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女 第133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古代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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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玉也在为楣州的纺织水平不够高而操心,纺车有了、织机有了,接下来不是招女工而是招木匠。她打算先仿制一些,十几架总是需要的,把场面先撑起来。用这些试验一下自己的设想,如果好用,就扩大生产。如果分工序的办法不好用,那就采用分包的办法,她来统筹提供原料,向熟手订制。

  第二天起来,梁玉先与两位夫人见个面,告诉她们要见哥哥。刘夫人道:“娘家来人,是应该多陪一陪的。”

  梁玉笑道:“还有一事,若是与他们谈妥了,我想将他们多留个把月。”

  刘夫人道:“尽管住,不过,京里会不会担心呀?”

  梁玉道:“叫他们写信回去,就说帮我干活了。楣州农具不如家乡好用,他们懂这个,正好能帮上忙。”

  刘夫人知道农耕就是政绩,欣然道:“让佛奴亲自写信,为他忙碌,难道不该他来请求的吗?”

  梁玉笑道:“我猜他一准也会这么干的。我得先抢人去了。”

  没抢过。

  梁大郎与梁八郎吃过了早饭,专等与妹妹见面,袁樵并不作陪,而是将楣州城番匠里的木匠都召了来。番匠都是在册的,每年都要无偿服役一定的时间。袁樵名正言顺地将人都勾了来,等梁玉跟两个哥哥解释完这是正经事,再要找人,人已经都落到袁樵手里了。

  梁玉道:“还能这样?!他要人干什么?”

  梁大郎取笑道:“哎哟,你也有被人拿住的一天!真是报应哎~”

  梁玉踩了他一脚:“木匠没了,就你来吧!走!先给我画图样去!”

  梁八郎低声问道:“你这事跟他说了没有?”

  “说了啊。”

  “说了他还把人都拿走了?”梁八郎对“妹夫”一肚子的意见,认为他对妹子不够体贴。梁大郎则不以为意,袁樵要看的是大局,怎么能不顾大事就陪妹子闹呢?妹子的脾性,由着她折腾,那不得上天啊?

  梁大郎道:“你又胡说八道了!搅什么搅?叫他们好好过日子!”

  哥哥正教训着弟弟,袁樵派了二条过来告诉梁玉:“郎君召了番匠去训话,并非要独占的,已分了班次,这是这个月不必轮番的名册,娘子只管照着名册找人就是了。”

  梁八郎嘀咕一声:“这还差不多。”

  梁大郎惊了:【这是要惯得她上天啊!】匆匆对妹子道:“那你去找人,我怎么也得跟袁郎再说说话。”

  梁玉心道,反正这犁怎么使也得你教,便说:“好,那哥,你可得告诉他这犁怎么使。”

  “行行行。”梁大郎背上出汗了,【妹子这么欺负将来的丈夫,这怎么是好?!小先生真是受苦了!我得对他好点儿,别叫个老实人被欺负跑了,不然妹子嫁谁去?】带着对袁樵的愧疚,梁大郎尽心尽力。

  梁玉则是派了王吉利去找不轮番的木匠,与他们议工价,这些事交给别人做,她倒闲了下来。于是去找梁大郎。

  梁大郎与袁樵都在看番匠做活计。他也会木匠,手艺比楣州这些番匠也不算差,又熟悉犁的结构,袖子一卷,给木匠们做起了师傅。木匠们吃的就是这口饭,学得也是飞快,解锯的、刨木头的、打楔子的,忙得不亦乐乎。

  梁玉一进来,梁大郎将手里的墨斗一丢,跳了起来:“你咋到这个地方来了哩?这是你来的地方吗?”好好一个妹子,在京城也是人模狗样的,现在跟一群匠人混在一起,还能看吗?

  梁玉道:“来跟你商议个事儿。”

  袁樵走了来,问道:“可是人手不够?”

  梁玉笑道:“不是那个,我是说哥哥们,能不能多留个把月?将这些都教会了他们。还有种田,他们才是庄稼把式。”

  梁大郎就觉得这个地方又乱又脏,人多眼杂,梁家已经是宦官人家了,梁玉还说了个五品官的未婚夫,不能让梁玉再在这个地方呆。飞快地答应了:“行行。你先回去,怎么说都行。”

  梁大郎就这么留了下来,梁八郎手艺不如哥哥,种地也能插上几句话,也被留了下来。他就跟着妹妹蹭前擦后,梁大郎很赞同他的行为:“我看三娘更野了,你好好看着她,别叫亲家挑她的理。”

  朱寂很想自己上路,却又被迫留了下来。张轨已得了杨荣的消息,眼见口袋已经布好,就等杨荣落网,很担心朱寂一个运气不好正撞到追捕杨荣。没事便罢,万一朱寂中了流矢,张轨也怕被记恨。

  朱寂很寂寞,梁家兄弟二人被梁玉扣下来当苦力,他连这两个话不投机的聊天对象都没了。想去找袁樵,袁樵也是天天的忙。朱寂只好背着手,在楣州的街道上闲蹓跶。蹓不几回,又被小娘子们的手帕、果子砸得狼狈不堪,再次躲回县衙。

  杨夫人发现了他的处境,悄悄对袁樵提了一提:“他这样也怪可怜的,你给他找点事情解解闷吧。”

  朱寂不知道杨夫人的这番好心,只知道自己脑袋上被袁樵扣了一顶斗笠,拉去了挖渠道的工道去了!

  【舅!你是不是讨厌我?!】

第111章 爱民如子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朱寂在京城接到任务的时候, 对楣州之行有他自己的想象。艰苦是肯定的, 民生凋敝也是可以理解的。他认为自己到楣州一路艰辛, 到得楣州也要看一看穷山恶水里的残破, 事先调整好了心情, 准备齐了感慨。

  一路气闷,对艰辛的感慨被梁家两兄弟憋回了肚子里, 腹诽了一路的“愚人”、“庸俗”、“无趣”。

  到了楣州见到袁樵,本以为可以做诗应和,抒发胸臆。楣州说是穷山恶水,见了之后也要说一句山清水秀的, 山清水秀之间简朴又困苦的生活,非常的值得写诗做赋了。

  又弄成现在这副模样!

  朱寂斗笠底下是他正常戴的帽子, 一个人的脑袋上顶着两重帽子既不舒服又不方便, 朱寂只得伸出手来按住斗笠, 免得它掉了。一手按着斗笠,朱寂问道:“这是要做甚?”问的时候还将斗笠往下压了压,怕被人看到了他的脸。堂堂的朱公子, 一副不伦不类的打扮跑到这样一个地方来, 能看吗?

  袁樵头上的斗笠跟着脑袋转了四分之一圈,将正脸转对着朱寂, 道:“我看你闲得无趣,带你来找个乐子。”

  【怕不是还记仇!】朱寂心里打小鼓, 【我就惹了你一回, 你媳妇儿也娶了, 还很划算,还要整我?也太小心眼了吧?你不能够这样吧?我看你不是坏人呐!】

  猜到朱寂可能的心思,袁樵分了两句话给他,权作解释:“你我一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只看一眼未免浪费了。”

  “什、什么意思?”

  袁樵笑笑:“干两天就知道了,来吧。”拿过两柄锹,自取了一柄,给了朱寂一柄。

  【他总不至于为了整我,自己也做苦力吧?大概、也许、八成、可能是真的事出有因。】朱寂迟疑地接过了袁樵锹,慢腾腾地说:“你这样,有失体统,重视水利就规划水道、统筹用工嘛。你我的长项不在挖地,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他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讲,都是正正经经的道理。袁樵读过的书不比他少,道理比他还通透,听朱寂叨叨的话,仿佛是两个月前的自己,忍不住面上泛出微笑来。与他一道干活,一面干一面说:“你怎知我没有规划统筹?”

  “那还弄这个做什么?”朱寂穿得整齐,还是贵公子的打扮,半点也不适合干这个活计。学着袁樵的样子抬脚踩在锹上使力,衣裳的下摆很长,抬起的鞋子上沾了大团的湿泥,随着他的动作把下摆都污染了。他左足立着,右足使力去踩,双膝不由自主地弯曲,沾污的下摆又落下来,右脚一提,把下摆踩到了锹上,整个人被拉得失去了平衡,险些跌倒。

  袁樵眼疾手快将他扶起,问道:“有何感想?”

  朱寂骂道:“这是什么混账事?看我像该做这些事的人吗?我的衣着是该干这些的吗?”

  袁樵道:“穿着光鲜是做不了这些活计的。”

  “我又不用做这些!”

  “他们要做些的,那咱们就不能再挑剔他们的仪态了。”袁樵平静地说。曾经他与朱寂一样的,以为乡民是不大上得了台面。他比朱寂好的地方就在于他比朱寂要宽容一些,认为乡民可以教化,可以让他们循礼。

  真动了手就知道,像梁满仓那样的老农已经是农夫里极有教养的了。挑剔他们的仪态,比“何不食肉糜”也好不到哪里去。

  朱寂小声嘀咕:“我才不挑剔呢。”【你就是给你岳父家说话,哼!他们现在又不是农夫,可不能还照老农的要求来啦。不过,你也不算没有道理,我不取笑农夫就是了。】

  又挖了几锹,朱寂道:“好啦,我知道啦。哎,你怎么做得这么……娴熟?没人逼你这么做吧?好歹是大家公子,又是御史清流出身,你,没人排挤你,是不是?”

  袁樵笑道:“对,当然没有,不过我想试试。朱兄,有些事情亲自做了才知道与想象中的不一样。”

  “什么意思?”朱寂悄悄地拖着锹凑近了袁樵,假装忘了自己是来挖渠的。

  袁樵道:“我原与你想得差不多,唔,自认比你更知人间疾苦,我曾随父亲在外任上住过几年。南下楣州之前也请教过一些前辈,都告诉我要务实。他们说的务实,不外是劝课农桑、兴修水利,然后很重视的一条是兴学校。

  “没错呀。”

  “来了就遇到杨仕达了。原来,头一样遇到的是兼并。”

  朱寂勉强道:“那是个意外。”

  “是意外。意外之后呢?我想劝课农桑,农桑是什么样子的?我以前只在书里看到过,骑在马上看到后,然后呢?百姓心里想的是什么,我不知道。”

  朱寂为了不干这让人瞧不起的粗活,东拉西扯:“怎么会不知道呢?不外是减赋税,这个朝廷免了他们今年的税。再有风调雨顺,遇到一个爱民如子的父母官。”

  袁樵停下手,似笑非笑地道:“爱民如子?我儿子正在家里读书,调好的名香烧着,奴婢伺候着。”

  朱寂抿了抿嘴。

  袁樵道:“像今天,希望土地松软一点,监工不要往下落鞭子,手里的锹好用一点。减赋税你说中了,但不是天天都这样想,只有遇到事情或者闲下来的时候才会想。朱兄,再干两天吧,我给你准备好衣裳了。”

  朱寂四下张望,只见民伕都弯着腰或挖地、或担土:“……”跟他们一样干活?简直斯文扫地!

  然而落在袁樵的手里,朱寂还是认怂了,好像是有一点明白萧礼为什么把他踢过来了。

  他还是猜错了,萧礼根本不知道袁樵会干这个事,萧礼的初衷也不过是让朱寂干点实事,并没有想让他干得这么“实在”。萧礼,甚至被梁玉领去干活之前的袁樵父子,与朱寂的想法前没有太大的差别。袁樵也没有故意整他,又或者是故意开导他的意思,只是想:【日后同朝为官,他若能明白些事理,彼此也好相处。且真正知道民间疾苦的官员多些,于国于民都有益。】

  朱寂浑水摸鱼地干了一个上午的活,开饭了。袁樵领他去打饭,朱寂按着斗笠不想被人认出来。到了大锅面前自己暴露了:“就吃这个?!!!”

  袁樵对民伕算不错的了,有饭、有菜,一人一个大碗,一大勺饭、一大勺菜。饭是杂粮饭,菜是青菜不见什么用荤腥。袁樵拿了两个碗,给了朱寂一个。朱寂捧着比他脑袋小不了多少的碗,惊呆了。

  袁樵干了一个上午,也有些疲惫:“吃这个。”

  旁边一个机灵些的民伕插了一句:“对呀,比以前吃得好多啦。”

  “楣县以前的县令真该……”朱寂骂了半句,嘟囔着盛了半碗的饭菜,捧着半天没吃下去一口。

  太难下咽了。

  袁樵低声道:“看,这样的饭他们就吃得很香。如果再过得苦些,就得投杨仕达啦。”

  “原来如此,你是为了知道百姓心声才这样做的?”朱寂若有所思。

  袁樵道:“也不全是。譬如修渠,我还要知道修渠中会发生什么事,才好应对。朱兄可知,我原本没有打算现在修渠的。”

  “是啊,现在这时节不大对。”朱寂有几分纨绔气,总算读过书,书中写的道理他记得牢。现在这个时节正是田间管理的时候,不如春播、秋收那么紧,但田里也是需要人的。天气又炎热,暴晒之下容易累病、累死。

  袁樵苦笑道:“我原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杨仕达招致的流亡,不能还放在山里,那样不好管理,迁下来就要让他们有衣有食。朝廷不能白养这么些人,要他们做活,好,开荒,开出来的荒地要有水浇,水从哪里来呢?”

  “这群贼,”朱寂又小声嘀咕了,“让他们挖渠去。”

  “不止他们,”袁樵道,“楣州的官员也不是没有想过兴修水利,官员更换频繁,德政也推行不下去,水渠年久失修,累代居住在此的百姓,用水也不是很够。再添了这许多人,过一个月,都要用水的时候,必然械斗!规模一定会很大,新下山的人,与旧有的百姓,弄不好又是一场。”

  “啊……”朱寂懵了一下,“那、那也不用亲自去干,这是可以预期的。”

  袁樵摇摇头:“不,不一样的。知道与明白是两回事。朱兄只干了半天,是否已有所体会?我干了半个月了,与第一天时的心境迥然不同,戾气更重了。他们争水时的心境,大约与我等与‘四凶’相争仿佛,必有一方大获全胜才能罢休。官府若强行胜压,嘿……”

  “早晚得有一场不死不休的争斗。”朱寂补上了。

  “不错,若不能有这样的体会,真闹出民变来,空自感叹‘愚民’又有什么用?我要的是楣县的和乐安宁,又不是感慨。”

  这个道理朱寂是明白了,点点头:“好吧,我明天再来看看。”

  当天,袁樵将一身狼狈的朱寂领回家,杨夫人先惊了:“这是做什么去了?佛奴?”朱寂道:“夫人不必惊惶,我与袁兄有些正事要办。”杨夫人道:“哦哦,那快些沐浴更衣吧,这个样子不成体统。”

  当天晚上,朱寂收到了袁樵给的赠品——粗布短衣一套。朱寂的奴婢先代他生气了:“这个县令好生无礼!”朱寂道:“都闭嘴!拿来给我试试。”

  尺寸合适,照着镜子怎么看怎么别扭!朱寂自嘲地道:“人靠衣装哈哈哈哈哈。他娘的!”他也忍不住骂了句粗话,与一身短打扮交相辉映。

  第二天,朱寂依旧压低了斗笠,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脸,假装自己不是朱寂。心里没有第一天那么抵触了,看袁樵也有了改观,【他还真是用心做个地方官了。】因此也劝袁樵:“你既然已经知道百姓的心声了,就不该再蹉跎其中,应该去统筹规划了。你一日能挖几尺渠?用心规划,才能让工程进行得更快。”

  袁樵道:“已规划好啦。我总觉得哪里还有一些不妥,就来挖几天渠,看看到底是哪里不妥了。只干个一两天,你的心情不会怎么变,体会也不深,有些事总要干上一阵子,才能熟悉其中的门路。譬如读书,再不愿意学的人,装也能装一天好人,长年累月呢?”

  朱寂赞同地道:“你说得对。唉,这个破锹,不好用!”

  袁樵笑了。朱寂心道,【这小子竟然会笑!也不是那么难相处么!唉,想也知道,他的母亲比我娘和气多啦,他的脾气应该不会差的。】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臀,朱寂心思又活跃了起来,对袁樵也亲近了三分。忍了三天,在共同劳动中建立了浅浅的友谊,朱寂忍不住跟袁樵开点小玩笑,也试探一下袁樵与梁玉的事情。

  这是他的心结。为了他与袁樵开的那个不好笑的玩笑,他被打惨了,现在两人定亲了,他挨了那么多的打是为了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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