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寒晚急
可李照允没想到的是,聂玉失踪,两个随从叫动了一船的人去找。
聂玉眯了眯眼,久违的记忆从牢笼中被放了出来:“……那少年惊慌失措,绑的并不好,我被关在箱子里,十分害怕,竟然真的挣脱了开来。好在,他连箱子都不会锁,我跑出箱子,很快就被人们找到了。”
随后,聂玉便病了。随从问不出什么,也查不到什么,但再也不敢大意,小心翼翼的守着,寸步不离。李照允和李府管家就再也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随后,两个孩子分道扬镳。
聂玉去了伯父家,而李照允却在继母手上讨生活。
“难道就因为,我及时逃脱,没有如了他的意,他就恨了我这么多年?”
聂玉目光森冷:“他到底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管家说,他和聂叔一起押解阿云回故乡为母亲迁坟,在路上就认了出来,还让管家去查,究竟是不是当年船上那个孩子。”
谢无咎轻轻按了一下太阳穴,压下心头的无尽酸涩:“他认出了你,把这么多年的苦难,全部宣泄在了你头上。”
“他回家之后不久,坚持要把他接到京城的祖母就去世了。父亲十分的不喜欢他,视他如狗豕,动辄打骂。继母也有了自己的两个儿子,更把他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在他们手底下,李照允活得连府里的下人都不如。”
谢无咎的声音,浸透着无尽的凉意:“这还不算什么。李照允十二岁那年,他父亲醉酒,得罪了一位当时的权贵。得知这位权贵,性好美色,尤喜娈童,就将李照允送了过去。”
“此乃犬子,生的虽然伶俐动人,却由来欠调·教,托付给贵人,好好教导教导。”
李照允幽幽道。他不知什么时候,清醒过来,坐在草堆里,疯癫了一般,咧开嘴笑了。
“那贵人说,这当真是你亲生子?你倒是舍得。”
李照允又换了个腔调,学着那冷血父亲的谄媚模样,勾着脑袋尖着嗓子道:“能得贵人教导,是犬子的福气,是我们全家人的福气。”
李照允生生在这权贵手里,呆了三年。
这三年,他如呆在地狱里,李父的生意却越做越大。
李照允十五岁的时候,在某一日的下午,突然意识到,父亲不会来救他了,贵人喜爱他鲜活稚嫩的身体,看来也不会改变主意放了他。
他认清了自己的形势,无人可以依靠,也无人会大发善心,给蝼蚁一点苟且偷生的缝隙。
李照允那骨子里的坏又冒了出来,之后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惧怕李父的压迫,也不再惧怕贵人的碰触。短短一年的时间,李父亡故,继母也相继离世,连家里那几个孩子,也都一一没了。
李照允借着贵人的怜惜,得以参加科考,再有一年,贵人失势入狱,如山倾塌。李照允当机立断,变卖所有家产,回到了老家故乡。
船上遇袭,不过是聂玉幼年时一桩记不太清的往事,可李照允却把这视作他所有苦难的根源。
“倘若那天你没跑出来,我弄死那两个随从,拿着信物去冒充你,我就不会受这么多折磨!凭什么,我要活的这么痛苦?你却有祖父疼爱,父亲疼惜,还有伯父教导?这世道,不公平!”
李照允让管家查了,得知聂玉在伯父家,果然是过的极好。他怨恨这世道的不公,把所有的恨意都宣泄在聂玉身上。
他见不得聂玉一世顺遂,想着法子,要叫他后半辈子,过的凄惨无比。
聂玉面色沉沉,眼神越发幽深,看不出什么申请。他掂了掂另一条椅子腿:“你是不是有病?你要害死我,反而还怪我,没有乖乖的让你弄死?你这玩意儿,就是个坏种!”
他说完,把剩下的这条椅子腿再次狠狠的砸过去,那李照允分明想躲,却没能躲开,再次被砸晕过去。
聂玉把供状还给谢无咎,面无表情道:“我看这管家还招供了,他中举之后,与当地一名寡妇偷情,因被纠缠过分,便将这寡妇杀了?”
这所谓寡妇,身份也不简单。竟是教李照允做文章的一位儒学老师的遗孀。
谢无咎颔首:“我已经让人细查,且去取证了。若取得实证,又有证人,他是跑不了的。”
聂玉摆摆手:“你走吧。”
谢无咎转身出去,却在墙角停住。
片刻,牢房内,传出聂玉极为痛苦的一声嘶吼。
他半生孤苦,不是什么天意,只是因为这疯子的妄念!
他不曾做错什么,可就连最慈悲的菩萨,也挡不住作恶的人。
谢无咎回了趟家,谢夫人这几日颇有些失魂落魄,神不守舍,见儿子回来,随口问:“你爹呢?”
他爹谢中石从她身后掀帘出来:“我片刻前,方才和你说过话。儿子没问你找爹,你怎么反倒又问儿子?”
谢夫人目光一滞:“哎,人老了,忘了。既都到家了,便先吃饭吧。我今日亲自下厨,做了……”
她一扭头,望向身后忍笑的侍女:“我今儿个做的什么菜来着?”
侍女笑着道:“夫人忘记了?您做了红烧肘子,结果,把醋当做黄酒放了,放了小半瓶呢。您说吃不成了,让我们吃了,又让厨子另做了。”
谢夫人一拍额头,小声道:“你这个丫头,你就说我忘了做。——你何必要说的这么详细?”
用饭的时候,谢无咎给母亲夹了好几块排骨,冷不丁问:“母亲,我看您最近心不在焉,是有什么心事吗?”
谢夫人:“我不是!我没有!我能有什么心事?”
她猛地用筷子敲了一下谢无咎,雄赳赳道:“我有什么心事?我最大的心事,就是你为什么还不成亲!人家这样的年纪,都做祖母了!我呢,我连儿媳妇茶都没喝到……”
谢无咎急忙讨饶:“娘亲大人,我错了!不过,您要喝的茶,也快了,您今日就快些去请好官媒,做好准备吧!不久,便能上门去提亲了。”
入夜,谢无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跃起身,换了身黑衣裳,轻车熟路的摸进了庆安候府的内院——女眷居住的重地。
他这次长了心眼,从后窗进去。这扇窗子没有铜铃,哪晓得刚进屋,屏风后面转过来一个人影,抡着软枕就给了他一下。
谢无咎被当脸拍了一把,笑眯眯的捏着枕头:“做什么呢?谋杀亲夫啊?”
孟濯缨气乐了:“如今还不是呢!充其量,也就是个夜闯闺阁的登徒子。”
谢无咎极会抓字眼:“你说如今不是?那就是说,迟早得是了?”
孟濯缨:…… ……
这个人,好不要脸的!
第139章 真欢喜
今日无风无雨, 天气格外闷热。
孟濯缨虽然畏寒, 但也出了一身细汗, 轻薄的软纱不甚自在的熨帖在身上。她忙转过屏风,挑挑拣拣拿了一件最薄的披帛出来, 万分嫌弃的披在肩上。
怎能不嫌弃?这个天气,便是泡在水缸里,才舒爽呢。
谢无咎忙道:“你别穿了,不不,我是说,你别出来了,我隔着屏风,和你说几句话就好。”
孟濯缨忙把披帛给扔了, 再多披一下,都生怕把自己给热死了。
谢无咎叫她坐过来一点,伸出长长的手, 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她打扇。
孟濯缨稍稍心静:“你热不热?你自己扇吧!”
谢无咎道:“我又不热。给你扇扇。”
孟濯缨不信:“这天气半点风丝儿也没有, 怎么会不热?”
谢无咎道:“我们习武之人, 耐热耐寒都比寻常人厉害些。”
孟濯缨这才信了,心安理得的由着他伺候:“我不是说, 若没有我的暗号, 叫你别来?你又不是什么小孩子,怎么这样冒失?”
谢无咎没出声, 慢悠悠的给她打扇。
孟濯缨又道:“你上次来,想必也发觉了, 我这里暗中藏了不少人。”她略作迟疑,还是没有将实情吐露,“你放心,我已有万全之策。过几日,风平浪静时,你再来……”
谢无咎:“我想你了。”
孟濯缨一肚子的犹豫不决和吞吞吐吐,都被他猝不及防的一句“我想你”给噎回了肚子里。
“你……你说,说些什么呀?我和你说正经事呢!”
“我这就是最正经的一桩事。”
谢无咎道:“我曾以为,身为男子,既然不甘平凡,势必要做出一番事业,才算不枉此生。可如今我认得了你,雄心壮志也算不得什么。建功立业又如何,不得你一笑,都是空空泛泛。”
尤其,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了。
谢无咎微微侧了身子,突然从屏风后,露出眼睛,大胆且光明正大的看她。
孟濯缨坐在高脚凳上,两只脚慢慢荡来荡去,夜雪初融一般的眼睛专注的把他回望。
谢无咎道:“若得你一眼真情,给我一个皇帝来,我也不换。”
孟濯缨面色微红,突然反应过来,一把将拎在手里的披帛甩在他头上。
“还不转过去!无赖!”
她这披帛料子轻薄,谢无咎团在手里,不过小小的一团。
“你这是送我的定情信物?”
孟濯缨又气又羞:“你如今越来越不要脸了!”
“脸皮子薄,又不会说话,是讨不到小姑娘喜欢的。”谢无咎贫了一句,心知不能逗的太过,急忙适可而止。
“聂叔的事已经尘埃落定,流放三年,已经算轻的了。”
孟濯缨点点头:“多谢你。”
“不止是我,这也是各方努力的结果。聂叔当年在朝为官,也有不少同期,如今都已经身居高位,何况,圣心也欲如此。这些老狐狸,都是揣摩上意的老手,自然乐的求情,给天子卖个好。”
谢无咎突然问:“我之前听你说过,聂叔的儿子是叫聂缜?那聂叔的妻子呢?是否……白氏?”
孟濯缨应是:“是聂叔告诉你的?难道,当年事还别有内情?”
不是聂玉告诉他。而是,他想起来了。
谢无咎默然片刻:“我是知道了些别的情况,但此时此刻,恐怕不太好讲。”
聂玉虽然说过,不后悔放走了阿云,但他的妻子,的确死在这场纷乱之中。此时他心神俱瘁,再让他知道,他的妻儿是被李照允蓄意谋杀,他的心只会更悔更痛。
他会痛恨自己,一心想着所谓的正义,却忽略了身边人的异状,没有及时看透李照允的烂肝烂肺。
更会痛恨自己,竟然一味消沉,没有回头细查,让妻儿枉送性命,让李照允逍遥了这么多年。
“师傅还有半月才会出城……”孟濯缨沉吟片刻,“若是顺利的话,过几日我会去大理寺看望师傅。到时,我们再细说不迟。”
孟濯缨说完,便催促谢无咎离开,再三叮嘱他小心行迹,也不要再来了。
她在担心什么,或者筹谋什么,谢无咎心知肚明,面上却依旧平淡如水,听从她一切嘱咐,预备出门。到了后窗口——这后窗只留了不到一条手臂的大小,对于谢无咎这样的身量来说,显得有些狭窄。
因此,便是矫健如谢无咎,也要先做些准备活动。
现在,他就刚把脑袋和一只手伸出手,打算先挤出去这半边,再分批次把另外半边给拉出来。
他卡在窗子口的功夫,突然就往回缩,脑袋在窗子上撞的砰一下。他轻轻掩上窗户,小声道:
“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