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为知己 第58章

作者:蓝色狮 标签: 古代言情

  跟着将军,打这场硬仗,也不算窝囊。

  

  虎威、振武两营被安置在路两侧的密林之中,弓弩齐备,蓄势待发地等待着……

  紧握着弓,易烨的手心直在冒汗,时不时就往衣袍上蹭一蹭。

  子青蹲在他旁边,看出他的紧张来,低低道:“哥,你还记不记得从军时你对我说过什么?”

  “嗯?”易烨平素话就多,此时更加想不起曾说过什么。

  “自今日起,咱们兄弟俩同生共死,黄泉路上,总是有我陪着你的。”子青目光盯着暗黑的来路,轻道,“便是死在此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易烨扯开嘴,无声地笑了笑。

  远处来路,墨般浓重的雾霭之中,隐隐已传来刀戈马蹄之声。

  来了!

  他们来了!

78第四章绝地(四)

几十匹惊马是最先退到他们眼界内,紧接着便是扬烈营的人马,展目望去,原先的千余士卒,现下退回来的尚不足百余人。

  子青攥紧弓弣,定定地看着眼前浑身浴血的同袍们。为了紧紧引住匈奴人,他们不能背身而逃,只能且打且退,几里路退下来,丢了一路的尸首,仅余了近百人将匈奴人拖引至此。

  匈奴人的长刀挥过,正从近处一名同袍脖颈上划过,血沿着刀锋飙出,淋在旁边树枝之上,顺着往下滴落。

  同袍自马上栽下来,他的血正滴在子青的手背上,尚还温热,炙得她的身体紧绷如弓弦

  匈奴大军尚在其后,战鼓未响,他们不能有任何异动。

  霍去病隐在黑暗中,看着前方咬牙强撑的扬烈营,一个又一个倒下的士卒在他眼前倒下去,面上毫无表情,仅仅咬肌在颊边隐隐凸起。

  终于,匈奴大军踏上了埋伏地域,他注视着,缓缓举起手来……近旁鼓手攥紧鼓槌,力贯双臂,等着将军的号令。

  手自空中狠狠斩下!

  鼓槌猛力击上牛皮大鼓,鼓面剧烈震动!

  埋伏着的汉军骤然爆发出如雷如霆地嘶吼之声,震彻山野!

  这种声音是只有受伤的猛兽在反扑时才会发出的声响,自胸腔中喷涌而出的悲鸣,在眼睁睁看着扬烈营的同袍兄弟们折损殆尽,他们再也按捺不住……

  与此同时,箭离弦而去,子青飞快地又探手自箭箙中取一箭,复搭上弓,满弦,又是一箭射出。伏在两旁的虎威、振武两营,弓弩齐发,接连不断地发射了三轮,箭矢弩矢飞得密不透风,将匈奴大军的前军射得人仰马翻。

 三轮弓弩之后,胡笳声响,匈奴人还未及反应,前方适才惨败的汉军骤然人数暴增,一改败退之相,策马以势不可挡之速度朝着他们冲过来。这正是建武建威两营依将令,以锥形阵插入匈奴大军之中,如一把最尖锐的匕首直刺下来,匈奴大军在猝不及防间被分割开来。

  鼓声突得一滞,继而响起的几下,是有特定节奏的鼓声。

  这是车凌阵法启动的鼓声!

  过往的操练中,子青早已听得烂熟于心,可在此时此地听到这鼓声,还是不由自主地望了眼暗夜中的将军所在方向。

  车凌,转动起来固然效验无穷,但面对数倍于汉军的匈奴大军动用此阵,若是落败便是全军覆没,绝无突围逃生机会。

  “战端一开,即为死战之时。”

  ——直至此时,她方才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将军没有留下任何后路,包括对他自己。

  易烨提铩上马,由于紧张又或是手心汗太多的缘故,他手滑了一下,几乎摔下来。子青侧身用肩膀顶住他,助他上马,方才自己跨上马背。

  行在前头的同袍已然冲了出去,视线所及之处,一位同袍直接与匈奴人撞了个人仰马翻,摔倒在地后,尚用长戟将匈奴人刺倒。

  视野中一片猩红,子青叱马冲入战阵之中,左刺右挑,耳边尚能听见身后易烨为了壮胆,异于寻常地在嘶声吼叫!

  

  锐不可挡的汉军一鼓作气冲入匈奴大军之中,累月累日上千遍的操练在这刻体现出了惊人的效验,一个个车轮合拢成型,开始转动,重重碾过……匈奴人回过神来时,大军已被切割成碎散的小块,每一块都被汉军所困,在不停歇的奔驰砍杀之时车轮亦在缓缓收拢。

长久以来,汉朝骑兵向来是弱于匈奴,折兰、卢侯两王从未想过汉朝骑兵竟然有这等凶悍的冲杀,而对于车凌阵法,他们更是从未见识过。

  不过这些并不能吓到在马背上长大的匈奴人,他们与生俱来的强悍不拘,压根就没有把这区区一万汉军所耍的把戏看在眼中。

  被围住的匈奴人凶悍地砍杀,各个车轮都在经受着猛烈的冲击。

  马刀挥舞,长戟突刺,鲜血顺着残肢流淌。

  汉军顽强地抵住一次次匈奴人的突围,纵然车轮中有人倒下,后面很快补上,碾压着更多的匈奴人。

  “跟着我!”

  虬髯染血,折兰王一马当先,挥舞着长长的马刀,在嘈杂厮杀的千军万马之中,他凭着野兽般的天生本能嗅出车轮中的弱处,手起刀落,两名汉军士卒滚落马背。

  车轮断裂缺口,就出现在一瞬间。

  折兰王带兵突围,却仅仅只有十几人跟上了他,车轮很快合拢,而折兰王很快意识到,自己只是从一个车轮之中进入到另一个车轮。

  匈奴人不似汉军,并无齐整军服,故而要在暗夜中辨出他们首领并不容易。方才折兰王所用那柄马刀镶嵌的宝石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再加上他所着貂裘,针针反射着寒光。

  将寒光收在眼底,霍去病一剑斩落近旁匈奴人,微眯起双目,对于他而言,辨出匈奴王的所在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将令至,鼓声又变——这是命乾位轮实施绞杀,其余诸轮全力协助的将令。

  是乾位轮!就在他们的旁边。子青单手持铩,将一个匈奴人挑下马背,皮甲上早已溅满鲜血,不知自何时开始,她已再听不见身后易烨的吼声。

  易烨是否还跟在身后,是否还活着,她全然不知。

  车轮转动不止,她甚至连回头看一眼都无法做到。

  有风声自脑后呼啸而来,她本能地俯□子,稍迟了一刻,粗壮的铁棒挟带疾风自她脑侧擦过,耳根被撕裂开来,温热的血顺着脖颈往下淌。

  骤然间,充斥在耳边的喧嚣厮杀声被远远抽离,她被奇异的宁静所包围着,抬起双目,所及之处仍是血光淋漓杀戮遍野——

在她不远处的前方,是被迫入轮内的赵钟汶,单枪匹马地在三个匈奴人的围攻之下苦苦挣命。肩头、腹部、大腿上全都被马刀砍得鲜血淋漓,他素日和善的面容此刻近乎狰狞,长戟死死握在手中,全然不顾性命地在拼杀……

  稍近处,另一同袍举矛的手被齐刷刷的砍下,断臂处血流如注,失去兵刃的他策马一头朝匈奴人撞过去,硬是将一名匈奴人撞到马下。

  被砍下的匈奴人头颅被挑在长戟尖端,高高地飞甩出去,鲜血雨般淋下来。

  噩梦般的不真实,又或者这就是个噩梦。

  她在这片不合时宜的全然宁静中,茫然发怔。

  猛然间,她的马被一股大力猛得一撞,踉跄跌入旁边轮中,她不得不紧紧攥住缰绳才能不让自己自马背上掉下去。只这一撞,所有的声音瞬间又回来了,冰冷的刀戈之声,将她自恍然懵懂之中狠狠拽了回来。

  她被撞入的正是乾位轮,身遭几乎全是折兰王的近身侍卫,而折兰王就与她相隔半个马身。

  两、三把马刀同时朝她劈砍下来!

  

  一直留意着折兰王的霍去病看得分明,即使是在暗夜中,他也能准确无误地辨出那个少年的身影。

  还未想明白自己该做什么的时候,他已举起手中经过改良可连射的小黄弩,没有丝毫犹豫,三发弩矢流星般激射而出,自厮杀的人马缝隙中穿过,奇迹般迫开子青身遭的匈奴人。

  子青单手持铩护在胸前,抬头与霍去病遥遥相望,看见他尚未放下的小黄弩,知道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自己。

“杀了他!”

  她是距离折兰王最近的人,弓弩笔直地指向折兰王,他朝她下命令。

  喧嚣过甚,她听不见他的话,可她看懂了。

  “诺!”

  她在心中领命,迅速收回目光,挥铩击飞一柄砍向自己的马刀。

  另一柄马刀砍得是她的坐骑,马匹脖颈被划开,剧痛使它用后足立起,长嘶哀鸣……子青几乎被它甩出去,不得不松开缰绳,借着马儿立势,用短铩掷穿近旁一名折兰侍卫,与此同时高高纵身跃开,正落在折兰王的马背上。

  未料到汉卒竟然如此胆大,折兰王视此等为奇耻大辱,勃然大怒,反手一刀狠狠劈过来,子青手中已无兵刃,硬是生生挨了他一刀,左肩胛骨裂开的声音清晰地让人毛骨悚然。

  听声音便知道劈中,折兰王手肘向后猛击,想把子青甩下去,却不料喉咙一凉,似有冷风灌过,他迟疑地低首看去——一柄冰冷的箭矢自喉间穿过!

  正是子青取了背上箭箙中的箭矢,以挨他一刀的代价,徒手用箭矢刺穿了他的喉咙。

  折兰王身死!被一只毫不起眼的汉军小卒所杀!

  骤失统帅,这一瞬间,周遭的折兰部匈奴人在短暂地呆楞之后,渲然大乱,毫无章法地左突右冲。

  六、七把马刀齐唰唰地砍向子青,皆是要为折兰王报仇的匈奴人。子青左肩剧痛,勉力用短铩堪堪挡了几下,便自马背上滚落,重重摔到地上……

  头顶处,几点星子澄清透亮,温柔如水,便似娘亲的双目。

  终于可以不必再留下来了么?

  刀光雪亮,寒气逼人,她闭上双目,等待着最终的那刻。

  

  逆水河畔,在距离渡口不远的地方,依从邢医长的吩咐,几十顶医帐平地而起。还有马车接连不断地将各式各样的药草运送过来。

  忙了一整日,此刻虽已夜半,阿曼却是了无睡意,坐在河边,静静地听着水声潺潺。

  眉头微皱,他双手交握着,带着子青送给他的那副手衣。

  夜空中,骤然响起一声鸟儿凄厉的鸣叫,

  他心头猛得一悸,抬头望去,夜空沉沉,哪里还寻得到鸟儿的踪迹。

79第四章绝地(五)

预想中的刀锋并未落下,一只大手擒住她胸前铠甲,径直把她拎到了另一马背上,用几乎嘶哑的嗓子朝士卒们怒吼道:“匈奴王已死,杀啊!”

  身侧的匈奴人不知何时被同袍们所杀,子青方看清说话的人正是伯颜。伯颜已无暇再搭理她,一剑割下折兰王的头颅,高高挑于长戟之上。

  那支箭尚穿在折兰王的咽喉之上,在森冷的月光下,箭镞反射着寒光。

  子青只看了一眼,便不欲再看。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倒着尸首和受重伤的人,有匈奴人,也有汉人。一个腹部被剖开的匈奴少年躺在地上不停地嚎叫着,他看不见自己的伤,只会本能拼命用手去把流淌出来的那摊子温热往回塞。

  他的痛苦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有一柄长戟径自狠狠落下。

  心脏所在,简单的扎进去,微转了下,嚎叫声便消失无音,只有双目犹自还睁着,那双手中还捞接着殷红的温热。

  他的旁边是个右掌被齐根斩掉的汉卒,似乎全然感觉不到痛楚,捡回自己犹握矛的右手,坐在地上满脸疑惑地想把它再装回去……

  子青在马背上挣扎着坐稳,左肩的伤血流如注,疼痛非常,疼得让她连手中毫无兵刃都忘记了,只将缰绳在左掌中绕了绕,双腿用力夹了马肚,便要跟上伯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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