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申氏与郦乾生等人自九哥过继以来便不敢张扬行事,原本申氏与郦乾生等小有不甘来,他们原非张狂之辈,却不想叫人画地为牢了。经此一事,郦乾生便来寻申氏说话:“这还是自家亲戚,外头不定有多少钻营之人,若因此又叫世人说出甚不好听的来,非止是咱家不好。亦恐有累官家清名。”
申氏道:“我原想着,忍一忍,是为着不叫官家为难。如今看来,却是少与自己招灾惹祸。设若家中门庭若市,落到有心人眼里,咱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人的嘴都说你不好,你再好也是不好了。”
自此郦玉堂夫妇便常躲着人来,直至丧事完结,两个也不好出来。更因这一丧事,众人眼里便见微知着,自申氏始,便各劝郦玉堂称病不去朝上站班。政事堂也是“闻弦歌、知雅意”,游说于九哥,只叫郦玉堂“奉朝请”而已。
如此行事落到政事堂诸公眼中,却又暗赞一声郦玉堂家中好家风,怪道官家守礼,并不强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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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吴王丧事,京中勋贵初时极力往去捧场,到得最后,却都有些个心不在焉。六安王妃还有些疑惑,往问六安王:“可是四叔与四婶不来,他们便都不当回事儿了?”
六安王连日哭丧又应酬,浑身疲惫,听着妻子问他,使劲揉一把脸方觉着精神了些儿,道:“你过糊涂了,今年是举子们赴京考试的年份儿,咱们家是丧家,不好过问这些个事情。他们家中有女孩儿的,个个都等着发了榜好抢女婿哩。”
六安王妃这才释怀,道:“是哩,过年时我还与她们说,到了时候儿提醒你一声儿,留意可有好的。”六安王道:“咱哪还有闺女要嫁的?”六安王妃道:“你没闺女要嫁,我还有孙女儿要说人家哩!”继而咬牙道,“哪怕是个穷书生,只消孩子有本事,我宁愿出自己私房与她置嫁妆,也好过卖与个商户人家。”
说得六安王也不言声儿了。虽说如今官家已有两个儿子了,帝后又都年轻,用不着过继他人子嗣,然先帝朝因过继之事,许多将女儿嫁与商户的宗室都觉叫打了脸。委实贫困过不下去的不要脸倒也罢了,六安王家这样的,却都发了狠。
六安王将此节略过,却又说:“家里还有些小兄弟……”他这说的乃是吴子留下来的庶出子女,吴王一撒手去了,六安王承了家业,却要管待这些个弟弟妹妹的。吴王妃又老病,终是落在了六安王妃头上。六安王妃只得认了晦气,非是她不贤良,任谁个摊上这样个公爹,也要火冒三丈——又不是家里人丁单薄怕断了香烟!这老不修分明是自家好色!丈夫的庶子庶女她都养得咽苦水,何况是公爹留下的?若说要兄弟帮衬,六安王如今,真不缺几个异母小兄弟的帮衬,反要提携他们是真。
许是六安王妃脸色难看得紧,六安王也觉说不下去了,休说妻子,便是他,也觉老父有些个荒唐。六安王妃见丈夫不说话了,反转过颜色来道:“你是长兄,爹去了,你不管,却叫谁管来?将他们该分的一分家私留下,顶多嫁娶早些儿,成婚便叫他们搬出去罢了。眼下这几年咱还养得起。”
六安王搓手道:“夫人明理。”
六安王妃却趁势道:“我却又要说不明理的了——你如今孙儿都好成家了,便休要做那瞻前不顾后的事儿了,先王与你留下这些个小兄弟小妹子的,你也知道愁。如今你爵不比先王、也无有个进钱的凑合,圣眷更不能比四叔家,咱休再多养闲人了。你又在孝期,便少些姬妾、休再生养,成是不成?年轻时我并不曾多劝你,如今老了,倒是保养身体才是福。”
六安王有些心疼,转思妻子说的也是实,便应了。六安王妃这才放下心头大石,她忍了数十年,亏得六安王不似吴王那般姬妾成群又生育颇多,今日终于得着机会相劝,也觉扬眉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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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安王妃如愿以偿,申氏却在崇庆殿内,与玉姐执手相看泪眼。
玉姐心里,待申氏仅在秀英之后,依她之意,与郦玉堂晋个亲王又有何不可?奈何议出来的却是个郡王,脾气便有些压不住,将九哥胳膊都要掐青:“你生父只好做个郡王?不尊奉他,是理法,咱便认了。如何人情也不做好?”九哥道:“这人情已差不多了。”
玉姐道:“你誓也发了,都藏书太庙了,怎地不争个亲王来?”章哥已册做太子,有个君臣之分也便罢了。湛哥日后要如何分封?封得爵低了,是委屈了湛哥,高了,孙儿做了亲王,祖父是郡王,如何相见?虽过继,也不能叫孙儿受了祖父的礼。
这话儿却不好眼下就说,玉姐好险没叫噎得背过气去。九哥不知就里,将玉姐好生安抚:“我晓得你重旧时情谊,我亦如是,只是礼法如此。”玉姐横他一眼:“亏大发了。”九哥陪笑道:“吃亏是福。”将玉姐又噎一回,赶他道:“不是要开考了么?你登基以来头一遭儿,甚事都没这个要紧。”又顺手卷了他的袖子,见胳膊上果青了一块儿,不由心虚,唤朵儿取了药酒来,与他揉开。
考生还未自考场里放出来,申氏便来请见。按例,受册封便要具折入宫谢恩。宫里愿意见,便许见,不愿见,便免其面谢。申氏因有吴王丧事,入宫谢恩便耽误了。及见,太皇太后只与申氏道恼,又压皇太后,不令其多言。申氏不多时便自慈寿殿出来,往崇庆殿里去。
玉姐唤了小楼,叫炖了好茶来,申氏却不多饮,反与玉姐道:“往后便要少见了。”玉姐一惊,因问何故。申氏如此这般一说,道:“总要避一避嫌疑。这样的事情是免不了的,总要爱惜羽毛。一旦开了此例,便是一家子不得安生,不如索性闭门不出。”
玉姐才因郦玉堂爵位低了生闷气,又听申氏说不好多来见,不由流下泪来:“我在这里原便连串门子的人都少,您再不来,叫我如何是好?”两个悲悲切切,哭了好半晌。湛哥又睡醒了,申氏抱着湛哥便不撒手儿:“比他爹生得好看哩。要是叫官人看着了,不定多喜欢。九哥小时候儿,吃亏在这长相上了。”
玉姐道:“我看他生得好来,常听老人们说,小时候胖不算胖,小时候好看,也未必长大依旧好看。”将申氏逗得笑了,玉姐也不叫安氏接回湛哥,只管叫申氏抱着。
申氏抱了一阵湛哥,又问章哥,玉姐道:“胡向安陪着他往东宫那里撒欢儿去了。我预备叫他大些儿往那里读书,先往那里看一看,免得不记得小时候在那里住过,乍一往生地方儿去,会哭闹。”申氏道:“是这个道理。”
一面拍着湛哥哄着,三两下,湛哥便老实阖眼睡了,申氏却又说起一件事来:“明年不止你们除孝,孝愍太子妃那里母女两个也除孝了,那里三姐也好到及笄年纪了,她的婚事,你可要上心。虽则女人家的事,都不是大事儿,办得不好,也要有人说嘴。”
玉姐便问申氏有何指教。申氏道:“我并没有的,我劝娘娘也休多干涉,孝愍太子妃也是个精明妇人,她又有娘家人在外头,只管放手与她。她看中哪个,你们只管与她做主。我不过白说一句,免得到了来年她不好意思直与你说,却又七弯八拐讨人情说到你面上,晓得的说是她不好意思,不晓得的还道你们怠慢了先太子遗孤。”
玉姐道:“您说的是。或者我明日里便寻嫂嫂说话,将这意思说与她,正好外头考试,是为她挑女婿哩。”申氏见她明白,才恋恋不舍将湛哥放下,告辞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吧,不论是玉姐还是申氏这边一家人,都是用普通人的思维去处理现在的事情。没有因为九哥做了皇帝,就恃以自傲,觉得可以恃权破坏某些规则、可以为所欲为、可以放纵自己的贪念。即,草根思维仍在,仍会努力克制自己的欲、望,或者说,根本就没有生出什么贪欲,即使他们的出身并不算草根。
不论是玉姐的强势还是申氏的退让,其实都是民间法则。在玉姐这里,民间夫妇便是如此。在申氏这里,过继了就是人家的儿子了。
所以做事就会让人有一点违和感,觉得不太对劲。这种不太对劲,实际上就是“他们太朴素了”(简直不算是这么样地位的人该有的,这样的人应该心机深得一塌糊涂,说话时一个字都能藏着八百种意思)。事实上,他们不是。这种朴素的人还是多一点好。
当然,还要感谢申氏,把九哥教出了同样的思维。即不觉得身为至尊,就可以肆意破坏什规则,有点小聪明就可以玩弄聪明。
第127章 除服
玉姐送走申氏,小楼等不敢多言声,还是朵儿上来道:“哭花了妆又洗了去,娘娘还是补补妆罢。过一时官家来看着了不好。”玉姐漫应一声,叫安氏抱湛哥去偏殿安置睡了。自重匀了粉,却于妆台前出神儿。朵儿见她这般模样似是在想事儿,悄将手儿一摆,殿里殿外便都安静下来,走路的提着脚、说话的闭上嘴,喘气儿的都压低了声儿。
九哥来时,便见这一殿安宁,不由也放缓了步子。前朝虽多事,近来他心情却好了些儿,眼见各地举子来见考试,颇有“尽入吾彀中”之感。此是他登基来头回亲点进士,心下格外在意。
崇庆殿里人见九哥来了,便不敢再不出声儿了,忙报与玉姐。玉姐这才来迎。九哥心中讶异,见玉姐妆容,不由道:“你这是……重上了妆?有甚事?”
玉姐使双掌轻拍面颊,问道:“看得出?”
九哥道:“我如何看不出来?”
玉姐不由一笑,道:“没甚大事,却好有一件事要请你拿主意哩。”一道说,一道帮九哥除了身上礼服,换一身常服。九哥换了衣裳,捧盏茶,却才发问:“有甚事要我拿主意?宫里事,你自决断便可。”
玉姐道:“宫外阿家今日来看湛哥,亏得她提了——孝愍太子留下的三姐儿,如今也已好大了,过不二年便要及笄,可说人家了。你却有个甚章程没有?她不比旁人,马虎不得。”
九哥道:“这个却是叫我先想着了,她身份有些儿尴尬,不好即时封了公主,我便想,与她寻思门好亲事,眼下许多举子入京,不出两月便有百余进士……”
玉姐听了便知他意思,要与三姐个文人夫婿,想来不会太低,不是状元,也要是探花,名次再低些儿的,便要是家世极好。不由点头道:“这却比前辈公主们的婚事更实惠。”九哥道:“总要与她与找补。”玉姐道:“既这么着,咱便将人情做足,我也说与那头嫂嫂去,略透个话儿,免叫她担心。”
却并不提申氏所言,日后少相见、休多挂念照顾的话儿。玉姐这深思半晌,却想到一件事儿,她与申氏自是亲密,若无过继之事,实是天下婆媳之典范。因着九哥过继,却是晚辈位尊而长非位卑,私下里尚可应付,人前又当如何?叫她受申氏的礼她做不来,叫申氏受她的礼,只恐宫内宫外,朝上朝下都要有人说话。
真个是少见为妙。想明此节,玉姐的脸色便十分难看。先前她亦有分寸,两下都克制,如今外头朝上议礼喊将出来,令玉姐不得不上心。先是有郦玉堂仅是郡王,章哥兄弟日后位必在郡王之上,不好相见。次便及自身与申氏礼仪上相悖,玉姐不由有些儿心烦意乱。
九哥亦觉出玉姐意有不适,却道她是为三姐之事犯愁,安抚她说:“你们想的很是,若郡马有一二不好,也恐落埋怨,不如先与嫂嫂说了,看她意思,总要如了她的意才好。”
玉姐便应了,恰湛哥醒了,与章哥两个你挨我蹭来寻父母。章哥满脸嫌弃牵着湛哥的手来,口内还埋怨:“才学走路,还走不稳哩,就闲住想四处跑来。要过门槛了,我还要吃力哩,叫安妈妈抱你过!”
湛哥冲他扁着嘴儿直“噗噗”,气得章哥往他脸上拧了一把,叫安妈妈:“抱二哥进门去。”将湛哥的手儿交与安妈妈,才仰脸儿看小茶儿。小茶儿笑拿帕子与他擦脸,弯腰小声道:“休叫官家与娘娘里头久等,奴婢抱大哥进去请安,可好?”
章哥板着脸儿一点头。小茶儿笑吟吟抱他进去了,并不说章哥上回想自家过门槛儿,因腿儿短,抬腿便骑坐在门槛上。门槛既长且宽又高,他一个不稳,扎开两条胳膊,复又趴在门槛上,若非小茶儿手快,章哥险些将脸去砸门槛儿。时值冬日,穿得又多,远看似个团子堆在门槛儿上,门里门外再顾不得他是太子,都笑得前仰后合。
自此,章哥每要过门槛儿,便叫小茶儿或是胡妈妈抱了过。每到门槛前,必使小短腿儿量一量门槛儿,心绪不好时,还要踢门槛儿一脚,口里恨恨:“早晚有一天我自跨了你去。”
入得殿来,九哥与玉姐便不说旁事,九哥拉着章哥的手儿,问他又读了甚书。玉姐却抱着湛哥,听他父子两个一问一答。许是九哥少时不得父意,便不肯叫自家儿子吃亏,虽督课颇严,待儿子却极亲近。章哥答话,湛哥跟着学几句儿,九哥也不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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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玉姐得了九哥应允,次日携了儿子往慈寿殿里请安毕,便去寻孝愍太子妃王氏。太皇太后因玉姐做出亲密样儿,连儿子都带来与她瞧,看玉姐便也柔和几分。人便是如此,那一惯为善的,偶有不好,你便要记他不好。那平素淡淡的,忽对笑了,反觉她是个好人了。太皇太后也投桃报李,压着皇太后不令她生事,与玉姐省去许多麻烦。
玉姐将两个儿子带回崇庆殿,叫章哥背诵昨日功课,描两页红,将湛哥交与安氏,叫她带着,休扰了章哥。这才换身衣裳,重理了钗环,往王氏那里去。孝愍太子去后,王氏并不曾出宫居住,只迁出东宫,往东宫侧后之睿宁殿内,抚育女儿,轻易并不出门。
闻得玉姐到来,母女两个都有些讶异。三姐放下手中针线,整一整衣裳,看向王氏。王氏道:“不妨的,你不须躲避,正该多亲近亲近才是。”三姐悄将手下正绣的一条抹额掩了,这原是要绣与玉姐的,如今还未完工,自是不好叫玉姐瞧见的。
玉姐到来时,与孝愍太子妃平见了礼,三姐便上来见婶母,口称“娘娘”。玉姐眼睛尖,已见着了她手边针线笸箩,笑道:“三姐果然长成大姑娘了,已做上针线了。”王氏笑道:“不过闲做两针,休叫她移了性情。说起活计来,她这能算个甚来?”又说,“还不快收了去?没的叫娘娘看了笑话。”
三姐的宫女忙上前抱了笸箩,一福身儿,悄悄退了下去,心中暗自纳罕:娘原叫我亲近娘娘的,怎地又叫我走开?
她却不知,从来说话听声儿,锣鼓听音儿,王氏自玉姐话中听出她将要说的恐与三姐有关,是以将三姐先支了开来。
果不其然,玉姐与王氏寒暄一阵,便说着儿女事:“外头自女儿极小便要为她们预备嫁妆,如今又兴厚嫁,不早早预备了嫁妆,临了便要失颜面。”王氏心中一凛,接口道:“我寡妇人家,只有这么一个孽障,她的嫁妆哪里用预备?我这些还不都是她的?”
玉姐道:“瞧你说的,你的还要留与外孙哩,我们哪能不管三姐?守着国库内库,怎会叫她薄了嫁妆?她的嫁妆倒不须愁,这女婿……嫂嫂可有甚想法儿?展眼她便要到及笄的年岁了,难不成要到十五了再择女婿?世间一眼便相中的人少,磨磨蹭蹭也要一年半载,再卜吉日,又不定立时便有好日子。一拖二拖,都要成老姑娘了。何不尽早了相看?”
王氏道:“我寡妇人家并无章程,只请官家与娘娘怜她个没了父亲的孩子,叫她一生平安,我便是立时死了,也好闭眼了。”玉姐忙道:“嫂嫂又说这丧气话来!要个甚样女婿,难道你真个不曾想过?官家昨日还与我说来,总要叫侄女儿此事如意。”
王氏沉吟半晌,道:“只消孩子纯朴和乐。”玉姐笑道:“嫂嫂心里可有人选了?若有咱好趁早看上一看,免叫人定了去。”王氏低头道:“容我想上一想,可好?”玉姐道:“我便等嫂嫂消息了。”
王氏送走玉姐,自思忖半晌,暗想三姐此生恐是做不了公主的,否则便又要牵扯上孝愍太子身份等等,怕又要生事。政事堂固不乐看着渤海郡王家坐大,更不欲有人借孝愍太子生事。若只是郡主,便不似公主那般易误驸马前程。如此看来,三姐反比公主吃香。勋贵人家人多事杂,又几代下来恐银钱上也是不凑手的居多,反不如与三姐寻个少年进士。女婿既有才,前程又不受阻,自然要待三姐好些。
思及此,王氏便定了主意,想求九哥于进士里择温柔和气的配与三姐。王氏越想越明白,否则玉姐何以早不提晚不提,偏要在这未放榜之前提呢?再者,新君登临,也须栽培些人手儿,横竖三姐也没了爹,不若便交往这叔父手上,由他照看。王氏冷眼旁观这些日,看着九哥夫妇虽比先帝硬气些儿,却并不失礼,是以并不担心这两个将她女儿婚事胡乱拿来收买人心。
过几日,王氏将将赶在放榜前携了三姐去寻玉姐,三姐那条抹额也正正好儿做好。到了崇庆殿,三姐献了针线,玉姐看那条攒珠抹额,手艺虽略稚嫩却颇用心,不由赞一声“好”。妯娌两个一对眼儿,玉姐便叫三姐:“你那两个小兄弟又一处淘气了,你去看看他们,管着他们些儿。”
王氏一点头,三姐便即告退。玉姐看着三姐背景对王氏道:“我说甚来,是大姑娘了,有样儿哩。”王氏道:“那是我前世的债主!”玉姐笑道:“儿女都是债,不独哪一个哩。”王氏道:“早早将她交与下个欠了她的,我也好省心。”
玉姐抿嘴儿一笑:“嫂嫂想是心里有谱儿了?”王氏道:“我却有个想头儿,不知合适不合适。”玉姐道:“父母为儿女,没有不合适的。”王氏试探道:“听说外头新科进士要发榜了?”
玉姐笑道:“京中好榜下捉婿,却无人能捉得过咱家!咱放榜前先将人捉了来,剩下的才叫他们家抢去!”说得王氏也笑了:“如此,便要拜托娘娘了。”玉姐道:“嫂嫂这般客气又是做甚?”便与王氏又说起三姐嫁妆来。
王氏犹豫一时,又说:“还有一件事来,娘娘前使人往外拿本钱做经纪来?可有适宜的?”
玉姐诧异道:“嫂嫂也想这个?”王氏道:“前几日我生日,蒙两宫与娘娘之许,家里来人庆生,说这事来。外头好些人家也悄悄派人去做了,穗州左近路都修了三、四百路了,极平顺。我想着,田地总是有限的,谁个手里有了好田肯让与人?钱却不同,钱能生钱,后世子孙只消田地出产够吃的,余者还要看田地之外。”
玉姐道:“这事我如今是不大管的,嫂嫂知道的,如今兼并愈演愈烈,失土百姓渐多,总要与他们旁寻条出路,有手艺、做买卖倒是一条路——免其成寇而已。既成了件大事,我便做不得主了。嫂嫂娘家若有此心,却也做得。只是,因事关重大,不好倚仗触法。”
王氏道:“我省得。”
两个又说一回话,王氏便即携三姐告辞。临行时,湛哥拽着三姐裙边禁步不松手儿,玉姐抬手便朝他胖手上轻拍了一巴掌。看三姐涨红了脸儿,笑着安抚她:“不好惯纵了他,不晓得多少人惯着他,总要有个人与他煞煞性儿。”那头湛哥嘴儿一撇,玉姐伸手挠他下巴,他哼一声儿,别过脸儿去不理玉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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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告辞后,玉姐反思王氏所言之事,不意京中勋贵竟颇喜商事?二月里洪谦生日,宫中赐下物什,秀英来谢恩时便言家中与申氏都有意将原先生意拣起。盖因洪家底子薄,申氏家中人口多,田产都不多,京畿地又贵、权贵又多,好田都有主儿了,不若另僻蹊径。
这两个有前科便罢了,不想兴平侯家与王氏也有此心。她更不知,便是朝里进士出身的人家,也有好些人拿出本钱来,或授意家中仆役、或放与商户,令去经商。或是贩运各地物产以通有无,或是似秀英与申氏这般拿钱按件儿收了活计,转手倒卖与胡商。受她们启发,也有些个人收了活计却不卖与胡商番客,转卖与国内他处。
因来钱颇快,又都有些个靠山,行走也安全,京中这股风气竟是愈演愈烈。
九哥已知此事,悄与政事堂算上一算,其利确比种田厚上数倍,宰相们不由担心,谏九哥预先防备,万不可令弃田抛荒。又请议定章程,约束商贾之事。九哥皆依之,命政事堂拿出章程来。章程非一时可草就,幸尔京中虽有经商风气,毕竟初始,尚可控制,众人暂将眼睛放到新科进士身上。
因有了上一回文欢之事,此番定名次,自九哥往下,皆意先问了话儿再定。九哥原看好了一个南方少年,生得白净清秀,看着脾气极好,欲将他定下与三姐,想点他为探花,也好成就一段佳话。
不想这少年生得好、才思亦敏捷,也不结巴,说话真个吴侬软语,温温柔柔,也无那“啊”来“啊”去的口头禅,却有一样儿不好——偏生“四”与“十”分不清楚,推而广之,他是写文章用韵时心里明白,到了口边这些个韵脚便全念做一个音儿。
九哥不由扼腕,政事堂也觉遗憾。终择了几个旁的少年进士,暗问其有无家室,择其无者,仔细查看,又留话儿令毋轻易应了婚事。琼林宴时却叫玉姐邀王氏与三姐于帘后观看,只消王氏选中之人,便明与他说,令其休应他家婚事。三姐在室女,守父孝已毕,祖父孝亦除,却好定亲。
玉姐看着王氏与三姐择定之人,心中颇诧异,原来王氏说要个进士女婿,免得京中勋贵家出来的家事杂乱。岂料这择中的又是勋贵家孩子,虽不曾做头甲,亦是进士出身。乃是东平伯家嫡出第三子郑隆。听了他身份,王氏亦诧异,不由苦笑:“天意了。”
九哥玉姐自做媒人,东平伯家喜之不尽。因这桩婚事,朝中上下都赞帝后厚道,与孝愍太子遗孤抢了这好女婿。玉姐更要将好事做到底,与王氏一般忙碌。待新科进士一应事毕,九哥将这郑隆安入翰林院内,命钦天监择吉日,先放定。
玉姐看了钦天监回奏,对王氏道:“不巧近几月日子都非上好,又须避开七月,这一年又闰七月,吉日定在八月里。”王氏道:“正好多教她些个道理,免得到时候见着婆婆失礼。”
玉姐因拖延日久,便不日日与王氏商议了,转忙他事。因王氏母女俱在宫中,到得八月里,东平伯早早请旨,便行放定之礼。
东平伯家迎来个郡主,且惊且喜。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东平伯家若非有些没落,断难逼着孩子上进读书。今蒙降郡主,乃是双喜临门,三姐无公主之名却有公主之实,既得了亲近宫中的好处,又无有驸马多荣养的坏处。合家都盼三姐早日厘降。
东平伯夫人看着三姐,真个怎生看怎生好。谁个不知道天家女儿性温良?天生贤惠好儿媳。若非三姐还小,王氏要多留一年,又说以宫中未除服,不好办喜事,东平伯夫人恨不得眼下便将婚事办了。
王氏既抬出宫中来说事,东平伯夫人只得忍了。一盼二盼,只盼来年早早到来,宫中早日除服。终叫她盼过正旦,又盼过五月节,期间无论太子生日、永嘉侯做寿、皇后千秋、孝愍太子妃生日,东平伯夫人无不尽心尽力,只求毋旁生枝节。
到得五月里,宫中除服,百官为贺。东平伯夫人便说东平伯:“待宫里忙过这一阵儿,早早请旨,将郡主迎了来罢。”
第128章 新朝
却说东平伯家着急将三姐迎进家门儿,钦天监择卜的宜放亲的吉日却在八月里,东平伯夫人因未曾定下,不免着急,待宫中尽心尽力。到得五月里,便催促着丈夫东平伯请旨。东平伯且气且笑:“宫里传出话儿来,钦天监的日子定于八月哩,岂能催得?若因日子不好,日后生出事端来,你便开心了?”
东平伯夫人这才不说话了,暗下却又忍不住,不免将又往王氏娘家兴平侯府并永嘉侯府等处走动一二,两处都说:“既是定下来的,断无随意更改之理。”她因与霁南侯府有些个七弯八拐的亲戚,便又寻上霁南侯府求见太夫人,意在探听消息。
太夫人华氏听了她所请,也与东平伯一般想法儿:“你等便是了。”东平伯夫人道:“我如今只余这一个孽障亲事未完,实是提心吊胆。”太夫人道:“只消你自家平顺了,休生出不好的事儿来,此事便没个波折。你有这个心思,还不如尽力打点孩子成亲诸事哩,人你千求万求的求了来,若办喜事儿的时候有不如意处,却不是打脸?”
东平伯夫人一听,拍手儿道:“还是您老经的事儿多,我这便回去办。”
太夫人与东平伯夫人寻了桩事做,免得她再聒噪,心下甚美。她年高,怕冷畏热,前二年冬日严寒、夏日酷暑,实忍不得,便不耐烦出门儿,还令朱雷将自己寿器又重油了一回。今年天却好,夏日比往年凉爽许多,太夫人心情好,是以多提点东平伯夫人两句儿。
因着东平伯夫人来,太夫人又勾起一桩心事,却是想往宫里请见玉姐。
霁南侯太夫人请入宫时,玉姐正弹箜篌,湛哥坐于榻上,仰着脸儿看着她弹,一张嘴儿,口水便顺着嘴角滴到了前襟上。
玉姐听了于向平如此这般一说,玉姐即应允:“太夫人年高,原本不是喜生事之人,既来,必有事。”说完一转脸儿,便瞧见儿子前襟湿了,安氏正与他擦嘴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