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寒晚急
“我是问你,孟大人人呢?”
长孙忆好容易整出了一句囫囵话,道:“孟大人好多了,说在在亭子里吹吹风,我就先回来了。”
说到这里,长孙忆冷不丁寻思——孟大人的事,要不要告诉谢无咎?
他虽不在朝为官,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兼之妻子心善,对这位镇国公府的小世子也多有耳闻,素来印象不错。今日的事,细细一想,便有许多不对劲之处。
那孩子既然是这么个身份,断断不会在酒宴上多饮,难不成,什么人故意做了手脚?要让这孩子出丑?
人被陛下带走,这就没问题了。
但似乎,也是最大的问题。何况,来接人的,还是两名宫女,看模样,还是会武的。
长孙忆一寻思,这才觉得背后都冒出了一层细汗,坐立不安的挣扎了片刻,正要起身,去提醒提醒谢无咎,却见一名内侍和他低声说了什么,谢无咎就急匆匆的与众人作别,离开了酒宴。
长孙忆只好又坐下来了,忧愁的叹了口气。
二夫人夹给他一筷子藕合,问:“怎么了?突然有点烦闷?”
长孙忆摇摇头,焦心的道:“没什么,有点不合胃口。”
二夫人一无所知,哦了一声,把他面前那个藕合又夹回去,自己吃了。
李瑾见到孟濯缨时,宫女已经喂她吃了药,衣裳也整理好了。只是没有那么快恢复,依旧神智不清,脸色还有些绯红,软软的靠在榻上,不时张张嘴,不知说些什么。
李瑾见她说的急了,俯身凑下来细听,内侍忙笑道:
“孟大人要水,那药实在太霸道了,还伤身,恐怕要缓上好几天。”
李瑾皱起眉,格外恼怒,亲手给她喂了半盏温水:“她身子弱,该不会还有别的坏处吧?”
内侍道:“也不好宣太医来瞧,这两个宫女都精通医术,养几日,多注意些,就好了。”
李瑾放下茶杯,一直瞧着她那脸,半晌没出声。最后,才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她的脸,又红又热。
他一碰,孟濯缨又出了声,声音又小又软,可这次李瑾听清楚了。
她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李瑾波澜不惊,内侍也不知道天子究竟什么想法,连忙道:“这药虽说是助兴之用,但用的剂量太大,人自然难受,免不了胡言乱语的。”
李瑾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手背一直摩挲着她的脸,不出声也没有别的动作。
虽是心绪复杂的迟疑顿住,但犹豫也不过在片刻之间。一直到内侍回禀太后娘娘似乎有所察觉,往这边过来了。李瑾才不得不放下心思,转身问道:
“这次太后娘家,是不是也来了一位姑娘?”
内侍嘴角一抽,小声回说,可不是,就是缠着陛下敬酒,非要叫表哥的那位。
这太后娘娘的用意,怕是瞎子都明白。还嫌陛下宫中的“表妹”不够多吗?
李瑾命人把暖阁帘子放下来,摆摆手:“去把人引过来。”
又命人先将孟濯缨送出宫去。
内侍急忙照办,又命人去知会了谢无咎,说是孟大人醉酒,先回车里去了。
谢无咎急忙出宫,一路上惊疑不定,担心不已,待掀开车帘,看见熟悉的身影,才松了口气。
孟濯缨一夜昏睡,哑叔知她情形不对,守了一整夜。谢无咎在车上便察觉她有些不对劲,但也不好久留,回家之后,慢慢拼凑出大概,自然是一夜无眠。
至于燕衡,也是如此。城阳长公主不知为何,提出将婚期提前。
他当时委婉推拒了几次,城阳长公主不甚高兴,却强压下来,若是再去和母亲提,想必,就是要敲定了。
可他如今,已经不愿意再娶杨秀芙了。
孟濯缨一早醒来,像是脑袋里装了一个会跑的小球,在脑子里到处乱窜,跑到哪里,哪里就疼的厉害。
哑叔给她揉着穴位,问她昨夜出了什么事。
孟濯缨难受的要命,嘴里也发苦,一句话都懒得说,只在心里慢慢思索着,昨夜到底是什么人,敢在宫宴上对她动手。
没错,在内廷动手,胆大包天,可一旦她出了大丑,让人识破女子之身,这便是触动朝野的惊天之事,也就不会有人在意,究竟什么人敢在宫中玩这种把戏了。
虽然冒险,但十拿九稳,收效也十分可观。
呵,若她的仇人敢女扮男装,扰乱超纲,她也用得这个法子。值得冒险不是?
方才牵扯出一点头绪,侍从便来禀报,国子监燕大人来访。
孟濯缨眉心一跳:“把人带到正厅吧。”
那侍从又回道:“国公爷方才早起,恰巧见到了燕大人,这会儿,燕大人扶着国公爷,在园子里呢。世子爷不如,直接往园子里去,正好给国公爷问个安。”
这下可好,这两个居然碰到一起。
孟濯缨头疼的厉害,心中更是烦躁,不由轻哼一声。那侍从被她不凉不淡的眼神一瞥,差点没抖了抖。
怪不得人都说,小世子只是看来和善,也怪不得,二公子都不敢和小世子碰面。
侍从心里胡思乱想,面上更恭敬了,就见孟濯缨三口两口喝完了酒酿,又一手捏了一个芝麻包,优雅的咬着,往园子里去会客。
第95章 再无瓜葛 ...
孟濯缨刚到后园, 孟载仑便借故先走了。
燕衡静静的看着假山石上生出的凤尾草, 神色不明。
孟濯缨慢吞吞的吃完了最后一口芝麻包, 问:“看什么呢?”
燕衡感慨道:“我还记得,整修院子的时候, 你去我家拔了几株凤尾草,说是要栽在假山上。”
孟濯缨点点头,坦然道:“那时候喜欢,不过,你也不必这么唏嘘,感慨万千的样子,当年我栽的凤尾草,早就死了。现在的也是后来生出来的。”
燕衡接道:“现在生出来的, 也是当初留下的根。”
孟濯缨:…… ……还真是无法反驳。但她还是变了脸色,问燕衡:“你还要脸吗?”
燕衡笑了笑,又问:“你还愿意嫁我吗?我当日与你说的, 都是认真谨慎之言, 句句出自肺腑。你可有认真想过?”
孟濯缨摇摇头:“没有。你说过以后, 我就当耳边风过去了。”
她是真的没有想。她和燕衡的缘分, 三年前早就断了。事实上,以她的性情,即便没有当年那场意外, 也不一定会和燕衡走到一起。
燕衡今日见她,孟濯缨句句带刺,几乎不留一点情面。他既有些恼怒, 又觉无奈,论嘴皮子,还真是说不过这舌尖嘴里的小丫头,何况,本身也是他理亏在前。
“你就不问问,我和你父亲说了些什么?镇国公似乎很是感慨,短短几句话,句句都说起当年的婚约。泓儿,若是我流露出一点痕迹,你猜,他会不会提出,让我娶你?”
孟濯缨又露出那种讥讽的神气,带点些微笑意,显得格外寒凉。
她没说话,但分明再说:燕衡,你在做梦。
燕衡道:“至于蓬莱县主,我说过,婚事我会解决,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只要你愿意,我也不介意,你和谢无咎……”
孟濯缨微微拧眉,完全失去耐心,突然问:“你会解决婚事?”
燕衡点点头。杨秀芙天真纯善,想要让她主动提出解除婚约,并不难。
孟濯缨又问:“那你愿意登门,亲自提出退婚吗?”
燕衡顿了片刻,道:“若是我退亲,不论什么缘由,杨小姐的闺誉都会受损。若是杨小姐提出来,那自然大不一样。”
孟濯缨心说,你不愿意承担长公主及皇族的怒火,反而要个单纯的小姑娘来背锅,又何必说的这样冠冕堂皇,一副为人家好的模样?
但她没说出口,反而又问:“便是你能顺利退婚,燕夫人呢?”
燕衡瞳孔微微一缩,脸上神情格外复杂:“你说什么?”
孟濯缨叹口气:“我既是女子,就是平日胆大妄为了些,但也不能免俗。自然是想要觅得如意郎君,但女子嫁人,若想要在后宅过的好,也还要婆母喜欢,这才是最最要紧的。燕衡,你说,燕夫人喜欢我吗?”她把脸凑近燕衡,指着自己润玉一样的脸颊,“上次燕夫人见我,还要打我脸呢!你说说,我真要嫁给了你,能过上什么好日子?”
燕衡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自然可以说,你不记得了吗?你小时候,我母亲是最疼爱你的,把你当亲生女儿。
可看着孟濯缨的神色,他突然明悟:此刻所有的掩饰,都是他在自取其辱。
她早就察觉到了。
燕衡捏紧拳头,慢慢道:“我母亲一直在山上清养,若是你真愿意嫁我,我们以后也不会住在一处。”
孟濯缨摇摇头,面上似有笑意,眼神却格外的冰冷:“她如今能去山上休养,是因为她以为,自己最讨厌的人,都已有了该得的‘报应’。若是我真嫁给了你,只怕她连水都喝不下去了。”
燕衡又是半晌没有出声。
他看着面前这女孩儿的侧颜,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语的伤感。
也许,她说的对。他捏在手中的,从来不知珍贵。等偷偷从手中溜走了,才发觉,自己是如此迫切、热烈的想要重新拥有。
燕衡连忙道:“你静一静,好好想想我说过的话。明日,我再来找你。”
孟濯缨却是不打算再和他有任何纠缠。
“燕衡,你知不知道,我昨夜在宫中,差点醉酒?”
燕衡立刻就觉出不对。她突然离席,他知道的,后来谢无咎也匆匆走了,他虽不喜谢无咎,更不喜她和谢无咎纠缠在一处,但却知道,谢无咎绝不会让她出事。
再者,醉酒就是醉酒,什么叫差点?
孟濯缨淡淡道:“我饮的酒里被人动了手脚,里面下了药,我若是狂性大发,在大宴之上宽衣解带,燕衡,你说会如何?”
燕衡面色大惊:“怎么会这样?”又道,“我早说过,你尽早收手,若是真出了事,谁能救你?”
孟濯缨冷笑一声:“燕衡,你叫我就这样算了?”
燕衡立刻发觉自己又犯了一个大错。
“你听说此事,从来没想过,要去查一查,到底是谁要暗算我。这人是否知道我真实身份,还会不会害我,你全然不管,只责怪我惹事。燕衡,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
燕衡张了张嘴:“那到底是谁?”
孟濯缨冷笑:“回去问问你的好母亲吧。”
燕衡道:“我母亲已经回山上……”
“礼洪街胡同里,有一处红漆三进的院子,你自己去看看吧。”孟濯缨本是要一次了断,但其中也还有些细节,不甚清楚,遂干脆了断的送客。
燕衡见孟濯缨这般神色,已经猜测出什么,又再次回想,那日他被人劫道之后回府,母亲问他,出了何事。
他道无事,却和母亲提出,想要和蓬莱县主退婚。
母亲只是淡淡道:“哦,为何?”
燕衡便提了一个母亲喜欢的缘由:“杨县主年幼天真,且不擅内务,儿有些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