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头与水
白大人虽以女子之身,却有这样的广阔胸襟,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胡御史尤其说,“白大人竟肯将这样的织造技艺传授给百姓,真是了不起。”
裴如玉道,“内子在家乡时就是如此,到北疆后见这里的纺织技艺比关内还要落后一些,也一视同仁,将新式的织机传授给品行较好的百姓。只是北疆这里族群复杂,难免要斟别一二。不过,我们一直在做,眼下已有五个县都学了新式织机。”
合着人家不只是传自己县里人,人家连外县都肯传授技艺。如果说裴如玉存有私心,胡御史便是不能信的。
胡御史如果需要裴如玉陪伴,会直接说明,有时他喜欢自己在城中走一走,裴如玉便不去扰他。胡御史主要是考察城中商税情况,倒是发现有趣的事情,裴如玉收商税颇有标准,如一些小商贩,无非就是交几个治安费,是不必收商税的,他把标准定在年收入五十两以上,开始按三十税一的标准收税。
当然,还有一事,那就是月湾县不论是修筑城墙,还是在建的外城,除去每月拿饷的士兵,过来筑城的农人每月根据工种不同,竟是要发工钱的。
要知道,寻常都是抽丁的方式抽调民夫,衙门管饭,除去工料费用,不必再花银钱。
胡御史谈及此事时,裴如玉道,“百姓们都不傻,衙门不肯花钱,他们磨工功、糊弄事都有,衙门当然可以多派监工,拿鞭子抽,下大狱都成,可在北疆这样不好。一则各族人性情不一样,二则北疆民风彪悍,便是咱们汉人,也多有一言不合提刀提剑的,这不怪他们,我们这里,平时出门都要结伴,冬天路上还有会熊狼出没。三则,咱们这样的书生,哪里见得这种血淋淋的监工。衙门付工钱,大家伙干的都来劲,我是按工付钱,而且他们哪里做的不好,直接扣银子的,活做的细致认真,何乐而不为呢。”
“这钱得用不少吧?”
“慢慢来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吧。”
裴如玉还请胡御史去看了育善堂,到县学书院参观,对于裴县尊肯花钱也有了一个新的认识。倒是县学办的不错,还有各部落学子前来求学,裴如玉道,“自从陆侯平定北疆之乱,如今也十几年了,现在仍有许多族群是以部落为居,各自过活。他们虽与我们进行一些贸易交易,却并不懂我们汉人的文化。”
裴县尊手腕微倾,倒出两盏香茶,递胡御史一盏。胡御史道,“开蛮人之智,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端看如何用了。”裴县尊饮口香茶,“我朝马肥兵壮,有无上利器,可震慑外敌。另一利器,便当是我们汉人先贤流传下来的文明奥义。既收复北疆,与其视北疆族群为外人,不如视他们与汉人无二。用朝廷的兵马震慑他们,用先贤的文化教化他们,必得一用。”
裴如玉年轻俊美,端方稳重,且有治理一方的气魄,胡御史心下也不禁暗赞一声,想有子当如此。
袁郎中对裴如玉的看法完全相反,尤其袁郎中查账,越查越是不满,裴如玉就任以来,税银着实没少收,却一两都没有押送至朝廷。
地方税是可以截留一部分用于地方治理的,袁郎中从未见过这等胆大妄为之辈,慷朝廷之慨以邀天下民心。
袁郎中冷沉着脸,侍从提来食盒,菜色上桌,袁郎中一看,更堵心了,分别为:炖猪肉、炒猪肉、熘猪肉以及猪肉汤……
自打他住进县衙,就一日三餐的猪肉饭,隔壁胡御史那里则是每日鸡鱼肘肉换着花样来,话说,姓裴的这是什么意思,还有白大人,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啊!袁某我并不是非猪肉不食啊!
因为第一次送饭的管事媳妇就说了,知道袁大人爱吃猪肉,白大人特意交待厨下给袁大人准备的。
把袁郎中吃的都想住驿馆了,可又不能去,无他,白大人官位高,邀你们住她家这绝对是抬举,你非要去驿馆,也不住白大人家里,这就是对上官不敬。
看着赌心的猪肉饭,想着赌心的裴状元,袁郎中赌心赌的食欲不振,已经想好回朝如何参裴如玉一本了。
相对于袁郎中,胡御史对裴如玉观感一路飙升,私下也透露了一些信息,“你这里这几年动静不小,修筑城墙,加盖外城,修井渠,样样都是大事。朝廷着我来瞧瞧,裴大人,你这里除了粮税,可没见半点商税上缴。朝廷规定,商税三十取一,你也知道的。”
裴如玉道,“话虽这样说,可我们县不比江南、晋中、帝都周围这些富庶地方,胡大人来的路上定也见到北疆人很多都是住地窝子的。卑职刚来月湾时,城墙塌的塌倒的倒,百姓们一半是住地窝子的,我们县的老县丞余大人,六十多岁的老人家,衣裳上打着补丁。我瞧着心里真难受。”
“内子作坊开起来,城里多了些热乎气,卑职瞧着城墙委实不安稳。我们这里不比关内啊,马贼强盗都不稀罕,不瞒大人,刚开始修城墙用的是卑职的私房银子。眼下县里瞧着热闹,商税每年也不少,可瞧瞧县里多少用银子的地方,您心里对我们县的商税也得有个估量,可实话说,收的远不及用的快,现在县衙还欠我五六千银子没还上。”
“给朝廷的商税,我一笔一笔都记着哪。”
“那怎么没见押送到朝廷。”
“实在是我们这里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我给朝廷打了欠条。”
胡御史盯着裴如玉,一时仿佛没明白裴如玉的意思。天哪,明明是给朝廷收的税,他自己全花了,然后说给朝廷打个欠条……真不愧是状元郎,旁人就是这么干了,也不敢这么说啊!
裴如玉给胡御史的茶盏里续满茶,诉些苦楚,“实在是县里艰难,何况,眼下税费没几个,与其现在竭泽而渔,我倒是另有看法。”
“愿闻其详。”
裴如玉道,“北疆阳光充足,是种棉花的极好地方,内子进行过对比,这里的棉花品质比关内更佳。内子并不私藏织机技术,安抚使大人很愿意推广,与其现在急着收商税,何不待棉布在北疆形成产业,朝廷单独设立棉税司,介时北疆必能大有益于朝廷。”
胡御史看向裴如玉,饶是他也并未料到裴如玉有如此气魄,只是,这到底是裴如玉在商税上的脱身之策,还是真有此安排。他并不容易被糊弄,“这需要多久,是随口说说,还是有具体计划?”
“当然有具体计划,我几次到府城,都同安抚使大人商议过。”裴如玉说,“我曾写过计划书给安抚使大人,书房应该还有一份存档,您要看,我着人取来。”
“现在不急,晚上给我就好。”嘴里说着不急,时间都定好了。
天高云淡,两人继续君子端方品尝今春新茶。
裴如玉的神色悠然坦荡,天边云卷云舒,风起云又散,映入他的眼瞳,却又似乎不在他的眼中。
第140章 帝王之心
袁郎中气死了。
他拿着月湾县的欠条找胡御史诉说这起荒唐的吞没朝廷商税的大案, “我为官十几载,从未见过这样胆大包天之徒, 堂而皇之窃朝廷商税为己用!胡大人, 您在御史台见多识广, 可有见过这般胆大妄为的狂徒!”
胡御史先给袁郎中倒盏凉茶,“消消火,月湾县欠朝廷商税多少?”
“足有三万七千八百七十一两之巨!”
胡御史强忍着没笑出来,户部每日经手银粮何止千万,三万多两银子对于寻常百姓自是巨款,但对户部郎中, 胡御史都说,“行了, 我不信袁郎中你没见过三万多两银子。”
“三百万我也见过, 可这不是州府之地,这只是一处小小县城啊。胡大人,这么个小县城,你能想像不到三年便能收上三万七千多的商税吗?”
这话方有五品户部郎中的水准, 胡御史道, “眼见为实,如今月湾县的繁华,收这些商税不足为奇。”他故意问,“那裴县令为何没有上缴朝廷,你知道原因吗?没问他一问?”
“我气的头晕脑胀,倒是想找他问个缘故, 可惜他先一步躲白大人那里去了,如何好到白大人那里要人,便先生同大人说一声。”袁郎中愤愤。
“这些商税是怎么查出来的?”
“账目一算既知。”
“账目上可有隐藏?”
袁郎中磕巴一下,“这倒是没有。”
“账目可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