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泠 第130章

作者:明月珰 标签: 古代言情

  楚寔替季泠夹了一筷子青菜,“在太后面前怎么替我说谎了?”

  季泠骤然听见这句,一下就被饭粒给呛到了,咳嗽咳得眼泪横飞,胸口也疼得厉害,自己不听地用拳头捶,楚寔也赶紧替她拍着后背,又将长歌飞速递过来的手绢递给了季泠。

  季泠好容易才缓过劲儿来,有些羞愧于面对楚寔,刚才她实在有些丢脸。

  楚寔又将水递到季泠唇边,她有些尴尬,并没就着楚寔的手喝水,而是接过来微微侧过头仰头缓缓地润着刚才咳疼的嗓子。

  季泠喝完水,再想拿起筷子吃饭时,却被楚寔用手挡住了,“先回答我,免得再呛到了。”

  季泠真恨不能再呛一次呢。可楚寔的眼睛一直盯着她,她只好硬着头皮道:“那个,方嫔跟我说了些话。”

  楚寔收回自己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季泠。

  季泠是绝不敢在楚寔面前说谎的,你瞧瞧,她不过才起了个头,看楚寔的神情却是将前因后果都想明白了。

  季泠被楚寔这般盯着,背脊都塌下去了,头也快埋到碗里了。难怪能当天子呢,这龙威,一个眼神就让她直不起腰了。

  良久后,季泠才听楚寔道:“你身体还没有大好,还在吃药,却是不宜行房,别想太多了。”

  季泠松了口气地抬起头,她是真怕自己想多了。如今听楚寔亲口承认说没问题,她也就不用处处小心,生怕踩着他痛脚了。

  可有些话还是得解释的,季泠磕磕巴巴地道:“表哥,我,我就是想着方嫔说其他人和她都一样是枯坐一整夜,所以才,才……”

  季泠实在是解释不下去了。她自己先羞愧地捂住了脸。

  楚寔将季泠的手拉下来道:“那些人不过是对太后有个交代罢了。这一个月冷落你,也是怕太后觉得是因着你的缘故我才那般做的。”

  是这样?季泠瞪大了眼睛,“不是因为方嫔么?”

  楚寔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什么心思?”季泠是真不明白楚寔的意思。

  楚寔的笑容淡了些,“你和太后都觉得我喜欢你,只是喜欢你这张脸是不是?”

  这样直白的“喜欢”和这样直白的话,让季泠的脸一下就红了,僵在哪儿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可在季泠心里,她越发害怕于楚寔的洞察力,当初百般挣扎留下方茵恩何尝不是正如楚寔所说的那般。以为他就是看着自己这张脸,所以对方茵恩也会另眼相待,如此她就再也不用负担楚寔的情意了。

  季泠并不迟钝,楚寔的种种无一不在说他对她的爱重,可季泠并没觉得心喜,反而觉得肩头的担子太沉重,午夜梦回,抚着自己的胸口她也问自己,怎么就无法回应呢?

  她的指尖总是忍不住去扣那并不存在的疤痕。

  “阿泠,我不是你心里那种只看中美色的人。”楚寔看着季泠的眼睛,不容她回避地道,“你也不用瞎猜,你的确没什么好的,可我就只喜欢你一人,明白了吗?”

  不管明白不明白,季泠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后宫,除非是你生的,否则不会有其他孩子出生。”楚寔道。

  “啊?”季泠惊呼出声,“这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我打下这天下不是为了让我的儿孙坐享其成,做哀帝那样的皇帝。出生在深宫,养在深宫,养于妇人之手,周遭全是阉竖,能出什么贤帝?”楚寔道。

  季泠眨巴眨巴眼睛,有些跟不上楚寔的话。

  “所以我让昌哥儿他们每日进宫听讲,读圣贤书,将来还要让他们游历天下,行万里路,真真切切地看看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再看他们的表现来决定谁适合做皇帝。”

第一百六十四章

  楚寔的这种想法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季泠的嘴微微张着半天合不拢。

  楚寔握住季泠的手,紧紧的, “所以, 阿泠, 即便你我有了孩儿, 我也会让他从小在宫外长大, 如是他不成材, 我也不会将皇位传给他, 你明白吗?”

  季泠点点头。

  “所以你看,你能不能生出儿子其实并不重要。”楚寔道。

  尽管楚寔说的话有些骇人听闻, 可季泠看着他的眼睛就相信了他的话。“可是表哥,如果你有自己的孩子,他会生得像你,或许会是一个好皇帝。何况还有你这样的父皇教他。”

  楚寔不说话。

  季泠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失望、痛苦还有挣扎。

  季泠也垂下了眼皮, “而且, 那些嫔妃入宫,就这样孤老终生岂非也是太可怜了?”

  季泠的眼前闪过繁缨的脸, 还有方茵恩等人将来的面孔。

  楚寔半晌才重新开口,嗓音带着沙哑,“所以,你是真心希望我临幸其他女人?”

  季泠诧异地看向楚寔, “表哥, 我从没想过要独占你。”

  楚寔苦笑,“所以其他人所衷心期望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你从没期待过?还是对我没有这种期待?”

  季泠想了会儿,没有回避楚寔的眼睛道:“是从没想过,我这样的人,表哥这样的人,一直都是不匹配的。”

  “那你觉得什么跟我匹配?方茵恩吗?就她那一脸假笑,你觉得就阳光灿烂了?”楚寔讽刺地道。“还是白玉如那种,会吟几首酸诗就号称才女了?”

  这话可真是尖酸刻薄了,由楚寔说出来更加讽刺。季泠张着嘴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方茵恩进宫,是为了她那姨娘能在她娘家直起腰来,为她的弟弟搏个前程。白玉如进宫是为了替她以前定亲的未婚夫报仇。她未婚夫一家反对新政被我杀了。剩下的人进宫也各有心思,你以为她们是因为中意我进宫的么?”楚寔自嘲地问季泠。

  “可怜天下之大,却一个真心为了我的人都没有。”楚寔起身走到窗边,眼神没有焦点地望向外面遥远的天空,“就连太后,如今想的每一件事,说得每一句话都是为了孙子,为了能大权在握。”

  “皇帝称孤道寡,我在登上这个位置的时候早有准备,可真的面对的时候才发现,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简单的,也没什么事是做好了准备就真能面对的。”楚寔背着季泠道。

  季泠心里酸涩地替楚寔伤心,尽管她很努力很努力想要靠近他,可她内心深处总有抵触,她不知道那种抵触来自哪里,所以茫然地进退不知所措。

  “阿泠,你记不记得,以前端午的时候,你费尽心思做的粽子?那种指甲大小的粽子,线一拉就能整个解开的粽子?”楚寔回头看向季泠。

  季泠当然记得的。

  “当时没有珍惜你的心意,是我不对。现在学会珍惜的时候,你已经没有心思了是不是?”楚寔道。

  季泠的确再也没有为任何节庆用过心,去年的仲秋也不过得过且过,在月饼一事上她一点儿心思也没费。可在梦里,她却见过自己做冰皮月饼、酥皮月饼、千层酥皮月饼,馅儿料更是五花八门,她捧给另一人吃,那人回过头,却并非楚寔。

  不是楚寔,她心底的人不是他。

  季泠心虚地甚至不敢去看楚寔的眼睛,她身为他的皇后,可心里却没有他,也难怪楚寔这么难过。“抱歉表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乎这个,仲秋好不好,仲秋我给你做月饼。”

  楚寔看了季泠良久,才哂笑了一声,“好啊,我等着。”

  季泠赶紧道:“表哥,快用饭吧,菜豆都凉了。”

  楚寔无所谓地道:“凉了就别吃了,让他们重新送菜过来吧。”

  这顿饭吃得有些难以下咽。季泠感觉楚寔的情感就像是一波洪水,而她呢则像是一片泥泞的沼泽,洪水冲进来所有的力道就泄了下去,很失望地变成了涓涓细流徘徊不前。

  从这顿饭之后,楚寔又恢复了每日中午和晚膳都会后殿和季泠一同用膳的习惯,晚上当然照旧会翻牌子,但那些嫔妃也照旧就是枯坐一夜。以前楚寔还会去偏殿露个面,现在则是直接就不往那边去了。

  季泠伺候楚寔脱衣裳的时候忍不住道:“表哥,这样长久下去,母后不会怀疑么?”

  “如今我翻牌子的就那么两、三人,都是太后属意的。不过太后却没认真想一想她们的心思。有哪个妙龄女子会甘心进宫来陪我?选秀要选上不容易,可不想选上却有太多法子了。留下来的都心怀鬼胎,所以不用担心,她们不敢跟太后说的。”楚寔道。

  季泠突然抬头,用手指轻轻抚平了楚寔眉间的蹙纹,笑道:“表哥,当年中意你的人可不要太多呢。”

  楚寔捉住季泠的手道:“你也说是当年了。现在连你都嫌我老了是不是?”

  季泠赶紧摇头。

  楚寔道:“算了,明日把你那些抹脸的拿给我也抹一抹吧,省得以后出去,还以为我是你爹呢。”

  季泠被逗笑了,“你说得也太夸张了。”楚寔当然是夸张,可季泠也实在显得太年轻了。岁月偷了她很多时光,也就把她的年纪冻住了。“上次我们去那楼子里,不是还有个花魁对表哥青睐有加么?”

  “有么?”楚寔蹙起眉做出努力思考状

  季泠翻了个白眼,她很少做这种动作,本来挺丑的动作,被她做起来却另有一种娇俏。然后季泠的思维就跳开了,她想起楚寔说得话,然后道:“既然方嫔等人都被封了嘴,为什么她还会来跟我告密啊?”

  这次轮到楚寔想翻白眼了。

  季泠恍然大悟地道:“所以,方嫔来找我,是表哥示意她的?”

  楚寔不语,但也没有被季泠揭穿的尴尬,很是从容平和,这脸皮的厚度也没谁了。

  “她不来给你说,我怕你误会。”楚寔拉了季泠上床,将帘子放了下来。

  现在的情形就有些滑稽了,好像彻底倒了个个儿。换成了季泠不愿意接受楚寔的好意,而只愿意付出,因为他的一腔情义,她似乎回报不了。

  季泠侧身将双手合十枕在枕头下看向楚寔,“我知道你对我好。只是不明白何德何能。”

  “就当上辈子欠你吧。”楚寔笑叹道。

  上辈子么?季泠来了兴趣,“表哥,你相信人有上辈子么?”

  楚寔没说话,因为他深谙沉默的威力,只要等待,别人就可能会自问自答。

  “我总是做各种奇怪的梦。”季泠有些恍惚,“而且梦得特别清楚,表哥,你还记得我说我梦见过自己嫁给了晋王的那个梦吗?”

  楚寔道:“嗯。”

  “我总是反反复复地做同样的梦,而且时间先后还能连续起来,表哥,就跟看话本似的,你说奇怪不奇怪?”季泠道。

  “是有些奇怪。”楚寔应道。

  “再然后,我还总是梦到韩大夫。梦见他给我砍柴,你说奇怪不奇怪?”季泠道。

  “谁是韩大夫?”楚寔问。

  季泠偏了偏头,想起楚寔的确是不知道韩大夫的。因为她并没得什么怪病,而在梦里,那个她却是一年要长睡很久很久的。“韩大夫说了你也不知道,是我梦见的,他曾经帮我治过病。”

  “那他为什么帮你砍柴?”楚寔问。

  季泠道:“好像是我救过他。我梦到我一个人走在一片大山里,然后看到前面树下倒着一个人,浑身是血,我救了他,是想报答他替我治病的恩情,可他好了之后却偏要再还我恩情,非给我砍柴不可。”

  楚寔调整了一下姿势,仰身躺着,“你这梦做得还挺清晰的,写出来真可以当话本子看了。”

  季泠摇摇头,“不过也是乱七八糟的。”

  楚寔重新侧过身,“那梦到过我吗?”

  “当然。”季泠道。

  楚寔沉默了片刻才道:“我说不是我总欺负你的那个梦。”

  季泠闻言就开始支支吾吾了。

  “这么说是有了?但是难以启齿?”楚寔问。

  季泠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可惜已经晚了。刚才点头已经是承认了。

  “梦到什么了?”楚寔问。

  季泠摆摆手,“没什么呀,就是我胡乱梦的,表哥,你知道的梦是当不得真的。”

  楚寔伸手替季泠撩了撩滑到脸颊上的头发,“你难以启齿,这说明我在你的梦里一直都是坏的那个人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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