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头与水
“很仔细。”袁郎中实话实说,“可也忒可气了,大人您不晓得,月湾县的账簿里还夹了一摞借条,给朝廷打的,借朝廷的商税的借条。”
胡御史心说我还真知道,他问袁郎中,“什么样的借条,我看看。”
袁郎中就在怀里放着的,胡御史瞧过,还是不同时期的,看得出月湾县收税按季度进行,从最开始的织坊的税,染坊的税,到现在百业都能收到一些商税,才渐渐积少成多。
袁郎中心下暗暗一算,便是现在白家作坊的商税也能占到县衙商税的一半左右,真得感慨裴县令铁面无私,白大人的商税也敢这么收。
胡御史从数张欠条中翻出两笔,“还有欠裴县令的钱。”
“说是裴县令垫的银钱,现在还欠五六千两。”袁郎中说,“这裴县令也奇特,白大人这么有钱,给县衙垫就垫了,还要县衙写欠条。”
胡御史听这话不顺耳,尤其他现在对裴县令的好感值已经飙升到一个新的高度,认为裴县令是个心念百姓、眼光深远的好官,绝非袁郎中这种蝇营狗苟受人指使的小人可比。
胡御史心下一动,给袁郎中挖个坑,“不妨把这事漏给白大人知道。不是我说,这事儿白大人不见得知不知道哪。你以为妇道人家跟咱们大男人一样的?”
夕阳落下,一只飞鸟回到巢穴,用尖细的喙梳理着翅膀的羽毛。
胡御史温雅的眉眼被落日霞光染上一层薄薄的光晕,“咱们男人视金钱为粪土,女人家难道也会这样?我每月俸禄少一两家里婆娘都会查问,每日带出去的银子,哪一文花在哪里,她得清清楚楚。这事——”胡御史屈起手指敲敲裴县令的那张借条,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袁郎中,“白大人肯定不知道的。”
袁郎中凑近,“大人的意思是——”
“白大人为你我上官,断不能相瞒,不然,就是对上官不敬。”
袁郎中奸狡的笑了好几声,拊掌道,“还是大人好计谋。”
“计谋好也得看谁用。”胡御史细心交待胡御史,“白大人聪明绝顶,别刻意去说,要说的天衣无缝。”
“下官明白。”袁郎中起身,抱拳朝胡御史恭恭敬敬一躬,抬起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坚定:要论奸诈,到底还是御史台的手段。
胡御史温柔的扶起袁郎中:别怪本官给你挖坑,做官自然要往上奔,可要忒没底线,也叫人瞧不起。
袁郎中听着隔壁传来的咚咚咚的巨响,心肝儿跟着一跳,问手下,“什么响动,这么大。”
手下悄声道,“隔壁的隔壁是白大人制器坊,听说是做兵器的地方,这是白大人在试新制的武器。”
袁郎中喝口凉茶定神,嘴里说,“白大人真是了不起啊。”心下却想,要是白大人知道裴如玉私下给衙门垫银子的事,不会一怒之下拿新制的兵器咚咚死裴如玉吧!要那样的话,他可真是立功了!
袁郎中打听到白大人给裴如玉生了个大胖小子,现在都两岁了,出门买些小孩子的玩具给白大人送了去。
白木香晚上问裴如玉,“好端端,袁郎中怎么送阿秀这些礼物。”
“他能有什么好心,不定憋什么坏哪。”裴如玉嗤笑,“你不妨见一见他,他送东西无非是想见你。”
“这有点奇异。”说着给儿子洗干净小胖手,准备吃晚饭。
白大人第二天在院儿里的香椿树下接见了袁郎中,夏初的阳光自香椿树落下斑斑光点,没有一丝风,丫环捧来冒着热气的奶茶,给袁郎中的那一盏则是新泡的绿茶。
白大人的神色比今日的天气更加和煦,“我听说你这几天一直在忙,朝廷的差使,我不好问。倒是怎么昨天打发人送来那许多玩具,你如今差使还忙不过来,倒还记着阿秀,真让人心里不知如何感动。”
“原不知小公子多大,就疏忽了。如今账目已是查的差不多了,下官越是看账,越是感动,裴县令真是好官哪。”袁郎中说着轻试眼角不存在的眼泪,“旷古未有啊。”
“什么事啊?”
“裴县尊一意为民,真乃官场楷模。大人放心,待我回朝,必定禀明陛下,不论是朝廷拨银,还是别的办法,必定先还裴县尊垫上的银两。”
白木香还以为什么事,她道,“这个啊,要是能还当然很好了。哎,我也不急,他那人就那样,以前垫的更多,这已是还了大半的。反正现在我家过日子也不指望他。”
袁郎中不意白大人竟知晓此事,他见势立刻机伶改口,“非得有白大人这样的贤妻,方有裴县尊这样的好官。”
白木香完全不知道袁郎中在挑拨,不过,裴如玉早同她讲了,这姓袁的没安什么好心。白木香便把袁郎中的话反着听,她笑笑,“好不好的就那样儿呗,要是你回朝,还是跟陛下说,别叫裴如玉做官了。”
“这是为何?”
“成天往里搭银子。自从来了月湾县,我就没从他手里见过银子什么样儿,月俸到手就拿到育善堂去了,都说外任官靠职田吃饭,职田的银子他也常往里搭。我家现在都指望着我过活哪,要他也没什么用,不过是有这么个人比没这么个人强些罢了。你回去跟陛下说,革了他的官儿,我家日子还能更好过些。”
袁郎中试探的问,“大人不想裴县尊做官了?”
果然没安好心!我家裴如玉不做官,那官场不全剩你这种狗东西了!白木香一向官儿迷,她能不愿意裴如玉做官儿!
白木香一脸情真意切,“做什么官儿啊,做诰命不一样么。他现在官才五品,我现在三品,他辞了官儿,我跟朝廷给他要个诰命,还是三品哪。”
袁郎中头一遭听到这等奇思妙语,当下一口茶喷满地,白木香嫌弃的撇撇嘴,“看你大惊小怪的样儿!”
“白大人你语出惊人,真把下官吓着了。”袁郎中手忙脚乱的擦着嘴角的茶渍。
“这不一个理么。男人官儿大就能给家里妻子请封诰命,我官儿大也能给我相公请封诰命啊。”白木香慢悠悠的喝口奶茶,与袁郎中道,“衙门欠我家钱的事,就劳你跟陛下说一声,裴如玉辞官前还给我们,这事我就托袁大人你了啊。”
“下官一定尽心。”袁郎中保证。
“裴如玉辞官的事,也托给你啦。”
“这,这可不行,裴县令这样的好官,只有嫌少,哪有嫌多的。我就盼着裴县令这样的官越多越好。”
“你这话我记着了,明儿我就写折子,一字不差的写给陛下知道。”
袁郎中喉咙里仿佛被塞了个茄子,他恨不能抽自己俩大嘴巴,咋这么爱顺情拍马屁哩!
白木香把自己从袁郎中这里打探回去的情报告诉裴如玉:想把你弄下去,不想你当官儿了!
瞅着媳妇那一脸得意样儿,裴如玉没忍心打击她,这还用说嘛,姓袁的一看就是没安好心哪。裴如玉想,我媳妇把脑子全长在改制机械上了。
不过,白木香很关心的问裴如玉,“要不要我给陛下上道奏章。”
“不用。你是咱家压箱底的宝贝,等着不能用。”
白木香颇具昏君素养,特喜欢裴如玉拍她马屁,闻言眉开眼笑,“这倒也有理。”与裴如玉道,“有事只管跟我讲,我给你撑腰啊!”
倘不是裴如玉年纪轻轻便高中状元,以学识撑起的自信,换另一个男人做白木香的丈夫,非得给白木香整自卑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