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陈氏一脉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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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王禁令既解,虽则长子叫吓着了惊悸发烧,他却须得奉召入宫来谢恩。官家神色复杂,看他那一歪一倒的样儿也不觉碍眼了,只说:“你好生活着,我即日立你为太子。”
赵王当地一跪:“儿不愿,儿心里太子只有一个!齐王不行、鲁王不行、儿也不行!儿请以子继二哥后。”官家一拍案道:“你懂个甚?!你那儿子才多大来?我一日归去,你叫他靠着哪个?他出继,便不是你的儿子了!是慈宫曾孙、中宫之孙!你能管得着他?好叫他再娶个陈皇后来?”说着便是喘气。
赵王一愣,依旧道:“官既知,何不早行?二哥便也不用死了。”说便大哭。正哭间,慈寿殿传了话儿来,叫官家与赵王同往。官家道:“你随我来,到了慈宫,你甚话也不许说,与你茶水也不许喝,点心也不许食!”
赵王无畏,官家看得眼角直抽。到得慈寿殿,里头三个女人看官家便是泪眼汪汪,看赵王便是目欲噬人。赵王一丝儿不乱,一歪一倒上来,行个礼儿,官家还说:“你腿脚不便,免与皇后、淑妃行礼罢。”将二女噎得说不出话儿来。
皇太后却细细打量这个从前不曾正眼瞧过的孙儿,越看越觉心口疼。他就活着恶心你!依旧是那拱肩缩背的样儿,依旧是那细里细气的声儿,连说话都还是一般的口气。偏生是他害了二王,又成了仅存的一个皇子,先时太子薨,朝廷不狠计较,便因继承大统之人要出自二王,今日因这般想法儿受益的竟成了这个凶手!
因果轮回……皇太后也不由去想这四个字来。又镇定了下来,说赵王道:“大哥、四哥往你那处去,合家不得回还,你竟全须全尾,倒是好!”赵王无谓一笑:“我命硬哩。”听得官家眼角一跳。皇太后拍案,又不知说甚好,那头皇后、淑妃一齐哭将起来。此事不了了之,官家带着他这儿子跑了。
皇太后并不肯干休,说两个侄女儿道:“就知道哭!今日之事你们也看着了,这个祸害,真个成了祸害了!使他活着,陈氏族矣!”
皇后道:“如之奈何?官家唯余一子了……”皇太后板脸道:“那又如何?事以事此,你道他还能奉你如母?”皇后语塞,淑妃切齿道:“纵是身死,我也要叫他身败名裂。”
淑妃一生,自以悲苦之情无以言表。官家是她姑母扶上位的,却因有了元配,她只好做个妃子,先于元后生了儿子,便安慰自己:天下总归是我儿子的,她便做了皇后又如何?未及说完,元后生了太子。熬到元后死了,自以能扶正了,又为大臣所阻了,弄来一个先前她都瞧不上的堂妹做了皇后,压了他一头。压便压,当成你与我守着位子了,弄倒了太子,大哥依旧是长子。哪知皇后又生了个儿子。
到得最后,他非但儿子没了,孙子也没了,一丝儿留恋也没了,淑妃如何能不疯狂?
淑妃咒誓要赵王死,引得皇后也恼了,官家身子大不如前,这几年宫中一个婴儿也不曾生下来过,连抱养一个都不成。此时若由着赵王得意了……李才人可是叫她们一道逼死了的。
三个女人抱成了团儿,又传言出来,道是赵王害死了二王,赵王真个是命硬,先克太子、后克生母、继克二王全家,若容他活着,下一个便要克了官家。
流言传得极快,半日后街知巷闻,许多墙上都刷了揭帖,梁宿急调了禁军,不消半日揭了个干净,京城中却是人人知晓了。——人都不信是赵王做的。赵王听了街上流言,却又说:“他们对不起孝愍太子,孝愍太子去了,与孝愍太子死状一样,乃是因果报应。”众人却都愿信了,实因两宫待这太子不如二王好。
民间尚且如此,文武官员等更知悉内情。连同二王死状、赵王宴请等一并都有消息灵通的人打听出来了。
洪谦张大了个嘴,一声儿也发不出来,竟是傻眼儿了——万没想到赵王竟然如此果决疯狂!他肯扶赵王,乃因与齐、鲁二王实合不来,又赵王也不是那等阴狠之人。眼下……他简直想哭,好似又回到了洪妈妈一家死的时候了。
我怎地这般命苦?遇上了这么个人儿?官家又只有此一子,简直非他不可!这可要如何找个下家?
愁的非止他一个,苏正、梁宿等人头发原是花白,是再急不白了,却开始往下掉来“浑欲不胜簪”。这些个人,原因二王薨逝想的也是赵王,然这等手段,不能不叫他们心寒。一个个往宫中寻官家:“怕是赵王做的罢?”这等老油条,闻着风儿便知上风头站的是龙是凤,如何猜度不出内情来?先时不知内情便罢,眼下知道了,哪怕唯余赵王一个,这样的人也不好叫他做太子了。
官家不说是,也不说不是,那样儿,已叫人猜着八分了。却也不敢即说,若问罪赵王,官家便无子了。不问?如何能放心叫这样一个人来做太子?不是赵王,又要如何善后?真个愁煞人!以苏正的见识,赵王所为真个是失德,出手灭两门,性情暴戾,实不堪为君。然赵王一脉又是官家仅余骨血,苏正便要说出“远蹿边州”,也要先在肚里苦恼一回。蹿了赵王,官家只好过继,则赵王一脉,还能活命否?
慈寿殿里皇太后却有主意:“眼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儿了,事关合族存亡,那等阴毒之人,要他活着,我们俱没了活路。他既害我两孙性命,我便要他死上一死!”
淑妃道:“赵王尚有两子,亦是官家血脉。”
皇后冷道:“他害我孙儿时,却不曾这般想过!”
三人便想,必要赵王合家偿命来。哪料不等他们动手,赵王长子因受惊发烧,竟没挺过去,吃了几天药,竟死了。慈寿殿称快,皇太后又有计较,宣了原侯来,要他悄悄儿看一回,看京中宗室近枝,有何等亲近好男儿,合适过继。且要原侯看那:“不可太幼,恐不得看到他成长,我便要去了,届时皇后占着长辈名份,你们抗她不过。要个年长些儿的,又不曾娶妻的,将三姐许与他,我便助他入继。”
原来这陈二姐早有人家了,今年科考后不久便定了亲,这三姐少她两岁,豆蔻年纪,较乃姐更沉稳有度。皇太后虽觉她有些儿拘谨无趣,却觉要做大事,三姐总强过二姐,是以有此一说。
又议定要谋赵王性命。
岂料赵王无所畏惧,那头官家似是头回发觉还有这么个儿子要回护一般,配禁军护卫且不提,空前强硬起来,且命捉那真一归案,说他诽谤皇子、妖言惑众。也不知怎地,便在真一的房儿内起出许多法器符纸,又有上书诸皇子名讳的符咒来。此事非同小可,前去锁拿的禁军慌忙上禀。
钦天监也来凑趣儿道:“夜观星象,果有不利有皇子者。”又说,他们不是道士,于符咒不甚懂,偏又荐了个丹鼎的清静来看符,道是符篆派的恐与真一有牵连,不如叫这个丹鼎的来看看,总归都是道家人。
这清静原还恐真一不是自家弄下去的,是发案死的,要受诛连,便将真一说得十分不好:“他这是学艺不精,是要祷齐王得登大位,不想符儿画错了,将人咒死了。从来学道之人不敢违天道,天命不在齐王,祷亦无用!我等正道之人,是不干这个的。”
官家愈怒,梁宿趁机请诛真一,又将真一一脉逐出宫廷。只要不须直面皇太后,官家又有宰相撑腰,下旨也下得痛快。那头大相国寺里也开场讲经,说那因果报应,孝愍之逝,天下哀之,二王并薨,死状相类,以此说法,真个叫人信了“恶有恶报”。
却将赵王脱了罪来,不说他侠肝义胆,却少有人骂他残害手足了,虽知他做这个事未免太绝,却也不能说不是有情可原。既不好评论,便只好丢往一边。那京中的茶楼酒肆,又开始猜测起为何真一必要祷齐王得登大宝?如此,孝愍之薨真个是有内情了?是否便是齐王害的?
似这等人心向背之事,实非上位者权势所能及,只得由他去了。皇太后更加紧要治赵王,又指使翻出许多脉案等来,然赵王不认,谁个又敢去审他?赵王府上下正欲借这从龙之功,谁个又肯平白诬自家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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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料赵王却为诸人解了疑难,他仰药自尽了!临终写下遗书,还传得街知巷闻,其言殷殷,称不能代太子死,是终身憾事,今大仇得报,再无牵挂,遗书请将次子过继于孝愍做儿子,也好不绝了太子血脉。
又嘲笑,他哥哥死了,往百姓人家放,也要过继个儿子来好供一碗饭,到了天家,人死了,兄弟只顾争夺储位,巴不得太子无子,竟无人关怀太子后嗣。他蒙太子照拂,无以为报,自家本是畸零之人,也不求甚后嗣,只求太子后继有人。且言,太子与二王乃兄弟,若二王有嗣子,太子亦须得有!若太子无嗣,二王便地下忍饥挨饿去罢!
事已至此,真个峰回路转。
洪谦叹一回:“赵王,真人杰也!”也不能说做得便对,该悄没声儿地叫这两个死了,余下事岂不随你摆布?却也赞他待先太子一片赤心可昭日月。
苏先生却将写好的表章收起,他这表章上写着,虽余赵王一人,然赵王其心不正,不可为君,请蹿之远州。赵王此举,却是洗了自己,却又显得做事不周。苏先生叹一回骂一回,烧了表章,于廷议上力陈二王谋害太子无凭无据,赵王谋害二王,也是无凭无据,两下扯平。与赵王争了个“隐”字为谥,另二王之谥,却是一哀一怀,曰齐哀王,曰鲁怀王。
官家欲抚赵王之子,非特皇太后等不乐,连同苏先生、梁宿等亦言不可了,一则是赵王行悖乱事不敢拥立其子,再则又恐此子一入禁宫便不得生还,官家便真个没了血脉了。
两头都不答应,官家也强硬不起来。只得将赵王三岁之子封为安王,付与太子妃王氏抚育。
至此,官家膝下便空,中外震惊。
第77章 攘动
官家此生,少年时从未想过自己能做天子,及做了太子,也少果决。这一分柔弱在他做了官家之后,竟没能改过来,真个是时也命也。官家一心想做个好人,上孝顺皇太后、下慈爱诸子女,也常纳谏,也不奢侈,毁就毁在为人君而不英明果决上。
官家好歹是个男子,自家有儿孙,哪个想过继来?朝臣自然是不应的,赵王之事,虽则外界只是流言,肉食者皆知内情,固然连苏先生这等方正君子也要同情他“事急从权”,却不能说他做得对极。不问他的罪过,已是因着心中有些怜悯,使其得以王礼入葬,又不追究妻子,若想再进一步,却是不能够了。
慈宫更是不肯的,赵王与陈氏打下了个死结,再叫赵王的儿子登基?哪怕那个是曾孙子,皇太后也是不肯的。非特不肯令他登基,连养在太子妃那里,皇太后也不乐见。在这一条上,朝臣们与皇太后都是一个意思:赵王次子不可养育宫中,顶好京外寻个地方儿安置了,以免再生后患。
朝臣为的是国家安宁,免教这孩子生长宫中生出甚不该有的心思来,届时若做下甚事端来,官家方是真正的断子绝孙了。这也是保全此子的意思,只要他不沾事儿,众人议一个有情有义的新君来,还能保他一命,好歹能做个富家翁。
慈宫却是不想便宜了赵王血脉,更是为着若这孩子养在太子妃膝下,意义又有不同。太子妃与赵王妃是亲姐妹,与慈宫只差没有撕破脸,天下舆情汹汹,皆疑这赵王为兄报仇,后被逼勒自尽,两系只余一子。亏得天家与旁处不同,否则王氏一家要为闺女出头儿,将这孩子过继往太子妃名下,便是现成的太孙,谁也比不过他。
两处使力,终是朝臣说服了官家,梁宿说以保全:“置于禁宫之中,官家放心否?置于众目之下,官家放心否?”苏正说得更直白:“其能自保乎?”不能,连同官家也不敢说若真个青眼看他了,能保着孩儿平安长大。众人虽未说出口,心中早认定慈宫不安好心了,否则不能说出这些个话儿来。官家不得不默许了不日将赵王次子出京安置,命赵王妃随行,为保这孩子,他又令此孙袭赵王爵,也不降等,朝臣等也默许了。
苏先生因与官家更亲近,性耿直,说得真是鲜血淋漓:“臣请官家且休关注他人,请为江山社稷保重自身。国赖长君,慈宫占着大义名份,官家若一病不起,又或不能视事,慈宫要过继谁、便过继谁了。届时母后临朝,也未尝不可。”
这话儿说得梁宿都不由深看苏正一眼,梁宿晓得他这个老友,耿直尽有,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然却有几分呆气。若是讲经说理时,他也是其言滔滔、人不能辩,若说这些个阴私人心,十几年前,他是说不出来这等过于通透的话。
官家一惊,细一想,也是。他是极信苏先生为人的,这位先生从来不说些没来由的话儿,纵先时也讲些个空泛大道理,也是有据可依的。
田晃跟着,想自家也是宰相,不好叫这两个人将话者说尽了,心动一动,道:“皇子相继凋敝,不知下一个是谁?”
官家默然。几人趁机说服官家,于子侄内择其厚重者入继。梁宿又说官家及早动手,也好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嗣子,免叫慈宫先说出人来,届时官家是听呢?还是不听?
便是靳敏也劝官家:“先下手为强。”
靳敏这般说话,倒叫官家将他一顿好看,这靳敏是因慈宫常识而为相的,官家对他说不上讨厌,却也喜欢他不起。靳敏不由苦笑:“臣终是个读书人。”他论起资历等,差着众人一些儿,然做官的人,武将万里觅封侯,文臣,自然是想拜相。求而不得,几成心魔,不得已,走了慈宫的门路,竟叫他做上了宰相。
人便是如此,无时便想有,有了又嫌来路不正,恨不得叫众人都忘了他的来处、曾做了甚丑事方有今日。靳敏便是这种人,不好说他坏,也不能说他好。想得的都得了之后,便想要名声儿了。每日里因依附太后叫人冷眼相待,他这日子过得也不甚舒坦。且正如他所言“终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有的心,他也都有,为臣者依附后宫,自家都觉羞惭,不肯认账。
若依的这位慈宫是个贤后便也罢了,若慈宫有为能做武则天第二,他也认了。这上不上、下不下的,实是憋气。是以宰相聚议之时,靳敏想这倒是个好机会,失了这一次,往后想证明清白也不可能了,便倒戈,言辞颇慷慨。
靳敏既如此,许多原本便不喜外戚的人,更是如此了。昔年陈氏尚不如眼前张扬,众人忍也便忍了。眼下连太子都叫害死了,赵王也叫逼死了,再忍,他们便也白读这些圣贤书了。靳敏既明心意,便说:“恐出继事上,慈宫要生事端。或择与陈氏有姻之家,抑或将陈氏女许与新皇子。”
苏正便一甩袖儿:“国家养士多年,正为此时!”
说得众人也慷慨激昂了起来,是以便有齐劝官家之事。
官家迫于形势,只得答应了过继之事。此事虽议定,却仍须与慈宫说一声儿,官家步履沉重往慈宫去,他这一张冷脸儿,众人也不觉得有异,凭谁个儿子一个接一个地死,也摆不出甚笑脸儿来。明明有个亲孙,还要过继子嗣,他的家业还是万里河山。怎好不木着一张脸、僵着两条腿来?
哪料皇太后竟温言抚慰他,也对他说:“东宫不可久悬,国赖长君。”她心里的盘算乃是过继了个年纪小的,若叫过继给了孝愍太子怎生是好?临朝便要算上太子妃王氏一份儿,王氏与陈氏从来不是一条心。哪日有一个身上流着陈氏血的皇子被册做了太子,皇太后方觉得她这才能安心。她且急着将娘家侄孙女儿嫁与嗣孙做元配正室,再生个嫡长子来,这才叫圆满。
官家见皇太后也应了,便干巴巴地道:“如此,请娘娘保重,儿前头还有事。”皇太后有心留他下来,说以自家心中取中之人,官家却一躬身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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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无子,又要过继嗣子,消息传出,京中便攘动了起来,宗室们的心几要跳出胸膛!过继!将来便是要做官家,万里河山,锦绣天下……许多人仿佛自家人已入主东宫一般,欢喜得将要喘不过气儿来了。
本朝宗室虽有爵位,却无封地,只好靠些个俸禄与初封时的赏赐过活,有本事、有门路做个官儿的还能有份儿俸禄,这些都没有,能娶房好妻打理家业,又或自家有本事经营,倒也能过得下去。除此之外,穷死的穷死、买卖婚姻的买卖婚姻。许多人过得实在不甚体面。
眼见天上掉下个大饼来,多半是要抢的!纵有几个冷静自持的,也要淹在这一片热炭团儿般的心里。宗室们活跃起来,也有往姻亲处打听的,也有往宰相门前探问的,也有使妻子往慈宫请见的,更有拿钱朝内侍们买消息的。京中几看不出官家死了儿子的迹象。那茶楼酒肆里的热闹新闻,便也改成了“我听某某说,官家想要甚样儿子”、“某王请见了”、“原侯往某王家中去了”,先时诸王死讯、继母不慈等等话头儿早经放下,竟似从未提起过一般了。
苏先生往那街上听了一回,心中连连叹气,又生怒意,这等事情,竟是只与这些个看客做谈资了!气得也不听了,里里外外也就那么几句了,苏先生下得茶楼来,将眼一张望……又不识得路了。不识便不识罢,他四下里踱着方步儿,心事重重,只想着这些个宗室,过继个甚样的与官家好呢?
一头走、一头想,忽而觉得周围安静了下来,原来他已走出市坊热闹地儿,四下里高墙深户,前头忽来了一队人,竟是梁宿。梁宿将眼一看苏正,见这老友身旁一个随从也无,便知他这不是特特来寻自家,又是走失了的。来便来了,走失了还能走到自家门首,也算得是缘份了,梁宿将苏正让进来,回头嘱咐一句下人:“往苏学士府上送一口信,便说学士在我这里,请夫人不要担心。”
梁宿将苏正引到自己书房,门儿一关,说起事来。眼下头一件要紧正事便是官家过继之事,苏正因问:“政事堂有何定议?”梁宿道:“哪里来的定议?说来与官家血脉最近的乃是先帝第九子,当年那些个事也算是过了,老兄弟里只余这一个了,谁知……他竟是三代单传,只有一子一孙,这如何过继得?”
苏正道:“那便只有再往上寻一辈儿从先帝兄弟处寻来了。”梁宿道:“正是。”苏正奇道:“我记着先帝兄弟余下的倒比官家多些儿,吴王、燕王皆在,越王虽前几年薨了,子孙也不少来。何况吴王子孙之繁茂,他自家都未必数得清,燕王十余子,孙子更不消说。你愁得甚?”
梁宿将头一歪,看着苏正,苏正叫他看得莫名其妙,便也歪头看他。半晌,梁宿笑了:“你还是这般模样儿,先时我还道你开窍了,原来……”这话说得叫人摸不着头脑,苏正皱眉道:“你究竟想说个甚哩?”梁宿道:“你难道不晓得本朝宗室最好做的事了?凡人提到宗室,好说个甚?”
苏正竟也愣愣跟着重了一句:“好说个甚?”梁宿气道:“买卖婚姻!”苏正真个呆立当场了:“这可如何是好?”
宗室过不下去了,把个女儿嫁与个富商,也不陪送甚财物,反白得许多聘礼,到了婆家,宗女一应铺陈自也是婆家出,还要算做宗女的嫁妆。这等事,说出来都污人耳朵,却是许多宗室会做的。盖因宗室难做显宦、不好经商、轻易不好投军,又要过得体面。嫁女的算是好的了,还有娶进商家女做媳妇的,更是说不出口。要这样人家出了个官家,则官家便要有商人姐夫、妹夫,商人外甥,抑或是侄儿有商人舅家。这些个商家再仗势欺人,丢的是天家的脸面。
从来“与民争利”便不是个好话,这亲自上阵做买卖的,又算怎么一回事儿呢?不到万不得已,真个不能择这样人家的孩子入继大统。
苏先生道:“我原想着,过继之子须得体貌端正、文武皆修,又有孝悌忠义之名。且,顶好是嫡出的。于今看来,这些个都不要紧了,姻亲上头,才是真个要命哩!”又问梁宿,“可有无此等姻亲的?”
梁宿道:“概莫能免,硬要说来,唯有三数人,兄弟家有与商家通婚的,自家却是没有的。”
苏正长出一口气道:“那便好,左右有十数个可选的。录了名儿,咱们看一回,名声十分不好的黜去,余下的悉交官家定夺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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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头苏正与梁宿说得热火朝天,那一头洪谦却在与清静品茗。清静如今不说春风得意,却也不似先前那般忧心忡,常怀抑郁了。真一伏法,他的名声更显,实是道门里数一数二的人了。两人一处说的,也是这官家要立嗣子之事。
清静道:“如今外头可热闹,便是贫道这等化外之人,也不免听了些儿风声。”洪谦道:“左右坏不事儿,你我还是照旧过日子罢了。”清静道:“果真?”今日是他下了帖儿请洪谦来的,为的就是说这个事,怎会叫洪谦轻易挣脱了去?
洪谦一挑眉:“不然还能如何?这许多宗室,合适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推这个、我推那个,一时半会,哪能有个结局?”清静笑道:“令婿似也在选?”洪谦也笑:“慈宫未必喜欢他。纵喜欢他,又未必喜欢我家大姐。只要不是姓陈的坐龙庭,旁人于我无碍。也不知是怎地得罪了他们,真是。”
清静道:“说起慈宫,还真个是。原侯数日拜访了许多宗室人家,见了不少‘外甥’哩。他倒好看好燕王家两个孩子,闻说夸个不迭。燕王家内眷拿着两份儿庚贴好叫贫道推算一番,是个甚命数。贫道看着也是寻常,他家便不欢喜。”
洪谦道:“忠言逆耳。”清静道:“罢罢,贫道打机锋也打不过你,便不兜这圈子了,只问一句——真个不心动?”洪谦道:“我劝道长也休太活泼了。”清静点头,又忍不住打点。洪谦笑道:“我一区区七品官,能知道个甚?我只知道,凡事总不好只看开头儿。政事堂与慈宫,还不定是个甚事儿哩。道长不动,自有人求你,动了,便是你求人了。”
清静笑道:“我也不求人,我也不须人求,只要您休忘了我还有膀子力气便得。”洪谦一举茶杯儿,清静与他以茶代酒,碰了个杯。
洪谦心中所想,实不是清静以的那般,且不说这些个凤子龙孙如此之多,便是少了,又岂能笃定必是九哥了?闹得狠了,想要的得不着,日后如何自处?如今陈氏已招了众人不满,眼得到了亏溢之时,洪谦何须再去画蛇添足?了不起到时候将陈氏算盘打碎,这等事上,一个御史,成事不足,败事却是有余的。
与清静品完茶,洪谦便回家去,问玉姐时,玉姐却不在家,秀英道:“她去看她婆婆了。”
玉姐正在九哥一处说话,本是申氏想她了,又赶上休沐日里九哥在家,申氏便也与他两个行个方便。申氏是不自安,自打宫中出了这道旨意来,她心中便有些儿气不平。儿子或可入继于孩子前程固然是好,她又舍不得,说与郦玉堂,郦玉堂笑道:“你又操的这些个闲心!九哥那一辈儿,多少族兄弟?”申氏便也失笑:“是哩。旁的不说,王府里头住着的与他年纪相仿的还有四、五个呢,一拳高一拳低的,都差不离。”
毕竟心中不大妥当,总好与人说个话儿。玉姐猜着她的心意,也不直说,只说:“秋老虎最是烦闷,您若心里不自在,不如往庙里烧一回香,听听经来,心静自然凉。”申氏想也是,道:“果然是我心里不安呢。又甚好不安的哩?”一看玉姐捂着嘴儿在笑,便也失笑道:“这京里怪乱的,弄得人心都乱了。”又推玉姐去与九哥说话。
前因三王之薨,六姐的婚事只好再延期,九哥是六姐之弟,定亲定得早,成亲最好是在六姐之后,是以玉姐与九哥之事要更晚些儿。
九哥一直避在一处等着哩,待玉姐携着朵儿出来,他便携着书童儿于道儿上拦着。那书童儿机警,腆着脸儿要“请小朵姐去吃茶”。朵儿将脸儿一仰:“你好没计较,孤单寡女,谁个与你吃茶去?”说得书童儿臊红了脸,再看朵儿,她又紧跟着玉姐了。玉姐道:“你不想,便不去。”朵儿痛快答应一声。
九哥抬头,见玉姐含笑看着他,便说:“我有话与你说哩。”
朵儿接口道:“那你两个不许走远了,我须看着,还未成亲哩,回来不好与家中官人、娘子交待。”说得九哥也勉强笑了一笑,拉着玉姐手儿往一处墙根下站了,朵儿一双眼睛,便往那处看去。书童儿上前要挡着:“人家两口子一处说话,你看甚哩?”朵儿把手将他拨开:“你休废话,还未成亲哩,再絮叨,我打你。”
那头玉姐见九哥面色不对,便问:“你怎地了?有甚话要与我说?”九哥定定看着玉姐,见她一双乌溜溜眼睛也正定定看着他,沉声道:“如今京里的事,你听说的罢?”玉姐不与他再打机锋,道:“京中事多,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件来?最大的?”九哥一点头:“自宫里旨意下,要各家宗室男儿整装待宣,打从王府往下,都是一片热闹。”
玉姐便问:“那又如何?”九哥道:“官家恁多侄儿,哪轮得到我哩?与其丢丑,不如先退一步。”玉姐有些儿讶异道:“人是多的,究竟花落谁家,谁个也不晓得,你如今倒有这个想头儿,是你自家想的,还是?”
九哥道:“王府里可热心,爹娘也有些儿心动。只是……不瞒你说,家中兄弟虽多,独我一个儿是娘生的。我不说必能入继的,单是想一想要抛了亲生父母去争名夺利,便觉不自在。不是说甚国家大义,要续甚绝嗣,我止心疼我娘来。”
玉姐想了一想,她只要不是她家得罪过的人得势便好。九哥是她将来夫婿,总是要听他的,这事上头,干系血亲,她实不好硬拿主意,且宗室这么多人,为个不定之事硬要九哥上前拼争,实还不到那个份儿上。
便笑唤:“九哥。”九哥应了一声:“嗯。”玉姐又唤一声,九哥又应,如是者三。玉姐方道:“看,我唤九哥,你便应了。只要你还是我的九哥,管你是无名宗室还是千牛卫将军,抑或其他,我总与你一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