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户 第89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古代言情

  陈奇恍然,以手加额,道:“如此,甚好!”

  监正越发瞧不上他,暗想,要不是官家不识珠玉,我何须与你这废物多言?又与陈奇筹划:“可使人广布流言,此事却不须你我去做,免叫人拿捏住了。那朱震的儿子朱清,心存怨怼,使他出去最好。只消有话音儿传出,自有不满官家者广为传播。”

  陈奇却不似监正想的这般无知,他之心结在于与陈熙不和,在于不敢想废立。待监正打消其念,陈奇却阴着脸儿道:“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君当慎之,毋与他人言。事成之后,自有好处。若因君不慎以致事败,我总是皇太后兄弟,罪不至死,不过寻个远处依旧天高皇帝远,反活得更自在。君之九族危矣!”

  反将监正吓出一身汗来。陈奇道:“慈明殿娘娘那里有我,朱清等处,你去说。”

  ——转回——

  因有这前因,陈奇才趁机往慈明殿里游说皇太后。皇太后眼下与那等光棍儿心意也差不很多,无儿无女,娘家又衰败,好似个输红眼了的赌徒,听着陈奇如此说,便道:“只恐娘娘不依。”

  陈奇晓得她说的娘娘乃是太皇太后,便笑道:“那监正算了,娘娘行将就木。待太皇太后归天,诸勋贵、朝臣、命妇皆要入内哭灵,那时候人又多,正好起事。”

  皇太后绷着脸儿道:“你与原侯未出九族,你亲去与陈熙说,即使不成,他也不敢告发你!”

  

第146章 拜访

  话说自九哥登基,国家就此多事。如今已是安泰七年,犹灾异不绝。虽是南方风调雨顺、工商兴旺,北方却是多事。更有一等有心人故意散播,弄得许多都疑心:当年官家是否不宜为天下共主?

  话儿传至九哥耳中,自是要憋闷一回,后经政事堂诸人开解,朱震更与他分析利害,复又振作起来。政事堂几位宰相久经人事,微查其中违和之意,请暗访散布流言之人,可惜待他们听着流言上报之时,不好的话儿已是街知巷闻,想要拿着实据查这造谣之人,却是大不易。

  九哥亦不曾闲着,如今北方情形渐稳,已比预想的好上几分。原先是怕灾情扩散,若是捕蝗不力,不幸叫蝗虫再迁移,绝收之地便要多,国家赋税一来一往要折下去更多。因将蝗虫权作加菜吃了,竟对灾情有所遏制。不止是当地百姓不得已吃它,邻近州县听说有这道菜,也想尝尝鲜儿,但有冒头儿的蚱蜢都叫顽童捉了去换几个铜板或是几根麦芽糖来吃了,本地的吃光了,便有人往灾区里收鲜活的回来洗净炸了做菜。

  凡是能吃的物种,到得天朝,便没有能泛滥成灾的。

  九哥收着各地消息,又见京中谣言虽有朝廷压制,依旧不熄。思这“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更知这“民”绝非小民,更不好强力压制、授人以柄。便想,既如此,当另寻他途。

  这一日,问过政事堂有无要事,李长泽回道:“往西南去的灾民,头两拨儿已安顿下来了,庄稼都种上了。因是北人,种不惯稻,特命当地官员寻了当地老农教授耕种之法。幸尔新稻种不择地而生,又耐旱,易生长,上手倒快。”九哥嘱咐道:“万不可令移民生乱。”

  李长泽因自己自为相以来总遇着霉事,行事比九哥还要小心,毕竟从来换皇帝不容易,换个宰相却是再容易不过的。上数几百年,但凡有什么坏事却又找不着办法,头一件要做的,不是皇帝下罪己诏,而是让宰相滚蛋。李长泽叫这些个烦心事累得每日起来梳头便要掉一大把的头发,自家看着都瘆得慌,心里委实不想再做这个宰相。自己请辞与负罪而黜却是两回事,再不情愿,李长泽也要硬撑着过了,撑过了,他便是中兴之臣、国之柱石,退了也光彩。

  是以这移民之事既是他先与九哥谋划的,自是上心,断不肯叫这里头出了纰漏,与他自己再寻烦恼。非特用心简选了官员,还借机将自己一个儿子派了新设之州里做知州,言明了利害,叫他用心去做。

  移民之事,李长泽却是敢与九哥写保票的。

  九哥听着移民无事,便道:“南方我是不担心的,这新稻已收了一季了,我晓得口感不如旧种,却能饱人。人只消吃饱了,便轻易不会生动乱。我却忧着北方,如今蝗虫渐退,农时却也已误了,数十州郡总要到明年有了收成才能不用赈济。市井又有闲话传出,不可等闲视之。”

  李长泽跪下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臣等当效死力。”连着数日,他寻着些儿蛛丝马迹,晓得这里头有些个勋贵官员等参与,恐其志不小。往小了说,是欲辖制天子,往大了说,道是谋逆亦不为过。李长泽也是趁机表一表忠心,且说:“本朝制度,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将出征,归而还虎符,手中无兵,事便永不能成。朝中大臣,亦是忠心可鉴的。”

  九哥亲下座来将他扶起,抚其臂道:“借公吉言。”却又转过话锋儿,道是既然今日无急事,他便要出宫一趟,亲访老臣如梁宿等,再往石渠书院一游、见见诸士子,若还有空儿,再往大相国寺里上炷香,寻清静真人讲讲经。

  李长泽猜度其意,便也不谏其出游,忙说:“臣这便命人安排。只是这几处地方离得并不近,恐一日难完,未免显得仓促了,臣请官家分作几日。”

  九哥道:“便依卿,毋扰民。”李长泽笑道:“臣明白,不扰民,却也不可失了官家气度。”即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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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哥虽说要从简、不扰民,一出行,还是有许多人晓得了。官家出行,排场是要有的,出警入跸,动静自不会小。自东宫停课以来,玉姐便亲执教鞭,教儿子读书,恰二郎今年也五岁了,也当开蒙,便两个儿子一齐教。听得九哥说要叫章哥出去时,玉姐一怔:“为甚要出宫哩?”

  九哥道:“要探访老臣,自然是要带着大郎同去。且要去书院,叫大郎多见见士人并不是坏事。”

  玉姐道:“我知道你的心,是要安定人心来的。只是你只去书院恐不妥,太学里难道要闪了他们?那里还是知书达理的人多。”九哥道:“我已命人宣旨,过几日单空出一日来往太学里去。”玉姐便说章哥道:“看着你爹些儿,他好些日子不曾睡个安生觉了,叫他车里眯一阵儿,到了时你叫醒他。”

  湛哥正在好玩闹的年纪,听着父兄皆要出宫去,想着乳母等说宫外事,也想出去,便拽着玉姐的袖子来回晃荡:“娘,娘,好娘娘,叫我也去罢。”他也是机灵,晓得母亲最能劝动父亲,是以不去求父亲,只与母亲撒娇。玉姐一指戳在他额上:“你道是玩哩?他们有正事,你今日功课还不曾完哩。天又热,你哪受得了?”又许他只消用功读书,天气凉爽时便带他出宫。

  湛哥虽不能如愿,玉姐却在他面前放了香饵,只得嘟噜着嘴儿,一步三摇往座儿上坐了,看着面前纸笔犯愁。

  九哥与玉姐对视一眼,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却是五个指头有长短。既然章哥是太子,又因此自幼被严格督促,失去许多乐趣,便当拿他应得的那一份儿。天家不比百姓人家,非承嗣之子还好往外去另闯一番事业,这天家家业虽大,却是不能分、也不好放着子孙去争斗的。是以湛哥虽也想教他成材,却是想叫他做一贤王,好辅佐章哥,却不能叫他与章哥相辉,这也是父母一片爱护保全之意了。

  以是玉姐虽看顾他衣食、教导他道理,却不曾教唆他“上进”。九哥虽也督促其功课,这等与大臣里树威望之事,却不想他去分了众人的目光。至于佛奴,虽是年幼,父母也是这般看待。只盼着兄弟三人,强弱之势已定,好各安其份、兄友弟恭,纵有那一等投机小心从中挑唆,也难成事。父母便是百年之后,也能安心阖眼,不怕身后兄弟手足相残。

  帝后二人虽不曾明着说,各看对方之行事,便知对方与自己想的是一样,自是,更有默契。九哥便唤章哥去换身衣裳,与他一道先往梁宿处去。

  湛哥嘟噜着嘴儿起来送他父兄,玉姐手儿垂下来抚着他的顶心。待九哥父子去后,方抚慰湛哥:“你嘟噜个嘴儿要做甚?佛奴我还不许他独个儿往东宫里跑哩。”湛哥歪着头儿,想一想佛奴,又想一想章哥,心虽不甘,却也是这个道理,挪到案前写字儿去了。玉姐看他这一页字写得懒懒散散,便知他心情不好,又说他几句:“心不静,重写一页来。一惊一乍,成甚么样子?”

  湛哥不敢顶嘴,只得慢慢写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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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哥携了章哥之手,父子两个并不曾着礼服,各衣常服。诸人看着官家携着太子之手,父子两个亲密无间,心里不免坚定许多。

  父子两个先往梁宿家去,自梁宿休致以来,梁府门前便不似先时热闹,却又因他颇得官家常识,也不致门可罗雀。及听着官家要亲来,纵是梁府上下,也有些惊喜。家下仆役忙似陀螺,将里里外外展抹干净。老夫人坐镇内宅,与家内凡有诰命之女眷皆按品大妆,待见圣驾。梁宿各与儿孙于前接驾。

  九哥受礼毕,却不先与梁宿言事,先要见老夫人,梁老夫人年高,儿媳伴着见驾,九哥命章哥道:“你去扶老夫人起来。”梁老夫人与梁夫人两个都有些无措,梁宿道:“这如何使得?”章哥转头儿看着父亲。

  九哥道:“老夫人教导出梁相公,是国家功臣哩。”章哥今年八岁,正在伶俐年纪,听此一言,便两三步上前来,挽着老夫人的胳膊便要扶她起来。梁老夫人如何敢使力在他身上,倒将大半力道放在儿媳手上,口里直说:“罪过。”章哥笑言:“若有个良相是罪过,我爹还盼着这罪过多些儿哩。”

  叫九哥瞪了一眼,一吐舌尖儿,低下头去。梁老夫人瞧见了,不觉莞尔,连梁宿也失笑。九哥复言梁老夫人之贤,且说:“非老夫人,无有相公。”又说梁夫人亦是贤良之人。两人连说不敢,九哥却才道:“皇后听着我要过来,原说先前也曾拜访过,亦想过来。只是如今国家多事,她再一来,动静未免太大,太皇太后身子又不大好,她亦须侍奉,这才不曾来。待明年风调雨顺,海清河晏,我们还要来叨扰的。”

  梁氏一门皆喜。梁老夫人知九哥此来,未必只为说这些个话,内里深意她也能猜着些许,便说:“老妇人一家,静候佳音。”梁宿附言道:“君无戏言,官家这般说,明年必政治清明,臣倒要寻几个好厨子,做些合娘娘口味的饭菜了。”

  九哥笑道:“我与她说,她必欢喜的。”

  两人不曾说甚谣言灾情,只说些旧谊,不多时,梁府之人来请示,宴已设下,是否开席?九哥因戏言:“恐叫老相公破费了,下回再来,只与我家常饭菜吃就是了。我在宫里,也不讲究排场的,吃进肚里才是实惠哩。”

  梁老夫人听着,心里暗暗点头,暗道:这才是持国持家的道理。章哥拽着梁老夫人袖子,步儿缓缓,却时不时将头儿偏过去听几句儿,十分机敏可爱。梁夫人也放缓步子,与他一道慢慢走,并不打扰他听这君臣对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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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几日,九哥又往石渠书院里去。苏正乃在书院,书院也是洒扫一新,却并不曾乱了秩序,该上课的还是上课,该背书的许心头有些儿乱背得却并不快了。

  这书院与帝后渊源甚深,九哥下了舆车,伸手儿将章哥抱了下来,拉着他的手儿,指着书院道:“这还是你娘与建的哩,你要多亲近。”

  书院里,文欢亦在,见着九哥不免有些赧然。九哥却又大度起来,道:“君子不器。”与苏正又是另一番说辞:“国家多事,不敢懈怠,今灾情好转,方得闲出来走上一走。天子岂可深居九重只管垂拱?也当体察民心哩。今日松快一日,回去又有得事忙。”

  苏正想九哥这几年过得委实艰难,便点头道:“社稷赖明君,官家多保重。”又比出例子来劝九哥毋以谣言为意,文欢听着苏正这般直白,一叹其与帝后果然是亲近,这般事情不拐弯儿都能说,二也是服其见识。苏正比出来的正是唐太宗说过的话儿,唐太宗曾云,隋之亡悉归罪于炀帝并不全对,盖文帝之时已有积弊。

  是以苏正道:“官家正在除弊之时,自然要艰难。只消不令弊病累积,官家断然无事。春夏干旱,秋日收成便不好,难道是秋天的过错?”

  一席话说儿说得九哥心里大为熨贴,又推九哥道:“此间内外皆学子,你在宫里也读书,周围多是臣下,人或捧你、或畏你、或让你,未必不如你。此间皆是士人,士人最重风骨,你与他们说话去,看看你究竟如不如人。”文欢忙起身道:“臣奉太子过去。此时学生虽不少,也有参差。”

  此后数日,九哥父子或往太学、或往寺庙道观、或往国子监、或访老臣、或探望诸公主。

  以梁宿为首,许多老臣原便约束家人不许信谣传谣,如今更直与门生故吏、姻亲旧僚说,非官家无以安天下。苏正之言论也传扬开来,更有许多太学生等,见官家父子平易近人,又不无知,反说造谣之人于国难之事扰乱人心其心可诛。一时京中众说纷纭,却总算不似先前那般越来越多的人质疑帝后。

  当此之时,北方却又传来坏消息。

  有地方因官员犟不过豪强颜面,且听信“蝗虫亦可充饥,短少灾民些许米粮也不至饿出人命。”匀出了粮来与依附豪强之佃农,使灾民受了些饥,连拿了蝗虫来也换不出足数的米,待晓得是运往豪强庄田内,便聚起来要“均贫富”。

  消息传来,满朝哗然。

  

第147章 前程

  李长泽接着消息便头痛欲裂,急报重如千钧,深恨自己为何不早早休致,以致如今骑虎难下。李长泽熟读史书,明白这时节最是要紧,有灾必有难民,有流民一个处置不当,自然会成为流寇。若不及时扑灭,便是烽火连天、民不聊生,江山也要坐不稳哩。从不曾听说哪朝哪代,有半壁江山都闹乱民的还能绵延不绝的。

  李长泽不敢耽误,约了同僚,一同去奏与九哥。

  九哥正心情好,近来连京中谣言都平息了许多,北方灾相已成,艰难时候已过了,只好等着老天垂怜下场雨来,浇透了地,明年便有收成了。若老天不垂怜,九哥也是没个法子的,只好求而又求——至多不过如此。事已至此,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是以九哥也看得开了。

  此时已是后半晌了,九哥犹翻弄着各地奏报,南方多是喜报,北方也无甚噩耗。九哥颇牵心南方收成与商税,北方这二年是指望不上了,国库还是要看着南方。

  听说李长泽求见,九哥犹面带笑容,道:“宣。”及看着李长泽那脸儿,九哥心里便咯噔一声儿。李长泽眼下这面色,是近年来九哥最常见的,眉角、眼角、嘴角儿悉耷拉了起来,活脱脱一个“苦”字。九哥看着他这张脸儿,便想起乌鸦来,心里猜着这又是甚坏消息。

  九哥猜了许多种坏事,李长泽偏挑了最坏的一种来说:“北方民变。”

  九哥抽气道:“怎会如此?灾最重的时候尚且安份,怎地眼下吃饱穿暖了,反倒起变故了?”

  李长泽道:“正是因着吃不饱,才闹事的哩!”一长一短将事说了。

  九哥越听,脸色便越难看。拍案而起,道:“糊涂!无能!昏聩!无耻!为富不仁!损公肥私!没个担当!慷朝廷之慨,好大的胆子!”

  李长泽口里发苦,道:“蝗虫已叫吃了许多,人又不能单靠吃它过活,一旦缺了米,那地界儿如今连棵野草都难寻觅,只好挨饿。”他心里极不愿与豪强起冲突,这个寻着县令促其放粮与佃户的大脸豪强,一个是渔阳侯的族叔、一个是太府寺卿的亲弟。此等豪强,北方不知凡几,如何能动得?

  丁玮道:“事已至此,请官家速定下章程,早将此事掐灭。臣恐拖延日久,便要蔓延了。”

  九哥恨声道:“有甚章程?我只恨世无强项令!限其田、抄其家,看他们只凭那些个限田可能有这些家私?皆是吸着民脂民膏而来!皆是蚕食国家血肉而来!都是打我钱袋里拿的钱粮!我恨不能诛此獠!”

  靳敏慌忙摆手,语无伦次道:“官家息怒!官家息怒!也有好人的!他们杀不得!官家言重了!”

  李长泽等心内也是震怒,暗骂这惹祸的人太蠢!抑兼并之事,诸人皆知不好做得太过,纵是朱震也只要这些人休再兼并,逼得民人流离失所。政事堂心里,朝廷既又寻着了新财路,何必与这些豪强为难?只要豪强克制些,休似官家所言“田连州县,势凌官府,只知豪强,不知官家”也便算完。谁个想朝廷不惹他们,他们先来招惹朝廷!

  这么些年,他们自朝廷手里蚕食了多少土地人口?税赋悉归了他们,犹不知足?驱使佃户这些年,佃户受灾,你便开仓放粮又能如何?诸相已明豪强之恶,于国家之害,反觉当抑豪强,却又不能怂恿九哥眼下妄动。

  李长泽道:“当务之急是平乱,他事可徐徐图之。”

  九哥强压下火气,道:“灾民原可悯,只诛首恶。御史与太学生都是耳聋眼瞎的么?竟拦不住有人为非作歹!”

  李长泽等人由着他大骂一回出气,才说了应对:“当黜县令,押解回京审判。单凭几个御史并些个太学生,恐弹压不住局势,当择重臣往北地安抚。整军,备弹压。”

  九哥道:“当遣何人?”

  朱震便出列请命,九哥以其年高,不想叫他再奔波,李长泽也是这个意思。便说:“京中事颇繁剧,正是用人之时。宰相不可轻易离京,还是令年轻人跑一回罢。”九哥点头道:“正是。如今多事,政事堂哪里走得开人呢?先命户部点点粮草罢。这等大事,也须周知众臣,好叫他们晓得利害!各约束亲戚!明日早朝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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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九哥与诸相说了明日早朝再议,这北方民变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京中权贵多是北人,于北方这事格外上心。政事堂明日公布,已有好些个人或自渔阳侯处、或自太府寺卿处、或是自家留于北方亲眷处得到消息,不免都有些个担心。旱情蝗灾不过一时,若是乱民成事,这些个人家业大半在北方,便是要断他们根基了。是以无不串连密议、翘首以盼,只盼着朝廷拿出魄力来,恨不得朝廷连夜出兵,明早便得着乱事平息的消息。

  次日早朝,诸臣心里各有打算。

  于有些个人来说,渔阳侯与太府寺卿的亲戚是与他们提了个醒儿,往后行事须收敛,休损了国家。于另些个人来说,此事亦是提了个醒了儿,官家要对兼并下手,吃下肚的不想吐出来,子孙愈多想要不因分家而令子孙受穷、欲多弄些田产,须有个对策才好!有心想自己亲去,也好看顾自家亲族些儿,又恐生起变乱来,自己一斯文人,叫暴民活吃了。

  使眼睛睃着同朝立班的人,琢磨着究竟派谁个去,能护得他的家产。

  亦有些个人,虽是北人,却未及成豪强,譬如苏长贞,是个清廉自守的人,虽夫人能持家,亦不足为豪强,却是极言兼并之祸。又有些个如李长泽等,虽是豪强,却知官家能忍到如何地步,并不敢越雷池一步,是以尽力约束。却也想着须个妥协人去,国家再经不得变乱。

  许多“与国同长”的权贵,以官家年轻,政事堂资历也浅,恣意兼并、无所顾忌,只想着为孙子留些家业,并不想着他们此举是夺了官家子孙的口中食。于蓟祖上曾为相、累代高官,亦是兼并之族,胜在通晓些事理,又有梁宿这样的亲家说以利害,便不与那些个贪心而不知足的人搅作一处,只冷眼旁观。

  李长泽出列奏明许多人都晓得的北方动乱,九哥问:“如此,当如何?”底下“嗡嗡”之声响成一片。渔阳侯与太府寺卿因李长泽说得明白,是他两个亲族惹出的麻烦,也不敢此时出声儿,恐人想起他们来,顶好是自上而下皆忘了此事。反是安昌侯出列,声嘶力竭,请:“速派精兵良将平乱,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不镇住乱民,恐要半壁烽火!”

  他祖上也算是开国元勋,到得他这一辈儿也是兼并许多,只是子孙不争气,一个有出息的庶子,还叫他弄得陌路,恐不会为家族出力。是以更想守着家业,故而闹得最欢。

  九哥听了便将脸儿沉下,也不答话,靳敏自己是个见风使舵的人,常为人讥笑没个节操,然在安昌侯面前,自觉人品反算得上高洁、智慧超群,出声斥道:“尔唯恐天下不乱么?!”

  苏正之子苏国子监司业苏喆出列奏道:“虽有民为乱,究其根本在于官吏畏于权贵、循私舞弊,说是官逼民反亦不为过。乱固要平,却不平视作寻常暴民滋事,请官家宽宥之,择臣往安抚、择清廉之官员往赈济,毋使投机小人再得做亲民官,为一己之私、阿附权贵,既伤民心,更伤朝廷威望。请且诛首恶,休为难从者。请追究豪强兼并之责!”

  苏喆话音才落,朝上抽气声响作一片,旁的都好说,这追究豪强兼并之责却是要触动许多人。尤其是渔阳侯与太府寺卿,这两个已抖抖身上袍服,跃跃欲出了。

  于蓟出列,奏道:“虽情有可悯,罪实无可恕。诛其首恶、赦其协从。”

  九哥将手儿一摆,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今且议眼下事。我意使大臣往抚北地,将渎职循私之员、并与之勾结之劣绅押解进京交大理寺。”渔阳侯与太府寺卿一时无措,不知是进是退。

  温孝全听到此时,便明了官家是如何想、政事堂是如何想、清流之意如何、诸权贵又是如何想,当即出列道:“臣愿往!”

  朝上顿时比九哥说话时还要静上三分,一时鸦雀无声,连同九哥在内,都在想:温孝全此番平乱归来,政事堂不久便又要添一相公了。

  九哥面上露出个笑影儿来道:“卿当以国事为重,毋负朕。”

  温孝全再拜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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