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聘 第98章

作者:行烟烟 标签: 古代言情

【简体版尾声 & 番外】

尾声 景宣三年

夜里寒风卷雪而过,又是一年冬。

皇城内外处处张灯结彩,为庆皇后诞女百日,皇上遂命四品以上朝臣命妇入宫以觐,于宝和殿摆宴称贺。

孟廷辉华服在座,亲手抱着才刚刚诞满百日的女儿,丰腴的脸庞气色极好,笑望着席间诸臣命妇。

英寡得女喜色自然不掩于面,毫不顾及朝制体面地横臂揽着妻女,连诸臣敬酒都怠于应付。

皇女名若韬,生来重八斤,小小的人儿自是为天下人瞩目,出生未及三日便闻宫中内廷有旨付下,册立皇长女为国之储君。

外朝众臣们一反常态地没有反对此议,想来皆是盼着皇上能够早早立储以安天下民心,又以北面疆土为皇后封邑之故,而望这立储一事能使前朝遗臣们永弃反心。

自北事战平至今已逾小半年,重分降地诸路、收编军民、遣派文官武臣、分兵筑城修砦等事也已一一步入正轨,孟廷辉在孕中仍不忘封邑民政军务,操持了好一段时日才被英寡逼着放手不问。

狄念自年初归京械送北戬皇帝向得谦及其宗室子弟之后,又曾往赴北境坐镇三路宣抚司,直待大平禁军将北戬全境尽数攻占收降之后,才奉诏归京,以左金吾卫上将军衔领三衙都指挥使一职,沈知礼亦因狄念之功被赐封诰命及身,一时为朝中女官位尊荣宠第一人。

沈知书亦在三个月前被诏回京中朝堂,以在潮安转运使一位之斐然政绩被拜为户部侍郎、参知政事,自此位列政事堂,与诸多老臣们平起平坐、共议朝务。

由此朝中年轻文臣中但凡出类拔萃者皆得被擢上位,国中吏治大有翻新之貌,从前旧老重臣党争倾札之事甚少再见。

人皆言国有明君,而天下太平,方能一展景宣盛世。

席间谈笑声不曾间断,与座者不分文武间插而坐,觥籌互碰,把酒言笑,皆是喜庆之色。

宴开未几,有宫人小步走近女臣命妇席间,对沈知礼小声道:“校场那边的骑演耽搁得有些晚,狄将军适才急着赶来,眼下刚到殿前下马。”

沈知礼闻言点头,悄悄从席间溜了出去,飞快地顺着殿阶朝下奔去。

夜色中那一人冷甲明晃,眼睁睁地望着一袭飘飞裙裾从殿前冲向自己,不由笑着伸臂将她抱稳,道:“不看是什么场合,也不怕被别人撞见?”

沈知礼弯弯红唇,拉过他的胳膊往里面走去,道:“你是没见今夜皇上是如何待皇后的,哪里顾过一丝半点的体面?我这又算得了什么?”

狄念温暖的大掌包住她的小手,拉了拉她,道:“我急着赶来,甲胄都还未换,你莫要东扯西拽地脏了手。”

她轻轻地笑,“我几时嫌你脏了?”说着,又凑近他道:“今夜朝臣们才得了机会亲见皇太女的尊容,那小模样生得当真是惹人心疼,一张眼的时候黑眼珠儿就滴溜溜地转,颇有皇后慧黠之风。才三个月大,就知道与沈家的小子大眼瞪小眼了,朝臣们看了都忍俊不禁,我那嫂嫂亦是当众与皇后打趣,说是要早些攀个姻亲。”

狄念挑眉,步子愈发快起来,“说来也可气,我与你聚少离多,以致你肚子至今都没动静,白便宜沈家那小子吃着这么大块流油的肥肉了!”

沈知礼脸红了起来,啐他道:“你就知我头胎定是个小子?我倒想要个女儿,好配个皇子呢。”

狄念脸色讶然,“这么说,皇后又有身子了?”

沈知礼点头,小声道:“且瞧瞧皇上把皇后宠成什么样了,皇太女诞来也有三个月了,皇后又有身子倒也不奇怪。”

狄念遂咧嘴一笑,“这样也好,免得外面的朝臣们说三道四的。”

二人说笑着入得殿中,正逢帝后赐酒三巡,遂入座与众臣们一道举杯称贺,那边沈知书瞧见狄念来了,便持杯绕案走了过来,与他且聊了几句。

孟廷辉因又有孕,在上坐得久了不由有些乏,便将女儿让乳母抱去一旁,自己起身走到女眷席间,与众人笑着说说话儿。

众人赞贺了一番皇太女秀丽聪慧、天姿难得,便让了座与她,由她细问近来国中上下的新鲜事儿。

说到北面封邑新臣政绩一事时,左秋容自旁边轻声道:“皇后娘娘,臣有一请。”

孟廷辉微笑道:“但说无妨。”

她便垂首道:“臣想请迁去怀远路去。”

孟廷辉颇解其意,想了下,抿唇道:“这事儿今夜我先记着,回头再议,可好?”

左秋容点头,“谢皇后娘娘。”

沈知礼在旁边忍不住笑道:“左大人也真是个痴情人儿。尹大人被迁往北戬降地都已大半年了,不成想你对他倒是一直惦念不忘。”

“痴情有甚不好?”严馥之悠然轻斟了盅酒与她,道:“倘不是皇后多年痴情,焉有如今之尊位盛宠?”

旁边数位女眷听了,皆笑着点头,纷纷称是。

孟廷辉倒有些面臊耳红,瞅着严馥之道:“你如今在命妇当中真如众星捧月一般,连我都敢取笑了。”

众人又都掩唇而笑 ,严馥之亦笑得明媚,连连道“不敢”,“有罪”,又称皇太女惹人心爱,今夜多喝了几杯,大家都是恣意了。

她听着,嘴角不由勾起点笑,又抬头去看不远处的女儿,却见女儿早已不在乳母的怀中,探眼一望,才发现是又被他抱了去,引朝臣们争相逗弄。

望着他那宽厚挺拔的背影,她心头又起一阵涟漪,只觉与他在一起,这时间便如飞沙一般滑得极快,怎么好像还没过多久,这女儿就已生了,而腹中又有了他的血脉?

正想着,他突然回头一瞥,目光深远却火热,直侵进她眼中,薄薄的嘴唇一弯,俊色叫她一下子失了神。

不管再过多少年,她都一如当年初见一般为他心动。

外人只道她虽与他相辅相守,却又互为对方掣肘。她在北面的封邑广疆连延占地千里,所用新臣武将多为自己亲信,由是后位愈坚,迫他只能椒房独宠,不能疏冷了她这个皇后;而他在朝堂军中又何尝不是纵横聛睨,身后是京中重臣和这铁骨铮铮的大平禁军,纵是她有心为反,亦碍于他的威势不能成事。

可旁人怎知,这天下的爱并非都是那么复杂的。莫论外人如何看,唯她与他才是倾心相知的那一对,深明这份爱与相守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她与他今生已是相爱不够,又怎会再浪费时间再互相算计彼此?

更何况,她与他从始至终都不曾算计过对方、负过对方、恨过对方。

想着,她忍不住起身朝他走去,微笑着受了朝臣们的礼贺,然后立在他身侧,伸手轻轻逗了逗女儿的小脸。

他看着襁褓中的女儿,粉嘟嘟的小脸可爱非凡,一双黑眼灵光闪动,像极了当年的她,不由倾身附在她耳边,低声私语道:“你可知,当年的我也曾这样逗弄过襁褓中的你?”

番外一 景宣十年

景宣十年秋九月,国中西面数路州军大水,皇上诏赐被灾家米二石,溺死者官瘗之。

丁亥,天降大雨震电,京中平地水数尺。

庚寅,皇上、皇后避正殿,减常膳,为天下万民祈福;辛卯,降天下囚罪一等,徒以下释之;畿内、京东西、河阳、河北、成府三路被水民田蠲其租;凡流徙者,所在抚存之;丁酉,诏减北面诸路岁输锦绮,易绫纱为绢,以给边费。

·

连日大雨过后,天边浓云渐薄,太阳终于露了一小脸。

阳光稀贵如金般地洒入宫城,立即便使得这满朝上下文武百僚们的心情也随之霁明起来。

时近傍晚,西华宫正殿朱门被人在外轻叩了三声。

没过一会儿,就有宫女小步快走入得内殿,对正在宽解朝服的孟廷辉道:“皇后,资善堂直讲方大学士亲自将皇太女及二位皇子送来了。”

孟廷辉脸色有些乏,对着镜子拆去高髻上的冠子,口中轻轻道:“请方学士回去歇息罢,叫皇太女与皇子们在外殿候着。”

宫女小声应了,欲退时神色有些犹豫,可一瞧她镜中微微不豫的面色,便垂首抱袖退了出去。

自景宣三年正月皇上册后至今已近八年,皇后所出共一女二子:长女若韬年七岁,出生不及三日便被册立为储;长子若韫、次子若韧则分别诞于景宣四年及景宣七年,如今不过是才知事不久的孩童而已。

景宣七年秋,皇上以翰林学士方怀任资善堂直讲一职,为皇太女若韬启蒙授业;八年春,大皇子若韫随入资善堂习业;今岁九月初,才满三岁的二皇子若韧亦奉诏入资善堂。

然而今岁遇灾,九月中旬国中连降大雨,自西面数路直至京畿一带,民田遭水灾者不计其数,皇上与皇后在宫中迁朝会于宝和殿偏殿,又令宫中上下罢常膳,食素以仰祈上天之德。

尚食局的女官们不忍皇女皇子们挨饿,又实是怜疼才刚满三岁的小皇子若韧,遂偷偷与他们常膳为食。谁知此事走漏风声,被人禀至皇后御前,顿时便令皇后震怒,连逐尚食局数人出宫,又诏三位皇女皇子们罢资善堂日课,入觐西华宫。

殿门一开,宫女与外面的小黄门悄悄耳语了几句,转身请方怀回去,又忙躬身恭让,让乳母领着三个容貌俊丽衣着妥贴的小人儿入了殿中。

未几,孟廷辉从里面慢慢走出来,瞧见三个孩子,眉尖又蹙了蹙,转身随意坐在殿中为二府朝臣所置的高椅上,拢起袖口,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们。

“母后。”

最靠近她的小女孩儿率先跪了下去,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然后垂下头,老老实实地等她发话。

旁边一个男孩儿也马上跪了下去,小声道:“母后。”

最边上的小男孩儿约莫只有三岁的样子,瞧见哥哥姊姊这模样,不禁也拙手拙脚地跪了下去,嗲声道:“母后。”

候在殿角的乳母忍不下心,正想要僭越开口时,却被两个宫女一拽,往后面带了下去。

孟廷辉没叫三人起身,只是坐着淡淡地注视着他们。

半晌,若韬忍不住抬起头来,清丽的小脸上凝了丝愧色,小小红唇轻启道:“母后,儿臣们知错了,还请母后责罚。”

“你有何错?”孟廷辉看向她。

若韬抿抿小嘴,一本正经道:“国中数路连逢大雨,不少百姓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父皇与母后避正殿而罢常膳,减民赋、抚流民,以天下苍生为念,实是大善仁圣。可儿臣们前日却贪嘴食荤,不顾父皇与母后在宫中的素膳之令,使天家蒙羞,还请母后降罪。”

“还请母后降罪。”若韫在一旁也跟着道。

只有若韧睁大了眼望着哥哥姊姊,一脸将懂不懂的表情,小身子摇摇晃晃的,就快要跪不住了。

孟廷辉微微一舒眉,问她道:“此话是你自个儿想出来的,还是旁人教的?”

若韬小脸有些红,嗫喏道:“不敢欺瞒母后,是方大学士在适才来的路上教儿臣们这样说的。”

孟廷辉脸色冷然,斥她道:“你父皇心忧灾民,已有月余都疲乏得吃不下东西。内廷有诏谕令宫中上下罢常膳,你身为储君,却不将皇诏父命放在眼中,领着两个皇弟公然食荤,这事儿一旦传至外廷,想要朝臣百姓们怎么看你?再过几年,你便要以储君之身入中书同宰执们学理政事了,怎的还这么不懂事?今日是方学士教你这样说的,倘是他不教,你难道就不知自己犯了错儿?”

若韬有些委屈,跪着不吭声,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中噙满了泪,却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肯哭。

旁边若韫急得不行,抢着道:“母后息怒,此事当真怨不得皇姊,都是儿臣……”

外面殿门突然嘎吱一声被人推开来。

若韧眼尖,一见来人便不管不顾地从地上爬起来,动作有如出弦利箭一般地冲那人奔过去,小身子一下子撞上那人的腿,仰着脸睁着大眼急急地叫:“父皇!”

英寡一把捞起他,将他抱在臂弯中,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对还跪在地上的两个孩子道:“都起来罢。”

若韫犹豫了一下,起来转身道:“父皇,这事儿都是儿臣的错,让母后别再责罚皇姊了罢!”

英寡闻言扬眉,侧头瞥一眼孟廷辉,眼底了然,口中却道:“何事值得你动这么大的怒?”

孟廷辉倚着椅背,微有无奈,心知定是哪个宫女看不过眼,着人去睿思殿通禀了他,才惹得他如此神速地前来“救人”,遂起身轻道:“由得你如此纵宠他们。”说罢,便转身回内殿去了。

若韬犹在跪着,口中小声道:“父皇,是儿臣让母后生气了。”

他低声道:“起来。”然后将怀中的若韧放了下来,道:“且带着两个皇弟下去看书练字罢。”

这三个孩子中,也就是女儿的性子最像自己,自幼不爱多言,安于静处,虽从出生便被册立为储,可却极是自敛懂事儿,年纪小小便颇受二府老臣们的喜爱。

“谢父皇。”若韬站起来,静静地牵过若韧的小手,又叫过若韫,复又冲他行过礼,然后便一齐退殿出去了。

他看着孩子们的身影淡出朱门,这才缓缓转身,走入内殿。

细高的铜镜前簪花满案,她坐得端正,手中翻叠着些细绢薄衫,听见他的脚步也不作声,只一径低着眼。

因国中数路遭逢水灾,他之前减免了北面岁入锦绮绫纱之贡,宫中如今用的大多是绵绢一类的衣料。自景宣三年沈知书奉诏归京,严馥之便将严家在潮安的铺子交给了父亲的外宅打理,自己随沈知书进京没多久,因衣妆精致颇受那些命妇千金们的追捧,遂又开了家裁衣坊,专为名门大户的女眷们裁衣缝裙,便是孟廷辉在宫中的好些用度,也都是从严馥之那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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