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侧帽饮水
“被杀的两名女子,一个出身商户,一个是小官之女,除了都是纯阴之脉,没有旁的相似之处,”方恒玉道,“我去两家家里问过,这二位小姐在事发近日都没有什么古怪的举止,一切如常。”
王彦:“去查一查她们家里人,看看两家人里头有没有哪两位是有交集的。”
方恒玉应声,朝书房里头看了一眼,躬身告退。
王彦推门步入屋中,轻轻合门。
掀起青帘,矮榻上有一团小小的拱起。走近了,才能看清是缩成一圈睡着的小女孩。
她身上盖着的也不是寻常毯子,王彦一眼便认出是方恒玉的披风。他眉头一动,手放落在披风上,贴着角将披风掀开,重新取了毯子给她盖上。
方才披风几乎挡住了她整张脸,眼下才露出了脑袋。
头巾松了,垂落在脖子上,乌黑如缎的头发松松垮垮地坠在肩头,一张玉白的小脸一半压在枕头上,一半露着,显见是睡得很熟。
只不过,那眉心尖尖地蹙着,好像有愁绪笼罩。
他抬手揉开那一点轻皱,却见她大受惊动似的,眼睛还闭着,眼泪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不要……你不要过来……我不要你……”
王彦目光一凝,看她情形不对,分明是噩梦魇身,举手握住她肩膀:“语嫣!”
语嫣打了个颤儿,轻羽似的眼睫一晃,缓缓地睁开了眼。
她目光涣散地望着他,好像根本不认得他似的,额前的发已被冷汗微微浸湿,一脸失魂落魄。
王彦抬手将她卷起的鬓发拂到耳后,温声道:“做噩梦了?
第39章 梦魇...
语嫣确实是做了噩梦,只是这次的梦,不仅仅有晋王。
她梦见满眼的白。
雪地里,梳着妇人髻、身披血色狐裘的方妙玉冷冷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如今你该高兴了,是你害死了他。”
她想喊一声方姐姐,却发不出声音。眼睛里流出热热的东西,滑过冰冷的面颊,冰火交替,冷热烧心。
方妙玉转身而去,那点火红弥散在铺天盖地的雪白里,倏然不见。
她直直望着妙玉远去的方向,肩头忽然一沉,是晋王在她身侧垂眸望着她,他脸上有一丝极淡的笑:“外边天凉,回屋去可好?”
她想摇头,肩头却似要给人捏碎了一般。
许许多多离奇古怪的画面掺杂其中,在她头疼欲裂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在喊她的名字。
就像是在将要溺死的黑暗边缘,看到一息微弱的星芒。
她睁开眼,看到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长眉清眸,如月射寒潭。
语嫣一窒:“王叔叔?”
声音轻颤,仿佛带了一丝不确信。
王彦神色担忧:“语嫣,你怎么了,梦见什么了?”
语嫣陡然睁大眼:“什么也没有……”
他按住她肩膀,声音有些冷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她想说没有,但是望着眼前人,这两个字似乎就有千斤重,无法从她口中出来。
“是不是、晋王?”他凝眉道。
语嫣一个激灵,脸色煞白:“不是他!”
王彦何等人物,自然看得出蹊跷,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上回在船上,他到底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语嫣连连摇头:“没有的事,殿下那时候根本不知道我是女孩子……王叔叔,我渴了,你给我倒杯水好不好?”
近乎央求的语气。
王彦凝视她半晌,终是敛眸道:“好,你等一等。”
他转身的一瞬,语嫣既觉得松了口气,又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须臾,他拿着水回到榻边,看她抿下几口水方道:“你今日到刑部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语嫣如梦初醒:“我……”她慌忙伸手往身上摸索,拿出个信封交到他手里:“王叔叔,这是上回陆太医找我要的糖球方子,想麻烦你下回遇着他把东西给他。”
王彦了然,接过信封,顺手夹到襟前。
她手忙脚乱地要下地:“那劳烦王叔叔……东西送到,我就走了,你忙你的吧。”
王彦抬手在她肩头按落,就如六年前第一回见她时那样,只是轻轻的一个动作,就让她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
“语嫣,你到底梦见了什么?和我也不能说?”他静静地望着她。
语嫣怔怔地看着他。
窗纱透着淡薄的光,屋内飘荡着一股茶香,一丝风也没有。
她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我……我梦见自己害死了人,不知道是谁,总之、是被我害死的……王叔叔,我是不是……很坏?”
王彦拈过她的额发:“不会。”
“什么不会?”
“语嫣是绝对不会害人的。”他缓缓道。
轻描淡写的口吻,却极为笃定。笃定到,一开口,连他自己都微微一怔。
“大人。”门外有人唤道。
“什么事?”
“南楚的那位使者眼下坐在咱们府衙堂内不肯走,说是在等人,您看这……”
“他有没有说他在等谁?”
“说是门口那辆蓝布马车的主子,好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少爷。”
语嫣捂住了嘴。
王彦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对外头人道:“你避开使者去找马车上的人,告诉他们,他们的少爷跟我在一处,入夜前我会亲自把她送到府上。等马车走远了告诉使者,他要等的人已经离开了。”
下属领命离开。
语嫣瞪大了眼珠儿:“王叔叔……”
他道:“你可知,方才在门口和你说话的是什么人?”
她眨了眨眼:“本来不知道,现在看来,就是那什么南楚的使者了?”
“你往后看到此人,避忌着些,”王彦想了想道,“我这么说,并非是说他人不好,而是他在某些方面很是不知收敛,你是姑娘家,应当离他远一些。”
语嫣回想起刚刚那个大高个的黑色面庞,把心里的疑问吐了出来:“什么不知收敛?”
王彦一顿:“总之,你听话就是。”
“……好。”
*
方府。
方妙玉自早上去了一趟方母的院子,回来就哭了一场。她做不出那等嚎啕大哭的模样,只是倚在窗台边,望着一倾斜枝,默默地垂泪罢了。
几个丫鬟不敢惊扰,俱守在外间屏息听着里面的动静。
百丝压低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莫非是因为小七爷的事儿,太太说了小姐几句重话?”
百螺摇头,有些郁郁道:“小七爷那算什么事儿啊,太太岂会把他放眼里?是和王家的那一桩亲事……”
百丝:“这怎么会……王家老太太不是挺喜欢我们小姐的么?”
百螺:“若是那家老太太的问题,眼下小姐也不会这样伤心了。”
百丝不可置信:“难道是……”
如今的方夫人并非方妙玉的生母,而是方贺林两年前娶的续弦。三年前,方妙玉生母病逝,为了给母亲守孝,妙玉推拒了所有婚事,连定亲都不曾有过。
后来孝期已过,方家与王家开始议亲,三年前看似毫无可能的王尚书与方妙玉,在如今看来实在是天造地设,家世,样貌,性情,无一不登对。更别说,方家与王家知根知底的关系。
没想到,这一桩看似最为合情合宜的婚事,到头来还是没能成。
妙玉看向窗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湖阳郡主步步紧逼,她丝毫不以为意。守孝三年,到了十七岁还云英未嫁,她也不在乎。只要能嫁给那个人,做他的妻子,她便心满意足。
现在看来,湖阳郡主和她在王家发生的那一出闹剧,何其可笑。
如今的方夫人待她不差,而且,为了这个继母的贤名,方夫人不可能让她再这么耗下去。不然的话,外头肯定会有人指摘她身为继母却苛待原配的女儿。
于情于理,她都该放下。
妙玉闭上眼,死死地咬住了唇。
*
翌日,刑部。
“大人,您吩咐的事我去查了,这当中的确有古怪,”方恒玉道,“那两户人家,虽没有什么交集,却都有位云香楼的客人。郭家的二老爷是京城妓坊的常客,而祝家也有一位成日流连花街柳巷的三公子,这二人,都时常会去云香楼。”
王彦:“你怎么看?”
“会不会……这两个人表面上混不吝,实际上却是红莲教的人,他们以云香楼作掩饰,实则暗度陈仓、谋害家人?”
王彦:“身为红莲教的人,若刚好家中有纯阴脉的女眷,何必要借用云香楼的幌子多此一举?说不通。”
“大人的意思是……”
“恐怕他们二人,都是在云香楼泄露了家中有纯阴脉女眷的事。”
“那会不会也太巧了?”
王彦道:“这不是无意泄露,恐怕是有人专门在云香楼套取纯阴脉女子的消息。”
方恒玉恍然,随即惊怒道:“实在是猖狂!”
见王彦看着自己,方恒玉脸上一红:“大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