作者:我想吃肉
因秀英有孕,房中许多吃食,揣着小的,就想起大的,时不时装一匣子茶果,也不使旁人,只叫朵儿送往苏先生处,与他们师生吃。李妈妈嘱咐:“学精点儿,有些眼色,你觑着先生住下了不讲课的时候儿方好进去。”到
第二回上,朵儿便记住了,一板一眼照做。
这一日是赵大娘子何氏使送了一盘梅子,秀英吃着好吃,又拣十来个装两只小碟,配些儿茶果点心,使朵儿送了去。朵儿记着时候,看一眼日头,好下课了,便到苏先生屋。恰梅香开了门走了出来,弯下腰,伸出手来:“小丫头又来了?姐儿还说你哩,累不累?我来拿。”
朵儿拎着小食盒的手一躲,抬头看着梅香:“娘子叫我送与大姐儿的哩,不与你。”
梅香双手闪在当空,顿一下方笑道:“个小蹄子,真个呆哩。那么些个人、那么些个事儿,哪有样样径放到姐儿跟前的?都交与姐儿,要我们有甚用?”
朵儿把头直摇:“你快闪开,姐儿等吃哩。”
梅香怏怏道:“小呆子,倒会护食哩。”伸手将朵儿脸上拧了一把。
里头明智出来:“先生与姐儿叫哩。”
入得房内,玉姐便问:“你们外头说甚?”梅香道:“我看她个儿小小,拿着累,要接来,她偏要自家拖着往内里闯。”朵儿眼巴巴看着玉姐,小声道:“娘子叫送与姐儿的,不叫与旁人。”梅香嗔道:“看这呆样儿。”
朵儿踮着脚尖儿将小食盒子放到张小桌儿上,取下盖子:“赵大娘子送的梅子,蜜渍的,娘子都说好吃哩。一碟与先生,一碟与姐儿,夏日里开胃提神儿。”难为她将秀英的话一字不漏背了下来。
梅香便上前,取了一碟,故道:“这回我可拿得了罢?”先往苏先生那里送,明智忙接了道:“妹子生受了,我来伺候先生,妹子拿与姐儿罢。”梅香复取了一碟放于玉姐手边,又去斟茶、摆糕点,口齿伶俐道:“这时候儿吃这个是最好了的,暑气上来时,甚都懒待吃,用些酸酸的,倒好开胃哩。”
玉姐捏起颗梅子尝了,略酸又带着甜味儿,十分可口,又捏一个送到朵儿嘴里:“你也吃。”初见朵儿时她便面黄肌瘦,吃相吓人,玉姐留了意,生恐她再饿着,有吃的便分与她些。朵儿也不拒,张口咬了,颊上鼓鼓嚼着,看得玉姐一笑。
须臾用过茶点,苏先生不许玉姐坐着,必要起身略走片刻方好,且言是养生。玉姐便要扶苏先生一道走,苏先生笑骂:“你自去,又弄鬼,你自家看你那个条儿!我扶着你的头还差不多!”
玉姐便带朵儿走几步,梅香见插不进去,乃同明智一同跟在苏先生身后,又小心问苏先生今日与玉姐所讲之书:“奴也听得一、两句,先生说的倒好与先时听的不大一样。”苏先生一笑:“各人有各人的解法。”也不多言。明智看了梅香一眼,梅香把头别过去看玉姐正与朵儿说得欢。忽地,玉姐转过头来,又冲她一笑,笑得梅香心下暗奇,寻思晚间要问朵儿一问。
无须晚间,后半晌玉姐午睡起来,便写字儿,梅香磨了一缸子墨,告退出来洗手,便堵着朵儿问。朵儿呆道:“没说甚。”再问,亦不答。这家中上下,她统共只听一个半人的,一个是玉姐,半个是李妈妈。李妈妈教她,做使女的,不可嘴碎说主人家事,她便把嘴巴闭起,直似个蚌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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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房里,秀英却在问程谦:“你今日又回来晚了,可是有人为难你?”
程谦把她肩膀一揽,把手往她小腹上一放:“谁个为难我?没甚大事,只在余大户那里磨牙,他一时说要租仓栈,一时说要看铺子,也打听城里事。好与他家二姐儿就地寻个好婆家。”
秀英笑道:“亏他是个大户!毕竟是商户。这等事,问男人家不如他娘子问女人家哩。从来婚姻门当户对,那些个都是眼面儿上的,不须问便知。女人家出嫁,要看家里好不好处哩,问个男子,哪得知?”
程谦道:“又不是你我嫁女,管他做甚?面子上的事儿,答一句罢咧。”
秀英道:“还有梅子,间壁送了一大盘子来,盛了几碟分与他们尝了,这里有留与你的,开胃。外头好忙了一天,多吃些儿。赵家太殷勤,我怀玉姐时也不曾这般,不知存的甚心。”
程谦只吃两颗,又喂秀英一颗。吃罢饭,往苏先生处去。哪料他说“管他做甚”的余家,却正在说着他,又生出一段故事来。
余家宅子前后七进,占地颇广,既因余家之财,又因族中子侄做官,方买得此宅。余太公书房里也放几个书架,摆些书册卷轴,桌上也是笔墨纸砚。余太余年过四旬,身材微胖,颔下有须,穿一件圆领长衫儿,却不在案前坐,只在窗下一张榻上,与个山羊胡须的瘦子对坐。
余老太公道:“子文可有把握?”
山头胡须的姓车,子文却是他的字。捻一捻须道:“昔年沈尚书因东宫事狠得罪了皇太后与国舅家,免了官儿不说,又把他家长流。阖家在烟瘴之地死绝了,只有沈公子逃将出来。这沈公子传说左耳垂上一颗红痣,右手上有疤,算年纪今年恰是二十五岁。观他行止,虽已落魄,不是公侯家也养不出这般谈吐来。是京城口音,生得又俊,看来倒似真是沈家公子。”
余太公一拍额头:“倒是个机会哩!官家、梁相一力要与沈尚书平反哩,正可此时与他搭上线。只不知,他真个是沈家公子?”
子文道:“没有九分,也有六分,纵问,他必不肯答的。却有个佐证——沈尚书夫人姓洪。又会文,又会武,好一手连珠箭。到江州的日子也对得上。东翁消息不会假罢?”
“是我那侄儿得了消息,正寻摸哩,他倒盼着在他那治下寻着,也是一件功劳,沈尚书也有些个门生故旧,都是人情哩。沈家公子不会已投奔亲朋躲将起来罢?可能寻得沈家旧仆?”
子文道:“早不知发卖往何处了。纵寻着了,也须些时日。只恐官家等不及与沈尚书平了反,不于他落魄时相帮,做成个雪中送炭,便没甚意思了。锦上添花的事儿,纵做得好,也没甚益处。看这人也不似凡品,早晚有出头之日,连日打听,一个赘婿能掌若大家业,总不会太差。管他是与不是,援上一手,总有收回的时候儿。”
余太公苦笑道:“你哪知?冤孽哩,闺女最要老爹的命哩!死丫头瞧上他哩,他又是人家女婿。若是沈家公子,凭他怎地,我只好为她谋划。若不是,趁早发嫁了这孽障。”
第25章 争夺
却说这余太公因次女动了春心,不得不与智囊车子文商议,如此这般一说,只盼这程谦真个是前沈尚书之子,官家欲为平反,也好趁此时机笼络个好女婿来。
程谦初登门时,余太公也是一张笑脸,客气得很。待观程谦行止,始认真起来,却也只当作本地一个有力人家而已。彼时车子文恰是个陪客,程谦走后,余太公与车子文叙话,尚无此意,亦不提及甚么沈尚书公子一类的话。这隔不多久,又提起这话头儿来,未免令人生疑。
车子文暗道,今日东家说话不似往日哩,他家原是寻常商户,能有今日,全赖这东翁好算计,又杀伐决断甚是果敢。在家中也是说一不二,家中娘子也颇厉害,今日止为一女便这般优柔,竟是为何?且余家二姐儿也是打小儿用心教养的,素来聪明伶俐,纵然程谦皮相极好,怎地非要个有妇之夫不可呢?然见余太公一脸晦气,并不敢多问。
车子文却不知,这世上女子,无论性情如何、贤愚与否,一旦入了魔障,非但九牛拉不回,纵是亲娘老子,也能当了外人。十数年教养,悉化作为他盘算。聪明伶俐只堪不破这一道情关,也有为情郎背家私奔的,也有为情郎筹划从娘家拖好处走的。
余二姐自家也弄不明白是怎么了,她家初至江州,虽则先使人洒扫,然所携行李甚多,又要归置。她不耐烦,悄悄带着丫环往前头偷瞧着来往之客。不合叫她看了程谦一眼,便入了魔障,必要嫁他不可。
余太公自是不肯的,他止因程谦生得好,行止不似凡品,多加留意些罢了。不曾想一转头,自家闺女迷上他了!余太公已决意为次女再寻一门好亲事,嫁与个官儿是最好。余二姐已使心腹丫环打探得程谦姓名,又说与母亲,余太公听闻妻子如是说,初时也是火冒三丈:“甚样人看不上,非要看上个赘婿!叫她少起心思,老实与我备嫁,一、二年内,保管叫她嫁与个官人做娘子。”
余二姐寻死觅活,只要程谦一个:“不是他,我情愿死,凭你寻甚样人,纵捆上了轿儿,也拜不得堂。入了洞房,我便与你女婿招认!”但凡骨肉相争,一方以死相逼,另一方便难以招架。玉姐要习武,用的是绝食,余二姐要程谦,用的也是这一招。
余太公到底人性未泄,拿儿女也当人看,好容易养大个闺女,不到万不得已,怎有狠心掐死了她?总是要与她如愿的。余太公又不肯白白浪费一个闺女,且程谦又有妻女。正有京中消息传来,余太公一想,这程谦之体貌,恰与所述相符……只盼程谦便是沈公子。余太公出手,较之余二姐稳妥许多,将程家祖宗八代险没查出来。
又有车子文这个智囊,一齐商议。把京中传消息的一张纸翻来覆地去看,上头倒是写着些沈公子形容,长了什么痣、哪里有个疤、大眼睛还是小眼睛、是白是黑、是丑是俊。倒有六分把握。唯车子文心下犯疑:又无图形,如何对得上?
余太公却想着程谦作为,也罢,哪怕不是沈尚书公子,单看人物也不太差。虽不是个官儿,却是个灵醒人儿。先拢住他,再看两日,若他真有些本事,能考个举人进士,划拉到手里也不算亏。做过赘婿说出来不好听,然则出些钱,与他改了户籍他抹了此节,依旧是清白人家。想那程家人相单薄,也不好强争,又已有个姐儿了,多与他们些银钱,也算补偿。至于程谦那个女儿,要他当作自家孙女儿照看也可,所谓和气生财。
余太公想得甚是周到,恰在此时,京中又有消息,沈尚书事因朝中有人作梗,平反之事不了了之。余太公又放下心来,并不着急了,命儿子余大郎多与程谦相处。
余大郎奉命而去,他亦是个年轻人,家里有钱,也为他延请名师,也与他锦衣玉食,不特读书识字,凡是年轻公子时兴的玩艺儿他都通晓。又余太公近至江州要与县令、知府亲近,不巧未遇上节日,二位家中又无人做生日,只得转而与两位家中公子玩些摴蒲一类游戏,有意输些钱财与这两位。余大郎便寻了程谦凑作一局,故意输些银钱。
程谦因余大郎说:“往来我家这些人,我皆看不中意,唯与世兄一见如故。我初至江州,甚都不熟,还须仰仗世兄。”又请程谦代为引见些人,又说要见县令、知府家公子等。程谦因余家要租他家仓栈等事,亦不好推拒。此后便是余大郎使钱,招待两家公子,程谦时常作陪。
余大郎对这“妹婿”原不待见,赘婿总令人不齿,然则妹子喜欢,又有程老太公先时四处扬言程谦日后归宗,此时入赘不过报恩云云。日日相处,亦觉此人不错。方转过颜色来。
如是二、三月,又逢节日,余家备好大一份礼物分赠二官,余大郎已与两家公子称兄道弟。县令又与余大郎附县学读书,只待上下打点,便可考试。余太公亦租下程家仓栈,又与他家铺子做买卖,拘得程谦时常与他家打交道。
一日饮酒,余大郎微露其意:“我素服程兄,家有一妹,实想许与程兄。”
程谦捏着酒盅道:“余兄醉了,我已有妻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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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大郎得程谦这一句,回复与父亲。余太公已叫女儿闹得生不如死。余二姐放下豪言:“为奴为婢,只要为他。”余太公怎肯叫女儿做妾?只得硬下心肠,又打点些礼物与县中官员,又招徕程家铺子伙计管事等人,连同程家佃户都要收买。只待将程家命门掐住,再谈程谦之事。
余太公行事缜密,余二姐却等不得,暗使心腹丫环去打听,路遇陆氏的母亲。陆婆子口中程家满门恶人,秀英当是个首恶,直说得如同夜叉一般。丫环回来说与余二姐听,余二姐心疼得不得:“恁般如珠似玉一个人,落到个夜叉手里,叫人好不心疼,这却是‘骏马常驮痴汉走’哩。”又听陆婆子说,程家一个姐儿,倒好叫教得心黑手狠。又思,[若是我嫁与他,可要好生教导这姐儿,若是我嫁与她,生出来的孩儿必定……]
一时羞红了脸。
因她哥哥与程谦熟识,她便按捺不住,动手与程谦打起绦子,倒好想与他做双袜子,只不知道尺寸。便与丫环定计,故意于程谦走过路上洒上水,叫他踩过,再量了那印子,估出尺寸来,细心去做。
又时时使人打听程谦之事。一来二去,叫她买着了程家打发出来发卖的丫头,又生出一段故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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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玉姐自得了两个新的丫头,李妈妈松快不少,只叫梅香与果儿伴着玉姐,她自家支使支使朵儿,权作练手。梅香总在玉姐身边伺候,果儿多做些针线活计等,不知为甚,玉姐偏爱与朵儿说话,又时常道果儿辛苦。
秀英有孕,寻常人不得近人,梅香尽力巴结玉姐未果,便时与素姐说话,素姐喜她伶俐,与她改名蕊儿。玉姐也不在意,只唤了朵儿来伴她读书,回与秀英:“阿婆喜欢梅香哩,把她与阿婆使罢,我有朵儿果儿两个便够。”
听秀英一笑,把她脸上拧一把:“你这小东西吃醋了?”玉姐把头一摇:“并不是,我见她心也不在这上头,不如成全了她。”
秀英心下诧异,这丫头说话倒怪,也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把李妈妈叫了来问:“梅香是怎回事?怎地玉姐说她心不在这上头?要把她与她阿婆?”
李妈妈也纳闷儿:“这三个丫头,最伶俐莫如梅香,大姐儿想什么,她总能先想得到。我原还怕她太伶俐了,万事依着大姐儿,惹出祸事来,怎地大姐儿不说她好,倒说她心不在了?”
主仆二人思前想后,万分不解,难道是玉姐见梅香挨着外祖母,故尔不喜她了?这梅香伺候得极好,既有余力,也不必就长在玉姐跟前了不是?也谈不是“背主”、“攀高枝”。不免把梅香叫来一审。梅香哭道:“奴只因姐儿使送茶果与安人,方与安人见面。遇着安人说经书字小,奴与安人读过几回罢了。安人就与奴改了名字,奴、奴……”
梅香实是不喜这一听就是个使女的名儿,然秀英说不必改,玉姐又不在意她这名儿,便把主意打到素姐头上。素姐极好说话一个人,但听梅香叹这名字是原先家中大娘故意取的,便与她改了。
除此而外,梅香实做得不算出格儿。且梅香明白,这家中素姐说话是最不中用的,反不如跟在玉姐跟前。
秀英与李妈妈想而又想,终是把梅香留与玉姐再听用几日,玉姐实在犯拧,再换与素姐不迟。孰料玉姐房中果儿又出错,却说果儿总与玉姐做针线,近来又做鞋,与玉姐换。玉姐拿鞋上脚,往地上一跺,膝盖便是一软,小脸煞白。脱下鞋来,足底白袜洇红了一点,脚叫扎破了。
朵儿急得要哭:“姐儿快坐下。”忙又去取了玉姐旧鞋来。李妈妈闻得朵儿叫声,奔来过来问:“甚事大呼小叫?”玉姐道:“扎了脚,有些儿疼。”果儿脸也白了,忙跪了下来:“我新做了双鞋,姐儿一上脚,就扎了,我、我也不知是为何。”
李妈妈把手往鞋内一摸,捏出一根断针来,劈手往果儿头上便扇:“要作死哩!”朵儿怕得不行,哭道:“实不是我干的。”李妈妈并不肯信:“不是你,能是谁?”
玉姐忍痛道:“拿来我看,做鞋都是用大针,就是做鞋面绣花用细针,也不至跑到鞋底去了。”李妈妈一捻残针:“确是细的。”又把眼神儿狐疑往朵儿身上扫,咕哝一声:“可是作怪。”
叫朵儿拿着鞋子并断针,自家抱了玉姐,押着果儿去见秀英。如此这般一说,把秀英气得不行:“我一时看顾不到,你们就眼里没有大姐儿。”直到惊动了程老太公与林老安人,两人把眼一扫,又把梅香揪出来。
梅香叫起冤来:“我并不曾动这等针线,也不摸这个,怎地拘起我来?我的针一根也不曾少。”
林老安人掀掀眼皮:“她做的鞋扎了姐儿的脚,我只好发卖了她,留你一个总揽着姐儿罢咧。你想得倒好!” 然则又无实据。
果儿亦哭:“实不是我。”
不料这件事儿,竟是苏先生做了回明白人,对程老太公道:“二婢孰是孰非,我固不知,然则梅香丫头却是不好。玉姐习武,朵儿止看、服侍,果儿劝她仔细,唯梅香拍手叫好,总说‘再来一个’。玉姐自好学,梅香竟也欲学,然每小意询问,总是格局甚小,偏爱绕些趣话,若是男子,当是佞臣一流。卖便卖了。”
程老太公闻他如是说,便不再问,只叫林老安人把两个都发卖了:“一个呆,又不似朵儿,万事以玉姐为先,心里真有姐儿,凡事拿到她跟前自家就该搜检一回。一个精,哪是佞臣?倒是要把我姐儿当卖艺的哩!一丝尊重也无,怕不转眼就能卖主。”
林老安人将王妈妈叫来,一气把两个都发卖了:“也不要原价,一个卖到五两上便可,休要我再见到。”
秀英啐王妈妈脸上,骂道:“你弄来的好人哩!还说老实,害我姐儿扎了脚,也不知是哪个做下的。一个就只知讨好卖乖,不把我姐儿放到眼里心里,另一个就摘不清自个儿,做事不仔细,她要拿与姐儿前先摸一摸,哪有这个事哩?”
王妈妈心下大乐,这两个丫头,买时她赚了小二十两,程家养了这数月,又长大了些儿,模样儿也好,摸着了门路,一个还好再卖十两,两个可再赚上十两。当下也不计较秀英啐她,只拿好话来说:“再与娘子寻两个好的。”
秀英道:“可不敢劳动妈妈了,我姐儿挨一遭扎就够了。”
王妈妈领了两人回去,一个扇了几巴掌,拷问起来。两个大口叫冤,王妈妈冷笑,指着梅香道:“小妇养的道我不知道哩,你那心眼子多哩,哪个你都要讨好,哪个你都要压着,原在你家时,最好掐尖占先,如今又犯老毛病儿了罢?我原看你是个伶俐的,不曾想蠢成这般!你还道人看不出来哩?!”
又骂果儿:“呆死你算了!你脑子叫狗啃了哩,拿东西与姐儿使,不先搜检了?”
王妈妈拿了两个丫头要转卖,不合叫余家打听到了消息,余二姐便央母亲,兑了钱,将两个买了来,细问程家内宅之事。
第26章 诡计
却说这余二姐一颗心,总往程谦身上打转,合家叫她气得没了脾气。余太公已定个计来,要赚这程谦来做女婿,口上念着“儿女都是债”,细细思量,自已止有一子,有一个女婿来相帮,也不算差。想来程家也无力与自家一争,又多赔些银钱,拿捏着人家命脉,连程谦头前的闺女都想好了出路,余太公觉得自家办事也不算太欺负人。
只想不到,这余二姐真是前世冤孽,直如疯魔一般,竟是等也等不得。初时隔数日程谦便要叫余家父子拐到家中说话,她还能偷看几眼,以解心中相思。私下里做着针线,心口也有慰藉。不想程谦也不是个傻子,一次两次,总觉有人窥视。再则余二姐悄躲起来看得入神,身上环珮可不就会轻响?
程谦初时不觉,时日一长,便也醒过味儿来了。他平素上街,也多有大姑娘小媳妇儿偷看两眼、红一红脸,也不以为意。然则一入余家就叫这般看,未免觉得不妥,巧了余大郎正要与县、府两处公子有事,程谦顺水推舟便只引余大郎往外头作戏耍子。
余二姐便有些按捺不住,她家富足,自使着四个丫头,粗使丫头更多,尽不缺伺候人,分拨一、二出去打探消息。得知程家赶了使女出来,便央母亲买下。她母亲见她这般模样,把一口气咽回肚里,使人买了果儿并梅香回来,自先审上一审。
人是王妈妈领了来的,把两个又一套夸:“果儿针线极好,话也不多,尽是本份。梅香却是个百般伶俐,眼都会说话。只因程家姐儿年方五岁,与她们差得略大了,那家倒好要与姐儿一般大,打小儿养作心腹,初时说大几岁先看着,合得来便使,不想实是差得太大,玩不作一处,现他家姐儿那里,止一个五岁丫头,还说要买个小些儿的哩。”
余家老妈妈半信不信:“若真好,怎会卖了出来?便是与姐儿不合,家下哪处用不得人?”
王妈妈道:“哎呀呀,这真是大户人家说的话哩。乡下人家,合用便用,不合用,哪里还要她?!她家一个萝卜一个坑儿,多出这两个人,哪有那些闲钱去养?”
余家老妈妈本就是打量着出这几两银子,把人买了来问些话儿,问完话儿,随意往哪处一丢,洒扫总是做得的。余家新搬了来,也在缺人手使,并未添全。便问价钱几何。王妈妈道:“这两个,原主人家买时,一个十两哩,白养这两个月,也不算衣食钱,只要原价。安人要买,好歹多赏老身几个跑腿儿钱。两个统共便给二十五两罢哩。”
余二姐背后一拽她娘的衣裳,余妈妈一皱眉:“领这妈妈去兑银子。”自把果儿与梅香问话:“你们两个叫个什么名儿?”果儿自报了名字,梅香道:“婢子在主人家,名叫蕊儿,她原叫二妮,主人改了她名叫果儿。因她与姐儿做鞋,里头遗了跟断针,扎了姐儿的脚,娘子把我两个皆卖将出来。奴亦不知何处不妥。”
余二姐道:“她犯错,该卖她,怎地你也一同卖出来了?”
梅香道:“娘子气性大,总是奴命苦。”
余家老妈妈横余二姐一眼,唤来丫头将余二姐“扶”去做针线,又将果儿与梅香分开来审。果儿不敢撒谎,只供:“做了双鞋,头先做的针线从无关碍,委实不晓得今番怎会出了这等事。”又问她梅香如何。果儿也只说:“她从来聪明,与姐儿处得亲密,却不知为何也要卖出来。”
余家老妈妈忽地问道:“那蕊儿原名是什么?”果儿道:“她叫个梅香。”
余老妈妈便放她走了。又来审梅香,头一句便是:“你原名叫什么?”梅香面上含羞道:“叫个梅香,是家里大娘给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