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权 第106章

作者:天下归元 标签: 古代言情

  他一坐起,满头长发便悠悠落了下来,竟然是极其少见的白金色头发,火光里真如白金一般熠熠,然而那流动月光般的发色,也不及他一双眼睛流魅醉人,像绝巅之上千里冰封之间行走的银狐,一偏首间万里回春。

  他微微上挑的眉,似墨笔画成,不能再有增减的美丽弧度,在晶莹似透明的肌肤上,鲜明媚惑。

  银发红袍,无限艳光。

  “要我说。”他闲闲执过身边一个执壶女子的手指,慢慢把玩,“我对你们划分什么地盘的都不感兴趣,到时候把那个圣缨郡主给我玩玩就行了。”

  “成!”弘吉勒大笑,“就是人家好歹是个郡主,你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玩死了。”

  “为什么不能?”克烈眨眨眼睛,微笑道,“中原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真要是什么了不起的郡主公主,你以为会嫁到草原?放心,她的身份只会跟着札答阑走,札答阑不是王,她就不是大妃,不是大妃,我为什么不能玩死?”

  弘吉勒呵呵一笑,道:“依你,依你。”他瞄了克烈一眼,不打算和他争辩,这小子,是十二部首领中最年轻的,却也是最狡黠最狠辣的,当真狡猾如狐狠毒似蛇的人物,一个排行最末的女奴之子,最后却做了族长,在做族长的过程中,他的爹妈兄弟姐姐妹妹……一个也没能活下来。

  还是离远点好吧,好歹他弘吉勒还是正常人。

  克烈依旧在笑吟吟抚摸着女奴的手指,悠然神往的道:“等我要了她,我要好好玩玩……听说中原女子纤纤柔荑,十指如青葱,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美丽……啊,你这执壶挤马奶扫羊粪的粗糙手指……真令人扫兴……”

  那个“真”字刚出口,便隐约听见“喀”的一声。

  那女奴一声“啊”还没出口,克烈便笑吟吟操起刚才那滚地的羊腿,一把塞到了她嘴里。

  “真令人扫兴”五个字中,隐约五声“喀”“喀”连声,那刚才还满面红晕的女奴,此刻面无人色,涕泪横流,再也坐不住,浑身抖颤的伏在地上,握在克烈手中的手指,已经变成五根软绵绵的奇形怪状的东西,被克烈满面淡然的,揉来捏去。隐约中只听见碎裂骨节摩擦声响,一片寂静里听来瘆人。

  族长们面面相觑,库尔查勉强道:“克烈你真是什么时候都能扫兴……你要那什么圣缨,让给你就是——”

  “砰!”

  一件东西突然掼了进来,重重落在弘吉勒案桌上,将他面前一只烤全羊砸扁,羊上插着的一只金刀却奇异的跳起,唰的直逼弘吉勒双目。

  与此同时四个声音同时响起。

  “谁他娘的找死敢要我大妃?”雄浑而杀气腾腾的。

  “谁找死敢要我媳妇儿?”泼辣而嗓门巨大的。

  “谁?找死?”干巴巴而最简单的。

  最后一个,是一个淡定雍容,甚至带着浅浅笑意的声音。

  “克烈,抱歉,你狐骚臭太熏人,本大妃不敢要你。”

  第三章 孩子他爷

  满帐的人唰一下站起,弘吉勒一边忙着躲那柄鬼似的割肉刀一边大叫:“谁!谁!来人!来人——”

  克烈却已经笑了起来,细长流金的眼睛一眯,当真如狐一般的狡黠灵动,悠悠道:“来得好快啊……”

  他轻轻推开那个已经痛昏过去的女奴,拍拍手掌站起,漫不经心的从她身上踩过去,笑道:“我们的顺义王和大妃驾临了,大家还不快去迎接?”

  族长们此时也已经反应过来,脸色都有些不自在,瘦削的库尔查神色变幻,目光投向弘吉勒,弘吉勒却还在忙着对付那柄刀——那刀就和沾上他一样,追缀不休,他上窜下跳,狼狈万分。

  “一群狼对着月亮跪拜,多半是想求得更多猎物。”赫连铮满不在乎的声音瞬间就到了帐门前,“咱们草原上,真是养了太多贪得无厌的狼!”

  帐帘一掀,赫连铮大步进来,看也不看站起来不知该如何举措的脸色铁青的族长们,大步走到上座,一屁股坐在弘吉勒为躲避飞刀已经让开的位置上,顺手割下一块油脂淋漓的羊里脊就吃,一边吃一边道:“人混账,肉烤得还不错!”

  “札答阑!”弘吉勒终于急中生智,将一张案几掷出迎上飞刀,刀唰的一下插入案几,离他鼻尖只差寸许,他抖着手摸了一把额头冷汗,砰然放下案几,森然道:“你敢闯金盟大帐!”

  “你敢杀草原之王,我就敢闯金盟大帐!”赫连铮一巴掌把吃剩的肉往他脸上一甩,“我还敢杀你!”

  “金盟所在地方圆十里,不得有杀戮,否则为草原共敌!”

  “你们抢先都以我为敌了,我还管什么共敌不共敌?”赫连铮啪的一下拍碎桌案,横眉竖目一步不让,“都一刀戳死去逑,死一个是一个!管我身后草原翻天!”

  众族长哑然,呆呆看着赫连铮杀气凛然的眉目,看那眼神就知道他绝不是虚张声势,印象中顺义王世子大气爽朗爱笑还有些小无赖,不想今日才见着真颜色。

  他们面面相觑——金盟大帐所在地是个三面围山的窄谷,出口极小,对着出口的那面早已布了十家族长各自的军队,围得水泄不通,其余三面是滑不溜手的岩山,就是所谓中原的武林高手来都未必能顺利攀援,真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谷内还有武士守卫,赫连铮这几个人,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进来的?

  这样森严的戒备,按说赫连铮闯不进来,但既然闯进来了,就说明赫连铮此来绝不好惹,他如果真的发了疯,不顾后果破坏金盟规矩死了也要拖几个人垫背,那也只有自认倒霉。

  规矩说到底都是人定的,规矩向来是用来给暴力破坏的,规矩遇上不守规矩的,那就是废话。

  “无知小子,你吓谁!”苍狼部首领,和弘吉勒交好的禄赞一声暴喝,“这里是万崖丙谷,谷外就有十家护卫共三万军,谷内也有上千护卫,你想和我们同归于尽,也要看看够不够格!”

  赫连铮双手撑膝,不言不语盯着禄赞,他那真正暗夜苍狼般的眼神,看得禄赞竟然都不自觉的一个颤抖。

  “轰。”

  就在赫连铮凶光闪闪盯着禄赞,盯得禄赞坐不住勉强色厉内荏,盯得帐篷里一片死寂众人试图打圆场,盯得弘吉勒眼珠一转正要说话时,爆然一声巨响。

  像是共工撞了山,敖广翻了海,九天之上诸神之战兜翻了天地,整个地面一阵轰然震动,将几个席地而坐的族长直接掀翻在地。

  “怎么回事!”弘吉勒一声惊呼还没出口,帐篷口人影一闪,一个护卫满面惊惶冲过来,大叫:“不好——山崩啦山崩啦山崩啦——”

  一只戴满黄金戒指亮闪闪的手一把将他推开去,嘎嘎笑道:“金鹏部手下就是傻子,连话都说不周全,崩崩崩崩个啥啊,还是大妃我亲自打帘,让诸位大人们看个清楚吧。”

  牡丹花太后笑眯眯亲自打帘,帐门一掀,顿时就看见了正对帐门的窄谷出口。

  那里,弥漫硝烟里,正不断滚落黑色的山石,出口已经被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块填平,山上还有石块不断落下,将底下那些护卫打得到处乱窜,惊呼声惨叫声乱成一团。

  “我们没做什么。”刘牡丹谦虚的道,“也就是炸了一小段山,把这个出口给堵住而已。”

  弘吉勒张着嘴,看着山石高垒的入口,一时已经忘记说什么,禄赞脸色死灰,此时赫连铮才将一直盯着他的目光收回,掸掸袍子,云淡风轻的笑道:“现在,我够不够格和你们同归于尽?”

  “……”

  帐篷里此刻的沉默令人更加难熬,谁也没想到赫连铮狠起来竟然完全的不顾后果,火药炸山,堵死出口,将他自己和大家全部堵在这不能进出的窄谷里,那摆出的架势,真是你咬我一口,我灭你全家,生死不计,丢命拉倒。

  之前隐约听说他将貔貅部灭族,众人还不相信,此时看这小子比狼还狠比豹子还烈的行事风格,才知一定不会有假,貔貅部族长提前赶来参盟,并不确定族中的事情,此刻脸上的神情,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

  赫连铮笑眯眯高踞座上,环顾四周,学着凤知微的眼神,自己觉得很夫妻相。

  “札答阑!不要冲动!”沉默半晌后,库尔查以叔父身份上前怒叱,“不要惹得不可收拾!我以族长身份命令你——”

  赫连铮一偏头,斜睨着他。

  那目光看得库尔查颤了颤,想好的一句话突然便卡在咽喉里再也说不出口。

  半晌赫连铮好奇的道:“你谁?”

  “……”

  库尔查僵立在地,手和嘴唇一起都在颤抖,硬是抖不出一句完整话来,赫连铮却已经一眼都不屑看他,高踞上座,垂下眼睛,慢悠悠的拭自己的腰刀,“札答阑因尔吉的眼睛,只看得见人,至于畜生……”

  他一笑,摇摇头。

  “满堂皆无人啊……”他仰首长叹,不胜惋惜。

  满堂“畜生”面无人色,连一直站在帐门附近堵住凤知微,崩山都没多看一眼,只顾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个遍的克烈,都目光微微一闪,回头看了一眼。

  不过他的目光很快拉回,皱着眉又望了凤知微一眼,再次叹息:“丑,丑。”

  凤知微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关注着赫连铮,听见他那一句满堂无人,不禁一笑,心想世子爷中原去了一趟,学了不少拐弯抹角的骂人本事。

  克烈原本已经失望的转开眼,看见这一笑眼前一亮,只觉这黄脸女子一笑间婉转雍容,迷蒙眼眸波光流转,竟有常人难及的韵致,不由赞道:“笑起来还像个美人……”伸手就去摸她的脸。

  “啪。”

  一枚黄呼呼的东西电射而出,雷霆般直奔克烈眉心,这么小的东西,这么短的距离,竟然射出呼啸猛烈的风声,克烈的手指还没伸出,那东西已经逼到他要害。

  惊而不乱,那如狐男子反应竟也狐般狡黠,猛一偏头让过第一波攻击,并不去管落空之后立即转折追来的胡桃暗器,伸手就去抓顾南衣怀中的顾知晓,张开的五指,闪耀着铁青的暗光。

  顾南衣果然立即抱着他家知晓飘身退后,胡桃落地,与此同时一卷银白的发也蓬然散开飘落——刚才仅凭这擦身而过的圆溜溜的胡桃劲风,便将克烈的一截头发割断。

  如果克烈反应慢一点武功低一点没有去攻击顾南衣的必救,此刻也许断的就不仅仅是头发。

  这一手看在满帐族长眼里,顿时更被震得鸦雀无声,凤知微却终于正眼看了克烈一眼——刚才这两下看似简单,但克烈表现出的非凡武功和准确应变令人心惊,他竟能一眼看出她武功不低,没有试图攻击她去挟制顾南衣。

  两人目光相遇,一个微笑一个媚笑,各自有各自的平静和深意,随即凤知微闲闲转开目光,克烈脸色却微微变了变。

  “克烈小心肝……”刘牡丹冲了上来,伸出狼爪就去摸克烈的脸,“好久不见你了,想死你干娘我了,来摸摸……”

  克烈一拂袖拂开她沾满油光脂粉的手,唰一下退后三尺,笑道:“干娘您几日不见,真是青春逼人,美得克烈我在你面前站不住……”

  “真的吗?”刘牡丹喜笑颜开的摸着自己的脸,半怅惘半得意的道,“哎呀,老咯老咯,老公都死咯,札答阑都娶老婆咯……”

  “老公死了正好方便,札答阑就更无所谓了,他不是十岁就有老婆了?”克烈微笑一瞟凤知微,“这一帐篷里,一半都是他丈人……”

  “呸!”刘牡丹啪的一巴掌就拍出去,“什么便宜丈人!克烈你少给我岔话题,来给老娘摸摸,你那小蒜瓣儿长成蒜头没?”

  “……”

  两人一进一退一追一跑,竟然就这么退出帐外去了,凤知微退后几步靠着帐门,饶有兴致看她家牡丹花缠上白狐狸——流氓交给花痴来磨,那是最合适不过了,一边又想,十岁就有一堆老婆,难怪赫连铮三天不去院子就恨不得上房揭瓦,发育得小狼似的,某些方面真是启蒙太早啊……

  “札答阑!”帐内顾不着这边的闹剧,弘吉勒怒喝声里已经少了几分底气,目光不住梭巡向帐外,“金盟是各族族长议事,你便是顺义王也无权干涉,还不赶紧退出去!”

  赫连铮望也不望他一眼,端着酒杯,不急不忙下座来。

  “扈特加叔叔。”他语气再次做了改变,从一开始的杀气腾腾旁若无人到坐下后的冷嘲热讽明敲暗打,再到此刻温存缅怀,款款而言。

  “扈特加叔叔。”他执壶,给一个蓝衣红脸汉子斟满酒,语调悠悠,“三十年前海冬青战役,越国打进草原,一直打到昆加河,那夜越国闯营,昆加河边死伤无数,我父王那时还是狮子族的一个普通兵,断了腿倒在你身边,是你一直将他背出三十里,逃出敌手,这份恩情,父王时时和我提起,至死不忘。”

  酒杯满满,轻轻递过,扈特加神情复杂,注视着酒杯一直没接,赫连铮笑容不变,毫无尴尬之色,端杯的手,稳定如初。

  帐篷里有一刹那的沉默。

  扈特加蓝熊部,是十二部中排行第四的大族,族中男子英勇善战,底盘功夫了得,一直是呼卓部地位重要的一部,蓝熊部作风也如其名,沉稳厚重,两边不靠,只是后期因为族中人口暴涨,草场资源不足,在争夺过程中曾和老王有过纷争,所以此次金盟,蓝熊部首领也来了。

  赫连铮一上来,就挑了举足轻重最难对付的蓝熊部,众人惊异之余,也不禁有了几分佩服,却又觉得乳臭未干的札答阑,万万不可能打动为人固执的扈特加,不自觉的目光灼灼,呼吸也粗重了几分。

  半晌,一片沉静里扈特加沉声道:“这个故事你还没说完,当年是我将他背出死尸堆,但在半路上,敌军追来,我要拔刀回身拼杀,你父亲一把拉住我,把我扑倒在水边,两个人装成死尸,越军谨慎,追来后不放心,将溪水边所有的死尸全部都补了一刀,那一刀,插在你父亲腰肋,他始终咬牙没动,越军才离开,我被压在他身下只受了轻伤……所以那次,是他救了我,不是我救了他。”

  “是吗?”赫连铮微笑,“谢谢扈特加叔叔还记得。”

  扈特加看着他诚挚的笑容,目光闪动,终于伸手接过酒杯,默默一饮而尽。

  帐篷里有轻微的骚动。弘吉勒脸色大变。

  “胡恩叔叔。”赫连铮已经行到一位白发老者身边,那人脸上一道疤,狰狞的从左眼角划到右眼角,愈合后伤口周围肌肤收缩,将一张脸扯得不成模样,望之令人心惊。

  弘吉勒看赫连铮居然走到这人身边,露出一丝冷笑。

  胡恩可不是沉稳老实的扈特加,可没和库库老王一同战场里扶持求存的同袍交情,这人因为早年遭遇极惨,性子极为暴躁,而且极其忌讳别人提他的伤疤,无论谁提起,都会遭到他疯狂的报复。

  赫连铮年轻气盛不知轻重,只知道胡恩手下的铁豹部耐力一绝必须争取,这要触了他的忌讳,嘿嘿……

  何况胡恩还是他的亲家……

  果然赫连铮坦然注视着胡恩的脸,轻轻道:“胡恩叔叔,你的伤……”

  胡恩“嗯?”了一声,声音尾音高高挑起,一张支离破碎的脸微微抽搐,鬼魅般令人心惊。

  他宽大衣袍下的手指,慢慢挪向腰间的刀。

  有人冷笑有人欢喜有人沉默,扈特加有点不安的看过来,赫连铮仿佛对那些异动浑然不觉,继续道:“父王一直挂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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