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箫
莺时便又笑道:“我们娘子想请您说说话。”说着目光一引,引得和姬看向夏云姒。
夏云姒微微颔首,然不及她出言,她吉美人一声轻笑:“你又是谁,我竟记也不记得了。少来多管闲事,自讨没趣!”
第59章 和姬
夏云姒瞥她一眼, 并不理会, 上前和和气气地拉住和姬的手, 笑说:“和姬娘子貌美, 那日在向顺妃娘娘问安时一见,我便有心登门拜访。无奈这些日子身子都不好,只得窝在宫中将养着,今儿倒有幸在这儿碰上了, 我们好好说说话?”
吉美人被晾得个彻底, 美目一横,愈加疾言厉色:“我在与你说话!”
和姬被她夸得面颊微红, 垂眸想一想, 却很快露出讶色:“您是窈姬娘子?”
这大约是只凭她近来在养病一句便猜到的,也算心思机敏。
夏云姒莞尔:“是, 我是窈姬。来一道坐吧,太后这里的茶可好得很。”
言毕便拉着她的手往侧殿里去, 吉美人犹自滞在那儿,怔了一怔, 又一句胡语怒然道出。
和姬转过脸冷淡看她,到底也以胡语回了一言,却简短得很,多半是句什么言简意赅的告诫或解释。
然夏云姒与她并未能有机会好好说话, 吉美人也没能得这机会再行回嘴。太后身边的蒋姑姑进了侧殿, 她因过年穿了一身枣红缎子长袄, 瞧着比寻常嫔妃身份还贵重些。
蒋姑姑眉目恭顺却颇有威严地低眉一福:“诸位娘子, 请随奴婢来吧。”
屋中几人便止了交谈,一并随她进殿。入了殿才见宫中位份最高的顺妃、许昭仪与宋充华已在陪伴太后了。
一时倒也不好多作寒暄,几人按着规矩,先依位份高低依次上前向太后行大礼拜年。
她们几个来得都偏早了些,几位贵姬都不在,位份最高的就是夏云姒这窈姬与洛斯来的和姬。
二人位份相当又都有封号,身份不相上下,但加上位份还是夏云姒位高些,就头一个上前叩拜。
太后笑吟吟地受了礼,即刻伸手扶她:“好孩子,起来吧。”她立起身,太后又细细打量了她片刻,欣慰地点了点头,“瞧着气色好些了,这便好。哀家真怕你因为那起子糊涂人落下病来。”
夏云姒一哂:“多谢太后关怀。”
“坐吧。”太后睇了眼侧旁的席位。接着上前的,便是和姬。
太后这两年是愈发不爱多理后宫中事的,但今日大抵是心情不错,也拉着和姬多说了几句:“你是头一次在大肃过年,如有什么不适应的,来与哀家回个话。”
和姬福身:“谢太后。”语气温和,头却始终是死死低着。
夏云姒目不转睛地看,知道她这是想避什么——吉美人适才那一巴掌打得颇狠,当时脸上就见了指印。眼下又过了这么一会儿,和姬一侧脸颊已微见肿胀,这自然令人难堪。
但饶是她这样低着头,太后也必定看见了,却终是什么都没问,仿佛并不曾见任何异样。
再往后几个嫔妃上前问安,因身份上都无什么特殊之处,太后没再多言什么。
吉美人上前下拜时,太后神色亦如旧,就像没看到和姬的伤一般也没多管她那一身胡服。倒是吉美人自己欲言又止了一番,却不知是想说什么。
开席的时间尚早、皇帝也还没来,众人便坐在殿中闲话家常,不多时又陆陆续续又嫔妃到了,和她们一样先向太后叩拜拜年,然后坐下一并说话,每个人脸上都一团喜色。
后来宁沅与淑静公主也到了,殿里更加热闹。淑静公主满了两岁,已是个能说会跑的小姑娘,宁沅时时处处护着她,惹得众人都笑赞皇长子懂事。
离开席不过只剩小半刻时,皇帝终于到了,入殿便笑叹:“偏在今天碰上急事非料理不可,朕来晚了。”
众人忙离席行礼,皇帝上前向太后一揖:“母后新年大吉。”
太后笑笑:“不妨事,也就是家宴罢了,没那么多规矩。能来便好,快坐。”
皇帝便也命一众嫔妃免了礼,众人各自落座。
太后又笑道:“先阵子多事之秋,哀家常觉头疼。今日再看看宫中嫔妃,倒个个都不错。新晋的玉经娥性子温婉,和姬瞧着也贤惠,都能让哀家放心。”
含玉忙离座谢恩,几步开外,和姬当然也要一并道谢。皇帝自不免下意识地扫了眼,这一扫,目光便凝在了和姬面上。
“和姬。”他眉心微锁,直截了当,“你这脸上怎么了?”
和姬面色微慌,夏云姒淡淡垂眸:太后,到底是在宫中沉浮数年的长辈。
这伤她方才必定已注意到,甚至有可能已清楚了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和姬身份虽贵重,吉美人却是皇帝近来的心头之好,她直接发落吉美人不合宜,问过和姬究竟却又不管亦不合宜。
等到皇帝开口亲自问,就最合适了。
便见她的目光也在和姬面上凝了凝,淡笑:“哀家老眼昏花了,同坐了这一会儿,竟还不曾注意和姬面上有伤。和姬,你说说,怎么回事?”
满殿妃嫔都看过去,其实除却方才见了那一幕的几个,人人都已将这疑惑揣了半晌。
但见和姬神情不安:“太后,臣妾这伤是……”咬一咬牙,她却说,“是昨晚喝了几口酒,不胜酒力、足下不稳,自己撞的。”
夏云姒抬眸迅速扫了眼殿中,去看方才同看到究竟的几人的神情。
几人都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看着热闹,并无人打算出来说什么。
略作忖度,她便起了身,颔首直言:“太后、皇上,和姬这是方才在外头让一同入宫的吉美人打的。”说着朝和姬莞然一笑,“女子无不爱惜容貌,掌掴之辱更是有失颜面,和姬不愿直说无可厚非。只是这事实在令人瞠目,和姬还是说个明白为好。”
和姬望着她哑了哑,皇帝眉头微挑:“吉美人?”
吉美人终是慌了,忙离席下拜:“不是的,皇上,是和姬先招惹的臣妾……”
“是。”夏云姒定定道,吉美人不由一愣,抬头望她,恰与她冷峻的目光相对,“是和姬先说吉美人身在长乐宫中还穿胡服说胡语不妥,吉美人便打了她。后来见了臣妾,吉美人亦是不客气得很、更不曾问安,臣妾只得远远站着,生怕走进半步便也要挨她一记耳光。”
“并不是如此!”吉美人与她怒然对视,却并未很慌,望向皇帝,声音娇软下来,“臣妾侍驾多日,皇上知道臣妾不是那样的人……当真是和姬先惹恼了臣妾,臣妾一时气不过才行止有失。倒是这位窈姬……”她扫夏云姒两眼,“也不知为何对臣妾的敌意这般的大,莫不是久不见圣颜,嫉妒臣妾得皇上喜欢?”
话音落下,周围直激起几声没抑住的短促嗤笑。
吉美人被笑得茫然四顾,仪贵姬边拨弄护甲边悠然开口:“听闻洛斯民风彪悍,吉美人又年轻,得了宠一时忘形原倒也没什么。只是,连这话也说得出来……”她清冷地缓了一息,“看来是除了恩宠把什么都没放在眼里,也不四下里打听打听咱们窈姬娘子是谁。”
夏云姒亦忍俊不禁,抬眸看看皇帝:“臣妾还记得先前与皇上下棋难得下赢了,皇上说要赏臣妾却一时不知该赏什么,道要回去想想——臣妾只道这是前天的事,竟不知弹指一瞬已过了许久,久到臣妾在旁人眼里已是‘久不见圣颜’了?那这份欠下的赏,臣妾可要讨几分利息才好!”
皇帝被她编排得也绷不住笑:“变着法地讹朕,你宫里的宝贝还少么?罢了,一会儿让樊应德带你开库去,恰有新年新贡进来的宝贝,你先挑了抵债。”
夏云姒低声轻嗤,呢喃轻语:“皇上倒真舍得。可见是得了吉美人这‘宝贝’,就什么都瞧不进去了。”
这话四溢着一股子醋味,满座“贤惠”宫嫔无不诧然瞧她。却见皇帝并不恼,边摇头边端了碟点心交给宫人:“拿去给窈姬,堵上她这张嘴。”
这般一来二去,自已是她占了上风,待得她拿起点心尝起来时,皇帝睇着吉美人的眼中已不复温存:“平日里说自己闭门不出是不想惹是生非,朕还道你性子不错。如今看来闭门不出是真的,却犹爱惹是生非。”
吉美人不敢说话,倒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他却无心看了。
想了一想,他续道:“传旨,降从七品经娥。”
吉美人蓦地喊起来:“皇上!”
他一记眼风扫过去:“去将你这身胡服换了,日后都不许再穿。”
吉美人跪在那儿怔了怔,好似不敢相信变故来得如此之快,怔了好一会儿才认了命,叩首低声应是,抽噎着向外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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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晌午的宫宴结束,夏云姒就真随着樊应德一同去开了库。新年时贡进来的各样珍宝都暂时锁在紫宸殿后的一方小库中,放眼望去,琳琅满目。
夏云姒本是不缺好东西,只是为着这份“圣心”,还是饶有兴味地挑了半晌。
最后,她挑了枚额饰。
这额饰瞧着简单,却也一看就价值不菲,单那颗鸽子蛋大的红宝石便令人咋舌。
这其实颇有几分异域风格,她戴并太不适合。她脸盘小,额头也并不宽,这样“硕大”的额饰戴在头上,瞧着会奇怪得很。
她拿去给皇帝看,皇帝也扫了眼便皱起眉,从盒中取出往她额上比划了一下,直摇头:“并不配你,重新选一样吧。”
夏云姒却不肯,很是满意地将它收进盒子里:“不,臣妾喜欢得很呢。想借花献佛,给和姬当见面礼!”
皇帝听得一愣,奇道:“你与和姬很投缘?”
第60章 过年
夏云姒美眸一翻:“只见过两面罢了, 投缘说不上, 只是觉得她性子尚可, 且也不似吉经娥一般, 让皇上宠到觉得臣妾都久不见圣颜!”
“你这醋坛子。”他捏她的脸,“她不懂事,朕罚也罚了,你还要不依不饶的?”
“哼。”夏云姒撇嘴, “倒还成了臣妾不对……”说着作势叹息, “臣妾告退,去跟和姬说说话去!”
她说完就走, 一点也没欲拒还迎的意思。他倒没多劝, 却在身后笑:“晚上宫宴,你乖乖在朕身边待着!”
没听到回音儿, 他笑意倒更浓了些,手里执着本折子, 边笑边摇头,也不知看进去没有。
御前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地林立四周, 每个人心里都满是玩味。
——前些日子吉经娥是得宠,看比之窈姬,到底还是差着远了。皇上对吉经娥,说到底不过是见了番邦美人觉着新鲜, 窈姬这般敢在圣驾前拈酸吃醋却还让皇上愈发欢喜的, 哪里是个寻常“新鲜人”比得了的呢?
看来吉经娥的盛宠自此便成了老黄历。
还能不能翻盘, 就看她日后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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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云姒离了紫宸殿, 便径直去了和姬的住处。和姬被安排在了前阵子刚平反的宋充华宫中居住,宋充华给她挑的留燕苑宽敞舒适,另还从自己身边多拨了两个宫人给她,免得她初来乍到的不适应。
不过和姬跟前侍奉的两个婢子还是从洛斯带来的旧人。虽是洛斯人,汉语说得却也极好,比之和姬的字正腔圆差了一些,但比吉经娥那样一听就音调古怪的可强得多了。
二人笑容和暖地迎着夏云姒进去,请她在堂屋里等了一会儿,和姬便从卧房出来见了她。
两人平礼相见,夏云姒抬眸一瞧,便见和姬虽穿戴齐整、脸上的肿胀经药膏敷过也已好了许多,但眼眶是明显红的。
“和姬妹妹这是刚哭过?”夏云姒边落座边笑喟,“快别哭了,晚上还有宫宴呢。除夕是喜庆的大日子,妹妹红着眼睛去不知要让人传出什么。再说为了吉经娥那样的人,也不值得。”
和姬黯淡地垂着首,声音隐有哽咽:“今日还多谢窈姬姐姐出面解围。”
“客气了。吉经娥太没规矩,我不出面也会有旁人看不过眼。”她说着淡淡一笑,“只是……从今日之事,可见她对你存怨已久,你早就不该让她与你一道嫁过来。如今同在宫中,虽是皇上惩治了她,日后也不知还会不会有别的麻烦。”
和姬听言抬起头,眼中泪意又深了两分,泫泪欲滴的样子楚楚可怜。
她看一看夏云姒,苦笑说:“窈姬姐姐也觉她是与我结怨已久?”
夏云姒被问得一怔:“难道不是?”
和姬摇摇头:“不是,她原是我最好的姐妹。”
夏云姒面露愕色,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旁边的莺时,莺时也是如出一辙的诧异。
和姬复又低下眼眸,轻声道:“她家中虽是贵族,但身份不高,七八岁时被选进洛斯王宫做我的伴读,我们从那时起便很要好。此番和亲……按着我哥哥的意思,原是要她以随驾侍婢的身份随来,来日或在大肃朝中找个小官嫁了、或回到洛斯另行婚嫁,是我觉得那般总会拖上数年,难免耽误了她。再者……我又想,嫁来大肃举目无亲,嫔妃的身份总好过宫婢,这才说服了我哥哥,让她一并与我嫁过来,谁知……”
她不禁满面悔恨,潸然泪下:“皇上不过宠了她几次,她便像变了一个人,再不似从前一般了。更直言说从前不过畏惧我的身份,不得不万事依着我,如今身在大肃后宫,让我有本事便与她一较高下。”
和姬愈说愈是激动,最终泣不成声:“我不明白,我不明白!这些年我都没有亏待过她!我没有亲姐妹,便拿她当亲姐妹看,但凡好事没有一件不想着她的!她如何能这样对我!我不明白……”
一声声的“我不明白”,将背井离乡的恐惧、举目无亲的凄怆与被挚友背叛的难以置信尽数包含其中。她喃喃地念了很多遍,声音才一点点地弱了下去,又带了轻颤,听来无助之至。
夏云姒唏嘘叹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事,每日都在发生,宫中只会更多。你所言若是真的,她大约从一开始就是嫉恨你的,只因你的身份放在那里,她为了自己、为了家中的荣华富贵,不得不忍而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