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玉姐却又有主意:“娘不方便,怕不好接着动工哩,那头宅子不好再动,休等我兄弟降世再作区处。择的吉日却不好改,不若订了泰丰楼作宴客之处,也好使人都知道。”
林老安人一拍桌子:“便是这样做!这是两家大事,我也是嫁孙女儿哩,这份钱我要出一半儿。”
玉姐道:“还有哩,现停了工,待爹中了秀才进了学,却不好只在这处请人,卡着时日,秋日过后的吉日先择了,到时候秋忙也过,正好有闲人,工钱也便宜,可修那头房儿。开春儿便能住去。”又取历书来,自家看了一看,指了一日,这看历正在六艺之“数”中,玉姐年幼,繁复者固然不会,这等看历书却是学过了。又使程福去约人谈价。
程福领命下去,玉姐改了颜色,憨笑问秀英:“娘,我做得可好?”
秀英道:“美的你!”林老安人道:“有恩有威,有软有硬,方能管得住人哩。”
不想玉姐却有主意:“娘,爹新立户哩,却只有个宅子,又没旁的进项,方才我看爹账上还有些银钱,不如买几亩田放租,再有余铺,或买仓栈、或买铺子也租将出去,有进项才好生活哩。”
秀英骇道:“你怎想到这些?”
玉姐奇道:“‘国以民为本,民以衣食为本,衣食以农桑为本’,国如此,家亦如此啊。凡人立处,只要生活,总要有衣食有花销,衣食便是田地,银钱也当有进项。实银子不够,便先置田,有田便饿不着人。”
苏先生讲课,总讲些大道理,有了洪谦来听,更是如此。遇上个玉姐好琢磨,小孩子家也不知是怎生想,竟也“融会贯通”了起来,无怪秀英惊骇了。待听玉姐说这文绉绉的言辞,猜也是苏先生授课之故,只想苏先生那样人,必不会教授女子买田置地,想来又是玉姐自家独创。
秀英大笑,心道,这可万不能说与苏先生听,人家说着家国天下,这丫头想着买田置地哩!怕不要将先生气个倒仰?
林老安人道:“难为你想得周到,我来教你买田。你也不须太操心了,你娘还有嫁妆哩,我与她十顷上好水田、一处仓栈、一处五间铺子,够哩。”
玉姐道:“不是爹的哩,说出来不好听。”
额上被秀英戳了一指,且笑骂:“油嘴儿的小冤家。”也由着这两人去了。自此林老安人便教玉姐如何买田置业,何等样为好,何等样是差,“可不敢止看这田,还要看周边哩,连作一片的最好,离水近的上佳……”
买卖土地是大事,若非凑巧,非一时半刻之功。玉姐生日又到,算来今年整八岁,林老安人却不令她自己料理生日,又觉留她姓了程,不知何日能随父母去,有心与她做大些,因程老太公三年丧期未好,不好大吹大打,只请何氏母女等来吃酒玩耍,宾主尽欢。
待玉姐生日过,程家又复闭门,洪谦依旧读书备考。玉姐悄悄问了苏先生,苏先生将眼一斜:“读这些年书,是个人都能考中秀才哩。”此话不假,自来秀才是最易考的,科考之书且不必全部会诵,能通三经便可。作文章也少,且不是与各处精英作比较,在苏先生眼中,考不中的全是笨蛋!
玉姐吐一吐舌头,回与洪谦道:“爹,我问过苏先生了,先生说你必能中的。”
被洪谦拧了脸:“你小小丫头,凡事自有爹娘为你操心,偏你自家操不完的心来!且玩去,万事有我哩,看甚田地,嗯?”说着又揉一揉玉姐的小脸儿,“小孩儿家,想多了会长不大。”
第36章 金哥
玉姐叫亲爹拧完脸,回去与她娘假哭:“爹说我操心太多长不大哩。”秀英见她脸上一滴眼泪也无,知她是在弄鬼,却不拧她脸,倒将她一张粉嫩脸儿当面团儿乱揉几下,口内道:“就要做人姐姐了,谁说没长大来?”
玉姐扮个鬼脸儿,看看秀英尚未鼓起的肚子,小心道:“他长甚样哩?”
秀英无语,终忍不住道:“小孩子家,休要胡乱问!镇日胡思乱想!”
玉姐将眉毛一扬:“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大人每答不上来,便叫小孩子休问。且先生说哩,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学而不思则罔,想想问问有甚关系……”边说边往后退,撒腿跑了,徒留秀英跺脚笑骂:“你先生但知教了你这猴儿,先要戒尺打你手心儿哩!”
玉姐跳回自己房里,小茶儿已为她铺了纸、磨了墨,正端了壶茶往里送。朵儿使张托盘托两三碟糕饼,跟在小茶儿身后,自从小茶儿数说了朵儿一回,朵儿别扭几日,行事却更明白几分,与小茶儿也渐亲近起来。
两人见玉姐过来,手上着紧,将东西都放了。小茶儿道:“墨也磨好了,姐儿自家写字儿,我们去外头洒扫一回,再回来与姐儿磨一道。”
玉姐道:“且不忙那个,你们三不五时随我听一听课,如今识得几个字儿了?”
小茶儿道:“零零星星儿,也记不许多,只识几个常见了,那般文绉的却不会。”朵儿道:“我笨,记不住几个哩。”玉姐道:“我这里有旧书,你们且拿去看一看,不识得的来问我,我教你们一些儿。”
小茶儿道:“这如何使得?咱们是来做使女的,又不是来读书的。” 她见得多,因知凡大户人家,教使女读书却未必是件好事儿。一则是主人有心栽培,便不定要做甚样使唤了,也有教了诗词曲赋、歌舞弹唱收用的,也有用完了便送了人,不定要转几回手,命好站得住了十个里头也没二、三,多是送来送去,不知所踪了。二则是有人但识几个字儿、会弹唱了,便要生事,一个弄不好,自己便要将自己坑杀。宁可无那些柔媚小意儿,也要平安度日。朵儿却是于这些上头并不上心。
玉姐道:“我有数哩,又不叫你考状元,那是我爹的营生!且认几个字儿,会算个账儿,也好与我搭把手儿哩。”小茶儿方喜道:“是姐儿抬举哩。”顺手拉一把朵儿,两个一道谢了。玉姐便取了书来,又寻些纸、笔与二人:“我念一回,教你们些儿,每日你们闲了,自家练去。李妈妈那处,我自与她说。”
当下教了数个字,小茶儿识得的多,朵儿识得的少,朵儿便说:“小茶姐识得便成,不耽误姐儿使唤。姐儿还有事呢,休要为我误了事。”小茶儿道:“回去我再教她,明日姐儿来考,考不出来只管拿我问话。姐儿的事情误不得,再不写字儿,墨要干哩。”
从此玉姐每日抽上两刻钟教她两个识字,又背些口诀学算账,数年后,两个也颇甚用。程谦于泰丰楼请亲朋街坊吃酒,玉姐算账,也带着她们两个一道。却是小茶儿算得不如朵儿又快且准,也不知是为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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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丰楼宴罢,江州城里该知道的便都知洪谦立户之事。因洪谦现不做经纪买卖,也止周知众人而已。厚德巷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乃是程家间壁赵家老安人又病,这位老安人年高,时不时便要病上一病,又因厚德巷里杨、柳、程三家老人相继病故,赵家老安人每说:“不知哪一天轮到我哩。”越发没意思,三不五时病一病。
休说百日床前无孝子,便是街坊邻居们不须照顾她,也吃她不消。初时还三三两两来看她,待次数多了,也止打发个下人来送碟果子问一声儿。这一回却是尤其不好,又端午已过,天气十分火热,一年中最冷最热两个时候是老人、幼儿最易过世的时候,都恐她熬不过,街坊们少不得再去探病。
程家因与赵家略有芥蒂,更兼林老安人年老、秀英有孕,便叫素姐带着玉姐去探望。祖孙两个手拉着手儿,也不须雇轿子雇车,只带上使女养娘围随过去。程家大门将将“吱呀”一声打开,祖孙两个脚还没迈过门槛,前头开门的李妈妈就将脸一变。只见街上也有一队人走来,却是往年与玉姐闹过的陆氏母子,他们也是来与赵家老安人道恼的。
两家自从一处喝了茶,却依旧几年不说话儿,陆氏有心和解,一看念郎,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拘着念郎读书,不令交际。程家恨毒更深,哪里还要去理这对母子?平日时两家不知互翻了多少白眼,暗地里啐了几口、咒了几声。弄得厚德巷街坊也跟着叹息。念郎手儿叫陆氏牵着,听得开门声儿,抬眼一望,恨恨别过头去。陆氏与素姐点个头儿,先一脚拉着念郎到了赵家门首。
入得赵家,素姐与陆氏自去看赵家老安人,留玉姐、念郎与文郎、文郎堂弟七岁的二郎、六岁的山郎、文郎堂妹同是七岁的杏姐一道玩耍。赵家知这两家芥蒂,也不敢怠慢,林氏亲看着几个人玩耍,见玉姐渐有了美人模样儿,洪谦又置下家业,秀英再孕,心头颇有悔意,若无当时事,却是个好儿媳妇儿。
这赵家子孙也不算少,分一分家,也是有多有少,这般媳妇正好帮衬。又思那些皆是旧事,两人往日相得,洪谦初立户,根基也不深,不若赵家久在江州,许又能成呢?是以对玉姐颇为亲切。又不好不管念郎,只交与文郎兄弟一处作戏耍子:“你们都读书哩,一处说说学了甚。”
玉姐也婶子长婶子短,亲亲热热叫着林氏——却令念郎不忿了起来,把两只小手儿背在身后,脖儿一扬,摇摇摆摆踱起步来吟几句诗,却讽出“牝鸡司晨”之句来。
小茶儿到得程家,于她娘袁妈妈那里得来几碟细果子,端往李妈妈处,几句婶儿一叫,哄得李妈妈将这街上家长里短一一说了来。以此便知玉姐与念郎之恩怨。见此形状,小茶儿一拉朵儿,手里捏个帕子,嘲笑道:“摇摇摆摆,倒好似只鸭子,不知几时宰杀下锅哩。”
这一回却不单是与主人家出头,小茶儿也是死了爹且无兄弟,往常也没少叫人冷眼看着,她是仆役之流,较玉姐还不如。总是无人敢于秀英跟前说得更过份,袁妈妈那里,却是有人不避小茶儿,颇有调戏之语——小茶儿打小最恨这等人。
念郎心里有事,听了便把面皮涨红,一指小茶儿:“你这贱婢说甚?”林氏欲要打个圆场。
小茶儿嘴更快,一理帕子,也不理念郎,只说朵儿:“我便说你绣得不像。”原来这帕子上绣的却是只喜鹊儿,朵儿绣工颇好,实诚道:“哪像鸭子哩?分明是鹊儿。”
小茶儿道:“横竖是只扁毛牲畜,再扑楞翅子,也是飞不起来哩,没出息偏要横行,讨打的杀才。”说着一丢眼色,朵儿本待与她辩论,见这眼色,不由一楞,也住了嘴儿。
玉姐却与林氏道:“婶子拿甚赔我哩?”
林氏正巴不得有人岔开了,也道:“为甚要我赔你?”
玉姐笑道:“我的人在婶子这里叫人骂了,我有爹有娘教着,知道要给主人家面子,才不争执,婶子难道不与我些好处?”笑得林氏背上发毛,一看念郎,那小子险些儿又要扑将上来撕打。
林氏心道,你个小痴子,活该斗不过个丫头!须知这凡十三、四岁以下,男孩儿与女孩儿总是差不多的,个头儿也未必如人,力气也未必如人。打将起来,实是胜负难料。且这念郎,幼时便被玉姐打过,眼下竟是好了疮疤忘了疼,非要挑衅招打。
林氏却是冤枉了念郎,他经陆氏教导,渐知这“君子动口不动手”,又思念书知得多,打不过你便不打,我便气一气你,气哭最好!哪知骂也骂不过人。
林氏急分开了他们,叫端了茶果上来,亏得那头探病已毕,赵家老安人撑不得,歪头便打了盹儿,两处长辈辞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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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姐主仆于赵家将念郎好一通贬损,两家孩子回家,各向长辈诉说。素姐道:“那小东西只好嘴上说说,也讨不得便宜去,你便只当听狗汪汪罢了。好人不与狗计较,理他做甚?”
玉姐笑道:“阿婆素来心善,现在也这般说他,想是他不好。”
说得素姐面上一红:“你也是,女孩儿家家,休要乱犯口舌。将来说不着好人家。”玉姐听到最后一句,低头不语。
林老安人道:“一味退让才叫人瞧不起哩,咱不惹人,谁惹了咱,咱也不令他好看。丫头使女该为主子理论便当开口,你也不要叫她们白为你置一回气。”又赏了小茶儿一碟儿细果子去吃。
陆氏便说念郎:“叫你少惹她,你便不听,你理她做甚?你只管读好了书,将来做官人!她能有甚能为?左右不过嫁个汉子罢了。你有本事走多远,皆是你的。她家里人丁单薄,上好的人家谁个肯娶?待你成材了,只管骑着高头大马回来走一遭,那丫头怕不得红了眼?你偏弄这些个,是走了下流道儿。”
从来天意弄人,便如程家,连着数十年全生的女孩儿,求个男儿也求不来。又或如陆氏,将将说完玉姐家中人丁单薄,九月里秀英居然生下一个男孩儿来!喜得程、洪二姓欣喜万分,这回接生的却不是王妈妈,乃是江州城另一稳婆,人称米妈妈的米婆子,米婆子便得了五两银子一锭小元宝,又以一篮子果蔬嗄饭并一壶酒,喜滋滋回家去。
程宅里头素姐与佛祖上香、林老安人与程老太公上香,玉姐与薛婆子新荐的乳母胡氏说话,洪谦抱着儿子人已呆傻。各各忙完,林老安人因洪谦曾言将头生子与程家换回玉姐,却又不好提及,便叫洪谦与孩子起个名儿。
洪谦道:“他姐姐叫玉姐,他便叫个金哥儿罢,大名儿待长大了些儿,再细细取来。孩儿小,且在我夫妇这里养来,待大些,再放到这宅子里。明年正月里,里正那里理户籍,玉姐与金哥便各归各处罢。”
喜得林老安人老泪纵横,险焉洪谦拜了下去:“程家便有后了哩。”
玉姐看她兄弟,又红又小一团儿,裹在襁褓里,也分不清生得像谁,却是越看越乐,总归是有兄弟了。金哥生时哭了一套,米妈妈与他喂了些温水,胡氏过来哄了一会儿,待他哭声歇了,又与他喂些奶,现已是睡了。玉姐看了一回,摸摸脸,便问小茶儿:“我是不是忘了甚事?原说的,金哥生下来便要做的。”
小茶儿道:“姐儿不是做了个裹肚儿了?还要做甚?姐儿心疼兄弟,动一动针线便罢,自家又不是绣娘裁缝。哪用你常做哩?”次后还是朵儿想起来:“要与官人修房儿哩。”
玉姐道:“是哩!正是这个。”
第37章 秀才
却说玉姐又忙说与林老安人,使程福召来泥水匠、木匠等将洪谦所买之房舍修整一番,只待年后搬迁。程福人逢喜事精神爽,做起事来也手脚轻快了几分。他浑家便是林老安人身边的吴妈妈,夫妻两个在程家几十年,情份自是非同一般。
程福也不因玉姐年幼便小瞧于她,与泥水匠人等堪过一回旧宅,便来回道:“杨家老宅太旧,又有些时候个人住,已破败了。他家人口多,原间得不成样子,不如推了重建哩,一应全依着咱家心意来造。”
玉姐道:“须得问爹是怎样想。”
洪谦不欲女儿多操心,以为用心太过空耗心血,易多病短寿,便放话与程福:“重建便重建来!怎样方便怎样来,休累着姐儿。”
程福笑道:“官人放心哩,他们都是做惯了的,似这等旧宅,修修补补反不如推了重建省心。”
洪谦不欲玉姐伤神,玉姐偏爱弄这些个,这一回她便问程福:“拆下的旧砖旧木破家俱,是不是可折旧发卖了的?”程福眼睛瞪得大大的:“姐儿如何知道这些门道?”
玉姐得意,却不明说,只道:“我都知道哩。” 她七岁前连苏先生都肯带她往市井里走上一遭儿,后来大了,苏先生时有阻拦,洪谦却爱领着她闲逛。闲来无事,玉姐得了空儿便换一身男童衣裳,把耳坠子摘了,头发束一束,戴顶小帽儿,与洪谦往街上去逛。市井里除却“落难公子中状元,私定终身后花园”尚有那三教九流之辈,诸多生活之道。
玉姐大半时候在家,一得出门儿,听到甚都觉新鲜,都肯记下。
因洪谦知道了,便插一回手,他可与三教九流结交,也识得几个朋友,也为程家做过买卖,寻了诚实经纪,采买砖石木材等,玉姐时常听得,也知道江州城哪家铺子里有好木头,又谁个窑里烧得好砖。便说与洪谦:“便将这旧砖旧木交由他们家折价罢咧。”
洪谦也依了她。
继而出了图样来,这世上修宅子,格局总是大差不差,中路正房,地方大些儿就多盖几进,再宽些儿,左右两边儿再多几处余地,或做小院儿、或做下人房、厨房等等。唯有修建园圃,方要与众不同。洪宅既是自家住的,便也是差不多,中路三进院落,左右各二小院儿,四下依着方位,依次便是厨房、马厩(无马养驴骡)、下人房、茅厕一类。却无小花园。
又丈量了宅基地,方唤了人来推了重建。砖石房子,拆也不费甚力气。洪谦又识得江州城内一个花子头儿,唤做团头侯四儿,与他几两银子,他便唤来几个冷铺里的花子,一齐出力三、五日间拆卸完毕,便造起房儿来。
这侯四儿是本地一个地头蛇,专管这一群化子。其时无论地方如何富足,总少不了这些人物,或天灾、或人祸、或懒惰、或父母原就是化子,哪处都有他们。官府总不能赶尽杀绝,便生出一个法子来,也认这化子里有个团头儿,也与这些花子总造一处地方居住,遇有甚不凑手事,也由他们来干。一总笼了,免得生事。
洪谦与这侯四儿有些交情,乞儿做工又便宜,区区十数两银子便打发了,侯四儿还道:“官人一月把半陌钱来,我使个人与你夜里看铺儿,免得有那等毛脚贼听说府上造房儿,来偷了你家砖石木材走。这街上打更的王二、倒夜香的周四我都识得,也招呼一声儿。”
洪谦道:“这倒使得。”
侯四儿又涎了脸来:“这钱也不用大官人出,只再教我两手儿便得。”你道洪谦如何识得这侯四儿的,侯四儿因是个乞丐头儿,身家实富足,也住大屋使奴婢,还好有两个美婢,以洪谦一流亡赘婿,寻常实搭不上这号人物。却因侯四儿好赌,洪谦至江州,身无长物时,侯四儿道这洪谦将来不免要做他冷铺内一个听唤的,遇上了便抬手照顾一二,也是收买人心。
不意这洪谦样样都会,一日侯四儿手气不好,且代侯四儿赢了一把转了运,赌徒最好迷信,从此侯四儿便看洪谦不同,还要扶持洪谦。不想洪谦只是不想负他人情,转头与程老太公帮忙,后做了赘婿。然两人也结了几分儿交情,洪谦偶拧不过,也教他两手,自家却不去赌了。
洪谦又教侯四儿些窍门儿,且说:“小赌怡情,大赌乱性,休要入迷哩。”侯四儿道:“见你对余家那般狠,我岂敢赌大了,不瞒大官人说,我要是个滥赌鬼,且挣不下这份家业哩。下月哥儿满月,大官人不嫌弃我这化子脏,我便来讨杯酒水,如何?”
洪谦道:“可也。”
玉姐又算工人钱,造房不比拆房,须得些熟手方可,这价便高,那等做抬砖一类粗劣活计的是小工,价便低,又有师傅价更高些。又有砖石木料钱,总算她转头将这卖旧木旧砖的钱折一折,又省出一笔来。翻拣一回历书,放串鞭炮,便破土动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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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不一月,便是金哥满月,小小婴儿能懂甚?除开吃喝拉撒四样,便只剩睡觉犯悃,便是满月酒,也没抱他出来,玉姐听李妈妈说:“月里孩儿不能见风哩。”又记下这一条儿。左邻右舍都来看金哥,也止有妇人得入秀英房里看他。因未出程老太公之孝,外间只摆酒,并不请弹唱。未出孝,这满月原不应这般大办,却因金哥实是程太公生前所盼,故而从权。
秀英将好出了月子,打水洗澡,换了新衣。何氏见了便笑道:“心宽体胖,越发富态了。”
玉姐却叫林家月姐、里正家三姐几个拉住了一处说话:“小时候便常见哩,越大了越不得见面儿,也不知你忙的甚。”
玉姐道:“我家近来有事哩,又有添个兄弟又要盖房儿,不得闲哩。”
娥姐笑道:“不得闲也止是你家长辈,你有甚事可做?”
玉姐也不争辩,只说:“长辈忙哩,哪好再打搅?”又说娥姐要做新妇。
娥姐脸上一红:“他家为他在京里谋了个太学生,要去京里考哩,总不能耽误了正事,便缓两年。”一语毕,忽忆起自家将嫁,却与一群小丫头说这个做甚?嗔道:“一群小鬼儿,却拿我来打趣儿!”作势要打,众人欢笑散去。因程家与娥姐之礼颇重,娥姐待玉姐便也亲近,见月姐与三姐一处说话,便悄问玉姐:“你今而姓程?”
玉姐笑道:“是哩,爹说到明年正月再改,将金哥儿姓了程,虽是契满了,总是承太公的情,不好叫这头绝了后。我留这里也不妥当。”
娥姐附她耳上道:“休说是我说的,你们一家三口儿搬了,虽住一条街上,到底是两个门儿,这门里老的老小的小,却不好过哩。你倒好想想。”
玉姐道:“姐姐好心我知道哩。”
外头忽地传来一阵叫好之声,却是洪谦与林秀才说,叫金哥姓程:“孩儿年幼,我且与他养着。”听的人都说洪谦重信守义,端的是条好汉。
席间纪主簿也是众星捧月,酒酣之余又与众亲朋透些消息:“现府君真个好运道,上下一活动,倒好做京官去了,交割完毕最迟明春便走。止不知新府君是哪个哩。”男客们一阵交头接耳,林秀才又问:“那县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