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女 第200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古代言情

  妇人大惊:“夫人!”

  梁玉对林犀说:“李府君经吏部考核,治理有方。御史巡察,也未见劣迹。你什么证据也是没有的。今上开科取士,你若能做到御史,就能弹劾不修私德的人,如果能够做到吏部,就能选拔真正爱民如子的官员。要不要试一试?在我这里读书。”

  林犀纵使少年老成,也被这天降的馅饼砸得有点晕,过了一阵儿才明白梁玉说的是什么。定一定神,林犀郑重地说:“我愿意。”

  梁玉道:“我们会在这里住三年,先看看你三年能学成什么样吧。唔,你的户籍是哪里的?罢了,左右不过调一调。也不很难。”

  林母惊喜交加,拉着儿子当堂下拜。

  梁玉道:“嗐,这都是什么事儿呢?李夫君那里,你们不用管了。”让阿蛮将母子二人安排在客房里住下,不许人走漏他们母子的消息。毕竟是在本地,她也不好与本地刺史起冲突。刺史这事做得固然随意,却又没有强行抢人,且还真是……哪怕冷藏了,以他的政绩,过两天又得翻出来接着让他干。

  梁玉认为自己能做的,也就是给林犀读书提供条件,让他自己立起来了。至于刺史,先见一面再说吧。

  【这都是什么破事呀……】梁玉心中叹息,连袁樵今天去族学里考较的结果都忘记问了。所可安慰者,乃是家里又多了个一点就通的人,无论聊天还是读书,都令人畅快。

  作者有话要说:  【1】上下,考核等级哈,上上、上中、上下这样依次排开,这位的考核成绩算不错的了。一般上上等是空着的,虚设。

  【2】孔文子,文是谥号,挺好的谥号,但是孔文子办的破事还挺多的。所以子贡不明白就问孔子,这烂人怎么能有这么好的谥号的?孔子就答,敏而好学、不耻下问。

第167章 主事的人

  安顿两个人需要多少功夫是因人而异的, 梁玉与袁樵比较重视林犀, 阿蛮安置他们就颇费一些思量。将二人请到客房去,询问他们二人的习惯, 问他们对陈设有什么要求之类,又要给安排奴婢服侍。

  林母有些慌张地说:“不、不、不用的。唯要有个安身的地方就行,我也能洒扫缝补, 可以做活计来抵的。”

  阿蛮笑道:“既然是夫人招待二位住下的, 就断没有刻薄你们的道理。娘子以后就知道啦,我们夫人最是爽气的一个人。”

  林母看看儿子,林犀也非常的犹豫, 他知道, 这回进了这个门,不是袁家的人,也是袁家的人了。人情已经欠下了,反悔都没有机会。再者, 现在回过味儿来, 虽然考他的是袁樵, 但是做主的是梁玉。这让他心里很忐忑。

  林母见儿子不接腔, 只得自己拿了个主意, 道:“这位小娘子,要是方便, 我想回一趟家。虽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却有几样是他父亲留下来的,那是不能丢的。”

  阿蛮惊讶地道:“竟是这样吗?!娘子真是个有见识的人!”

  林犀也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心道:【这家里的侍女尚且如此,可见主人家确是有见地的,留下来也不算委屈我。】郑重一礼道:“有劳转告夫人,我们去去就来。”

  阿蛮也是个有主意的人,道:“且慢!你们家里没有什么官司吗?还是我去禀过夫人,看夫人怎么安排吧。”

  林犀想到家里的“官司”,脸色难看了起来,垂下眼来说:“有劳。”

  阿蛮匆匆去见梁玉,梁玉正在与袁樵商议如何安排林犀。母子俩走后,梁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将之前打的主意统统给推了。林犀的天份很不错,就当一个顺手收留下来的食客养着,简直暴殄天物!收都收了,接着肯定得跟李刺史打交道,这么个面子都顶下来了,只当是食客太可惜了!

  梁玉想跟袁樵商量:“不如你把他收做学生吧。”她要是学问好,都想亲自教林犀了,可惜自己还在不学无术的边缘徘徊,不好误人子弟。

  袁樵颇为意动,学生有时候比女婿还要亲近,直与儿子相似,“没有外心”就是一个很重要的条件。袁樵自己做官,学生大概率也要做官,林犀怎么看都很合适,他的母亲很明白道理,不肯卖儿子去做奴婢,又肯自食其力,家教看起来是不错的。再者,林犀再没有别的亲人了,收了当学生,不姓袁也姓袁了。

  但是养学生可比养食客要费的心力多得多,做老师的不用心,怎么能奢求学生会为你赴汤蹈火呢?出卖老师的学生比出卖亲爹的儿子可多多了。

  两人思考的就是这一件事。

  袁樵道:“先问问他们母子的意思,顶好不要逼迫。那是一个聪明人,对聪明人不好使心计。”

  梁玉笑道:“我明白的。我等下叫阿蛮注意一下分寸。”

  “唔。等事情定下来,让阿先与他们见一见礼。还有李刺史的事情。”

  “那个我来办吧,我办比你办合适,君不知五羖大夫的旧事么?”【1】

  袁樵正色道:“那不一样。我的学生,难道要一直不见人吗?”他说这话也是有底气的,一则袁氏是本地大族,等闲官员是不来碰钉子的,二则他还守着梁玉,官员约摸也是不敢来惹她的。

  梁玉道:“是我还没转过筋来!好吧,就这么办。”

  阿蛮到时,两人刚好商量完。梁玉见到她,说:“说曹操曹操到,正说你呢,对林家人有分寸些。”

  阿蛮道:“您还知道我吗?最有分寸了,那是您的客人,甭管贫富,您看上的人都不是凡人。我就照神仙待了。”说着笑了起来。

  梁玉也笑了,笑完了说:“我们打算收他做学生呢。”

  阿蛮一拍手:“那您大概是找对人了。”

  “怎么讲?”

  阿蛮便将林家母子的言行都说了,袁樵赞道:“不是有这样的母亲,教导不出这样的儿子来!叔玉,与我同去吗?”

  “你也不矜持一点!”

  “我要矜持何用?”

  两人并肩去了客房,这是一所独立的小院,上房三间,只带一个东厢房,西厢房的位置上种了两颗松树,树下一副石桌石凳。

  主人家到了,林家母子急忙相迎。

  梁玉将地方看了看,心道:【阿蛮做事越来越合适了。】亲手将林母扶起,袁樵却坦然受了林犀一礼,问道:“你可愿做我的学生呢?”

  林犀怔住了!他知道“学生”的意思,不是私塾里交几个钱听课的那种学生,而是真的拜入门墙,如颜子师孔子那般——袁樵这样的老师他也付不起钱就是了。饶是性情坚毅,林犀的双手也微微颤抖了起来,这不是他父亲在世的时候邻居的夸赞,是走投无路之下的赏识。

  “愿意的!”林犀只觉得自己说得好像很大声,又觉得声音很小并不够大,怕别人听不到。

  袁樵听到了,笑道:“好!”

  梁玉问林母:“林娘子,这个孩子跟着我们读书,可以吗?”

  林母忙说:“夫人与我家恩同再造!衔草结环,难报万一。”又说自己可以帮佣。

  梁玉道:“大嫂只管照顾好自己就得啦,别叫孩子担心。”

  “孩子”看了她一眼,虽然还激动,理智已经回来了不少,定定神,拿起了主意。先请示回家取父亲的遗物,盘算一下家里的那点家当,还够整一套简陋的拜师礼的,都得拿来。正经拜了师傅之后,吃老师的、喝老师的,还带着亲娘来蹭住,是把身家都上交了。拜师的礼数就不能省!即便袁家不缺他那仨瓜两枣,他也不能省了这套礼。

  梁玉道:“坐车去吧,有什么放不下的都带过来。”想想还是不放心,决定自己也乘车一同前往。她还是不想在本地起太大的冲突,他们是回来守孝的,不是回来闹事的。

  袁樵当老师,还要有点架子,表示自己就不去了。这片地界上无论有什么事,梁玉一个人就足以应付了。他要在家里准备收学生了,还得跟杨夫人禀告一声,再跟袁先将事情说明。

  梁玉便与母子二人同乘一车前往。

  车上,林母有些拘束。来的时候也是乘的袁府的车,车内之奢华超乎想象,如今这奢华的车里又添了一个更大的“奢侈品”,郑国夫人。林母的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摆好了。林犀也颇为紧张,男女大妨还是要有的,虽然“未来师母”跟亲娘也差不了多少,可她年轻。再者,自己这一天峰回路转,全系此人身上,不由不紧张。

  梁玉比他们放松,看到林犀有点像看到当年的自己,不过同样都是有一个不错的母亲,她的心肝比林犀黑得多,下限也低得多。学生还没收下,当着学生的亲娘的面,梁玉还得先装个好人,把学生拐进盘丝洞再现原形。

  一路上,梁玉只管问些乡间生活的事情,比如袁家在本地的风评,比如本地特产,又比如亩产等。说到熟悉的话题,林母渐渐放松下来。梁玉一个哄皇帝跟吃饭一样的人,令林母如沐春风,路行到一半,林犀也被引了来参与讨论。因为梁玉从收成引着林母说到了卖田地,又说到了林父身上,说到林父也读过几天书,顺势谈到了本地的文教。以及贡士、县学、府学等等。

  等到了林家,梁玉一眼望去,心道:【比我家当年可破得多啦。】

  林家旧宅还算整齐,不过已经卖了,现在住的很局促的土屋,矮、土墙被风雨侵蚀得几乎没了棱角,窗户也开得很小。梁玉道:“就是这里了吗?”

  林母往外一瞧,点点头,瞳孔骤然缩了起来!梁玉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余光瞥了林犀一眼,这孩子又一张阎王脸了。还没入门墙,已与袁樵练成了一副师生相。

  林母看的是一个中年的男子,这是梁玉幼年时非常熟悉的一类人,精明外露的乡间能人。大概得是个里正,看来林家母子之前日子过得可不大好。

  凳子摆下来,林犀抢先下了车,站到了里正面前。

  里正看到这一队车,也是很惊讶:“嚯,你们已经搭上府君的车了吗?那管家还找我来做什么?我就说,你犟得也够了。从来民不与官斗,你生得再好,也是土里刨食的,一辈子也未必有这样的车坐。何如依了府君呢?也好让你娘过两天好日子。”

  林犀的脸色黑得像锅底了。

  梁玉下车的时候,里正还在絮叨:“你拿了几回乔也够啦,府君加了三回价了,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呢?再端着架子,惹恼了贵人,仔细鸡飞蛋打。如今你的身价,能顶五个标致的婢女了。也是府君会做人……”

  梁玉觉得听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府君会不会做人我是不知道,我知道他一定很会做官了。”

  里正吃了一大惊,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直愣愣地看着梁玉:“你、你、娘子是谁……”

  林犀闪身,遮在梁玉身前,从鞋子挡到了下巴,给梁玉留下大半张脸来跟里正对视。梁玉抬手拍拍他顶心:“收拾东西去,咱们回去。”

  里正明白过来,这他娘的不是府君家的车!急切地说:“可不敢这样!府君……”

  “告诉你们府君,读书种子是国家的瑰宝,该由天子遣使持节以聘。”

  里正一脸茫然。

  梁玉道:“他买不起!”

  林犀耳朵一阵发烧,快步钻进了土屋。小院儿围墙很矮,高高低低好些个脑袋被八卦、马车吸引了过来,都来围观。内里有两个有见识的老人,看了车,小声说:“袁家的。”

  里正如梦初醒!他娘的!袁家,惹不起的!里正对梁玉拱拱手:“娘子说的话小人也听不大明白,就去对州府派来的人讲。”他有心再问梁玉的字号,以免李刺史问起时不好回答。梁玉已经对林母道:“收拾好了?那就走吧?这屋子还要吗?”

  林母环顾四周,用力摇了摇头。

  梁玉笑道:“走吧。咱们回家了。别难为办事的人啦,王吉利,你跟着这位郎君走一趟,将我的话告诉府君。再送一张帖子,过两天我请他吃雄黄酒。”

  王吉利笑嘻嘻地答应了。

  待上了车,林犀捏紧了拳头,小声说:“夫人过奖了,我,一定发奋。待晚生学有所成,世人自然知道,不必先予我虚名激励。”

  “我那是夸你吗?”梁玉不客气地说,“知道待价而沽么?要是有人说你为了攀高枝拒绝府君,你满身上口都说不清啦。人心呐!”

  林犀一点就透,心中一震:【我当潜心修习。】

  林母脸色也不好,还强打着精神向梁玉道谢。梁玉心道:【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就是太耿直了,不好。】想掰这个性子,又觉得养个学生,还是盼他是个好人,才不会辜负老师。可学生太正直了,又怕他吃亏。

  梁玉左思右想,觉得有一个聪明的学生比有一个教八遍还不会叫“娘”的儿子也省心不到哪里去。怒道:“儿女都是债!就不能又聪明心地又好吗?”

  梁玉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到袁宅的时候,又笑了出来:“管它呢,反正阿犀落到我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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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要当成学生来养,梁玉与袁樵就给林犀将一切打点妥当。

  先是,袁樵择定了日期,发帖子告知亲朋,请大家来观礼。王吉利当天傍晚赶了回来,带来了李府君的名帖,李府君表示明天亲自登门来道贺。

  紧接着,袁樵让袁先与林犀重新见过。袁先称呼林犀为“弟”,词儿令梁玉越听越觉得耳熟——这不是三郎给你写信用的话吗?你记性还挺好啊?!

  这却是冤枉袁先了,袁先此时的心情与当年的桓嶷差不太多,用词自然相近。

  李府君可是第二天就亲自带着贺礼上门了。他觉得自己倒霉极了,加了三次价没能买到可心的人,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他已经被激起了一点好胜之心。猛地被一刀子扎了个透心凉——皇帝他姨妈来抢人!

  那肯定是强不过的,那位是什么人呐?真能杀官员的人。

  怕了怕了。

  李府君的考评成绩好,托赖他与本地的大族处得好。李府君知道,官员是代表国家权威,想打击豪强也不是不能够。但是,如果不想一路刚硬下去闹个鸡飞狗跳,顶好是双方达成一个平衡、各让一步。其实有大族的地方也是有好处的,只要不过份,他们会自发地维护秩序。李府君与袁氏达成了平衡,彼此心里有数,这几年过得挺舒服。

  如今本地袁氏与京城贵妇将李府君一个官员夹在中间,论权力,梁玉虽然是个女人,但是真的能通天。论地头,袁氏才是扎根几百年的。

  李府君极识时务,带了厚礼来不但祝贺袁樵收了一个好学生,还有给林犀道歉的份儿!

  “李府君会做官。”梁玉又说了一遍。

  这一回,林犀有了更深的体悟。

  他被叫出来与李府君又见了一面,李府君还是惋惜的,感叹道:“是我不识明珠啊!该多问少年几句的,那样我就会多一个学生了。”

  林犀低下头,似乎被夸得不好意思了。梁玉笑道:“哎哟,我当您是夸我拣到宝了。”仿佛之前派王吉利示威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似的。

  李府君也只能一笑而过,心里很吃不准梁玉是不是个笑面虎。他不怕人黑脸,就怕人笑。梁玉偏偏笑得毫无破绽,他又不能盯着梁玉的脸去研究,只得当梁玉是不计较了。梁玉还真没打算跟他计较,他送的礼物,梁玉照收,给京城写信,也照写。给林犀的歉礼梁玉也如数转交林家母子自己处置,都放到客房院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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