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章哥正看那架子上一根齐眉棍,忽觉背上一沉,登时全身僵硬。玉姐听于同平说他哥俩儿正在此处,过来时便见着她两个儿子一齐站着,小冬瓜靠着大冬瓜,一个摇头晃脑,一个直使眼色。玉姐上来抱起湛哥,安氏忙将投好的手巾奉上,与湛哥擦了脸。章哥这才舒出一口气来,对玉姐道:“娘,我甚时能耍那个?”
玉姐听了,将湛哥交与安氏,伸了手来将章哥采将过来:“等你长得与它一般高。”
章哥不由沮丧,玉姐看了,肚里直笑。那头湛哥又闲不住,唔唔啊啊,朝玉姐伸出两条胳膊。玉姐将两个儿子领往正殿次间儿里,看着两个儿子,将早间在慈寿殿时那股子谨慎抛开,心头颇为畅意。
伸只手儿与湛哥,由着他抱着来回拉扯,又问章哥功课,与他说习武只是强身健体,读书才是正途,书读得好了,才许玩耍。玉姐说一句儿,湛哥便跟着“啊”一声儿,章哥听了便将两条眉毛一皱,伸手儿戳湛哥圆润腮上:“你应甚,你又听不懂。”湛哥又“啊”一声。
玉姐看了直发笑,章哥却又不依,许是父子常见面儿,九哥又看重他,他早早便有些儿九哥的样子,板起脸儿时那神情都极似九哥。毕竟年幼,此时羞红了脸儿,一头扎进玉姐怀里,叫一声“娘”。湛哥甚都不大懂,于旁又“啊”一声。
母子正欢笑间,于向平与与小宦官耳语数句,匆忙上来:“娘娘噤声,不好再笑了——吴王殿下薨了!”
玉姐面上登时一僵,喃喃道:“又要生事了。”低头看着两个儿子身上衣裳,章哥算是承嗣之孙,九哥为着免人口舌,叫他与先帝守三年,这衣裳犹可。湛哥孝期早过,又是小孩子家,却是穿得红通通光灿灿,忙与他除了这闪亮衣裳,叫取件儿沉色衣裳着了。
却又使于向平往前面打探消息:“请官家示下,这宫里要如何穿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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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姐猜得不错,吴王之薨,确是引得许多人心头一动。吴王乃九哥亲生的祖父,九哥却因过继才做得官家,于礼法上,吴王却是他叔祖。祖父为齐衰,叔祖为小功,服制便不同,内外的眼睛都看在九哥身上。且,吴王薨,他的爵位要如何传下去,传与世子是必定的,论法当降等而袭,会与有法外施恩?郦玉堂又要叫顺捎着比上一回,也不知能否晋爵。
这便是礼仪之争,且并非寻常礼仪之事。朝廷大臣恐也要借此以观九哥行事,看他是否要尊亲生。九哥可又要叫架往火架子上烤上一回了。玉姐便吩咐于向平传话下去:“吴王薨了,都不许戏笑。”
这宫里能留下来的都不是傻透了的人,真个有傻子,自有上头人怕受连累了来提点。事涉吴王一脉,宫中自是不敢有人怠慢的。玉姐传令下去,又将自家身上一看,她原在孝中,衣着打扮正合适,便坐下来想九哥心事。
玉姐心里,虽是亲生父母好,然已过继了,可亲近,却不好过了头儿。她却又不知九哥是否想与吴王一脉越礼之尊崇了,她固信九哥不是无礼之人,然先帝夫妇做的那些个事儿,连她也要嘀咕。若九哥真个做了,她又当如何自处?
翻来覆去地想,直到九哥自前头来了。因吴王薨了,九哥面色便不大好。玉姐迎上来道:“回来了?都等着你哩。”九哥强笑,问道:“他两个没淘气罢?”玉姐道:“小儿郎,合该淘气一回,只消不出格儿,随他们淘去。”
九哥携了玉姐的手儿,两个一同步入,章哥正与湛哥两个地毯上翻滚。却是湛哥行走不稳,跌了一跤,章哥要抱他起来,却不想自己也是个三岁孩童,反与湛哥滚作一团。九哥暂按下心中愁思,一手一个,将他两个提起,玉姐忙接了湛哥。
章哥抱着九哥脖颈,悄声道:“爹,我想你了。”九哥声儿都哑了,道:“爹也想大哥了。”玉姐抱着湛哥不说话儿,湛哥却要伸着手儿凑一凑热闹。九哥单手抱着章哥,伸手摸摸湛哥脑门儿,对玉姐道:“传膳罢。”
直到用完膳,湛哥叫安氏抱去喂奶,章哥叫小茶儿领去消食睡觉,玉姐才问九哥:“吴王薨了,咱……要个甚章程?”九哥沉声道:“恐不好逾礼。”玉姐听了,不由松了一口气,道:“纵不逾礼,也不好与寻常亲王一般罢?”九哥道:“这是自然。”玉姐小声道:“一视同仁了,未免凉薄。逾礼了,又有人说凉薄了。”
九哥叹道:“左右为难罢了。谁个叫我过继了呢?”玉姐道:“政事堂怎生说的?听说梁相公先时是状元才,这些礼仪上头是极通的。”九哥抚着额角道:“最怕我逾礼的便是他了。”玉姐不好接话,只好说:“天大的事儿,睡一觉醒来,不定便有法子了。梁相公怕你逾礼是真,却也未必不通情理。”劝他早早安歇。
次日,真个叫玉姐说着了,梁宿因九哥自登基来颇能纳谏,又处事比先帝周正。顶要紧一条,乃是他肯担事,不似先帝一提及国库空虚,便愁眉苦脸,愁苦完了,甚个手段也没有,连个胡闹的办法也提不出。数年相处下来,梁宿也知九哥为人,除开心里略向着些儿本生父母,余者并无差池。
一个人,若连亲生父母都不想着,那便不算是个人了。梁宿这般想来,九哥也不算出格儿,只是人之常情。是以只要九哥不与吴王系追尊个帝号,梁宿便觉也不须强谏了。听九哥并无逾礼之意,梁宿便放下心来,请九哥缀朝七日,为“叔祖”悼念。
至如服丧,却不好以君为臣服了。梁宿又有折中之法,使九哥以日代月,也算全了礼数。九哥听了,解一桩心事,心头欢喜,便依梁宿之法。
不想这世上偏又有那一等寻事的人,又是那个参谁谁没事的御史黄灿。这黄灿却翻出先帝时旧例来,原来,先帝时,越王薨,先帝缀朝只有五日。黄灿以“先越王于先帝,叔父。吴王与陛下,叔祖。”叔侄自然比叔祖孙为亲近,有先帝成例在,为吴王缀朝当不比与越五缀朝之日多。纵九哥是吴王亲孙,然过继后,便不是这般算法,至多与越王等。
九哥叫他一口气儿憋在胸口出不来,谁个叫他心里终还有礼法,不想辜负先帝呢?只得拿眼睛去看梁宿。梁宿心里暗骂这黄灿多事!丁玮早与梁宿说过:“官家虽是仁厚之君,却并非懦弱之辈。休要‘劝谏’得太狠了,年轻人,顺着他说,他还能听,与他唱起反调来,只怕要愈不肯听你的。说句不恭敬的话儿,年轻人都是属驴的,牵着他不走,打着还要倒退哩。”
梁宿思索半日,深觉有理,这才有议礼时请九哥缀朝七日之事。今日黄灿此举,岂非便是要打着他倒退?当下上前喝止。黄灿却将脖儿一梗:“我是御史,极言直谏乃是本份。”反说梁宿有媚上之嫌。
梁宿一把年纪,临老得此“赞语”,胡须气得直抖。丁玮上前道:“既各觉有理,不如明日一辩。”九哥忙应了。
朝散后,九哥与政事堂等一处商议此事,梁宿也是叫黄灿气着了,道:“黄灿邀名而已。”靳敏会心一笑。九哥听着梁宿之考语,顺势道:“却也是个敢说话的,不好堵塞言路。赐他金帛罢。”却不提要纳谏之事。
归来说与玉姐,玉姐低头半晌,道:“我却有个法子,也不知行是不行。”
九哥因问计将安出。玉姐道:“现两宫都在,尤其慈寿殿,辈份儿又高,她发个话儿,自然要省许多事来。只有一件……”
九哥道:“甚事?”
玉姐道:“这等事儿,可一不可再,多了,便要叫人说欺负无子的寡妇。我原想着,若是日后有个旁的事儿,好请她老人家出个面儿,如今这……” 若放着去年此时,她不须与九哥商议,许便将此事做成。此时因反醒,便不肯出这个头儿,只将主意说与九哥。
九哥听到“日后”二字,不由心头一跳。玉姐却又试探着道:“想来慈寿殿说一句‘大臣们要维护的,不过是礼法。官家要的,只是人情。所谓法理不外人情,何不两全之?’也不是甚难事。”
九哥默然。
第125章 妥协
却说因吴王薨后之礼遇,朝廷上起了争执,御史黄灿比出先帝时越王旧例来,弄得九哥与政事堂皆是面上无光。黄灿做御史便做出心得来,此番为这两日之争,居然做出个“死谏”的模样来。
钟慎因手下有了这样一个御史,不得不朝九哥表白一回,又去劝黄灿。黄灿正在家里装病哩,钟慎来了,直入榻前,道:“你只管闹来,你一闹,便要先处置你的事,处置完了,七日早过了。你谏也是白谏,难不成你真个是好名?不计成与不成,只消扬名便得?”黄灿将脖儿一挺道:“难道袖手旁观?是御史之耻。”
钟慎与他说不通,只得换了个说法儿:“若官家一旦过继,便将本生父母亲戚抛诸脑后,岂非凉薄?日后说起,便说全是叫你逼的!你真个便好青史留名。”语毕,一甩袖儿,转身便走。
说得黄灿心头一凉,原本躺倒的,此时爬将起来,一只手儿还朝钟慎伸着,口里道:“慢走!我本意并非如此!”
钟慎嘴角儿一翘,这才转过身儿来道:“你明白便好!”
纵这黄灿明白了,九哥也与了他赏赐,事情已被他叫破,却不好不另议一番。廷议时,黄灿心中惴惴,心既虚,嘴便不利索,吱吱唔唔。朝上便有晓得他得了九哥赏赐的人,暗骂他:拿人手短。却又知九哥并不曾做甚过份事情,也算不得“贿赂御史”。更因觉梁宿等此番安排,也是合情合理亦不违礼法,是以便将一腔不满,番往黄灿头上倒去。
这原本是好事,不想这黄灿肯忍一时之气,却忍不得被这许多人说不好。叫这许多人“攻讦”,便被“攻讦”成了一头丁玮口里的犟驴。当下也不吱唔了,嘴也利索了,复又拧过来说那“防微杜渐”。将九哥欲晋郦玉堂爵位一事复提将出来,言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今日敬本生祖父,明日晋本生父,至于后日,我不敢想!”
九哥叫他说得一张脸儿黑似锅底,细看时,却又是黑中泛着红、红里透着白、白里渗着青,一句话儿也说不出来。梁宿心里恨不得天上劈道雷下来,将这满嘴里跑马的黄灿劈死算完!梁宿等人,千怕万怕,便是怕九哥有“逾礼”之举,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都晓得了,却谁都不能捅破这层纸。
今日黄灿居然当朝说将出来了,九哥叫他说了个张口结舌,表白不是,不表白也不是。梁宿等连个圆场也不好打,还是朱震出来道:“凡事讲求实据,纵是御史,可风闻言事,亦不可无凭无据定人罪过,何况是说官家?黄灿,你失仪!”
梁宿趁势将黄灿喝退。黄灿出这一口恶气,冷静下来便出一身冷汗,腿儿也软了,手儿也颤了,哆哆嗦嗦退往列内站了。朝会至此,便无法开将下去,只得散了。
于是政事堂诸人并朱震、洪谦、国子监祭酒等留紫宸殿议事,又急召苏正入宫。一干人聚往一处,齐议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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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内,靳敏道:“此事当速决,否则一是吴王丧事不好办,二是今年乃官家登基后头一回大考,各地举子已到了许多,拖延下去,恐风评不好。也有失朝廷体统,有损官家威仪。”
田晃恨声道:“这个黄灿!”
九哥将手儿无力一摆,道:“他是御史,总不好封了御史的嘴,纵他是胡说,也不可降罪,否则日后便无人肯劝谏了。眼下,难道要依着他?”说话时,已将眼睛看向梁宿。
梁宿一时不敢接话,若止吴王一事,梁宿自可斩钉截铁,事涉郦玉堂,黄灿又暗示着“日后”,九哥若要与郦玉堂追尊个皇帝,可怎生是好?为讨好官家,固可允之,然却难逃千载骂名。
丁玮见梁宿不语,恐九哥怀疑,接口道:“定已定了,如何能改?只他说得难听,此事不可便这样了结了,总要有个台阶儿好下。”
朱震这才接口道:“吴王丧仪,官家并无失礼处,是黄灿不学无术。从来法理不外人情。”
九哥听了朱震所言,大出一口气,不想苏正一直默默,却忽然出列发问道:“黄灿之语,非在吴王,乃在 ‘日后’。”殿内一时无声。洪谦道:“日后怎地?”苏正道:“日后官家要做甚?要将人情做到几分?有人做三分,有人做五分,有人做十分,更有人要做到十二分。官家呢?”
梁宿与丁玮听着苏正这般说,心里一齐发急,暗道原以为这老苏出去十余年,已有些接地气,何以往书院里几年,又呆回来了?
九哥将牙一咬道:“我也自幼读诗书,如何肯做逾礼之事?”苏正原与他眼儿对眼儿,一丝不肯让,此时便垂下眼来,沉声道:“如此,是社稷之福,亦是官家之福,更是臣等之福了。官家以礼立,若自家坏了礼法,吾不知后来者当如何自处。”语毕,颤颤悠悠,又站往原处了。
苏正说话时,洪谦一直听着,直到他说完,洪谦道:“若有人不肯叫官家做人情,欲借此辖制官家而邀名,又当如何?”
九哥听他开口,心头更是一松,拿眼睛往下看。丁玮心头一动,道:“自是不可令此辈借官家邀名。”他却更担心苏正所言之事,怕九哥将人情做过了头儿。
政事堂里的老人儿,虽各有儿孙要顾忌,不免有些个油滑,心底实是不想九哥“逾礼”。却又担心,九哥委实年轻,纵他今日做不成,明日做不成,熬个十年,满朝老臣便要去个七七八八,余下皆是九哥栽培之人。届时官家违礼法,那便真个是笑柄了。又怕自家儿孙要卷入这礼法之争里,受那牵连。
诸臣里,梁宿便是个打头儿的,旁人不说话,他却是不能不说的,咬牙站道出来,对九哥道:“不若借此机会,明示诸人。”
九哥道:“如何明示?又如何取信于人?我为君,当字字千钧。为一事,一而再、再而三表白,如何使得?!”
梁宿垂眼道:“官家如此身份,纵在民间,也要有些个说道,何况为君,天下的眼睛看着?君却有一策,可解此困。只是……请官家言而有信,毋令君臣贻笑后世。”
九哥道:“卿且说来。”
梁宿道:“臣等请于太皇太后,请她发个话儿。则于太皇太后是体恤官家,于官家,若与太皇太后许了诺,也是安太皇太后之心。”
九哥默然,心内实升起一股怒气,却又有些黯然,道:“如此,使得?”心里却道,这法子却与大姐想的一样,看来他并非有恶意。
朱震道:“使得。”
洪谦道:“官家的人情,诸公以为要做到几分?”
此话说得着实厉害,苏正也将眼睛瞪得更大了些儿。梁宿断然道:“不可溢,亦不可不满,”朝九哥一拱手儿,道,“请为吴王缀朝七日,请晋渤海郡公为渤海郡王。”
九哥道:“便如此罢。”梁宿道:“臣等可谏,官家却要令太皇太后安心。”九哥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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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梁宿等人先谏九哥,得九哥之诺,便请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久不干朝政,亦无从干起。忽听得宰相求见,不由纳罕,还是淑妃道:“朝上为吴王争哩,相公们来,恐也是为了此事。”太皇太后道:“我道为甚?原来为这个,这却是寻我讨人情来了。”淑妃不由担心,太皇太后道:“你懂甚?我便不与这人情,人便做不出事来了?我为甚避让皇后?非止因她小小年纪便有主意,更因她年纪小,我更已老了。两眼一闭,身后也只好由人捣鬼。不如卖个人情,也好自在些儿。”
太皇太后原打量着梁宿来做说客,她便好发话,叫九哥亦不可忘吴王系之生恩。不料梁宿与太皇太后说话儿,起先说着都好,太皇太后肚里明白,也与他台阶下。待梁宿与太皇太后说及郦玉堂夫妇时,太皇太后面上便变色:“说吴王,怎又说到渤海郡公了?”
梁宿道:“一事不烦二主此事尚须娘娘发话,不若一并办了。”
太皇太后作色道:“相公也是状元,也是读书人!何以先前谏着官家不令晋爵,今却来做说客?变得也忒快了!”
说得梁宿脸上一红,旋即又觉气壮——总是得了九哥允许,不做日后与郦玉堂追谥皇帝之事。便说:“臣等已谏官家,官家许效汉宣帝故事。”太皇太后道:“那是个甚的故事?”
梁宿道:“汉昭帝崩而无嗣。宣帝是入继昭帝后,并不追谥其亲祖戾太子为帝。”
他这却说中太皇太后心事,太皇太后年愈高,便愈想着生死之事,神神叨叨,怕的便多,唯恐死后“无颜见先帝”。太皇太后道:“你们说的却做不得准。”
梁宿道:“臣等自劝官家与娘娘立约来。”
当下,太皇太后许以声援九哥,九哥却与太皇太后约誓,藏书太庙,约日后不追谥郦玉堂为帝。
至此,太皇太后降下懿命,九哥缀朝七日,郦玉堂晋为郡王。
第126章 婚丧
却说安泰二年二月里,九哥尚未出先帝之孝,亲生祖父吴王又薨,为着礼仪朝廷纷扰数日,终是各让一步,连同九哥生父郦玉堂之事,一并有了章程。却是诸相不可阿谀曲附,请九哥守礼,一面又为九哥做保,请太皇太后出面声援九哥。两下里“各退一步”,既遵礼法,又全人情。
事毕,国子监祭酒心怀大慰,捋须道:“此事成,赖诸公齐心守礼。”
苏正却正色道:“是我等有个好官家。”祭酒耳上一热,讪讪道:“是,是。”
既有了太皇太后懿命,又有政事堂诸相为之做保,九哥便为吴王缀朝七日,虽缀朝,正好省了廷议磨牙的功夫,即拟旨过中书门下,晋郦玉堂为渤海郡王。郦玉堂是个二婚的,元配大申氏即追封为郡王妃,次方是九哥生母申氏,封做郡王妃。九哥亲兄郦乾生自然是世子,其妻为世子妃。若非是在吴王丧期之内,倒真是件大喜事了。
吴王子女数十,能有职爵者并不多,吴王也好有几个女儿道是嫁与殷实之家,虽不至是叫人说卖与商家,女婿家上数三代,不定是不是买卖人儿。是以郦玉堂夫妇一到吴王府里,便叫许多亲戚围了起来。众人皆晓得九哥心里有亲生父母,若结了这份善缘儿,日后前程便有了。反将真正主人家,已降做了六安郡王的前吴王世子闪到了一旁。
郦玉堂原是个不通世务的人,若非这是他亲爹的丧礼,有这些个奇形怪状的亲戚围上来,他早躲了。申氏亦是不堪其扰,借着哭丧的由头“哭得昏死过去了”,由着儿媳围随着,送她护送至大嫂六安郡王妃住处歇息。申氏长媳大娘乖觉,指个老妈妈往大哥那里递信儿:“就说阿家伤心得昏过去了,请萧归曹随。”
老妈妈倒不曾读许多书,只学了个音儿,跑与大哥说,大哥琢磨半晌方悟,心里暗赞娘子机敏。附于郦玉堂耳畔如此这般一说,郦玉堂也是不会做戏,大哥前头才说:“叫他们这般围着,倒不是来与阿翁吊孝的了,爹不妨避上一避,权作伤心过度昏过去了。”
“了”字尚未落地,郦玉堂难得也“机敏”一回,两眼一翻便靠在长子身上了,将郦乾生噎得目瞪口呆,只得叫一声:“人呢?爹昏过去了,快送去歇息!”
申氏早在“昏过去”时便觉出不对味儿来,一“醒过来”,听着长媳使人传话儿出去,不由点头。待听闻郦玉堂也“昏过去”了,便起身要去看他。那头六安王妃亦转了过来,听说她要去看郦玉堂,也不好拦。申氏却把着六安王妃的手儿道:“与嫂嫂添麻烦了。”六安王妃亦知其意,也叹道:“一家人,说甚麻烦不麻烦的?他们也是,并非不知礼数的人……”申氏道:“却不当这般做派!哥哥嫂嫂平素哪处对不起他们来,丧事上却不将丧主放到眼里!”
六安王妃道:“也不怪他们,日子都难哩。”申氏道:“也不访般做派来。”妯娌两个,一个有意赔礼,一个存心相让,互说了几句儿,心里都明白郦玉堂这昏也不是真昏,真到寒暄过了,申氏才去看郦玉堂。
郦玉堂果已起来了,正呷着茶水润喉。申氏见了他便说:“可不得了,你还有心情喝茶哩。”郦玉堂道:“口渴而已。”申氏道:“口渴将你渴昏了?”郦玉堂道:“那里人多,烦闷。”申氏正色道:“我要说的正是这个哩。这些都是亲戚,何以皆围着你我,倒将哥哥嫂嫂闪往一边去了?”
郦玉堂恍然大悟:“打清早起来,我便觉着不得劲儿,原来是为了这个!”
申氏道:“该着大哥大嫂做事主,咱们这般引人注目却不是好事哩!他们看重咱们不过是因九哥而已。九哥自己尚一身官司,咱该当谨慎行事才好。”
郦玉堂少时,吴王子女尚不如眼前这般多,他又是王妃所出,平日里见得总要多些儿,父子间情份也颇深厚。听申氏如此这般一说,九哥一过继而出的儿子且放往一边,亲生父亲丧事上,亲戚借机攀谈、真心哀悼却犯了他的大忌。当即说:“再不理他们了!”
申氏道:“咱该哭丧哭丧,该送殡送殡,余者只推与兄嫂,咱多陪陪阿家是正经。”郦玉堂道:“正是,往年我合家在外,不能与娘面前尽孝,如今爹又去了,娘正难过,是该开解。”
郦乾生夫妻两个随侍于父母身侧,大娘因自家整肃,又郦玉堂叫申氏拢住了,便看那吴王庶子庶女满府满院颇不上眼,暗自腹诽:只怕老王去了,老王妃才能睡个安生觉哩,否则他再老树开花,多弄几个孩儿出来,抚育长大、婚丧嫁娶,要老王妃从何处拆出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