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和歌
“啊呀,小公子这么客气。走走走,我们上车再说,不可耽误了时辰。”那內侍连忙引着他往外走去。
瑶华见恩哥儿出了门,强忍的欢喜泪水终于落了下来,与闵婶两人对坐着痛哭一场。
而和尧恩跟着那內侍入了宫,穿过了长长的宫道与长廊,来到一处侧殿,里面还有几个孩子。最小的那个只到他的胸口,反而他是最大的一个。
尧恩不慌不忙,朝着那几个孩子友善地笑了笑。那几个孩子到底年纪小,颇为局促不安,便是回了恩哥儿一个笑脸,其实也是强挤出来的。
不一会儿,那名內侍前来传他们,“各位小公子,请跟奴这边走。一会儿便是面圣了。”
尧恩便率先跟着那位內侍走了出去,来到一座殿中。上面一人穿着龙袍,面白而微胖,留着短须,威严过人。
众学子连忙行礼,跪地听训。
这些都是在童子试中表现得特别出色的学子。官家心中很是高兴,众臣也连声恭喜。
不过一地圆溜溜的小萝卜头,也就是和尧恩这棵小白葱格外显眼一些。
官家和声问,“下面哪个是童子试头名和尧恩?”
尧恩从容不迫地又行一礼,“正是学子。”
官家瞧他长得眉清目秀,虽说是童子,却已有一身从容不迫的风范,特别的赏心悦目。他不由眼前一亮,“都起来说话。”又传尧恩近前来,细细问他是何方人士,在何处求学等等。
尧恩一一对答。
众官员听了十分惊奇。这些年为了童子试执着疯狂的家庭为数不少,甚至还闹出过逼迫学子读书出了意外的人家。但可想而知的是,殿中的这些孩童必然都是苦读之辈,家中多有长辈或名师教导。
却未想到这童子试的头名竟然出身乡野,父母双亡,仅由长姐抚育长大。虽在京中求学,也不过才一年光景。虽然少不了他勤学上进,但更多的是天分了。众官员纷纷称赞他是天才,未来朝廷的栋梁。
官家心中十分喜爱和尧恩,便留下来看着他们复试,由他出题,等和尧恩作答完了,未等墨迹干透,便让他将答卷呈了上去,亲自过目。
与殿中其他的童子们不同,尧恩不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生,对答之中加了瑶华曾经讲解给自己听的民间疾苦以及自己亲眼所见。官家看得连连点头,朱笔点了头名,当场便赐尧恩进士出身,授秘书省正字职务,陪同东宫皇孙们读书。
又问和尧恩,“你可有字?”
尧恩连忙跪下,“不曾有,还请陛下赐字。”
官家拈着胡子认真地想了一会,“廷翰二字如何。”
这是期望尧恩能成朝廷栋梁之意了。期许之重,尧恩十分感激,再次谢恩。
官家十分高兴,对一旁服侍的陈公公道,“明日便送廷翰去东宫。”
陈公公从方才起就盯着和尧恩,总觉得这孩子有几分眼熟,听官家吩咐,忙准备开口应承。
尧恩赶紧行礼,“陛下,学生有事容禀。”
官家对他格外宽容,“何事,尽管说来。”
尧恩便道,“学生的长姐成亲的日子就在数日之后,能否允学生几日假期,待长姐成亲之后,再……”
陈公公脑中顿时灵光一现,嘿,他想起来这孩子像谁。这京城里姓和的可不多,这几日即将要成亲的和娘子就更不多了。陈公公顿时就乐了,凑了过官家身边,小声地说了几句。
官家忍不住哦了一声。再去打量和尧恩就更加满意了几分。他原来还觉得这位和娘子无甚过人之处,可如今看来,能独立抚养教导出这么出色的幼弟,这个女子本身的品行和学识就很值得夸赞。他这么一想,顿时对崔晋庭这桩婚事又满意了几分。但如今崔晋庭没有官职在身,不好大赏特赏,如今借着这个由头,倒是十分顺手。
官家哈哈一笑,“你长姐能如此精心抚育教导你,必是一位秀外慧中,淑慎持躬的女子。若天下女子能像她这般,我朝廷何愁无栋梁之才。来,赐你长姐宜人封诰,让她风光大嫁吧。”
宜人虽是七等,但从此本家那些人看见瑶华就得行礼,不能再轻易地欺负他们姐弟了。尧恩欣喜不已,郑重地谢恩。
待回家之时,陈公公派了自己的亲信亲自送了和尧恩回来,同回的还有一车的赏赐还有瑶华七品宜人的封赠文书。
瑶华预料到宫中可能会有赏赐,在家中早已准备好了香案,接旨谢恩。
那內侍很是客气,“恭喜和娘子,这些恩赏都是给和娘子添妆的。而且陈公公也说了,到了那日,他也来府中讨杯喜酒喝。”
瑶华十分意外,口中连忙应承,递给他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多谢大人关照,。”
待得內侍们都离开,瑶华拉着恩哥儿的手细细问了今日复试的经过。姐弟俩正说着,崔晋庭从后面翻墙进来了。他已经接到了消息,知道和尧恩为他姐姐得了个敕命,不由得笑着揉了揉尧恩的脑袋,“哈哈,好小子,居然被你抢了个先!”
尧恩有点不好意思,“只是七品宜人,以后姐姐的一品诰命,还是要靠姐夫的。”
崔晋庭一把拽过他,钳制住他的双手,使劲咯吱他。尧恩狂笑得缩成了一团,头发都弄得一团糟,“你这个小子,居然还会调侃你姐夫了!
瑶华也在旁边眉眼弯弯。她心中突然想起徐老太太她们为了劝她改变心意时说的那些话。不管当时她们是抱着什么目的,但有一些话是说对了,给尧恩找个好姐夫,确实是件不错的事情。
笑闹了一场,崔晋庭让闵婶带着恩哥出去重新梳头,而他凑到了瑶华身边,戏谑着开口,“和娘子,这下可是奉旨风光大嫁,可不是我违逆了你的意思啊!”
瑶华想了想,“怎么个风光大嫁法?”
崔晋庭大手一挥,两眼放光,“催妆、铺房、迎亲,抬上那些东西,排上个十里八里的长队,热热闹闹地在京城里兜上一圈,到了迎亲那日,摆上个百八十桌。”
瑶华顿时乐了,“就这刚修整的园子,能摆下十桌已经是很勉强了,还百八十桌,难不成你要包下酒楼去摆酒吗?”
崔晋庭磨牙,“实在不行,我们去西园成亲!足够摆下了!”
瑶华微笑着打量着他,心里想着的有些深远。眼前这个青年虽然桀骜不拘小节,但自小在富贵乡中长大,与自己的将就行事不同,他自有一套行事作派的标准。
他自小在官宦门庭长大,后来又被教养在宫内,什么样的奢华场面没有见过,如今离开崔家门第,头上还压着个阮太师,行事多有顾忌。连成亲这种人生大事都不能如他所愿的风光大办。这种憋屈,她很难感同身受,但也明白他心中难以过去这道坎。
瑶华伸手过去拍了怕他的手背,却被崔晋庭敏捷地反手一抓,两人便成了十指交缠,瑶华心中一软,任由他那样,和声道,“再风光的宴请,也不能保证成亲后两人的日子能过得多好。我问你,若是不能轰轰烈烈地办上一场,你可会因为这个记恨我,不喜欢我。”
崔晋庭看着她,“怎么会。若是不能风光大办,也是因为我的原因。是我委屈了你,以后自然会加倍对你好,补偿你的。”
瑶华眨眨眼,“这倒不错。我们就这么办了吧。”
崔晋庭还是不甘心,“官家都说了让你风光大嫁了!”
瑶华用另一只手去敲他的脑袋,“在今日之前,我只是个默默无名的普通女子,官家哪里会知道我是谁?今日突然得了一个七品宜人的封赏,自然是有恩哥儿的原因,但陈公公派人传话说是要前来喝喜酒,想必官家和他都已经知道我是谁了。这个七品宜人的封诰,恐怕也是冲着你的面子给的。但是,七品,就是七品,再热闹,也得有个度。”
崔晋庭垂下了眼睛,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有些不开心。
瑶华强迫自己忽略他有些可爱的表情,继续道,“而且这是我俩成亲,没有长辈,所有的东西都得自己操持,难不成到成亲当日,你还要让我举着个扇子,出来安排宾客吃吃喝喝?”
崔晋庭抓住她另一只手,“不是还有长公主和太妃呢吗?”
瑶华好笑,“她们是贵客,好嘛?总不能叫宾客自娱自乐,自己管自己吃喝吧?”
崔晋庭不说话了。
瑶华微微靠近他,安抚他,“难得我俩成亲,来的都是真心实意为我俩高兴的人。不在乎排场多大,心意比什么都重要。你要是喜欢,可以吹吹打打一番,但是宾客,就请你真心想请的人就行了。官家看到这副‘风光’想必也会更心疼你。崔晋庭,我们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崔晋庭叹了一声,伸手搂住她,“真的不要风光大办?”
瑶华笑,“不着急,什么都会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科普一下,这里提到的童子试,并非是大家常听到的那种童试,而是一种唐宋时期的一种神童选拔制度。真的是从幼儿园就开始海选。
《宋史?选举志》对此有明确记载:“宋之科目,有进士,有诸科,有武举。常选之外,又有制科,有童子举,而进士得人为盛。”宋代的“神童举”最大的特色是年龄小外,皇帝亲自参与考核,所谓的“天子亲试之”。参加童子考试年龄最小的是三岁的蔡伯希,当时的主考官是宋代主持童子试次数最频繁的宋真宗赵桓。
有些神童,后来成了天子身边的大秘书,在那个时代,可谓是真正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因为许多人家趋之若鹜,为了这种神童选拔搞出了不少悲剧,甚至逼死孩子的也不是没有。一直到了南宋时期被一些官员上书建议停止,以“保幼稚良心”为由,请求罢免童子科,至此曾经火爆海选的神童计划方才彻底告一段落。
第50章 成亲
待到成亲这一日,锦朝长公主和薛太妃早早就来了。
薛太妃难得没穿道袍,穿了一身雍容华服。
锦朝长公主打趣道,“这都多少年了,依稀还是当年宠妃的架势啊。”
薛太妃一扬下巴,“瞧瞧,是不是比你还年轻些?”
锦朝长公主哈哈大笑,“真人嘛,半仙,自然要青春不老的。”
两人虽然差着辈分,其实年岁没差多少,当年也有在宫中互相扶持的情分在。这段时间,因为崔晋庭和瑶华的亲事走得更加亲密了些。如今两人便如老朋友一般互相调侃,聊得颇为愉快。
两人站在廊下,瞧着张灯结彩的庭院,不由会心一笑。见过那么多奢华隆重的场面,可未曾有一场,让她两人都如此尽心尽力。连瑶华梳头,都是锦朝长公主亲自动手的。当今这天下,也算是没有比她更富贵福全的全福人了。
待到下午的吉时,外面便遥遥的传来了喜气洋洋的吹吹打打的声音。薛太妃精神一震,抬手一挥,袖子挥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拦门。”
绯蓬、芟秋她们带着一帮仆妇丫鬟小子们嘻嘻哈哈的就在宅门外手拉着手排成了数排,笑看着前来迎亲的人。对着一身红色礼服的崔晋庭大喊,“新郎给吉利钱,不给足了不允许进门。”
崔晋庭骑在高头大马上,被一身礼服装扮更加俊美绝伦。只是一口白牙闪闪发亮,笑得嘴巴快咧到耳根了,一点都不知道收敛。
薛居正和南安世子等人都是陪着他前来迎亲的,一看绯蓬拦在了第一道防线上,笑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哦哦怪叫,“绯蓬姑姑,你难道不是崔二这头的吗?怎么帮着新娘子拦门呢?”
绯蓬笑眯眯的,“少套近乎,反正我们这会儿先收新郎这边的拦门钱,一会儿再收新娘子那边进门的吉利钱。大家说是不是啊?”
罗明罗亮带头起哄,“对对。”
长公主今日带了不少仆妇丫鬟们过来,大伙儿嘻嘻哈哈,口中说着吉祥话,将崔晋庭等人团团围住,知道他们今日不敢翻脸,等他们下了马背,甚至迫不及待地动手从他们的衣襟袖子里去抢吉利钱的红封。
崔晋庭帽子都挤歪了,才在薛居正和南安世子的掩护下进了门。然后就看到小大人一样的和尧恩堵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一伙大男人被个毛孩子看得汗毛倒立。薛居正是个混不吝,上前一把抓住恩哥儿,把他夹在腋下,“舅爷,同去,同去啊。”
恩哥儿也不怵他,笑嘻嘻地道,“迎亲诗呢?没有迎亲诗,怎么能接走我姐姐?”
薛居正朝南安世子大喊,“世子,到你救兄弟于水火的时候啦,赶紧啊!”
南安世子忙着扯正被拉得松松垮垮的衣裳,慌慌张张地道,“我昨晚还特地作了几首,可方才被她们一阵乱摸,我被吓得全忘记了。”
众人一阵狂笑,往里面涌去。
恩哥儿不答应,“不行,不行,没有诗不行。”
薛居正求饶道,“小祖宗,我家书房里有许多珍本诗集呢。明天我就让人给你全送来。”
恩哥儿相当有原则,“诗集我可以收,但是迎亲诗还是得有的。”
崔晋庭看了一眼南安世子,很明显他还惊魂未定。
这帮只知道拖后腿的兄弟!崔晋庭绞尽脑汁,突然大声的念出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一帮青年顿时都有茅塞顿开之感,不但念,还大声地唱了起来: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青年们的声音热情嘹亮,欢快无比,远远地一直传到了鹿鸣湖上。惹得里面持扇而坐的瑶华忍不住微微一笑。
旁边的喜娘伸手扶她,“新娘子,吉时已到,要拜别父母长辈上轿了。”
瑶华稳稳当当地扶着她的手站了起来,随她去了前面的花厅。
花厅里,高案上供奉着和昭夫妇的牌位。瑶华叩拜完父母,又叩拜今日来当她长辈的薛太妃。
薛太妃看着一身华丽嫁衣的瑶华,隐隐有一种遗憾被弥补的满足。她才不管那些劝诫女子顺从贞静的话,“华姐儿,你跟二郎能有今天,是你们的运气和缘分。既成夫妇,需时刻记得互相扶持,真心相待,同甘共苦。你们都是有福气的人,日后必能心意顺遂,儿孙满堂,福泽延绵。”
瑶华轻轻颔首,“太妃所言,瑶华谨记于心。”
喜娘笑着唱道,“吉时已到,新娘上花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