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姮
黎府管家听了孟庭所言,向孟庭行了个礼, 笑道:“不想孟大人与老奴想到一处去了。”
管家说罢又对韩敬道:“还请韩老爷好好想想吧,您的时间不多了,再拖下去若是惹怒了首辅大人,可就得不偿失。”
管家说完这些,便带着黎府的下人们离去。
孟庭冷淡而嫌恶的看一眼韩茹, 便也告辞。
几人一走,韩芳和郭姨娘顿时失魂落魄。母女俩皆是容颜失色, 惶急朝韩敬扑去。
“老爷!芳儿可是妾身的命.根子, 不能把芳儿嫁给那个天阉!”
“爹!女儿不要嫁给黎二公子, 求您救救女儿!”
郭姨娘和韩芳一左一右抱着韩敬的胳膊, 狂喊。
她们的喊声凄厉无比,震得韩敬耳朵发麻。
接着又是韩茹冲过来,扭着被麻绳捆缚的身躯,目眦尽裂吼道:“我不要去当姑子!我不去!爹你不能送我去!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可是韩家的嫡长女!”
花容楚楚可怜的揩着眼睛,泪水簌簌道:“老爷,老爷您好狠的心……”
四个女人又哭又喊,韩敬听着乱成一团,既纠结又厌烦。
他简直要被逼疯!
“够了!”韩敬猛地一声吼,终于压住了所有哭哭啼啼的叫声。
他狠狠一扫袖,气得转身而去。
唉!
……
这之后的事情,不用说,整个韩府鸡飞狗跳。
韩茹不想去尼姑庵,一个劲儿的闹腾,差点没把韩家给拆了。
自然,胳膊拗不过大腿。最后韩敬命人又把韩茹重新绑起来,将她送去了郊外的尼姑庵。
韩敬还专门命人嘱咐了尼姑庵的主持,让全体尼姑看着韩茹,不许她踏出尼姑庵半步。
这边韩茹送走了,韩敬就开始纠结,到底要不要把韩芳嫁给黎睿。
嫁一个韩芳,他欠黎家的钱就可以两讫,那么只用还韩嫣的两百两黄金就可以了。这个数目再努把力是还得上的,起码不必变卖房产。可要是不嫁女儿给黎睿,韩家怕是只有变卖房产一条路了。
韩敬平日里除了韩茹,最疼的就是韩芳。今天韩芳的表现也让韩敬找回了最后一丝脸面,他是真不想把韩芳嫁过去!
郭姨娘更是不肯,她仗着韩敬最宠爱她,一个劲儿的在韩敬面前做小伏低,可怜泣泪。
韩敬被郭姨娘求得心软了,最后心一横,对郭姨娘说道:“我去让人把荞儿、芙儿、荠儿三个喊来,在她们中间挑一个,嫁给黎二公子。”
黎府的管家只说韩芳不错,又没说别的小姐不可以。嫁谁都是一样的,只要能抵消了黎府的聘礼就成。
韩敬这便招来大房的管家,让他去把另外三位庶出小姐和她们的姨娘都请来。
郭姨娘一听,心里的大石头立刻落了地,连忙道谢。
谁想,管家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脸色特别不好看。
郭姨娘一看管家的脸色,心里头的大石头又跟着抬起。
韩敬也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问道:“我让你喊她们过来,她们人呢?!”
“老爷啊,大事不好啦!”管家一声悲痛的吼声,双膝一弯,杵到了地上。他跪着向韩敬喊道:“荞小姐和芙小姐她们、她们跟男人私奔啦!”
什么?!
韩敬差点没吐出血来,身子晃了晃,瞪着眼睛无法置信。猛地又问:“那她们的姨娘呢?怎么也没来?!”
管家痛声道:“两位姨娘也跟着私奔了!怕是和两位小姐私奔对象的老爹一起跑的!”
韩敬一个踉跄没稳住,身子一歪就撞在了桌子上。郭姨娘手忙脚乱扶住韩敬,震惊的无以言表。
什么私奔?什么跟着女儿私奔对象的爹走?
郭姨娘喊道:“她们这是蓄谋已久!眼看着家里没钱,背着老爷您找了下家!”然后一听闻黎家又来给黎睿要妻子,她们生怕女儿被选中,赶紧带着女儿跑路。
偏生她们就只生了女儿,没有儿子牵绊,跑起路来忒利索。
她们跑得倒是干净,可这不是把芳儿往火坑里推吗?
等等,还有荠儿,荠儿还没跑!荠儿的姨娘有两个庶子。有儿子绊着,她们母女都跑不了……
郭姨娘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连忙问道:“荠小姐呢?”
谁想管家的脸色比刚才还难看,俨然是已经沉痛到谷底,恨不得趴在地上痛呼:
“荠小姐说不愿茹小姐在尼姑庵孤苦伶仃,非要出家去陪茹小姐!老奴刚刚找过去的时候,荠小姐拿着剪刀在剃头,已经剃了大半光头了!”
这下子,韩敬再也扛不住了,噗的一声,一口血喷了出来。
郭姨娘哪里见过韩敬喷血,当场吓得脸都白了,该做什么都不知道。只手忙脚乱搀着韩敬,嘴里徒劳的喊着:“老爷!老爷您没事吧!”
韩敬当然有事,正是心里面又气又急,再也承受不住这连番打击了,才猛地没控制住气血,喷了出来。
说什么荠儿不愿茹儿在尼姑庵孤苦伶仃,便要去陪她……这荠儿是宁可冒大不韪把自己剃成个秃子,也不要嫁给黎睿!
他的姨娘跟人私奔了,连着女儿也带走了。她们就是瞧着韩家穷途末路再也起不来了,便各个寻了下家逃跑。
负债累累,众叛亲离,这些世间最为痛苦的几种感受,就在这短短两个月里全数发生在韩敬身上。
一夕之间,妻离子散,偌大的家成了这副模样。
韩敬又吐出口血,别提有多痛心伤臆。他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一桩桩一件件祸不单行!
郭姨娘这会儿早急得六神无主,比起韩敬吐血,更让她着急的是韩芳的前途。
荞儿芙儿私奔,怕是难找回来;荠儿剃了光头,没个两三年也长不好。府里适龄出嫁的小姐,可不就只剩下芳儿了吗?
这下子芳儿便是无从选择,定要嫁给那个天阉!
那天阉是个什么德性,谁人不知?都能把怯懦胆小的韩茵逼得站出来和离,芳儿若是嫁过去,会被折磨疯的!
郭姨娘再也想不下去了,歇斯底里的嚎啕起来:“老爷!老爷您不能牺牲芳儿!您要是牺牲芳儿,妾身、妾身就不活了!”
郭姨娘说着就哭了出来,一个劲儿的哭喊求救,吵得韩敬耳朵都要裂开。
韩敬不堪其扰,抬手挥开郭姨娘,暴躁道:“够了!别闹了!我还没说要把芳儿嫁过去呢,你闹什么闹!”
郭姨娘哭得伤心欲绝,凄厉道:“老爷不能因为那些贱人们跑了,就牺牲最乖巧的芳儿。还有妾身,妾身对您忠心耿耿。没得那些贱人弃您而去潇洒万分,妾身却要承受女儿嫁给天阉的道理!”
“你……”韩敬想说什么,但胸口猛地气血上涌,他不得不将话咽回去。
眼下他虽是吐血了,但脑子没坏。这会儿被气得狠了,反倒一下子冷静下来。
现在他手头能用的女儿只剩下韩芳了,不管他最后动不动用韩芳,韩芳都不能再出闪失。因此他一定要稳住郭姨娘。
思及此,韩敬粗重的喘过几口气,将喉间的血腥味压下,对郭姨娘说:“你放心,现在我最疼的就是芳儿,我不会让她去受苦的。黎家的事,我再想想办法。”
韩敬说罢,想到融乐堂里还在花着钱治病的董太君,又是伤心不打一处来。
他指着郭姨娘和管家两人,咬牙切齿道:“今天的事,谁都不许告诉娘!要是娘知道了什么,我先拿你们两个开刀!”
就这么好不容易的,韩敬终于将郭姨娘稳住了,连带也稳住了韩芳。
可韩敬就像是折损了半条命一样,只觉得天塌地陷,自己快要承受不住。
他没喊郎中来给自己治病,喊郎中要钱,现在韩家是一个子儿都不能花。他自己休息了会儿,喝了点热水,才终于觉得喉间肺里好了一些。
总算是缓过劲儿了。
可身体上缓过劲儿了,心里却越发的难受。就像是有谁在他心里挂了个千斤顶般,吊着他的心往下坠,又疼又重,一个劲儿的往低谷里沉。
韩敬走出正堂,看着府里凋敝的景象,想着被送走的韩茹,被黎府管家盯上的韩芳,还有私奔逃跑的姨娘,剃了头的小姐……
这偌大的家族,富庶的生活,为何转瞬就成了这样呢?
他的女儿们,为何废的废,跑的跑,日子过得连平民家的女儿都不如呢?
等会儿,他不是所有的女儿都过得那么惨。
他还有个女儿,过得可惬意了,与这府里其他的主子们形成鲜明的对比。
韩敬眯起眼睛,瞅着不远处,正从外面回来的他的那个女儿,韩茵。府里所有人都焦头烂额,就只有韩茵和琼姨娘什么麻烦都不用沾,悠闲惬意的很!
瞧瞧韩茵过得日子!韩敬视线挪动,落在韩茵身边的尹词身上。
自从韩茵被韩嫣送回府里,这尹词就隔三差五来约韩茵出去。逛街、游园、听戏、买东西,玩了一天再亲自把人送回府。
瞧瞧这悠闲惬意的日子,他这个女儿,可真是好得很!
韩敬看着尹词送韩茵进府,旁若无人的就要直接把她送回小院去,简直把韩家其他人都当空气。韩敬受不了了,要不是尹词和孟庭帮着韩茵闹和离,惹得黎家把气撒在他身上,韩家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而韩茵这个始作俑者,却不用承受他们的焦头烂额,和男人在外面玩得不亦乐乎,还能买一堆东西回来。
韩敬心里极度不平衡,越是想越是窝火,忍不住冲上去对着韩茵吼道:“又跟人出去,天天出去鬼混!要不是因为你,这个家能变成这样吗?你怎么和茹儿一般不懂事?我是上辈子欠了你们多少债,才生出你们这些丧门星?”
“还有你,尹公子!你要是想娶茵儿就赶紧娶,拖拖拉拉的是什么意思?是嫌我没法给茵儿置办嫁妆吗?那也得你拿出足够的聘礼才——”
韩敬话还没说完,迎面一沓纸拍在他脸上,将他还没说出口的话给拍散了。
“闭嘴。”只见尹词收回拍纸的手,极为冷漠的说了一句,尔后道:“对茵儿好一点儿,别让我再看见你发疯。”
好啊!这嚣张的小子!韩敬当堂就要暴起。想他身为江平伯府时,这等小小画师就是给他提鞋都不配。奈何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哪怕是宫廷御画师,人家也是官,而他韩敬就是个草民。
这口气韩敬是真咽不下去了!
然而,当看清楚尹词拍在他脸上的纸是什么东西时,韩敬几欲暴起的态势立马就收了回去,所有的气焰都不复存在。
尹词拍他脸上的,是银票!
宛如是得了天降横财,韩敬看尹词的眼神,瞬间就从恼怒变成了谄谀,就仿佛在看一棵摇钱树似的。态度转变之快,比梨园里的戏子还驾轻就熟。
韩敬已换上了讨好的笑意,慈祥的说:“茵儿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会好好待她的。尹公子没事也可以常过来坐坐。”然后他就可以借由向韩茵发怒,让尹词主动给他钱。
尹词没理韩敬,拉了韩茵就走。他要将韩茵送回她的院子里去,亲手交到琼姨娘的手上,这样他和琼姨娘都放心。
走得远了,韩茵小心翼翼的回看了眼韩敬,有些不放心的抿了抿唇。她悄声问尹词:“尹公子,你给了我爹钱,他以后会一直想法子管你要钱的……”
尹词并不当回事,他说道:“那一沓银票,总共五张。每张一两银子,总共只有五两。”
韩茵一窒,亦觉得世事讽刺。从前花钱如流水、排场摆得甚大的江平伯,如今不过是拿到五两银子,就激动的低三下四了。
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居然成了这样。
两个人往韩茵的院子慢慢走去,尹词忽而问道:“什么时候才愿意嫁给我?”
韩茵窒了窒,半羞半纠结的低下头,轻轻吐出几个字:“让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