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寒晚急
他究竟怎么死的?又是谁给他下的毒?
若是谢无咎早就弄明白这点,又何必还要瞎耽误这许多功夫?
查问的人很快回来,金玉坊这种花样繁复,做的不多。更不会用这种中等成色的玉来做。唯一做的一个,就是镇国公府陈管家拿来的一个次等玉镯,叫他们加工雕花。
金玉坊不想得罪陈彦,再与镇国公府交恶,也就勉为其难做了一个。
陈彦这才是跑也跑不掉了,百般推诿:“我这镯子,是丢了,丢在路上,哪晓得被这个小娘子捡走?这小娘子要真有姘夫,你们去找她的姘夫去啊!总之也不会是我,这种乡下妇人……”
徐玉莲猛然抬头,眼眶通红,恶狠狠的看了陈彦一眼,才冷笑一声,道:“大人,就算民妇真有相好,那又如何?他要停妻再娶,民妇已拿了他的休书,就算要再嫁,那又如何?民妇不论是给人做妻,做妾,又是犯了那一条律例,又有谁能管得着我?”
她转过脸来,厌烦的看向厉老汉:“公爹,那休书你也见过,你说,我要再嫁,又有何错?”
她嗤笑一声:“你们查不出凶手,现在,就来诬陷我?我即便是要另嫁,也是名正言顺,何必要他死?更何况,大人方才也说了,鹤顶红从下药到毒发,最多不超过两炷香时间,民妇从没去过大牢内探望,如何给他下毒?怎么?方才这点,放在孟大人身上,算得上疑点,放在民妇身上,就不算疑点了吗?”
堂下书生都听得连连皱眉,一位年长秀才呸了一口,连声摇头:“这妇人心狠手辣,更是不知廉耻!”
附和之声层出不穷:“的确不要脸了,公堂之上,这样冠冕堂皇的狡辩。可是,厉兄……厉进士到底是怎么死的?到底是怎么中毒的宝?”
涂荣海支支吾吾的道:“没,没审清楚,真相尚且不明。或许,另有内情也未可知。诸位不要乱猜……”
另有学子嗤笑:“涂兄,昨日我们都以为是这孟小世子仗势杀人,你是如何义愤填膺?还煽动我们去徐相门口静坐,让徐相代天下学子上书陛下。你那时候,可不管什么真相不明。涂兄,我要不是认识你许久,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被人买通了,故意煽动我们了!”
曲蔚冷笑一声:“真要如此,也太把天下人都当成猪了!”
曲蔚这话一出,不少学子更是思绪翻动,方才还想不明白的诸多疑惑之处,在此刻都通了。
而庭上,孟濯缨忍着胃部不适,好容易吃完了晏奇硬塞给她的人参须,站在庭中,轻声道:
“大人,厉效良何时中毒,如何中毒,倒也不难解。”
说完,请曲勿用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曲勿用听完,两条浓墨一样的眉毛,猛地一抖,活像两条黑色的毛毛虫。
他看向孟濯缨,震惊的要命。
“真,真的?”
孟濯缨轻笑,道:“我也仅只猜测,一切还要曲捕头查证。”
第57章 认罪
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之中, 曲勿用很快就回来了, 手中郑重其事的端着一个托盘, 上面放着一个陈旧变形的银扳指。
徐玉莲脸色微变,很快低下头去, 隐秘的看了跪在厉老汉旁边的陈彦一眼。
陈彦紧紧的揪住衣裳一角,手指不断发抖,眼神却格外坚定,似乎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
曲勿用将托盘亮给几人一瞧,道:“大人,这银扳指,是从死者手上取下来的。一直带在死者身上。”
张一璟重又发问:“厉老汉,这扳指是否厉效良随身所带?”
厉老汉一眼就认出来了, 可还是仔仔细细的又看过一遍,指着内缝里的一个“福”字,道:“是, 是他打小戴的那个。找一个老和尚求来, 用来压八字的。扳指里头空心的, 平日历要放黄铜压着,等闰年那一年就要放碎玉。”
曲勿用将扳指上面的银质空心球打开, 呈给众人一瞧, 里面已经黑了一片。
曲勿用道:“大人,银可辨毒, 这银扳指里面已经黑透了,说明这里面曾经放过剧毒之物。其中残留的药渣, 已经派人查验过,的确是鹤顶红和半夏。”
众人一片哗然。
也就是说,这毒·药,竟然是厉效良自己带进去的?
再看方才曲勿用的惊讶神态,难道,这毒·药还能是厉效良喝醉了,神魂颠倒时,自己吃的不成?
正窃窃私语,各自疑惑不明时,孟濯缨开口了:“厉效良被关进大牢,就开始不断辱骂,辱及我及家人。这一点,牢中差役和犯人都可以作证。”
“之后,他提出要见我。差役本不想理他,可他实在骂的难听,又有功名在身。才回了我。我去见他时,他不断歪曲,硬指称我与徐氏有染,企图激怒于我。那时,他就不断胡言乱语,偶尔摸一摸手上的扳指,目露得意之态。我当时并未放在心上,也是突然一想,才想明白了。”
“厉效良几次铺垫,激怒我,正是为了自己服毒,好陷害我。”
果然是自己服毒!
堂下被接连翻转震惊的学子们,都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了。
就因为一时口角,这么想不开,要用自己的命去陷害他人?
“胡说!”徐玉莲道:“这扳指是我夫君的,可里面放的是一块黄铜,绝不是什么毒·药。就算是毒·药,他难道是活腻了,要自己毒死自己?他要诬陷你,何必要赔上自己的命?”
孟濯缨轻笑一声:“他当然不是活腻了,可是假如他不知道这是见血封喉的鹤顶红,而是一枚常见的逍遥丹呢?”
徐玉莲一愣,神色开始慌张起来。
孟濯缨接着道:“逍遥丹疏肝解郁,养血健脾,是民间常见丹药。但厉效良自小不服,吃了逍遥丹,就会浑身起满吓人的红疹。若是不知缘由,便连大夫都诊不出来。”
厉老汉连连点头称是,厉效良的确吃不得逍遥丹。
“再推算时辰,厉效良中毒,徐氏便在京畿府击鼓鸣冤,时间倒是挑的刚刚好。何况,徐氏,你早知道你夫君在大理寺,若是怕我害你夫君,为何不速速去大理寺,反而要先来京畿府衙呢?”
徐玉莲支吾片刻,突地如绝处逢生一般,振振有词的反问孟濯缨:“你说这里面是逍遥丹,就是逍遥丹?”
孟濯缨没答话,神色忽而柔和下来,她看向谢无咎,眸光如流水一般盈盈荡过他坚毅有力的眼睛。
谢无咎接住她柔韧的目光,上前请示过张一璟,又请出数名人证。
药房的伙计、掌柜,都能证明,厉效良去买过逍遥丹。因为银钱不够,他还想让店家便宜几个,口口声声称自己高中,不日就能飞黄腾达。被掌柜婉拒后,又跑回去拿了一把铜钱,好容易凑齐了钱数。
因此,印象深刻。
另有一名老太,却无意间看见,徐玉莲和陈彦在人迹罕至的暗巷里搂搂抱抱、拉拉扯扯、嘴嘴亲亲……
老太太的重点,就在这二人如何的不要脸上,絮絮叨叨的讲了一大瓢,什么咂摸有声,什么摸·臀捏·乳。
这老太太没念过一天书,大字不认得一个,偏生在这种事上,口才了得,直讲的有声有色,简直如身临其境一般。
听审的一众学子都绷着脸,心中默念非礼勿听,唯恐一不小心,被同窗冠上一个好色的名头。
张一璟头疼的打住——他是一点也不怀疑,谢老狐狸家这小子,是筛选了半天,才特意选了这么一个“有力”的人证来。
“黄婆,不必细说了,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
黄婆擦了擦喷出的口水,道:“后来,那山羊小胡子给了那俏媳妇一个药瓶,说是什么什么红,对,鸟儿红!还说,事成之后,必定接她过门!”
“那俏媳妇儿啊,脸都给姘头摸红了,娇声娇气的说,哎呀,他要是说出我来怎么办呢?”
“小山羊胡就说,没事儿啊,这里面还加了一点好东西,保管他吃一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大人,您听听,这不是要和姘头合伙杀夫吗?”
曲勿用急的冒火,他和手下走访了那么多处,愣是没找到什么所谓的证人,怎么就给谢无咎找着了?
“黄婆,你既然看见了,怎么不来报官?”
黄婆眼一瞪:“这两个人又不是住在那里的,我一个都不认得,要怎么报官?还不被你们官府给当成捣乱的打出来?”说着就又要开始絮絮叨叨。
张一璟抓紧又问了几个关键问题,忙不迭的让黄婆下去了。
孟濯缨道:“府尹大人,您查问过,便能知道,逍遥丸是厉效良自己买的。目的是为了嫁祸陷害于我,因我坏了他大好的婚事。可他原本放在扳指里的逍遥丸,却被人换成了剧毒的鹤顶红。”
她目光缓缓移动,突然落在陈彦身上,冷不丁叫了他一声。
“陈彦。”
陈彦吓了一跳,急忙开口否认:“小世子,这事情和我没有半点关联……”
“没有关联?”孟濯缨冷笑一声,“你问问在场的人,他们信吗?这鹤顶红,可是你亲手给徐氏的。黄婆可以为证,他连你手腕上的痦子都看的一清二楚,还能是冤枉了你不成?何况,这扳指内,最多能放入两颗黄豆大小的丹丸。民间药坊准售的鹤顶红,纯度极低,两大勺也未必能毒死一个壮年男子。徐氏一介民妇,更弄不来这样高纯度的鹤顶红。只有你,陈彦,镇国公府的管家,有官家的渠道,才能弄到毒性这样高的鹤顶红。”
陈彦闭嘴,就是不说话。
孟濯缨忽而叹了口气:“自我年幼,尚不知事,陈管家就你毕竟是镇国公府的老人了。眼下的确是证据确凿,可我仍然不信,陈管家会这样害我。”
陈彦见她似乎心软,低下头首,故作伤感:“小主人说的是。我有什么缘由,要这样害小主人……”
孟濯缨忽地话锋一转:“你没有缘由,那就是你背后的主使人有!”
陈彦方才还在计较如何利用孟濯缨的心善妥善,冷不丁被她戳到要紧痛处,神色慌乱,瞳孔收缩。这一瞬间,他怕到了极点,慌乱摆手:“没有!没有的事,没有……”
“没有什么?”孟濯缨抓住他不放。“是没有人指使你,还是你没有下毒?”
陈彦被吓了一跳,直接否认:“没人指使!”
“那便是有下毒。”孟濯缨逼问:“是你自己要害我?”
陈彦自知失言,冷汗顺着额头,不断滴落。
孟濯缨语气稍缓,十分无奈:“陈管家,我是个念旧的人,您是我母亲在世时重用的人,若非要动刑,丢尽颜面,受尽皮肉之苦,又是何必?你与徐氏合谋,让厉效良服毒,诬陷我仗势杀人,究竟是何人指使?只要你说出幕后主使之人,我便能向大人求情,让你免于死罪。若不然,……”
眼下,的确是证据确凿。他是再难脱身的了。
陈彦突然打断她:“没人指使!就是我干的!我和徐氏偷情,被厉效良发现,他像饿狗见了屎一样咬着我不放,不断向我勒索钱财。我被逼无奈,便和徐氏出了这条计策,让他自己寻死。”
孟濯缨几乎气笑了:“你若说要除掉厉效良,也勉强说的过去,可这其中,怎么又牵扯到我呢?陈彦,究竟你背后,是谁指使你?陈彦,你只要说出来,我必能保你性命。”
陈彦断然回绝:“没人指使,是我自己要你死。你不在府中,我借着管家便利,贪了先夫人的嫁妆,怕被你查出来。恰好又被厉效良发现我和徐氏偷情,我两下一合计,就想出了这条一石二鸟的毒计来!”
堂下听审的众人都是目瞪口呆,场面有些诡异。
被陷害的孟濯缨,一个劲儿的为害她的陈彦推脱,劝他说出幕后主使,好减轻罪罚。
反而是罪证确凿的陈彦却拼命自证,主谋只有自己一个,生怕自己不死。
孟濯缨再三劝他,说出幕后主使。
“陈彦,你以奴害主,可是重罪,必死无疑。”
陈彦只是认罪,一五一十把他和徐氏如何密谋,如何让徐氏劝服厉效良,又如何杀了乞丐灭口,又引哑叔过去,个中细节都说的一清二楚、明明白白。绝不似作假,随口杜撰。
陈彦只求自己一死,能保住家人性命。他生怕再审下去,自己露出什么端倪,将靳夫人牵扯进来,一时恨不得冲上堂去,替张一璟结案。
可他没料想到的是,孟濯缨本来也不在意,是否能在这公堂之上,定下靳师师的罪名。
----------老腰终于不疼了----------
此案关注者众,又拖延数日,张一璟既查明详情,与大理寺和刑部,略一商议,先了结厉效良案。
陈彦和徐玉莲毒杀厉效良,且设计污蔑朝廷命官,是证据确凿,毋庸置疑了。
至于陈彦背后的人,以及方嬷嬷以死告发的靳师师,此事,却还需要先请示陛下。
陈彦被几个差役硬拖下去。
他实在站不起来了。只因他一心盘算着,随后一有时机,就寻死罢了。他虽不算好人,却一心记挂家中亲人。
然而,勇气也是有的,可胆怯也还是有的。他怕死的很,两条腿软的面条一样,一点力气也没有。
差役突然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