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了之
陆时卿陷入了沉默。他是真不会说那些。
他想了想,选了比较不空泛的一种道:“我明天陪你逛西市,把去年没买齐的东西都买了。”
上回也不知是谁,奉圣命逛个街还跟她摆臭脸。
元赐娴扬着下巴,拿手指着他道:“你说的,不怕这个月的俸禄被我花光?”
陆时卿自顾自做了一番斗争,咬着牙“嗯”了一声。
她心里一乐,怕他反悔,立刻猛扑上前扯他腰带,兴奋道:“快,快脱裤子!”
陆时卿估计是想着反正这个月俸禄不保了,甜头绝不能少,被她拿手伺候了几下觉得不够,放倒她后,重新拨开她的衣襟,大了胆子换法子来。
元赐娴真不知他是从哪学到了这种叫人面红耳赤的招数,心内奇异之下也忘了阻止,光天化日里,头一遭近距离看清楚他,只叹自己早先着实小看了他,眼下根本是亲手放出了一条恶龙。
陆时卿先天本就杰出,之前是不得其法,这几日恶补了一沓避火图,自然突飞猛进。不过因她细皮嫩肉,也没敢多使力,折腾她太久。
她被他换了样“补汤”又治了一次伤,饶是原本豪爽之人也被弄得羞恼不堪,完了以后都没肯直视他,埋首在他怀里,被他打横抱去了净房沐浴。
陆时卿每次脑袋一热,做完不要脸的事就开始怀疑自己,眼下实则也有点小小的羞涩,脚下步子连带抱她的手都是抖的,好不容易稳到了净房,到了浴桶边却是一个“晚节不保”,一颤之下不小心手滑,把她摔了出去。
“砰”一声清响水花四溅,元赐娴不偏不倚被砸进了浴桶里。
俩人都是一懵,一阵震惊对望后,还是被摔的那个先反应了过来,揪了张脸恨恨拍了掌水面,怒吼道:“就这点臂力,你还是不是男人了!你……你给我出去!”
这脸丢得陆时卿真想落荒而逃,只是一个转身,疾走几步之后到底停了下来,回头把她抱出了浴桶:“你月信还在,不能这么洗,出来我给你擦。”
她瘪着嘴,怀疑地看他:“那你还摔不摔我第三次了?”
“不摔了。”
她吸吸鼻子,示意他将功折罪吧。
陆时卿便回身拿来手巾给她把身上粘腻细细擦去,等给她收拾好了,自己身上已然都是水渍,且他发现,他又回到了最初烈火焚身的情状。
他怕是……白干了一场。
小俩口一直窝在房里折腾到黄昏日暮,吃过晚膳后,好歹有个正经,说起了下午郑濯遇刺的事。
元赐娴大致问明白了究竟。原这事都是二皇子闹出来的一场苦肉计。
二皇子早在去年被剥夺了金吾卫的掌管权后,便一直对郑濯心怀芥蒂,加上此前四月末旬在自雨亭再次失利,私下里更是记恨不已。眼见圣人虽将他放出了府,却日益冷落他,反倒偏爱起了郑濯,就坐不住了。
然而依朝中形势看,圣人威势仍在,这夺嫡之争里的博弈,并非哪个皇子杀了哪个皇子便能了结的。二皇子不可能蠢笨到刺杀郑濯,背上弑弟的罪名,跟他两败俱伤,叫平王坐收渔翁之利,所以想到了这种阴损的招数,自己刺杀自己,意图跟朝臣装腔作势,博取同情。
至于能不能成功嫁祸郑濯,其实并不要紧。只要他与他俩人同行,本身就有嫌疑,这种事根本不需要证据,也不需要当真定罪,能改变圣人心底一点想法,就算达成了目的。
原本这法子倒也不失为一计策。毕竟二皇子此前太过争强好胜,而郑濯便是一直以来将自己放在弱势的位置,从而以退为进。
但二皇子没料到,他这个六弟比他更狠,眼见杀招到了他近前,竟“奋不顾身”替他挡了一刀。
这下他懵了,杀手也是一惊,赶紧给他再补了一刀,只是到底失了第一次出手时精心而刁钻的算计,没能给他造成看似伤势很重,实则无碍的完美结果,反倒叫郑濯得了个“为护兄长险些命丧敌手”的伟大功绩。
元赐娴这下明白,他究竟为何要冒着生死大险,往胡姬酒肆去了。这是一个拉拢朝中大员的绝好时机。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通过旁人的嘴将这件事传扬到朝中,和叫他们亲眼目睹他浴血伤重的场景,其中的震撼是全然不一样的。
而他也不必担心圣人怀疑他去到胡姬酒肆的用心,因为他完全可以大方承认,自己就是晓得酒肆里有许多官员在,才会往那边去的——他被人追杀,走投无路,只好向陆时卿等朝臣救助。
元赐娴想到这里,暗暗佩服郑濯的应变之能,只是一面也不由感慨,不知他从一个被推下假山一声不吭的孩子到如今这般,究竟忍受了多少常人所不能忍。
但她不觉得他现在的心机是恶。正如陆时卿此前所说,人都是有私心的,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绝境里,反抗并不是错。换作她,她也要争。
她问陆时卿:“你后来叫他跟朝臣碰上了吗?”
他点头:“没什么难的,掐了下时辰罢了。明日朝中就会炸开锅了。”
不过叫他们自己炸去吧。他还在休婚假,要陪元赐娴去逛西市。
元赐娴“嗯”了一声,又问:“殿下伤势如何?”
陆时卿一听,脸色一沉。他还没揪着她问,她是如何跟郑濯碰上的。
他道:“你今天给他裹伤了?”亲手裹的?用的是那只刚才伺候他的手?
元赐娴一噎,实话道:“我不能见死不救吧?还不是看你跟他要好。”
这话说得陆时卿稍微舒服一点,只是一想到她讲的,有关梦里未婚夫的事,他仍旧有点警惕,想掐灭她那一丝丝同情心,答道:“也就看着凶险点,还不如我上次伤得重。”
哎哟,陆时卿真是,真是够小肚鸡肠的。
元赐娴“啧”了一声,到底没岔开去,正经问:“你现在对他是怎么个看法?”
陆时卿知道她是在问梦境那桩事,敛色道:“我仔细想过了,你在梦里会成为她的未婚妻并不奇怪。如果没有你主动向我示好这回事,我恐怕的确会支持他的决定,以徐善的身份说服你阿兄,定下你和他的婚事。梦里大概就是这样的发展。”
“至于后来婚约被取消,其实也不奇怪。郑濯总有一日是要转暗为明的,但一旦转得过早,在圣人气数未尽前暴露,就会惹起他的忌惮。他一定会想法设法斩断你们的联系,破坏这桩婚事。”
元赐娴点点头,这个想法与她所推断的一致。
陆时卿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这些事都合情合理,然而矛盾之处在后头。你应当不会瞧不出岳丈对郑濯的欣赏,他支持他,其实跟你们有无婚约并无关系。”
他一句话说到点子上,元赐娴忍不住赞同地点点头。
是了,难怪今生她跟郑濯没有婚约,阿爹还是心向于他。
陆时卿继续道:“既然他们的合作并非基于一桩婚约,又怎会被旁人轻易离间?”
元赐娴皱皱眉头,又听他问:“你可知,在那种情况下,如果圣人出手破坏你们的婚事,我会做什么?”
陆时卿其实很不愿意做那样的假设,但为了大局,他必须投入到那个梦境中,设身处地去考虑。
他紧接着道:“我会选择将计就计,叫你们双方假意翻脸,一则令郑濯暂敛锋芒,以保全自己,二则也保全元家。”
元赐娴霍然抬首。这的确很像陆时卿一贯的行事作风。
如果说,他当真布置了这样的假象,梦里的很多言论,可能都要被推翻了。
他继续解释:“所以,我对郑濯是否确实手刃了你阿爹和阿兄的事存疑,也对所谓的元家造反一事保留态度。至于传言说我杀了郑濯的事……”他笑了笑道,“我想象不出,怎样的罪孽才可能叫我对他动手,多半是百姓谣传。”
否则,就是他当真害死了元家满门,害死了元赐娴。
陆时卿看了她一眼,突然颇是感慨地道:“你知不知道,两年前,你随岳丈进京受封的那次,我为何会被圣人派往浔阳赈灾,没能跟你在宫中碰上一面?”
元赐娴不解:“擦肩而过,不就是没有缘分嘛?”
“不是。”他道,“那次南下,是皇后建议圣人派我去的。”
“皇后怎么……”元赐娴问到一半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当初是韶和请皇后帮忙,叫圣人派你出去公差,从而阻止了我们的初遇?”
“只是韶和以为的初遇罢了。”陆时卿道,“其实早在你救下霜妤前,我以徐善的身份出门办事,就曾远远见过你一面,所以去年在漉亭,才能一眼认出你。”
元赐娴觉得这一出兜兜转转还挺有意思的,有点得意地往他怀里蹭,小声道:“远远见过我一面,就记得我的脸了?”
陆时卿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点了点头。
她心里美,面上故作冷淡道:“好端端的,怎么追忆起往事来了啊?”
“因为我刚才在想,韶和既然想方设法阻止了她所以为的,我和你的初遇,就说明,在她那个上辈子里……”他说到这里顿住,没继续往下。
元赐娴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替他接了下去:“就说明,在她那个上辈子里,你也很喜欢,很喜欢我。”
陆时卿垂眼瞅着她,笑着叹了口气。
第89章 089
陆时卿笑得很认命。
想通韶和当初一举的深意后,他好像也不是特别在意元赐娴最早接近他的居心了,反正不论她招不招惹他,结果都是一样的。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不管她撩拨他时的伎俩多么拙劣,他都照单全收了。
元赐娴也在笑,心满意足之下,抱着他脖子的小臂稍一收紧,然后将嘴凑到他耳边,轻轻咬了一口他薄薄的耳垂。
陆时卿被她咬得一抖,偏头阴沉着脸看她。
不能给何撩。
元赐娴偏还顽得上天入地,伸出食指往他腰腹下边一个弹戳,笑嘻嘻地,一副哄人的样子道:“再过两日,就给你生孩子啊。”
陆时卿虽受她撩拨,气血上涌,心底却是冷静的,晓得她这番嬉笑只是表象。
她刚刚与他成婚,尚未全然收敛玩乐的心思,自己还跟小孩似的,根本没做好为人母的准备,之所以突然改变态度,怕是因为今早那个噩梦。
元赐娴几乎已跟他坦诚了所有,只是独独略过了这个梦。可他也大致猜到了:她哭成那样,一醒来就问他旧伤的事,如今又着急给他生孩子,还能是梦见了什么?
她是看过了无常世事,所以更想争朝夺夕,什么事都快一点,什么遗憾都少一点。
从前她不用心,所以横冲直撞,洒脱恣意,如今用了心,便也懂得了牵肠挂肚,瞻前顾后。
陆时卿心里高兴,却不想她当真因为这个着急留后。
好像她生下一双儿女,圆满了陆家,日后万一碰上死境,便可不再挣扎求存,潇潇洒洒一走了之了似的。
他皱了下眉头,牵过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问道:“听见没?”
元赐娴不解望他:“什么?”
“但凡它跳一日,你就在一日。但凡你在一日,它就不敢停一日。你梦里那些不好的事,一样也不会发生,我们大可晚点再要孩子。”
元赐娴不意心思被他一眼看穿,一哽之下,搁在他心口的手化掌为拳,轻轻捶了他一下。
怎么突然这么会说话,听得她鼻子都酸了,真烦!
她不服气心事被说破,扬扬下巴不承认:“我就是闲得没趣,想生个孩子玩儿怎么了?要不要我说了算,你还敢不给了?”
陆时卿在家中跟元赐娴夜话时,大明宫正设端午宴。值此百官齐聚之际,两名皇子在曲江遇刺的消息自然传了个遍。
徽宁帝早在之前便已听说此事,当即派了宦侍和太医,分别前往郑濯及郑济的府邸慰问治伤,只是也没取消夜里的宴席,打算趁机瞧瞧百官对此事的看法。
宴席上,早先在胡姬酒肆亲眼目睹了郑濯伤势的好些官员都没能坐住,恳请圣人务必派人严查此事。翌日上朝,更有大批官员上奏发声。唯独尚在休婚假的陆时卿看起来着实没心没肺,不管不问地陪元赐娴逛了一整天的西市,直到黄昏时分被圣人召请入宫。
徽宁帝一见他就头疼道:“朕确实说过,叫你跟元家打好关系,可也没要你这般不务正业!赐娴想买什么,你叫下人去采办就好了嘛!银钱不够,也可以问朕讨,但你不能不替朕查案了啊!这蔡寺卿的事还没个着落,曲江又闹出大案来,朕一个脑袋两个大,你呢,你就只管待在家里,连昨夜的端午宴都给辞了,叫朕如何是好?”
老皇帝上来就是翻江倒海的一通苦水,陆时卿神色歉疚,拿出早就准备好了说辞道:“陛下息怒,臣近来确实分心了,不过也并非不将朝事搁在心上。您说的两件案子,臣都已大概有了对策。”
“怎么说?”徽宁帝闻言消了些气,“先讲讲蔡寺卿那桩。”
陆时卿为免暴露,本不该直接插手蔡禾的事,所以起先刑部翻出私盐案时选择了按兵不动。直到徽宁帝将蔡禾收押起来,因拿不定主意,主动派人登门,询问他的意见。
他当时一看完刑部列出的确凿证物,就叫宦侍回去传话,说照这番情形看,完全可以直接给蔡禾定罪,难道是圣人觉得他堪当大任,不舍得因此折损一名臣子?倘使如此,他倒可替圣人分忧,帮蔡禾周旋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