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 第95章

作者:怀愫 标签: 古代言情

  “这茶叶倒不算差,只没好好煎,想是事儿一忙,茶水过了火。”蓉姐儿只作不知,徐大夫人见她不接话,使了个眼色给儿媳妇。

  宋氏知机,堆了满脸笑:“原是吩咐了拿龙凤团茶的饼子出来煎的,想是拿错了,只咱们的再好,也比不得弟妹吃的,那年送了茶礼来,汤色碧绿,味儿甘甜,不必放糖蜜饯,入口喉咙都是甜的,也是这样好的水土,才养出弟妹这样甜的姐儿来。”

  两个一搭一唱,蓉姐儿不好再不理会,侧了身子脸红:“嫂子拿我取笑。”茶礼可不是定亲时候送来的,这边会打太极,她难道不会:“我那儿倒还有几个,既伯娘嫂子爱这口,拿了来分送便是,早知道今年新茶制的饼儿很该留下些,白茶精贵便是一年一采,不比绿茶明前明后好摘个三四回的。”

  如今都要十月了,过了这时便没有这物,徐大夫人原是想着她听见外放必得伏低做小,可她接这样的口,好像半点也不明白,再看儿媳妇也是无用,只能直言:“我是想着这茶好,肥水也不流了外人田,年年茶金就有千把两,倒不如从你家的茶叶铺子里头走,岂不两边便宜。”

  “我再不懂这些事儿,若不然使了人往铺子里头问问二掌柜去,问明白了才好来回伯娘,我却是连茶叶几钱一两,都说不清楚呢。”这句倒能噎死人,宋氏打眼瞧她,再低头看看身上竹色半旧衣裳,倒不再接口。

  徐大夫人听见这句,脸上也淡下来:“也好,倒不成想,你万事都不管,等问明了信儿,可得回来报给我知道,今年不成便等明年春天,家里日日都离不得茶呢。”

  不独离不是,光是茶房里头就五六个人,哪一房要什么茶叶要了多少,俱都记在册上,茶叶金贵,主屋里头也是记量好了的,徐大夫人说千把两茶叶钱,实是说的少了,蓉姐儿都不须掐指头,心里过一遍便知道,徐家一年的茶叶,往少了说也五千两,上上下下百来号人,哪一个离得开茶。

  看门的下人门房,那炉子里还捏一撮茶叶煮水呢,光是徐老太太房里吃的云雾茶便是价贵的,这是把王家当冤大头了。

  蓉姐儿告辞出去,甘露兰针两个一路跟着她回去,隔着花木走在石子道上觑了四下无人,甘露忧心道:“姐儿,若是大夫人不叫你跟着去任上可怎办?”话里话外可不都是这个意思,都说到明年春天了,这却不是要留下姐儿的意思,到得春天都外派了。

  蓉姐儿睨她一眼,眼角含了笑:“笨丫头,她不过诈一诈我,纸扎的老虎唬人呢,这个家是她当了,却作不主。”作主的是徐老太太,徐大夫人也不过摆个花架子,徐家儿郎哪一个不当官,她掐不住徐礼的前程,再不济还有吴家呢。

  “那姑爷的官儿……”甘露这句还不曾说完,就看见蓉姐儿伸手整整衣裳:“去院里拿两个茶饼来,咱们给老太太请安去。”徐大夫人这是吓死胆儿小的,可她自小就胆大。

  

  第193章 新媳妇借力打力刁伯娘算盘落空

  

  茶饼是秀娘早早备下来给蓉姐儿送礼的,同那些个锦缎一样,在库房里头单空出一块地来,箱子上头贴了红条儿,还分了三六九等。

  一说便知道要拿哪一种出来,既是送给老太太的,还给配了个描金雕花的盒子,底下衬上黄绸缎,两块茶饼摆在里头,打眼瞧着就是贵货。

  吴氏给儿子预备下院子的时候,真是样样都想齐全了,徐礼这个院子,离开三房正院远,靠前院书房近,为的便是叫徐礼离了那一院子的莺莺燕燕,在前头正正经经的用功读书。

  单门独院儿不说,小虽小了些,院子却是方方正正的,院门进来两边便抄手游廊,正面一进大的天井,当中三间正屋,后头一排下人房,还单空了两个大屋出来当库房用。

  吴氏的嫁妆一抬抬都搬到这儿,由黎叔夫妻看管,到年老行走不动,放出去荣养了,才又交给了儿媳妇陈婶子,黎叔的两个儿子,都在外头帮着打理吴氏的庄园田地。

  院虽小却地方清净,一出院门就是花园子,蓉姐儿虽没走遍徐家三房,可看看大房的正屋也知道这地方实是难得的,也不知道吴氏当年为着这处地方,跟两个妯娌打了多少口头官司,又贴补出去多少银子,才能把徐礼安进来。

  祠堂只一块冷冰冰的牌位,写了徐门吴氏几个字,描了金设了香案,也依旧还是冷冰冰的,蓉姐儿却见过一张吴氏的画影,这张小像徐礼珍藏着,摆在书房里,每日都换过鲜花供果,早晚都燃一炷清香。

  嫁进门第二日,除开去祠堂正经拜祭,徐礼还带了她私下里祭了一回,那绣帕子如今还供在桌前,蓉姐儿抬头一看那画影,便知徐礼的长眉俊目是像了吴氏。

  虽没见过吴氏,蓉姐儿却感念她,她立下这院儿,连半间偏房都无,是压根不曾想过给儿子纳妾,正主儿带了下人嫁妆一进门,院子便塞的满当当,半只脚都插不进来了。

  如今院里沿了抄手游廊摆了一院花,院子正中一边一个大水缸,养了活鱼荷叶,蓉姐儿日日晨起亲剪下花束,插到净瓶中供在香案上。

  甘露捧了红漆盒儿打桥上过来,蓉姐儿站在小飞虹上边,一院红枫黄叶,池子里锦鲤鱼摆尾巴,平日里就被喂得傻了,瞧见桥上立了人,俱都涌过来争食,蓉姐儿掐了朵红花揉碎了扔到湖面上,那鱼儿竟真个簇头摇尾,争食起来。

  甘露快步过来直喘,跟在蓉姐儿身后道:“我才刚一路过来,大房那头怕是有人瞧见了。”一个园子统共这么点大地方,大房的丫头婆子正忙着下元水官节的拜祭,甘露才来几日,算是眼生的,一个个的打量过去,总要报到徐大夫人耳边。

  蓉姐儿挑挑眉毛:“就是叫她知道才好呢。”真要把一笔茶金污进自家口袋,她怕是还没这样的胆儿,老太太糊涂,张氏无用,可还有个徐二太太看在眼中呢,二房这许多年不曾插手过管家事,吃不着是一回事,想吃却又是另一回事。

  茶叶不是不给,给多少,怎么个给法,却不是她一个伯娘能说了算的,这许多年二品诰命当着,除开在徐家由老太太压得抬不起头来,这些年怕是无往不利,还只当自家开了口,便没什么事儿不成的,蓉姐儿鼻子里哼哼一声,偏不叫她如了愿,她可不是软柿子。

  徐老太太的园儿深幽的很,她占了园子里头最好的地方起的正屋,老粗一颗柿子树,如今正结果,红灯笼似的挂在树上边,是老太太亲挑的,别个堂前挂张画儿,到她这儿,真个种一棵老柿树,讨的就是事事如意的好彩头。

  屋里熏着香,设了大屏风,还是葱兰在边上守着,这个点儿,老太太才刚起来用了粥饭,正跟丫头们摸了花牌玩儿,看见蓉姐儿来,笑呵呵的招手:“来,你来帮我摸牌。”

  她却不是跟人正经打牌,而是摸了花牌同人比点数,老太太搞不明白什么三条打法五条打法,每每不是混了这个就是串了那个,倒不如摸一张,比花比点数。

  她一局才赢了,由着葱兰给她抹手,厨房里送了点心上来,见蓉姐儿来,招手拉她坐下:“等会子玩,先陪我吃点心。”

  她这里也有松仁卷儿,蓉姐儿捏在手里,咬一口咽了道:“大伯娘待祖母真是没得说。”老太太冷哼一声,脸都板了下来,她原看着蓉姐儿生得讨喜,兼之才进门还不曾惹她厌烦,这句一出口,倒有些不悦。

  蓉姐儿又咬一口,不过手指长,吃了咽一口茶才道:“大伯娘屋子里头的松仁卷子,却不是鹅油,是猪油做的,哪里比祖母这个好吃。”

  一样卷用两样油,连点心是次一等的,是真没把她当回事,她转脸就把这事儿说了出来,还一脸天真烂漫,满口都是大伯娘怎么孝顺,老太太这里才是上等的,连自家院里的点心都没越过老太太去。

  葱兰垂了眼皮,嘴角抿出个笑来,老太太一听这话脸上的不悦又收了去,变脸儿似的拉了她的手:“她哪里是待我好,活抠门,定是见你去,才不给你上好的,我这里,她再不敢。”

  能给儿媳妇添堵,比老太太摸一上午的花牌还高兴:“茶梅,你去厨房要一匣子,说是我要的。”说完了拍拍蓉姐儿:“这个给你带了去,可怜见的,吃个点心还亏待你。”

  蓉姐儿忍了笑,眨巴眼儿看着她:“伯娘再没亏待我呀,伯娘那儿却是真忙,我可瞧见过,那许多对牌,那许多下人,咱们家里冬至后盘帐,都没这么些人呢,管家真是辛苦活计。”

  “那是她在你面前摆架子!”一句话正中要害,老太太该精明的时候倒又精明起来:“她是个无事忙,没事还要喊喊苦,你莫信她。”可不该糊涂的她又糊涂起来,蓉姐儿见她骂完了儿媳妇不再说话,葱兰给她上了梅子茶来,又拍了巴掌。

  “要了祖母一盒子卷儿,给您送这两个茶饼。”蓉姐儿拿过甘露手里捧的盒子,打开来看见茶饼上头还镂了龙凤,两个饼儿俱只有巴掌大,是拿采茶头一日的嫩芽尖尖烘出来的,又是蒸又是捣,叶芽的精萃全在里头,外头再不易得,这样的茶饼,光是一个拿出来就值一两金子。

  徐老太太识货,她这里也有,是徐大老爷送回来孝敬徐老太爷的,那一盒又比这个不同,上头的龙凤镂了金,内造的小龙团,价儿比这个翻出一倍去。

  蓉姐儿这对虽不是内造,也是难得的,徐老太太自家不爱吃茶,却领了这份情,更加喜起来,吩咐葱兰收好,拉了蓉姐儿摩挲她的手:“还是你有孝心,那许多节礼,当我没见着呢,一样样都瞒了我。”

  老太太库里东西多的很,那些年的积攒,儿子们的孝敬,她满眼不望自己有的,只看儿媳妇们没送上来的,鼻子里头哼了一声,还拍蓉姐儿的手:“礼哥儿闷声不响,你倒是个好的,往日怎不来?该多来陪我。”

  蓉姐儿摆了手:“当不得祖母这样夸,还是伯娘提了我才想来,这一盒早就备了,晚了这些日子,祖母再说便要臊死我了。”

  “她!她说了甚?”老太太再不信儿媳妇有这份孝心,一付背了人说小话的模样儿,扯扯蓉姐儿的袖子:“你告诉我,我再不同别个提。”

  “伯娘说家里茶用的多,一年要有千把两,我娘家开着茶叶铺子,肥水不流外人田,两边方便。”她一字不落的学出来,还笑的喜气盈盈的:“我便想着,先问问家里都要甚样茶,好报给铺子里知道。”

  老太太一听就回过味来,蓉姐儿还剥花生,细细撮掉红皮儿,托在手帕里送到老太太面前,徐老太太青了一张脸:“你莫要理她!她同你弄鬼呢。”

  蓉姐儿一脸懵懂,手掌上托着果仁,一只手还捏了一个送到自家嘴边去,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嚅嚅动着嘴唇:“我不懂。”

  老太太当她是真傻,拍她一记额头,却不再说话,徐大太太看着王家是肥羊,到了老太太眼里,王家却是亲家,跟亲家伸手要东西,亘古没有这个礼,这是下徐家的脸呢!

  她有一多半儿是为着踩儿媳妇的脸,余下的才是看着蓉姐儿发傻,得了她的东西,瞧不过眼去,都捅到她面前了,再没放过的道理。

  “你是个孝顺,我还能叫你吃了亏?”老太太说着又叫葱兰开箱子,捡了玫瑰紫的一色锦出来,织了细密密的暗花,随手给了蓉姐儿:“这个给你裁新衣。”

  这头蓉姐儿还没出老太太的房门口,那头徐大太太已经知道婆母问大厨房要了一匣子松仁卷,她在老太太院里自然是有人的,早早报到她面前,说礼哥儿媳妇送了两个茶饼给老太太。

  徐大夫人不知情状,心里先小觑了她,到后头再有人通风报信,她才气的捶桌:“这走了一个,倒又来一个!”走的那一个是吴氏,来的可不就是蓉姐儿,一个个精似鬼,那一个斗了那些年,也不过各占胜场,她还稳赢一头,这一个才来,竟狠狠下了她的脸。

  蓉姐儿是占了身份的好处,她是孙媳妇,隔着辈,老太太跟儿媳妇对家这许多年,早成了仇,你要作弄的,我偏要回护了,蓉姐儿这头才刚抬脚,老太太就挥手:“湘竹,叫了大太太来陪我用饭。”

  说是陪用饭,实是立规矩,湘竹应下一声,看了葱兰一眼,见葱兰点头,这才去了,厨房里摆了一桌子菜上来,葱兰转身捧了锦盒:“这一盒两块,是不是往老太爷那儿也送一个去。”老太太点了头,脸上还笑,现成的筏子送上门,她还能不拿着好好敲打一回。

  蓉姐儿眼见要摆饭了,拐了弯就去张氏院子里,把那“从祖母那里得的赏”给了张氏,张氏饶下一半来,等蓉姐儿一走,她便差了人去打听,怎的老太太又赏了礼哥儿媳妇东西。

  她不比徐大夫人灵通,绕了好几个弯才知道始末,紧皱着眉头:“原是个憨面刁!”看着那一碟子松仁卷捡一个吃了,果然松香清香,比平常送来的那油腻腻的不同,气的捶桌子,竟是正经不曾把她瞧在眼里。

  养娘见了跟着愁:“这却怎么好,前头虎后头狼,这一个怕也不好相于。”专挑了个年纪小的,想哄她不知事,谁知道精成这样。

  张氏却反而松了眉毛:“也好,当刀子使,也是好的。”她看看碟子里头的卷子,叫把女儿抱出来,拿牛乳化开捣给她吃,眼看着她一口口不断,又是高兴又是心酸,三房要是再立不起来,还不叫大房二房踩到泥里去。

  徐礼回来的时候,蓉姐儿歪在榻上揉脚,他从老太爷那里回来,正要告辞,老太太房里的小厮送了茶饼来,看见徐礼在,说的花团锦簇,徐老太爷拿出来一闻赞叹一声,夸了徐礼有孝心。

  等他出门,那小厮还在廊下等着,徐礼赏了他银钱,回到院里看见蓉姐儿揉脚,先不急问她,坐下来两只大掌包住脚,隔了罗袜摸她肉乎乎的脚丫子。

  “下回出去穿软鞋,磨了茧子,我就更疼了。”因着有丫头在,徐礼压低了声儿,蓉姐儿听这一句,红透了脸,嗔着瞪他一眼,噘了嘴儿道:“几个嫂子都穿高底,我怎么好穿软底的。”

  蓉姐儿嘻一声:“我,我去合纵连横。”

  

  第194章 亲二房合纵连横别徐礼离情依依

  

  蓉姐儿歪头一靠,倒在徐礼身上,贴了耳朵悄声儿告诉他:“我今儿是合纵,过得些日子再是连横呢。”她同徐礼在这家里,是半个能依靠的人都无。

  隔层房隔层心,有爹譬如无爹,还有一个眼睛珠子也不知盯在哪里的继母,叔伯兄弟便是小时候有情份在,长大了也只顾自家,孤伶伶的小院,关上门来外头俱是对家。

  蓉姐儿求的,只有一句话好打比,十三不靠照样和牌。她初学摸牌打马吊,最会和的就是全不靠,一十三牌,牌面上一张一张挨不着,凑在一处偏偏就是一付和牌。

  如今也是一样,各房有各房的心肠,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蓉姐儿伸了胳膊抱住徐礼的脖子,他低了头亲一口面颊,细嗅她耳朵后头搽的茉莉粉,两只手揉她脚上的肉窝窝,褪了袜子,去看她指甲盖上抹的蒄油。

  莹莹的带着珠光,指甲刮一刮,又在手里捏一捏,低头香了一口,蓉姐儿瞪大了眼睛缩脚回来,蜷了脚趾头缩到裙子里去,徐礼一下笑开了:“都看过了,还怕什么羞。”

  蓉姐儿刚才还神兜兜的,这会叫他碰一下立时成了娇囡囡,两只手捂住脚背不叫他碰,等他再凑过来要碰她的嘴巴,抬一把捂住了,口里哎哎叫:“你碰过脚了的。”

  “那怎么,你哪儿不香?”压过来就要亲,蓉姐儿拿头抵住了,蛮牛似的顶着他的肩窝,怎么也不肯叫他用香过脚的嘴巴来碰她的脸,攥了拳头捶他两下。

  一屋子丫头瞧着早早就退了出去,蓉姐儿没了力气又软下来,大白懒洋洋正晒太阳,看见两个玩耍只动一动耳朵,就又扭过头去甩尾巴,徐礼伸手摸她的背,隔着大屏风,彼此看的脸都红,砸了舌头勾缠一回。

  徐礼撑着胳膊,蓉姐儿勾着他的头发绕在手上,过一日少一日,再往后他得长住在书院中,过了秋闱才能家来,哪里舍得下她,抱了拍一会儿道:“你要是住不惯,还让岳父来接你。”

  蓉姐儿应一声,脚尖去磨他的脚背,听见徐礼轻轻抽气,她又探出脑袋来,拿眼睛睨了他偷笑,等他正个要压实了要伸手到衣裳里,她就又求,团了手儿:“饶我吧,脚疼。”

  徐礼这十日婚假,一半用在同徐老太爷谈道论文,一半用在蓉姐儿身上,她这么点点大的人儿,自家一个呆在家里,他还没走,就先忧心起来。

  蓉姐儿却不怕,她趁了徐礼去前院,自家便往后院,徐老太太下了大儿媳妇的脸,看这个孙媳妇很是可意,日日唤了蓉姐儿来陪,摸花牌,逛园子,便是在老太太这儿,蓉姐儿才见着了二房的嫡女爱姐儿。

  她是徐二太太的老来女,到三十岁上才生了她了来,看的眼睛珠子一样宝贝,真正是千珍万爱,这才起了这么个小名儿,叫爱姐儿。

  徐老太太自家不曾生过女儿,爱姐儿生下来到抱到她这儿养,到五岁大了才又抱回去,自家领过情分不同,她一向瞧了这个小孙女的好处,对大房的事儿穷追猛打,徐二夫人有个甚,却只轻轻放过。

  挑媳妇的不是两个俱是一样,却不似徐大夫人那样对待,徐二太太为着这个更疼女儿,爱姐儿身子弱,隔几日再才来老太太请一回安,整个徐家,便只有她能同老太太撒娇作痴,还能开口讨要东西。

  爱姐儿生得也好,灵灵秀秀的小姑娘,穿了大红织金的通袖袄儿,这个天便已经使起手炉子来,里头添的碳是红螺碳,比银丝的还更好一等,半点烟都不起,怕呛着她。

  蓉姐儿眼睛一扫,就知道她有多爱宠爱,徐家除开她自家,便是宋氏身上家常也不见她能穿织金的衣裳出来。

  连徐二太太为着不越过大房去,也不穿用,难道库里没有,上头再严,下边官员送上来的孝敬也不会少了,只不好穿出去落人的眼,偏给女儿裁了衣裳出来,打着老太太疼爱孙女的旗号,老太太都不挑不是,徐大夫人更没话好说。

  一院子里住着,若说真有甚个深仇大恨,再不能够的,徐大老爷在南,徐二老爷在北,两个且要帮扶,家里女人过日子磕磕碰碰,也不过吃一穿二眼观三,哪个好了,哪个差着,彼此磕一回牙打几句嘴仗。

  蓉姐儿的连横便落在爱姐儿身上,家里数着指头点过来也有几个庶女,可她是甚样人,连老太太都爱的,徐二夫人再不许女儿同房里养的庶女一处,她那院儿里只一个庶女,叫调理的规规矩矩,连气都不敢多呵一口,除开日日去看看爱姐儿,再不敢同她一处玩乐。

  爱姐儿一来,听见蓉姐儿引着祖母说说笑笑,先还蹙了眉毛不乐,等自家坐下来听住了,挨着蓉姐儿靠了过去:“那后头呢?”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蓉姐儿脑袋一摇,笑眯眯的刮了她一记鼻子,爱姐儿只是娇,叫她刮这一下挽了她的胳膊缠她:“嫂子同我说罢。”

  “祖母要睏午觉呢,咱们明儿再说。”她这一说,徐老太太便笑:“你拿你嫂子当场上说书的女先儿了,赶紧着,你身子也不好,回去歇了罢。”

  爱姐儿当面应了,才出院子就扯住蓉姐儿不叫她走:“嫂子,往我屋里来。”这便一路打开了二房的门,她的屋子不大,却是样样精致,门帘子大屏风,她在屋子里的时候不熏香,出了门边再大开了窗户点香,只隐隐留个味儿。

  两个坐在罗汉床上,丫头给了芝麻玫瑰果仁儿茶上来,爱姐儿托了茶盅尝一口,把玫瑰条嚼了吐出来,见蓉姐儿托了盅儿动口道:“嫂子要吃甚样茶?看我这儿备不备得。”

  “我只喝清茶的,拿清茶搭了点心吃,那才有滋味儿。”泺水吃惯了清茶梗儿叶儿,再往里头加果仁还不如喝甜汤,爱姐儿吩咐丫头去沏来,又摆出四色点心,追着问她:“那后头呢?”

  蓉姐儿给她说了个行船上的故事,说的是水贼上船偷东西,一半是她听来的,一半儿是她编的,看过几卷水浒,这些个事张口就来:“那东西叫丁钩子,做得跟咱们夏日里用的宝帘钩子一般,拿这个甩了勾住船,爬上去偷了东西,再顺着绳子下来。”

  爱姐儿自小到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鸡鸣寺,连栖霞山都不曾上过,更不必说坐船了,她听得入神,又叹一口气:“我还不曾坐过大船呢,连园子里舫儿,娘都不轻易叫我坐的。”

  靠着水湿气重,怕她着了寒,一咳嗽便要大半个月才好,好容易养回来的肉便又削下去,撑不起大衣裳,看着瘦得可怜。

  “坐船也没趣味儿,我娘还骂我是四条腿的青蛙,半刻都闲不住,一坐船便日日呆在屋里,又窄又闷,白茫茫一片全是水,人也晕头昏脑,再不好玩。”蓉姐儿这脾气对了爱姐儿的喜好,听说她去过那许多地方,吐了舌头叹:“嫂子还上过栖霞山?我要也能去就好了。”

  在她眼里,出了金陵城去栖霞山便是顶顶远的地方,便是寺里的素面浇头,都问了三四回,到大丫头催她午歇,这才肯放了蓉姐儿去:“嫂嫂,你可得常来瞧我。”

  罗氏才是她的亲嫂嫂,却已经二十开外了,进门的时候她还养在老太太那儿,如今回来了,罗氏也只拿她当小娃娃看,哪里似蓉姐儿这样,同她一处玩耍。

  “我下回来,教你打双陆,我在学里时,便跟同窗一道玩的。”蓉姐儿许了她,回去便送了一个莲花蝙蝠纹的大荷包来,里头有一对瓷猫儿,活灵活现,爱姐儿叫摆在床桌上,这才阖眼睡了。

  徐大夫人知道蓉姐儿往二房走动起来,心里更笃定她是个憨面刁,看着娇滴滴半点事儿都不懂,却有哪样不明白,这倒巴结起了二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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