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户 第47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古代言情

  继而又有皇太后输了五千金的传奇故事,究其原因,自然又有一等民间高手“想当然”,不外是皇太后因其父正直,便要虐待其女,不意天地神明从来佑着好人,皇太后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竟也叫他们圆成了一段故事,说得口沫横飞,直如亲眼看见一般。

  又有建书院等种种趣事传出,好事者将许多机智故事、因果传说附会到玉姐身上,又传出许多新本子来。洪谦往街上去闲逛,听了不免好笑,回头笑对捧砚道:“若大姐真做过这般事情,一件一件地累将起来,她平日里甚都不干,只做这个,今年也须得有三十岁才好将这些事做完了。”

  说完自家也笑了,捧砚也笑了。主仆两个见道旁有个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又进去买几盒脂粉,捧砚见洪谦挑选,便也自替小喜买了两盒。袖了脂粉再转一条街,另一处茶楼里却又在说赵王之事了。

  有了前头启发,传言里皇太后自然也不是个慈祥人儿,真一便成了个仗着权势的妖道,害死了前头太子,却拿赵王来顶缸,真个不是好人。然则皇太后毕竟尊贵非凡不同旁人,这说书的便穿凿附会,将她的名姓儿隐了,只说“不知哪朝哪代,有这等事……”又或悉推到了真一身上,说他不是个正经修行的人儿,只好偏执权势、挑拨事非、迷惑慈宫。

  茶楼中更有茶博士,除开伺候往来客人吃茶,也兼讲些儿小道消息,那口里更是能跑马。茶客们也将四处听来的流言往这里说,茶博士听了上个茶客带来的话,又转说与下个茶客。甚“那清静真人才真个是有道真人,苏学士夫人久病,他老人家几副药下去,便好了大半。”“佛家最是灵验,前头那洪御史家的姐儿,便是诚心向佛,方得的庇佑,她与吴王嫡孙结缘,也是在佛前哩。”“两个都是好的,闻说都要往书院里去,他们若不好,苏先生肯应了?”

  又有说许多佛、道二家显灵之事,某人虔诚,久婚无子忽梦个菩萨抱个孩儿与她。某人心善,路上遇个老人扶他回城,半道老人忽不见,遗下一地金银,后往道完里去,看那三清造像,方忆及这老人与那元始天尊容貌一般无二一类。这些个人多半也是从寺庙道冠里听了这些故事来,又往外处一说,好弄得信佛的愈诚,好道的只认清静,反把真一抛了。

  总是谣言满天飞。

  跑得再远些儿,又有一处却是酒肆,几个醉了酒的开始嘲弄赵王:“个可怜人儿,往昔有太子友爱手足时还好,如今太子已薨,余下的便要欺负这个可怜人儿了。前番儿我瞧见了,赵王府里将那些金珠宝贝一箱一箱的送与齐、鲁二王,一般是官家儿子,何其天差地远也!”

  他的酒友酒也高了,下手也没个轻重,拍着他的背道:“谁个叫赵王不争气来?见眼子不操,是无天理!”

  另一个道:“你懂个P!赵王倒是想来,齐、鲁二王是甚样人物?一个是慈宫的心尖子,一个是继后的儿子,太子都叫他们治死了,何况赵王?官家纵有心,一个孝字压下来,慈宫不喜,官家又能如何?赵王亲娘都叫人逼死了,他要想活,只好与他兄弟装孙子罢了!”

  前头一人听了大笑,手下更用力来拍他那酒友,直将人拍得吐了,酸得臭了吐了一地,将一室喝酒的都熏跑了。

  朝廷大人们还未有所举措,民间却已看两宫如恶狼,连齐、鲁二王,也不像是好人,只不敢多言罢了。京城已是如此,京城之外,更不知如何了。

  朝廷官员大多是想拦却无法拦住,且……越是拦,便越叫人信这流言是实了。连苏先生这等正人君子,固不喜慈宫不慈,也要维持朝廷体统,欲待进言,却又丧气,从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情知慈宫虽不如传言般恶劣不慈也是真,欲禁言又无底气了。

  更有一等人,巴不得有这一声儿,实是陈氏两代外戚,碍着两宫的面子,许多人吃了陈氏不少亏儿。譬如有一官,两个都能做,偏要与了那与陈氏有关联的人,你说可恼不可恼?此等事体官场上虽常见,然陈家接连得势,未免显得多了些儿。

  原侯等人自是想拦的,却苦于无法,人家又不曾指名道姓儿骂你,只说不知哪朝哪代,岂有上赶着认了的?亏得二王不笨,上赶着往赵王府去,要破一破那流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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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家于九重宫阙之中,对外间流言知晓得并不多,顶多自二十年前就晓得外头有些儿说法,不外是两宫对太子不甚疼爱。眼下外头风言风语,他也只想到:闹得有些大,有些儿物议也是难免。

  苏先生请官家密查太子死因,官家也扣了下来。此事不外两个结果,一、皇后,二、齐王。齐、鲁二王,哪个他都不甚欢喜他们上位,却只能于这二人中择其一。官家烦躁,便想先拖拖再说。幸尔皇太后也不着急,实因中意齐王,鲁王礼法却占着先儿,她尚须些时日布置一二才好。

  官家难得得了喘息之机,崇政殿里召见了洪谦,问问他是个怎生看法。洪谦道:“论礼法,当是鲁王,其余,臣不便言。”官家道:“卿试言之。”洪谦道:“孝愍太子之薨,众说纷纭,臣恐后来者更生侥幸,以致天家骨肉相残。”

  官家迟疑道:“传说皇后与齐王,皆有嫌疑。”洪谦便闭口不言,他委实瞧不上官家这副倒霉相儿,比朱震还不如。亲儿子叫人治死了,纵投鼠忌器,又要个天家脸面,也不该哪些优柔寡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官家道:“赵王懦弱……”洪谦听了直想发笑,官家这话说得,好似他自家不懦弱一般。洪谦抬起头,正要说话,却见官家一双眼睛黑得发亮,直勾勾盯着他,仿佛……玉姐两岁时看着他手里拿着块糖一般,登时连想说什么都忘了。

  官家与洪谦瞪了半晌眼儿,左右看看,招一招手儿,洪谦趋上前去,官家附他耳旁道:“陈氏外戚,其势太过,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慈宫于我有大恩,我不忍陈氏有亏溢那一日,倒好想保全于他们。”

  洪谦忍不住道:“官家既知,如何不去做呢?”官家叹道:“奈何太后不知。”

  洪谦真个无话可说,有个如官家这般的皇帝,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了,幸者,他肯听你的,说好听些儿叫做“善于纳谏”,然他心志不坚,既肯纳了你,也肯纳了旁人,你便免不了与旁人争上一争。这官家却天生好使一个“拖”字诀,与金哥幼时一般无二,自家往床上一缩、朝被儿里一钻,口上叫着:“你看不着我。”便能不叫揪起来吃些青菜了。待熬过了下顿饭,桌儿上又是他喜食的虾仁儿。

  果然,官家摆手道:“这个我已知了,容后再议。”洪谦心说,李才人就是叫你这般给拖死的,拖死一个李才人,难道还要再拖死一个赵王才肯甘心?界时只有齐、鲁二王,你拖了又有甚用呢?当下将脸一板,道:“从来知易行难。”官家局促道:“如之奈何?”

  洪谦叹道:“旁的不好说,赵王生母薨逝,官家安抚一、二也是应当的,可封其母、赐其金银,赵王称病,官家召他来,父子见一见总是可以的。也好使外人晓得,赵王再如何,也是官家儿子。也免教人说慈宫不慈。”

  这倒不难,且……洪谦说话斩听截铁,官家最吃这一套,当下允了。洪谦便欲告知,官家硬留他下来。追封李才人之事,官家恐有人有异议,且不说。遗使赐赵王金银、衣服、器具等却是可以的,又召赵王来见。

  官家见赵王的时候,硬是拉了洪谦作陪。洪谦见过赵王几面,印象却不深。赵王于兄弟之中,真个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便是放到人堆儿里,也不大能显得出甚天家气象来。近来更是深居简出,受了委屈连哭都不会哭,只会给他那一兄一弟送礼。

  然似洪谦说的,这样的性子有坏处自然也有好处,好处便是性格和弱,能听得进劝谏,总好过齐、鲁二王的大主意。二王并非不好,观其行事,倒也是有章法。只恨背后有个陈氏,母氏再不好,他也不能够赶尽杀绝,反而要护着。

  洪谦曾与梁宿论政,言及汉武:“汉武刚强之主,也须为太后不直魏其。武安小人,以姐为太后,位极人臣,构陷百端,乃诬贤者。虽终遭报应,然逝者已矣,不得复生矣。当今谁个容了武安,是笃定自家做不了魏其么?”

  赵王好便好在无甚外戚,为人也和气,且与两宫不亲近,实是诸朝臣之福。国家非在危急存亡之刻,未必就要个英主,只要不是个昏臣便成。想那隋炀帝,灭陈之战功劳是他、凿那“至今千里赖通波”的大运河也是他,只因想着要文治武功,却败坏了国家,自家也叫人杀了。还不如眼下官家呢。

  梁宿也被说服,这道理,一经说出真个是谁个都明了的。以汉武之刚强,且动不了武安侯,何况旁人?这洪谦是得罪了两宫的,得罪两宫的却非止他一人!甚而至于,若陈氏心更大些儿,梁宿许就是绊脚石了,那靳敏还在虎视眈眈着呢。不说非要扶着赵王,齐、鲁二王,至少要弄掉了一个,卖个好儿与另一个,叫另一个碍于物议,不好朝老臣下手。

  这头因赵王之“仁弱”,好些个朝臣看中了他,洪谦进言,官家召见。官家实不甚喜这赵王,畏畏缩缩,生得不好便罢,还生了副叫人欺负的好性儿。更可恨者,赵王实乃四子之中最肖官家的那一个,一般的脸型,一般的眉眼,止官家已蓄长须,赵王只有唇上一点胡须,赵王腿脚又不灵便。

  眼看着赵王一歪一倒过来,悉悉索索叩拜,报名的声儿都不大,官家没来由心中一阵烦闷。胡乱说了两句:“要照顾好自家身体。”便再无甚好说了,看洪谦在侧,叫洪谦安慰他。

  洪谦倒是温言劝说赵王:“上为父母、下为妻子,留有用之身。王自萎靡,如官家何?如妻儿何?如孝愍太子何?”又以李太白“天生我材必有用”之句相激励。道赵王贵为亲王,已强过旁人许多,男儿当自强,又说《易》中之乾卦相劝“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赵王唯唯应了,眼中有丝儿感激。官家哼了两句,又赐数物,命赵王退了。转朝洪谦叹道:“似这般,我还能盼着他做甚来?”觉着无趣,又夸洪谦养的好女儿,九哥好福气一类。洪谦因说,说定之时他还只是个秀才,是郦了家不嫌弃,又说九哥亦好。

  官家便要见九哥。

  九哥被宣之时,尚不知缘故,摸不着头脑地来了。来了叫官家看着了就喜,这官家看九哥面相方正,体格健壮,步履坚定,其音朗朗,其目灼灼。喜不迭道:“哎呀呀,真是吾家麒麟儿!”弄得洪谦都不知道出了甚事!

  这官家便是如此,自家受制于太后,便常脑中想着,能有这般一个人,刚毅果敢,遇事不屈。此人做事,他也当是自己做了一般,一解心中恶气。先是苏先生,只是他当时不敢与皇太后相争,苏先生又过于耿直,官家为保他,暂叫他出京避祸。次便是这洪谦,真相想做甚便做甚,连同洪谦之女,也叫皇太后叫了个亏,官家做梦都能笑醒。

  今日一见九哥,却又别有一种不同——九哥是他家后生晚辈。官家真个恨不得九哥是他亲儿。先时他心中最爱是太子,乃因太子面上柔顺,内心刚强,陈氏女竟不得入东宫,以其不屑故也。可惜太子早逝,官家心中悲恸实难与人言。经此一事,凡与陈氏不合的,他都要撑一撑腰,躲人身后递饭递茶递刀递枪。

  太子生得还文弱,这九哥生得已见雄伟丈夫模样,官家如何不喜?竟从陛座上走了下来,把着九哥两边肩膀儿,好一套拍,连说:“好!好!好!你两个真个冰清玉润也!”要授他官做,将之置于千牛卫做个将军,位从四品。

  九哥这官儿得来得莫名其妙,也唯有谢恩而已,回了家、说了事儿,犹不知为何。家中人与他道贺,他大哥乾生问他:“官家周遭儿可还有旁人?”九哥道:“我岳父要哩。”乾生道:“那便是了,你岳父向着你哩。于今环卫官儿都是虚职了,却也是个品阶,于你有好处哩。”又戏说他好运气,原来郦玉堂至今,也不过是个从四品的宗正少卿,虽有些儿实权,与儿子却是同级了。

  三哥道:“这也是九哥的缘法了,他结这亲时,洪御史止是个秀才,娘选中了九娘,看中了他家人品,便不计较旁的,如今却是得其善果。是好心有好报哩。”

  一提申氏,他们哥几个也都敬佩,想这好心有好服,也者叹服。六哥又戏言:“听说九娘那头老太公街上遇着苏先生走失,拣了回来,也……是好人有好报罢?”说得众兄弟都快活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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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头哥儿几个说着“好人有好报”,那头他们族兄弟赵王却在琢磨着怎生好教“恶人有恶报”。他生母卑微,也不敢有甚野心,却每叫宫奴轻慢。孝愍太子仁厚,屡屡照拂与他。连他纳妃,也因孝愍太子力陈之故,将妻妹许与他,他方有这门好亲。

  他心里,真个感激太子。一颗心,全在这嫡兄身上。只盼着二哥得登大宝,便不须受这许多闲气,纵无法奈两宫何,陈氏外戚总挤兑不得东宫了。哪料晴天一个霹雳下来,太子死了!

  赵王晓得,太子体弱,半是真、半是作戏,不这般无以掩人耳目。你若身强,只好由人搓磨。若一罚你,倒“病”,自有耿直之臣上本,请两宫待太子慈和些儿。父亲贵为官家,只好与太子属官、与太子名位,其余事上,他竟护不得这个儿子。后宫悉在两宫之手。

  孝愍太子故去,他几欲以身相随,及往东宫慰问,听太子妃道:“二哥好好的,怎地就会没了?”赵王方悟!

  能存活至今好三十年,二哥本没那般弱!断不致吃一碗冷饭便死!为何竟真个死了?齐王!好大哥!赵王无日不切齿。然他人微言轻,又有妨克之语,连他生母也叫牵连自缢,一时无法动弹。

  若拼命弄死了齐王,便好便宜了鲁王,他娘继后也不是个好人,这些年给二哥多少排头吃?我倒好帮了欺负二哥的人了!

  犹豫不决时,今日一见官家,赵王更是失望,这亲爹真个指望不上了。他心中苏先生一系自是好人,洪谦说的也是正理儿。他要不好了,叫死去的二哥怎么办呢?二哥难道能白死了?心中一念魔生。

  思及此,赵王便往府内药房里去,翻出些儿马钱子来。

  又设宴“请”那一兄一弟,且请其携眷而来。二王皆道他受赐而不自安,为着自家名声计,皆来。

  席上,先是赵王殷殷相劝,二王因平日赵王畏缩不言,也不以他为意。赵王又唤中全家来,请二王保他合家性命。二王并妃等皆说:“自家兄弟,何出此言,有我一日,便保兄弟无碍。”又叫子女去拉赵王子女起来。

  赵王亲与二王家满斟了酒,一壶酒尽,自家杯儿却空,又取一壶新酒来,一齐喝下。

  不消片刻,两家人便抽搐不止,欲以手扼喉,似喘不过气儿来,再一时,皆亡。

  赵王看着便笑了:“二哥,我与你报仇了!”将他王妃与子女吓得不轻。

  

第76章 震惊

  却说齐、鲁二王携眷赴赵王之宴,不想兄弟欢宴却成阴阳两隔。二王携家出行,不能不带仆役随从,主人家倒了,死状狰狞,这些做仆役的一半儿已经吓傻了,扑过去待要救人。哪里还能救得活?待要揪了赵王来,赵王虽平素懦弱,赵王妃管家倒是中规中矩,虽然吓着了,见有人要冒犯丈夫,忙喝令赵王府下人来挡。

  纷扰间,赵王忽道:“嚷个甚?官唯余我一子。”

  一语既出,众人皆忘了言语行动。赵王俯身,将自家两个儿子一手一个牵着手儿安抚:“不怕不怕。”又与王妃道:“不须拦着他们,叫他们扛着死人走,还未宵禁哩,随他们叫嚷,我倒要瞧一瞧,朝廷大臣慈宫中宫是怎生一个说法儿。”

  弄得二王随从皆不敢言。赵王一句话真个说得直白到了极点“官唯余我一子”,官家只剩这一个儿子了!

  当初孝愍太子过世,众说纷纭,或疑皇后或疑齐王,却哪个都不能明着说,为何?只因孝愍去后,官家唯余三子,一个赵王看着像个废物,早早被人忘了,余下这两个,皆是东宫有望,真查出个一二来,是其中之一还好,若是两个都有说不清的事儿,叫官家指望哪一个去?

  所谓投鼠忌器,便是这个意思。

  如今连选都没得选了,就赵王一根独苗儿。这些个人多半是两王亲随,多少听过几丝风声儿,私下里也好嘀咕两句,平素也有恃无恐,所恃者不过是二王皆东宫有望,不值为一个死了的儿子,弄坏了两个活着的儿子。是以赵王命格之说盛行,竟不能禁。虽有苏先生等人仗义执言,直说荒唐,也只是断断续续而已。谁个叫赵王是个废物,其余二王是个人物呢?

  眼下却是叫个废物翻了身,二王随从面面相觑,四顾茫然,竟不知如何是好。内心惶惶不安,直到赵王妃命人取了赵王的印信,使心腹人等急往叩阍,这些个人方回过了神儿来。一醒过来便开始着慌,先时不安是因主人一家亡了,于今害怕却是因他们这些个随从竟眼睁睁地瞧着主人家死了,便是朝廷大臣不管,官家与两宫也不能叫他们活了。

  且,眼前事乃是赵王所为,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总是皇家丑闻,他们这等小人物听了,也不知还有命也无?眼下却要如何是好?抢回尸身?似也不用去抢,赵王不似要扣着的模样儿。

  赵王早领着儿女走了,赵王妃吩咐了家下人等将此处屋舍看顾起来,内心也不平静,忙追了赵王去。赵王两子着实叫吓着了,叫马钱子毒死之人,死状颇狰狞,非止面目扭曲,连四肢也弯扭得吓人。赵王两子未过十岁,虽有母亲师傅教导,自家也争气,乍一见此情景,也有些受不住。二哥仅三岁,因不大懂生死之事,倒好些儿,只觉叔伯面容难看,心下不喜。大哥六岁,却已晓些事了,不免惊着了。

  又传了御医来开了安神定惊的汤药来,两个哥儿服了药躺下了,赵王妃也自心惊,自服一剂药。战战兢兢来问赵王:“王将两王如此炮制,如何与官家交待?”说着使流下泪来,“王便不惜妻子么?”

  赵王道:“你有何可惧?官家拿我,我便上表,请将大哥过继于孝愍太子,若我死了,你便与你姐姐同住去。”王妃之姐,乃是孝愍太子之妃。赵王妃也顾不得哭了:“你如何说出这等话来?你……”

  赵王道:“我早不想活了,可我就算是死,也不能叫那等恶人活着享乐!他们且与我一道下去,十殿阎王面前对质去!二哥已在下头了,我可不能太迟了。”说得赵王妃又呜咽起来。赵王道:“休要哭,孩子还要指望你哩,这些年,因我无能,你们母子受委屈了。我必力陈令大哥过继,没有孝愍太子,便没有我们全家,你须记着了这样教导儿子,要柔顺孝奉太子妃才好。”

  今日政事堂当值的宰相既非首相梁宿,亦非慈宫门下靳敏,乃是状元出身的另一个人——田晃。这田晃闻了官家急召,还不知出了甚事,慌忙跑来,便见官家身前跪了个人,烛火之下,官家面色十分不好。田晃忙上前问:“官家,有何军国大事?”心中还要纳罕,有甚军国大事,总是要先经政事堂宰相过目,着实紧急者,方报与官家,否则便待明日一早。此等大事,实是少之又少,一、二十年间,也不过寥寥数件而已。且不经政事堂而直禀天子,实是奇也怪哉。

  官家一指地下的人,话儿都说不成溜儿了:“你、你你你,你问他!说!”

  这叫官家指着的正是奉了赵王妃之命来叩阍的家人,他低着头儿,看不着官家动作,顿了一下儿,觉着旁边儿没个动静儿,方乍着胆子抬起头儿,看着官家两颗眼珠子都要瞪将出来地看着他,一根指头还指着他,一转头,田晃也正看着他。忙一个哆嗦,将今日之事说将出来:“我家殿下心中惶恐不安,故请齐、鲁二殿下来吃酒,将别时,不知为甚,二位殿下与王妃、哥儿姐儿一道……殁了。”

  田晃一个踉跄,不由问了一句:“殁了?”

  “是。”

  官家已惊得拿不出主意了,直问:“如何是好?如何是好?”田晃毕竟是宰相,朝官家一拱手来:“臣有话要问他。”见官家点头,田晃便问这人:“赵王一家可有损伤?跟随二王的都有哪些个人?有无走漏消息?二王遗体现在何处?”

  这人又磕一个头儿,道:“我家殿下一家安然无恙,唯王妃与两个哥儿惊着了。跟随二王的人正在府里守着二王遗体,王妃叫看严了门户,命小人来报。”

  田晃便向官家请命:“官家,此事干系重大,暂不可走漏消息,令中外惊疑。臣请旨,命殿前禁军往赵王家,将二王遗体搬取回府,使禁军严围三家王府,对外只说,三王染病。后续之事,请官家明日朝后,与诸相、重臣再议。”

  官家一一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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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三王一齐未到,又一齐染病,且闻殿前禁军有异动,朝臣怎能不惊疑?次后七位宰相皆叫官家留了下来,又有苏正等老臣,宗正寺卿、吴王等宗室长辈,一个个都叫留得摸不着头脑,田晃这个知晓内情的,官家不发话,他也不敢泄露,否则今日早朝便要有一场大风波。

  留下诸人随官家入了偏殿,心中皆是不安,似这等阵仗已许久未曾出现了。且昨夜有人叩阍事,许多人都知道了,都在猜是否有大事发生。再看一眼官家,眼下青痕宛然,眼泡儿还肿了起来,整个人摇摇晃晃,须得内侍扶行。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眼中皆有疑惑。苏正甚是担心,唯恐他这学生走着走着倒一头栽倒。梁宿看一眼田晃,田晃回他一个苦笑,心道:眼下你心急想知道,等会儿听了,怕你宁可不知道了!

  赵王府报信之人因田晃之议,叫秘密拘在宫里,旁人不知,此时一夜也不曾好眠,又叫拎来说了一回。众人听了,一时竟想不着是赵王所为,盖赵王平日实是个“温和王子”。他有甚胆子做下这等事体?渐次便回过味儿来——纵使不是赵王做的,齐、鲁二王合家罹难,后头两宫又岂敢干休?

  恰在此时,“护卫”赵王之禁军处又传来赵王之亲笔上疏。官家看了,肿了的眼睛都瞪大了。梁宿不得上前问:“官家?赵王可是有甚发现?”

  官家抿一抿嘴儿:“朕唯余此一子了。”语气中竟是无比坚定。

  赵王疏中奏称,孝愍太子之薨,他五内如焚,然上自禁宫下至朝廷竟然没个说法儿。他于孝愍太子薨后曾亲往为其穿衣,见其面容不平,四僵扭曲,显是非常之状,问过御医,道是与服食马钱子中毒而死相类。不想周围人等竟无一人说出,实是叫人心寒。[1]

  孝愍太子薨后,众人唯知问新太子是谁,竟无人关心孝愍太子身后无嗣。他请以长子为孝愍太子之嗣,过继之日,他往侍孝愍太子,以全兄弟之义。又言,自幼颇受孝愍太子照拂之恩,鲁王以继后之子,推他于地,扶他起来的唯二哥一人而已。

  官家也不将奏疏与众人传阅,便只说出一句话儿来:“吾意立赵王为太子,诸卿以为如何?”

  还能如何?你都已经说了,唯余此一子,除了他、那也就是他了。众臣只能附议。至如孝愍太子继嗣之事……世间有哪个死了无嗣的太子能得即时立后的?如此置新君于何地?众臣都晓得这个道理,是以从先便无人提及。纵立后嗣,也须得新君践祚,江山稳固之后,由新君施恩。便是苏先生,也不欲此时生事。

  管那赵王是不是瘸了,便是聋了瞎了哑了傻了,也只剩下他了,总不好叫官家大好的江山送与旁人罢?换了谁,也是不干的。想当初魏王李泰言以百年之后杀子传位与弟,太宗便知其伪。个中内情,真个唯有在玄武门下弑兄杀弟的太宗方能明察秋毫了。好歹赵王还是个男人,还能生儿子,所出两王虽不特聪颖,也不愚笨,更不残疾。——这是众人心里想的,却不敢直白说来刺官家的心,官家……只剩这个残疾儿子了。

  这等消息是瞒不得人的,此事一定,便要传出消息来,道是三王饮宴,二王家遇难,赵王家受惊。无论皇太后抑或淑妃、皇后,先时皆知有人叩阍,正好奇有甚大事,是否是二王晋身的机会,哪料却是二王讣闻?一时后宫几乎陷入疯狂。

  何者?盖因几人都疑起了赵王来!赵王是官家亲生,官家回护他,他却不是皇后、淑妃亲生,虽是皇太后之孙,他那防克之名,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是谁个指使散播的。一头是心头肉叫剜了去,一头是块烂泥眼看要镀了金子贴上墙,你说焦心不焦心?

  既不叫喜乐蒙了眼,便要疑惑起来,淑妃甚疑赵王真个是命不好,克这许多人。皇太后:“休胡说!他那命格是怎生算来的,旁人不知,我还不知么?且,甚样疾病好叫旁人一家子死绝,独他一家子活来?!必有隐情!去,把皇后叫来。”

  大家孩子都死了,却也免了一时争斗——报仇要紧!

  不一时,皇后眼睛红红地来了,见面便扑到皇太后脚下,与淑妃两个抱头痛哭。皇太后直呼:“这是作的甚么孽哟~”又说,“叫人去大哥、四哥府上看着你,记着叫他们舅舅带着懂事儿的忤作、御医,我疑这死因有蹊跷。若真个是赵王,你我死无日矣!”

  赵王并不曾想瞒着,哪料官家却想他做太子来?皇太后等人却使了懂医的人伪做原侯等人随从,随着看了一回尸身。亲舅侯爵要抚尸痛哭,也只能由着他了,懂医的人趁势瞧了,几具尸身者是一个死因——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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