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寒晚急
此时,谢无咎也打开了画轴,虽然画卷略显粗糙,笔触也有些生硬,也只是区区一个侧影,但只要一眼,就确认了。
这画中人,正是宣夫人。
她实在太美,也实在过于出尘。这画卷中人气质不足她十一,也足够令人流连忘返。
“难道,这个陈周,私下里竟然倾慕宣夫人?”颜永嘉道,“可是,他倾慕宣夫人,又为何要千方百计的接近将军府?”
徐妙锦急急忙忙的从家中回来,神情古怪:“老大,我们都忽略了一点。”
谢无咎揉揉眉心:“什么?”
徐妙锦道:“宣夫人清修之地,就是西山。宣家在西山青玉庵附近有一处宅院,宣夫人就是在此处清修,也时常去青玉庵。而宣家山居,离发现沈将军尸首的破庙,不到一里地。”
颜永嘉脱口而出:“难道,沈将军半夜去破庙,是为了去见宣夫人?”
谢无咎轻拍了一下颜永嘉的脑袋:“傻小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谢无咎不让说,但眼下的线索,却都指向了宣夫人,还有这个神秘的、一心恋慕宣夫人的陈周。
若果真沈将军是去夜会宣夫人,那她的的确确,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谢无咎道:“没有明证,涉及宣夫人的,一定要谨慎隐秘。”
徐妙锦心里倾向沈夫人,抿了抿唇,道:“知道。我们也有分寸的,宣夫人怎么说也是宣大人的女儿,不能乱来。”
谢无咎停下脚步,正色道:“我说要谨慎,不仅仅因为宣夫人,是宣大人疼爱的幼女。更因为,这桩事涉及到宣夫人的闺誉,也涉及到沈将军死后的声名。”
“人们对于风月之事,总是具有异常活跃的想象力,善于添砖加瓦,将原本的清清白添补的绮艳斑斓。我们若是不慎透出半点风声,他们就会闻风而动,写出十几二十个乱七八糟的话本子来。而这种事情,一旦起了头,更是禁难禁止。”
“我们要查明真相,但对于活着的人,对于死去的人,都要负责。”
想到那陈周的行径,谢无咎满心厌恶,上马就往将军府赶,到了门外得知宣夫人半个时辰前已经回了西山山居,又匆忙赶往西山。
宣夫人却还没回来。谢无咎和孟濯缨在山居内小坐片刻,内院突然冒出青烟,也顾不得失礼,连忙闯了进去。
谢无咎说了要秘密、要谨慎,可当晚,就不得不连夜,将宣夫人请到了大理寺。
偏厅里,宣夫人望着烧了一半的帕子,神色莫名,刚要开口,眼泪就簌簌而落。
孟濯缨递给她一方帕子,宣夫人掩住面目,纤瘦的双肩不断颤抖,许久才渐渐平复。
她的伤心,实在太过压抑。即便哭了出来,也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急于遏制的悲怆。
她不是不想再隐瞒下去,而是真的,真的已经掩藏不住了。
她沾满泪水的双眸里,写满了一个女子的情难自禁。
隔了许久,宣夫人才静了下来,将帕子还给孟濯缨时,不经意碰到她的手。她抬起头,目光从孟濯缨喉间划过,很是停顿了片刻。
孟濯缨问:“宣夫人,这帕子可是您的?”
宣夫人摸了摸丝帕边缘的焦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是。”
丝帕虽然烧毁了一半,但毁去的只是绣图,上面绣的诗句,依然清晰可辨。
还君明珠双泪垂,掌上明珠不可怜。
若对照起沈将军和宣夫人来,还真是应时应景。
谢无咎等人冲进内院时,宣夫人的侍女鱼儿正在火盆里烧东西。
除了这方丝帕,还有一封书信。书信上,是沈将军手书,约她三更前往破庙一叙。
这也是为什么,谢无咎连夜将宣夫人请进了大理寺。
孟濯缨淡淡道:“夫人方才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究竟是不是呢?夫人,您今日所言,若与案情无关,我们绝不会透露分毫。但您既然劝秦嬷嬷事无巨细,都要上报大理寺,想必,您一定也想快点找到杀害沈将军的凶手。耽误的越久,可越不利。”
宣夫人拿过信纸:“这封信,是伪造的。我之前从未见过。”
这封信件早就和沈将军的笔迹对比过,粗略一看,几乎一模一样。
孟濯缨问:“宣夫人,您如何得知,这封信是伪造的?”
宣夫人笑容苦涩:“他写这个‘叙’字,这半边的余从来不勾,倔强的一竖到底。大人若不信,可以细细比照一番。”
谢无咎找来书信一看,果然如此。
“您对沈将军很了解。”
“谈不上了解不了解。”宣夫人摇摇头:“只是,早先,沈将军送过我不少东西,每次都会附着一张小札。我见多了,自然能认出来。”
“早先?”孟濯缨与谢无咎对视一眼,道,“您说的,是沈将军与您议亲时的事吗?”
“你们连这个都知道了?”宣夫人惊诧的看了她一眼:“也是,这本来不算什么秘密。但也算不上议亲,当时是余侯爷引荐,我和沈将军结识,他正好也缺一位妻子。未必有那么喜欢我。沈将军做什么,都极有计划,大约是想娶亲了,也学人家送些金银珠宝的小玩意。我和他见面,都有长辈在场,只是寻常朋友,算不上正式议亲。”
宣夫人语气很淡,反复的把“他不喜欢我”、“不算正式议亲”,说了好几遍。好像真的是一个,与姐夫没有瓜葛的妻妹。
可刚才她忍不住哭出来时,那忍都忍不住的悲意,可不是这么淡的。
“这封信是假的,您也从未见过,为何又会出现在您贴身侍女的手中呢?”孟濯缨问。
宣夫人微叹口气:“我也不知。至于这方丝帕,孟大人,我的确有一块,也一时冲动题了这么两句诗。但只是手写,当时我就后悔了,亲手烧掉了。”
她说出这句话后,明显轻松了许多。
“我和他……就是那么一回事吧。这书信,我从未见过,孟大人也知道了,的确是伪造。我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我房中。至于这绣帕,”
她轻微的冷哼一声,琼玉一样的鼻尖皱了皱,十分的讨喜。美人娇嗔,便连孟濯缨,也看呆了一呆。
“这绣帕不是我的。可这字迹却和我的几乎一模一样。又在我房中,二位大人去了以后,我那侍女鱼儿就惊慌失措的想要烧毁,却偏偏只烧掉了无关紧要的绣图?呵,两位大人英明,您说说,倘若我并没有说谎,那又是谁有问题?”
孟濯缨几乎都要佩服她了,这种情形之下,还能如此清醒。她食指无意识的蹭了一下手腕上的银镯,道:“宣夫人,我们已审问过了,您的侍女对您,可是一片忠心。她无意间发现了您藏起来的这些东西,恰好我和谢大人又到了,她惊慌失措,又急于维护您,这才冒险焚烧。”
宣夫人脸色轻微一变:“鱼儿没问题?可丝帕上的字迹怎么会……”
孟濯缨定定的看着宣韶茵的眼睛,道:“宣夫人,这丫头滑头,兴许没说实话。不如,动刑?”
第18章 积年旧情
宣韶茵惊了一瞬,有极快的垂下双眸,遮住了眼中的一泓清水。
这个女子,从一开始,就把所有的情思都压抑着、掩藏着。片刻后,她刚要开口,却被谢无咎打断了。
“宣夫人,既然当年议亲的是您,后来为何出嫁的却成了您姐姐?”
宣韶茵道:“姐姐和沈将军,天定鸳盟。这是姐姐的福气。”
“姐姐的福气?宣夫人现在也认为,嫁给沈将军,是极好的姻缘了?在程世子死后?”
宣韶茵轻轻皱眉,看向谢无咎。
他这话中的意味,实在太明显。
谢无咎继续道:
“宣夫人,当年沈将军求娶,兴许您和宣家不愿开罪沈大将军,可您又更想嫁给家世更好的程世子,于是设计让姐姐代嫁。这之后不到一月,您就同意了明国公府的提亲。照当时看来,明国公府的确比将军府好的多了。可谁也没有料到,程世子居然早亡。您也就成了未嫁守寡之身。”
“这原本不算什么。凭您的家世、容貌、才情,自然还能高嫁。兴许您又改了主意,觉得那些人都不如沈将军。兴许您又得了契机,能和沈将军再续前缘,便假借清修离家,时常与沈将军幽会……”
谢无咎一面说,一面紧紧的盯住她的双眸。
宣韶茵越来越愤怒,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谢大人!你们大理寺就是这样胡乱推断,任意污蔑?我也就罢了,你们怎么能用这样的言辞,来侮辱沈将军?我告诉你们,别说我和沈将军清清白白,就算……就算我们曾经有情,那又怎样?自从他娶我姐姐的那一刻起,他就会对我姐姐好,会和姐姐过一辈子。还有这莫名其妙的书信,别说是伪造的,就算……就算是我亲笔所书,去约见他,他也绝不可能与我私下见面。他就是这样,坦荡磊落的一个人,岂容你们这样……这样……”
宣韶茵泪珠滚落,被她胡乱抹了:“他一辈子,从没有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
谢无咎原本也只是胡说,意在逼她说出真相:“宣夫人,您究竟隐瞒了什么?”
宣韶茵微微闭目,依然沉默不言。
谢无咎虽然擅长唱黑脸,但也不能逼得太急:“这陈周,您是否见过?”
宣韶茵接过画像,看了一眼,就认出来:“是将军府的奴仆?我昨日才见过,他帮我找到了桃木栉(zhi)。这人怎么了?”
谢无咎问:“只在昨日见过?”
宣韶茵点点头:“虽是奴仆,但浓眉虎目、不卑不亢,我印象很深。之前若是见过,不会不记得。”
谢无咎拿出包袱,取出里面的丝帕等物:“这是您的吗?”
宣韶茵变了脸色,点了点头:“是我的,怎会在此处?”
谢无咎:“是在陈周住所发现的。”
一听这话,宣夫人脸色变了又变,眼中满是厌恶。
“果真人不可貌相!此人生的直眉炯目,竟敢如此!”
这一番逼问,一紧一松,宣韶茵已然心绪大乱,谢无咎的“黑脸”也唱得差不多了。轮到红脸孟小世子上场了。
孟濯缨适时的递过来一盏温茶,贴心劝道:“宣夫人,沈夫人和沈将军,究竟感情如何?您今日所说,若与案件无关,那就只会烂在我二人肚子里,绝不会透露分毫。”
宣韶茵眼睫上挂着泪珠,看向孟濯缨,喃喃的道:“可若是与案件相关呢?这绝不可能的呀!姐姐怎么会和沈将军的案子相关?你们大理寺,胡说八道,乱查一气,真是怪讨人厌的。”
敲门声响起,宣韶茵急忙拭干了眼泪,若无其事的侧身端坐。
徐妙锦凑到谢无咎耳边,悄声道:“老大,我照您说的,暗暗放出点风声,宣老夫人果然连夜赶来了。安排在西院的偏厅里。”
谢无咎当即起身:“宣夫人,官衙里还有些要事,让徐家这丫头陪您略坐一坐。”
宣老夫人一直在房中踱步,坐立不安,听见门响,立刻回过头来:“小谢大人,我女儿呢?她和这案子没有半点关系,你们请了她来,是要做什么?她已经这样了,你们还把她牵扯进来,这不是拿刀子在剜她的心吗?”
谢无咎一伸手,做了个请:“老夫人,您先请坐。”
宣老夫人被他这幅不咸不淡的样子,气的面酡耳赤,哆哆嗦嗦的坐回椅子上:“你们还不放人?”
谢无咎取出书信和烧了一半的锦帕,一脸无奈:“老夫人,实在不是我等无礼,大理寺办案,也是跟着证据走的。您瞧瞧,若这书信属实,那么宣夫人就极有可能是最后见过沈将军的人。”
宣老夫人展开信件一看,猛地拍在桌上:“这绝不可能!这是有人要陷害我女儿!我宣家家风清正,她怎会半夜与男子私见?至于沈将军的人品,我也是绝对信得过的。茵儿,可是他的妻妹!”
谢无咎见宣老夫人说一半藏一半,故意把方才逼问宣夫人那套说辞又说了一遍,言语间仍然怀疑宣夫人嫌贫爱富、蓄意与沈将军勾连,直把宣老夫人气的横眉冷对,抡起手边的茶盏就砸了过来。
谢无咎自己这事做的不地道,也不躲闪,拿脑门接了一下,捂着一手的血,叹气:“宣老夫人,您别冲我发火啊。这两样证物摆在谁眼前,谁都会这么怀疑。”
宣老夫人看他一头一脸的血,解气了不少,站直了拍桌子,拍一下骂一句:
“放屁!姓谢的老家伙呢?就任由你这小崽子在这儿胡说八道?我告诉你,当初,是我的茵儿先看上了沈将军,苦苦央求我和她爹,她爹这才托了余侯爷,对沈将军提了!她要是嫌贫爱富,何必还要去招惹沈将军?还有明国公府,程昱那短命小子从小就是茵儿的跟屁虫,是我女儿瞧不上她!沈将军和她姐姐定亲以后,她这才松口,同意了明国公府的亲事!”
谢无咎问:“既然宣夫人与沈将军两厢情愿,那为何后来又换成了沈夫人?”
刚才还像个斗鸡一样的宣老夫人,顿时就泄了气,骂人的气势一点没了,愣愣的站在原地。
“你们,你们问这个干什么?和沈将军的案子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