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户 第23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古代言情

  纪主簿道:“我将要说哩,说来与官家还是堂兄弟,是皇叔吴王的儿子。吴王家人丁兴旺,这位府君二十三个兄弟里排行第四,家里好有九儿七女,小娘子打探不得,最小一个九公子今年也有九岁了。这许多人口,羡煞人!”

  纪主簿儿女双全,也止是儿女双全而已,更不曾添一儿半女,看人女儿成群便欣羡异常。洪谦微一哂笑,心道,儿女多也未必是好事情哩。

  

第39章 世情

  洪谦之腹诽也是实情,尤其是宗室之家,儿女太多,直能愁掉爹娘头发。本朝尚俭,立朝承数十年战乱攻伐之疲弊,不得已而为之,然则立朝日久,自上而下生活也渐渐奢侈起来,然则俸禄却还是依旧。又若干年来,物埠民丰,米粮之价回落,其余花费却节节攀高,又承平日久,甚样享乐的法子都来,不消说,还是要钱。

  本朝宗室便是如此,开国之初与他们的俸禄也是不少,架不住积年来世情更改。更有一样,彼时册封,天家骨肉还少,一人一个名号儿一份俸禄,这些年下来,各人又繁衍,却是一家子统共承这一份俸禄。纵新生之男女,或可有封号,却也无法一一顾及,总是不如前。原有些家业的人,又因过得舒坦了,纳妾蓄婢生下许多子女,男婚女嫁花费不消说,父母一去再一分家,各家得的自不如前。子又有子、子又有孙,一分二分,贫者愈贫。

  本朝不行分封,连块封地出产都无有,止靠些田地、商铺过活,善经营者又少,三不五时还要出些个好玩乐好败家的,总是大多数人越过越辛苦。天潢贵胄四个字,于天家郦氏中许多人来说,也只是面上好看、说着好听罢了。此外一项用处,便是贩卖儿女婚姻。有一等实在过不得的人家,便拿这好名声儿,与富足人家结亲,亲家图个好听,他们赚儿媳嫁妆、女儿聘礼——总是嫁宗女的时候多些。

  然则一等富贵人家,未必非要与穷困宗室结姻,肯花钱买媳妇、女婿的,唯有那起家不足的人家才肯。这又以商户人家最好做这种花钱买体面的事来,是以本朝虽重文士而轻商人,天家却有不少商人亲戚。自然,有了钱有了脸面,自家便也不亲自经商了,转而买田置地做富家翁,却不忍放手买卖,只叫家仆或远亲出面。

  是以当秀英与玉姐叹一回新府君出身清贵之时,洪谦唯恐教坏了女儿,不得不将这实情一一剖明。

  秀英道:“府君是官家堂兄弟,官家亲兄弟凋零已尽,这便是最亲的了罢?”洪谦哭笑不得:“你知道官家有多少堂兄弟么?单这位府君的父亲吴王,便养活了二十三个儿子!为养活这一家子,吴王连京中王府都不要了,舍脸赖在东南道转运使的位置上二十年不肯挪窝儿,终教御史给参了下来这才回的京。不得已,除开长子次子,其余子女,也多是买卖婚姻。这位府君听说有九个儿子,还有闺女,你自家算罢!纵有万贯家财,分一分,各人还买不得咱家这般宅子哩。”

  秀英哑口无言。

  玉姐道:“能做到府君,想也有些本事,纵没本事,也有人帮扶,纵无人帮扶,也有运道。”

  洪谦道:“这却不知了,说与你们只叫你们眼界放宽些罢了。我去看书,过几日还要与秀才们一道见他哩。”

  洪谦自去读书,玉姐向摇篮里看一回金哥,金哥睡得正香,玉姐戳戳他,他也不醒,玉姐冲他扮个鬼脸儿,对秀英道:“娘,他睡得真多!”秀英笑道:“你像他这般大时,也是一样,一个两个,睡得像猪仔。”玉姐冲金哥叫了两声“猪仔”方道:“我功课做完,去看安人阿婆。”

  秀英道:“天儿热日头毒,叫小茶儿与你撑个伞遮一遮,休要晒黑了。”玉姐应了一声,出得门来,且不用玉姐吩咐,小茶儿早撑了一把伞出来:“姐儿遮遮日头。”朵儿记在心里,暗想以后每次出门都要记得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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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姐到了程家,林老安人又叫厨下安放果子,又以叫取井里湃的梨来去暑气,时入四月,已交夏季。林老安人看迎儿削了果皮切作小块儿,眼见玉姐吃了几块,又不叫吃:“休要贪凉。”玉姐笑从吴妈妈手里接过团扇来,亲与林老安人打扇儿。

  林老安人道:“看着你我夏天凉冬天暖,再不用这个的。你且歇来,时来与我说些话,我心便舒坦了。”又问金哥如何。玉姐笑道:“他总是睡哩,前几日白天睡得多,夜里又不睡,哭了起来,将爹娘都吵将起来哩。”

  林老安人道:“是说白日睡得多了?”玉姐道:“是哩,胡妈妈、李妈妈都是这般说,也唤郎中来瞧,都这般说,近来白日里娘便不叫他多睡,教他翻爬,夜间便睡得稳了。如今只晌午多睡一会儿,我过来时他还在睡,想不久便要唤醒他。”

  林老安人方放下心来。又问洪谦:“天热,你爹读书躁不躁?天可怜见,你娘自落地没离了这家,如今出去住,总有看顾不周之处,可时常买了冰?若你娘有忘了时,你来说与我,我买与他们,他们年轻才立家哩。”

  玉姐笑道:“您老放心,误不了,爹心里也不躁,就是苏先生每撩他。”

  林老安人也笑了:“那便无妨。”

  玉姐便问:“我阿婆哩?”林老安人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每天热时节便要昏昏沉沉,我打发她歇下了。”

  祖孙二人便这般时常说笑,玉姐因天热且老安人年高,便自家腿脚勤快些跑来。有时素姐不睡,也来与玉姐说笑。这日又在戏笑时,间壁赵家却又遣了人来,来人是他家老安人身边一个小丫头。厚德巷内住家,虽也使奴唤婢,各家奴婢却都不多,是以相互却也混个脸儿熟。

  林老安人见这丫头进来,脸上变色,还道赵家老安人去了,不想来人进来叩个头,说是:“家里娘子病得沉。”林老安人一想,这便是林氏了,因林氏与林老安人毕竟认了门干亲,再则毕竟街坊邻居一场,也不好掖着藏着,若真个不好,须得及早告知,免得这头办白事,那头因不晓得却定了喜日子。

  林老安人日子过得舒畅,虽还有个秀英要操心,却比往年不知好上多少倍,心头一松,便道:“回去说与你家安人,今日过晌了,明早我带人探望去。”

  次日,连同秀英也单备了一份儿茶点,使小喜拎着,一道去赵家。到了先与赵家老安人说话,赵家老安人依旧副将死而未死之状,一字一喘儿:“叫我去了倒好,怎地她也病了……”

  林老安人见她实在吃力,便说:“你放宽心,她年轻哩,扛得住。”便携了秀英往看林氏,入得室内,秀英吓了一跳:“怎地这样了?”却见林氏脸皮腊黄,眼下青白,两眼深陷。林氏苦笑道:“我也不知,怕是时候儿到了。亏得不是痨病,死前还好见一见我文郎。”

  林老安人道:“年纪轻轻说甚破气话哩,好生养着,这一冬一夏,最易犯懒,歇着便是。”

  林氏眼中流泪,就枕上与林老安人磕个头儿,道:“我年轻不懂事儿,但有得罪处,还请多体谅。我一旦去了,这家中虽是亲人,我却怕我文郎穿芦衣。”

  秀英道:“你真心疼他,便自家看顾好他,凭谁,也比不得亲娘。文郎呢?”

  林氏道:“头半晌儿送他读书,后半晌儿来与我说话。是那位教出十三岁小秀才的先生,这先生教出过十个秀才、三个举人哩。”

  秀英道:“还是,还是,眼看着文郎要出息起来了,你在这里说甚晦气话来咒自家?”

  林氏悲悲切切:“我自家事自家知道,实是顶不住了,甚也吃不下,但有病人,只要肚里壮,能受药、受补,便不坏事,我是不成了的。如今唯有文郎放不下。”

  林老安人道:“便有人与他芦衣穿,他还有舅家,有人打骂他,我使人递信与你娘家去。”

  林氏一径儿摇头,终是含羞将话儿递了出来:“不怕你们恼,也是我高攀,想为他求玉姐哩。”伸手要摸枕边一只红漆匣子。林氏的小丫头过来为她取了,又跪下道:“安人、娘子,可怜可怜我家娘子罢,我家文郎也是读书上进的人,又实在,管不慢怠府上大姐儿。”

  秀英脸上变了颜色,旋又回转过来。林老安人毕竟经得多,接口道:“你这丫头倒做起主人家的主来了,跪这做甚?这事却是你们想岔了,我两个须做不得主,秀英、玉姐皆是洪家人,须得玉姐爹放话才作得准哩。休要胡思乱想,安心养病为要,待你好了,我再来看你。”

  语毕携了秀英出门,也不令她回洪宅,只拎了来又一通数说:“你这是甚模样?!猫儿叼了你的舌头去了?一句拦的话儿也不会了?气气气,生气有甚用?”

  秀英冷笑道:“阿婆不说话,我便要啐她脸上哩!仗病要逼我应,做她娘的春秋大梦去!休问官人,便是官人应了,我也不肯答应的!这等狗眼看人低,往日生怕玉姐儿赖上他家文郎,如今又上赶上来讨,哪有这等好事?”

  林老安人叹道:“也是这家里委屈你了,不曾教你些好交际事,如今你做了秀才娘子,孙女婿要再进一步,你这样子可要再改一改,哪有处处得罪人的呢?便不喜,也不要将话说绝了。事能做绝,话却要留一线儿。这事儿须不好瞒着孙女婿,你要与他说了。”

  秀英得林老安人面授机宜,回来吃罢午饭,洪谦来歇晌儿,秀英一五一十说与洪谦。洪谦亦冷笑:“回得好!”秀英放下心来,与洪谦说些闲话,洪谦忽道:“府君家娘子近来总邀些城里娘子一处说个话儿,时要带家中哥儿、姐儿去,道是消夏。你有个数儿,休要慌乱。”

  秀英真个有些慌乱:“我活这般大,见过最大官儿不过是街坊纪主簿,这这这……府君家娘子怎会唤我?”

  洪谦笑道:“赵家能求咱闺女,府君娘子如何不能请你一请?衣裳无须另做,咱家新做的夏衫就好,首饰也不须太多,满头珠翠乱铺,才叫人笑哩。玉姐也寻常妆束便好,我闺女不拘放到哪里,都比人强。”

  

第40章 夏宴

  虽有洪谦说无须盛妆,秀英还是做足了心思,她此生尚是头回往这等宴上去,不免又郑重几分。然前思后想一回,又依了洪谦。只取今年新夏衫,头上也不插戴得十分华丽——恐不够文雅庄重。为着能似模似样,还特特向何氏请教有何要领。

  何氏道:“亏得你问了我,不然怕要出丑哩,我与娘子们头一遭儿见府君家娘子,州府里叶主簿家娘子好快的嘴儿,直夸她年轻!”

  秀英奇道:“她好有四十几岁的人了罢?怎地夸她年轻倒不好了?”

  何氏一歪脸:“正因不是四十几岁人!这一位乃是填房来的,比这府君少了十几岁。叶家娘子开口便是‘看着倒似三十岁人’,亏得府君娘子不甚计较。次后她们有下了死力气打听来的,方知是填房,人也就是三十出头儿,你说难看不难看?”

  秀英拿帕子掩口一笑:“马屁拍到马脚上,确是尴尬。当面人不计较,旁人也要笑话哩。”

  何氏道:“可不是!”

  秀英又问衣裳首饰一类,何氏道:“你家官人说的是,你本年轻颜色好,怎地穿来都好看。似这等宴,是府君娘子的东道,当是她家出彩,你出的甚头?十分颜色好便罢了,强挣扎了,岂非自讨没趣?且他们下帖儿,也是一般身份人拨,与你一道的都是读书人家里的,也要看着清雅些儿才好哩。”

  秀英心中,原是要为洪谦争一争脸面的,听丈夫与何氏都这般说,方熄了此心。

  又犹豫着对何氏道:“嫂嫂知道的,我家大姐儿今年足有九岁了。往些年家中不顺耽误了她,我也没心为她留神好后生,就怕看到好的,又嫁不了,心里难过。门当户对人家,生下来便割襟做亲家的都有。如今她爹好歹有个功名,要为她寻个好婆家。只先前我家又是那样,上好的人家可不敢打听不敢想,并不知人家根底事,于这一处好比是瞎子聋子。然则日久才见人心,匆忙打听就怕听得不实在,叫人瞒了甚样阴私事。她再五、六年须得定亲……”

  何氏接口道:“你是想着趁着机会,多打听打听,且带着大姐儿去晃一圈儿,有看上的,自来求你?好作个一家有女百家求?”

  秀英道:“这样可妥当么?”

  何氏道:“可不是,我娥姐儿说亲时,我且恨日子太短,不能尽知前事,唯恐她受气哩。玉姐样样好,且是你心头肉,自要及早。待到好出门子时节再相看,可就晚了!看得着外头光彩,又怕内里不好,总要挨几年光景,细细看来方得,免生纰漏。女儿嫁了便是人家人,苦乐由人,且须娘家有人撑腰。从来女儿便不欲她远嫁,不就是为的这个么?”

  秀英大有知音之感,与何氏愈发说得投契,又问娥姐夫家事。何氏道:“才说不想她远嫁哩,女婿做了太学生,便在京里住,婆家与他在京里赁了房儿。你想,叫她两个分开了,她倒在我眼前了,却是夫妻不相见,如何过得日子?要打发她上京,我这心呐!”说着直捣胸。

  秀英又拿话来安慰,两人絮絮说着许多话。

  秀英自何氏处得了窍门儿,也用心装扮了,上身穿件月白衫儿下身系条杏黄裙,腰悬双玉佩,耳垂明珠铛。一头青丝挽作髻儿,插几根簪子。林老安人知秀英要去赴宴,便托一同赴宴的林秀才娘子代为看顾。秀英带着小喜、小乐两个小丫头,也令她们穿了新置细布夏衣,掐了时辰,先与舅母林家娘子会面,再同往州府里去。

  府君娘子头一遭见人,却是只邀各家娘子去,是以玉姐并未得去,止在家中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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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英回来两颊微红,是有了些酒,兴致也高。今日林老安人与素姐一道往洪宅来看金哥,金哥“咿咿呀呀”只管自家乱叫,几人皆不明其意,把他急得小脸通红更大声叫嚷起来。

  秀英洗了脸,又逗金哥一阵,金哥方安静了下来。林老安人笑道:“这便是母子连心了,”因问,“今日如何?”

  玉姐支楞起耳朵来听,秀英道:“府君娘子好和气人,也不以势凌人。看她身上衣裳、头上插戴,也是富足人家。”

  素姐道:“天家人,怎会不富足?”

  秀英也不与她细说分明,她有些酒了,略躁热,拿手来扇风。玉姐将手边一碗酸梅汤递与她,秀英一仰而尽,擦擦嘴,又道:“听说这城里秀才、举人也不少,今天却没见着太多哩。”

  林老安人道:“想是这位细致些,分作几拨罢咧。这也是常有的,有细致的就细些儿,有不在意的,就一总儿邀了去坐坐。妇道人家这里,也不算恁样大事,府君见孙女婿他们,才是正事哩。”

  秀英道:“那我便知了。哎~今天有位王老秀才家的娘子,好有四、五十岁了,头上戴好大一鬏髻,也不怕压坏了脖子。”林老安人道:“她年轻时头发便少。”听得秀英吃吃地笑,又说:“府君娘子真是个好人物,也不总端着,与谁个都能说到一处。”

  林老安人道:“那便好,你现与她也见不多少面儿,相着就是了。与旁人呢?那些秀才娘子们怎样?”

  “也有与我一般大的,多是比我大些儿的。有舅母领着我,她们倒好说些话。也有两个不看人的,我也不须理会她们。”说着一歪脸儿,想是受了些儿气。

  林老安人道:“你又不是银子,谁见你都欢喜!别叫人人不喜便得了。”玉姐忍不住笑出声儿来,又吃秀英一瞪眼,捂着嘴儿倚着素姐去了。

  秀英道:“也不是见不多少面儿,今儿我将要上轿儿回来,里头使人出来,说过些时日,府君家娘子安置好了,还要与我带玉姐去哩。”

  玉姐瞪大了眼儿,不由道:“我?家里与府君家差得远些了罢?怎地要我再去?”

  秀英啐道:“你这出息,为甚不能叫你去?府君家里好些小娘子哩,他家九个哥儿七个姐儿,大的已婚嫁,小的与你差不太多,人家才到城里,还不许寻人玩耍?”

  玉姐心道,府君家便是玩耍,也不须与个单丁秀才家这般亲近,近有县令主簿,远也有举人家。又不是我没志气,是这娘子好生怪异。把嘴一撇,也不争辩。林老安人道:“许是想要个伴儿。”

  秀英有些犹豫,一时想若女儿与府君家小娘子一处,也能多见些世面,一时又想,这岂不是做个丫环去了?拿不定主意,只等与洪谦商议。

  晚来洪谦听了,道:“未必是这般,他家没甚值得人图谋的,你我既不愿,拒了便是。”

  秀英道:“你知道个甚?玉姐一年大似一年,你看娥姐,十一、二岁上纪家嫂嫂便与她相年,好有二、三年方放心寻个人家,下了定要完婚,又生出枝节来。女孩儿家耽误不起,须得趁早。玉姐有多好,止在咱家知道,外头门当户对人家,且无人知,这怎成?时往那家里走一走,也显些身份。”

  洪谦一轩眉:“你便再等等,休叫误了闺女,低嫁与人。我还未考完哩。”秀英道:“你的闺女,你竟不急!”絮叨一阵儿,洪谦也不接话,秀英又寻思玉姐赴宴穿的衣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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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午后,府君娘子果使人来请,邀洪秀才娘子与洪家大姐儿过府。秀英与玉姐穿鹅黄纱衫、水绿裙子,颈上一个项圈儿,带着往州府后衙去。这头秀英拿衣裳与玉姐比划,那头玉姐问秀英:“娘上回去那家里,见他家大不大?他家有甚样人,须不须回避?有甚喜好?有甚忌讳处?”

  秀英道:“女孩儿家家,怎这般多话?你且跟着我。”

  玉姐道:“我须心里先有个数儿方好。娘往外见人,也须得记下了这些,才好与人相处。”

  秀英戳她一指,细细想来,倒也在理,道:“州府后衙不大也不小,他家人口多,才窄些儿……”

  到得后衙,却见来的非止自家母女。尚有见过的尚秀才娘子也带着两个姐儿、又有扈秀才娘子领一孙女、曾秀才娘子带她家十三岁姐儿来,林林总总,好有二、三十人。

  一时府君娘子来了,与众人厮见,众娘子各行礼,府君娘子回半礼。玉姐借后退闪身看这府君娘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白净面皮,柳眉杏眼,穿大红通袖袍,紫色裙子,头上金灿灿首饰,腕上羊脂玉镯儿。

  正看处,众娘子又使女儿来与府君娘子磕头,玉姐这回却受了她们的头,且说:“都说本地人杰地灵,我妇道人家不好见外男,止见这些水灵姑娘,便知此地聚福了。”又叫把自家小娘子也叫了来见。

  秀英因上回赴过宴,且知府君家九子七女,长子、次子、四子、六子、长女皆是原配所出,幼子、幼女与排行第六个姐儿是这继室生的,余皆庶出。头先儿四子三女皆已婚配,女儿在婆家,儿子却在京中因宗室而做了小官,其余子女都在身旁。在江州者,共是五男四女,显得府衙狭窄。

  来的是府君家四姐、五姐、六姐、七姐,从长到短,一溜儿排开,齐与众人道个万福。众娘子忙避开身去,府君娘子道:“她们倒好是一般大,便一处坐去,”说自家女孩儿,“你们是主,好生招待贵客。”

  四姐居长,与众姐妹乃邀这十余个女孩儿一处坐了。这些女孩儿自十三、四岁至六、七岁不等,不消片刻,便隐隐散作三、四团儿。长者与郦四姐儿等说话,幼者每插不上嘴儿,便不由围在郦七姐儿身旁。玉姐置身其间,肚里一盘算,这三姐、四姐一个十三、一个十二,六姐十一,七姐年方七岁,想一想,便往六姐一处不远不近坐了。

  女孩儿一处坐,且是头回见,初时皆不言声。然年幼,郦家姐妹一旦招呼开了口,便也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起来。玉姐听着,时不时说一二句,余时且听旁人说。偏郦六姐儿就爱与她说个话儿,总好问她:“是也不是?”

  原来这些女孩儿里,有七、八生得好的,两三个生得普通的,又有一、二实生得不太雅相。玉姐于这生得好的里,又生得最好看,坐那里并不乱动,口角含笑,也不烦人。

  众人说些花儿、衣裳、美景,她也答得两句,且说去过慈渡寺:“真要去,能自家走上去最灵。”说风物,她也接得上言:“东街那处铺里卖的荷花饼最香,趁热吃最好。”说女儿家之喜好,又知她随外祖母学会制胭脂。

  郦家姐妹都喜欢她。最小一个七姐儿,还跑来问她:“这里一年真有一两个月断不了雨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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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郦府君名玉堂,白脸儿、三绺须,颇有几分儒雅。退了衙往后歇息,见仆妇们正收拾家什,皱一皱眉,入屋与娘子申氏道:“你这又是做甚?来不两月,这又急上了?”

  申氏起身迎他,看他宽了外袍,丫环打扇儿捧茶,方道:“这家里十几个孩子,怎能不上紧?你常说我急,若非我急,前儿三姐险要错嫁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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