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和歌
钱诚思的视线在赵氏和那碗汤药之间来回,半响才道,“你是说魏姨娘?”
赵氏点点头,“我只是怀疑,即便不是这碗,也可能是明天的那碗,或者后天的那碗。我只能请你帮我去查了。”
钱诚思的脸冷了下来,在屋里找了个空瓶,将那碗药膳灌了进去,连夜出了家门。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钱诚思怒气冲冲地回来,直奔父亲钱致芳的书房而去。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夫子二人在书房中吵了起来。钱诚思一怒之下从钱致芳的书房直奔钱夫人的院落而去。将所有的事情都抖落了出来。
钱夫人只以为自己听岔了,“魏姨娘给你媳妇的汤碗里下药了?”
钱致芳也赶了过来,“大郎,魏姨娘这么多年乖巧听话,服侍你母亲尽心尽力,这里面必然有所误会。”
赵氏听到了动静,也带着小菊赶了过来。
听见钱致芳这么说,她噗通跪倒在地,“爹爹,母亲。我也想知道这里到底有什么误会。为何魏姨娘要单独喊小菊去说话,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小菊顿时慌了神,“少夫人,我跟魏姨娘就说了两句闲话。其他什么都没做啊!”
钱诚思气得人都发抖了,“来人,去她的房中仔细地搜。”
不多时,从小菊的屋里搜出了一对金耳环和几个金戒指。
小菊吓得面无血色。
钱诚思大怒,“还不老实,来人,给我打。”
小菊忙高呼冤枉,“魏姨娘就问少夫人是不是没有如期换洗,我便说这次迟了。就这些,没有其他的了。这些都是魏姨娘觉得我做事勤快,平日里赏给我的。”
丫鬟勤快居然犯得上赏赐金戒指,钱诚思脸色都青了,“魏姨娘还真是有心。”
钱致芳脸色十分难看,“来人,去把魏姨娘喊来问话。”
第95章 穷究 - 3
魏姨娘被人带了过来。一脸懵懵懂懂的样子,“老爷夫人,这么晚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待钱致芳开口,钱夫人便沉声问道,“魏姨娘,少夫人的汤,可是你亲自炖的。”
魏姨娘一愣,“正是妾身亲手炖的。”
钱诚思气得站了起来,“你好歹毒的心肠。”
魏姨娘被吓了一跳,“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钱致芳冲着钱诚思摆摆手,“魏氏,你在汤药里放了什么?”
魏姨娘道,“一些活血化瘀的药材。我问了小菊,得知少夫人的换洗迟了,便给少夫人炖些活血补气的汤水。”说道这里,她陡然眼睛睁大,“难不成,不是迟了,而是有孕了?”她惊骇地捂住嘴,“我的天爷,我都干了什么蠢事,少夫人,少夫人,您没事吧?”
不待钱夫人发话,魏姨娘就扑到了赵氏的面前,不停地磕头,“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大意了。少夫人,您没事吧?”她一脸惶恐,眼泪都落了下来,“要打要罚,妾身都甘愿受着。”
钱诚思也没想到她居然毫不推诿,直接就认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又看了看父亲和母亲。
钱致芳冷着脸,“这次幸亏不曾酿成大祸。魏氏,你以后做事需得谨慎小心,要是再有差池,我定然严惩不贷。”
钱诚思看着自己的父亲,眉头紧紧地皱起。盛怒之时,他只想找魏姨娘算账,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可他不是没有脑子的人,魏姨娘一点也没推诿,说认就认了,看起来很坦诚。但这么大的事,一句大意就揭过了。那小菊的那对金耳环和那些金戒指又怎么解释?他看向自己的父亲。
但钱致芳似乎有所感觉,避开了他的视线,沉声对魏姨娘道,“还不回你的屋中反省。”
钱夫人也十分愕然地望着丈夫。
而魏姨娘则听话地站了起来,准备退出去。
“魏姨娘,你站住。”钱夫人开口喊住了她,然后转头看向自己的夫君钱致芳,表情凝重,“老爷,历来家中事务,你主外,我主内。处罚魏姨娘是你的事,也是我这个做这个主母的事情。这么一句轻飘飘的思过,我不同意。这是关系到家中子嗣的大事,她明知道媳妇换洗迟了,却还刻意炖了这种汤药。且不论她是大意了,亦或别有居心,但如果这种事情也可以轻轻放过。那这家中,还有什么失误是不能放过的?”
钱致芳有些头大,不过他向来还是比较尊重妻子,“夫人,那你看如何处置?”
钱夫人看着重新跪倒在地的魏姨娘,眼中多了审视。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位魏姨娘,老爷喜欢魏姨娘,她也待之比其他人好了几分。魏姨娘有了孩子,她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也多给她一些体面。而且魏姨娘十分懂得分寸,从不曾逾矩。她对魏姨娘向来是十分放心的。
可今日这件事情,她突然才意识到,这位魏姨娘已经不声不响地脱离了她的掌控,媳妇的汤水,她的汤药,都是魏姨娘一手管着的。但这府中却没有监督着魏姨娘的人。这是她这个做主母的失职了。
“魏氏犯了大错。先罚去庄子上思过半年。若真心悔改,半年之后,再接过来吧。”钱夫人也不喊打喊杀,只先将她丢得远远的。
钱致芳看了魏姨娘一眼,“如此也好。”
魏姨娘跪下磕了个头,“夫人息怒,是妾身的错。妾身甘愿受罚。”然后又给赵氏磕了个头,这才退了出去。
赵氏没有再出声为难魏姨娘。今晚这一闹,她至少看清楚了两个人,自己的夫君和婆母,必定都不是害自己的人。但是公爹……她控制住自己想要质问钱致芳的冲动,心绪十分混乱。
次日魏姨娘就乖乖地去了庄子里。
魏姨娘走了,赵氏放下了提防。没有再留意饮食。可是当晚,她的月事就来了,血量多的犹如血崩。赵氏心里的恐惧难以言表。那个煎药的大夫曾说过,若是没有服用活血的药物,她的月事可以推迟半个月。但一旦服用了活血的药物,必定经血当日就到,而且比以往更多。
可是,魏姨娘已经走了,这府里又是谁给她下的药呢?对于钱家铁打一般的信任,被这淋漓的鲜血冲得面目全非。
备受煎熬的赵氏在一次宴会上,将瑶华偷偷拽到一边说话。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毫不隐瞒地全告诉了瑶华。
瑶华有些意外,一是赵氏居然能自己回过神来。二来,她原以为钱府都是些心怀鬼胎的人呢。没想到钱夫人和钱公子倒是对赵氏有几分真心。只是,若将钱致芳和赵氏放在一处,不知谁会在他们心里更重一些。
瑶华问赵氏,“你怀疑谁?”
赵氏想来想去,“要么,就是魏姨娘留下来的仆人,要么就是二姑娘要为她姨娘出气。”
瑶华摇摇头,“这说不通。谋害主家子嗣,这是多大的罪名。就为了给魏姨娘出口气,做点什么其他的不行,非要做这种掉脑袋的事。”
赵氏被瑶华砸破了最后的幻想,“所以,钱家有人不想我生下孩子。”而从事发之后,所有人的反应来看,最有可疑的就是她的公爹钱致芳,“可是为什么?”
瑶华叹了一声,“少夫人莫要心思太重。还需放开怀抱才是。”她劝了赵氏一会儿,不经意地道,“听闻京中有一戏班叫陈家园子,其中有一位武生十分了得。听过的人都叫好,钱少夫人若有空闲,可去听一听。”
赵氏将瑶华的每一句话都翻来覆去地琢磨。她总觉得瑶华是知道内情并在暗示她什么。
待过了半个月钱诚思休沐,她便请他带自己去听戏。钱诚思也想带她散散心,自然一口答应了下来。
陈家园子是京城有名的一处戏班,里面宽敞精致,每日都有许多富贵人家前去听戏。待赵氏去听戏的那日,台上照常粉墨装扮,热闹非常,并无蹊跷支出。赵氏满目的疑问,心事重重,可忽听台上的武生唱到“吾身在曹营心在汉”,仿佛被一棍子砸在了脑门上,所有想不通的事情一下子全都想通了。
赵氏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简直像是被油煎火烤,饶是她经历过那种种苦难,也撑不住这一记重击。她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钱诚思被吓坏了,忙把她送去了医馆。那大夫一搭脉,便笑了笑,“公子不必惊慌,说不定是好事。待再过一个月再来看看。”
惊吓之后居然来了这么大一个惊喜。钱诚思高兴坏了,小心翼翼地将赵氏送回了府中。赵氏醒来时,听到了这个消息,望着守在床边的钱诚思和钱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掩面恸哭、撕心裂肺,恨不能一刀捅死自己才能结束这苦楚。
可钱诚思和钱夫人都以为她高兴坏了,连忙安慰她。
只有赵氏知道自己五内俱焚的怒意。她这些年求神拜佛,就想替钱家生下个一儿半女,可如今终于有孕了,她最想做的事情,却成了跟钱致芳同归于尽。
不,她有眼不辨忠奸善恶,还认贼作父。她便是死了,都没脸去见九泉之下的爹娘兄弟。
稍晚她支开了钱诚思,在怀里揣了一把锋利的剪刀,直接去找了钱致芳。
钱致芳正坐在书房中愁眉深锁。
他最近被朝中的事情弄得心烦意乱,肖蘩易近日给他出了不少难题,他实在难以蒙混过关。便是听到了儿媳可能有孕的“好消息”,也没能开怀。但见到赵氏独自前来找他,他还是有些惊讶的。
“你有身孕在身,怎么一个人乱走,需让人陪着才是。”
赵氏低着头,突兀地问了一句,“请问公爹,还记得我爹是怎么死的吗?”
钱致芳一愣,“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赵氏抬起头来望着他,不过这半日的功夫,她憔悴的脸上是一片灰败之色,可一双眼睛里偏偏仿佛有熊熊烈火,炙热地让人不敢直视,“公爹,我今日听了一出戏。唱的是关二爷自曹营前往袁绍处寻兄,里面有一句唱词唱得特别的好,身在曹营心在汉。”
书房之中,陡然一片寂静。所有的温度和声音都远离此间,两人都耳膜里听见了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身在人间,心在无间。
钱致芳的目光凝滞住了,手中刚刚沾染墨汁的毛笔悬滞在了空中许久,墨汁滴落在苦思许久才成文的奏折上,眼见都不能用了。可钱致芳根本没心思关注那个,他心中瞬间天翻地覆,不比赵氏得知隐情的那一刻来得轻微,他整个人颤抖得几乎站立不住。用左手撑着自己,才没摔倒在椅子上。
他不是热血冲动的小年轻,而是在官场里打滚了几十年、屡屡在生死边缘周旋的一个官员。由微见著,这是他的本能。赵氏只是一句话,他却一下子相同了许多事情。
难怪,难怪肖蘩易会频频给他出难题,难怪崔晋庭近日遇见他总是似笑非笑,难怪官家看着他的眼神总是若有所思……
完了,一切都完了。钱致芳脑子里一片混乱,许多零碎的思绪被剧烈的心潮翻涌了上来。
他不是个纯粹的恶人。他原来救下赵氏,一来是想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一些;二来,也使得自己的声望更高,更可信。可他也一直怕赵氏有一日发现真相,所以才授意让魏姨娘在暗中动手,不让赵氏有孕。可如今,赵氏知道了,肖蘩易也知道了,崔晋庭也知道了,官家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这意味着什么?不管阮家与官家之争,最后会如何?官家都不会放过他。赵家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会重演在钱家的身上。而且,不会有另一个“钱致芳”出手相助,他的妻儿老小,只会更加凄惨,永世不得翻身。
不,决不能让这些发生。他的贪心,自然应该由他付出代价。
钱致芳咽下嗓子里的腥甜,艰难地开口,“你爹是我的好友,他一生刚正不阿,清廉正义。我一直以有这样的知己为傲。”
赵氏的眼泪含在眼眶里,颤抖着反问,“您真的还记得他,真的还引他为知己么?”
钱致芳看着那篇被点点墨滴沾染了的奏折,缓缓地放下了笔。他点点头,“你放心,你爹的仇,我一定为他讨回公道。你如今身怀有孕,等你生完了孩子,我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他没有去问赵氏为何会去看戏,也没有问赵氏到底是谁提点的她。“孩子,是我对不住你。我自己做的孽,我自己了结。你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你不需要为我,脏了你的手。”
赵氏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钱致芳或许是在骗她,但此时的她还怕什么呢?不过就是一死罢了。她想了一会,将那把剪刀丢在了桌子上,“我等着。”
待赵氏走了之后,钱致芳颓然地坐在椅子里,用颤抖地双手捂住了脸。一步错,步步都错。他在书房中整整待了一夜。隔日无朝,他如常去吏部办公,待下午时分,他去找了肖蘩易。在朝中,钱致芳是众人皆知的反阮一派,所以他去找肖蘩易,没有人会觉得惊讶。
只是晚间,肖蘩易就悄悄地约了崔晋庭等人见面。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了崔晋庭。
崔晋庭接过,快速地翻看了几页。十分惊讶,“钱致芳认了?怎么会这样?”
瑶华接过一看,这一厚叠都是钱致芳的亲笔所书。将当年为何会被阮太师所用,这些年都做过了些什么事情,参与者都有谁,交待得清清楚楚。每张都有钱致芳的亲笔签名和指印。有了这个东西,肖蘩易随时都能将钱致芳关押审查。
薛居正也接过瑶华看过的信,仔细地看了一遍,“不对啊。在这之前,没有人知道钱致芳其实是阮老贼的人。连我们也是再不停地试探着钱致芳,还没什么明显的进展呢,怎么钱致芳直接就全认了?”
肖蘩易也很好奇,问瑶华,“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瑶华有些汗颜,真心地检讨,“此事若是细究,其实是我的失误。我试探了钱致芳的儿媳赵氏。就像钱致芳自己在信中所说,赵氏的父亲当年表面上为救他而死,但实际上钱致芳担心赵氏的父亲会威胁到他的地位,才和阮太师联手设下的圈套。而钱府中的那个魏姨娘,就是阮太师的人。钱致芳心中有鬼,生怕有一日东窗事发,一直让魏姨娘给儿媳暗中下药,使她不能有孕。是我给赵氏提了醒。我原来的想法,是想让赵氏在钱府中帮忙找出些线索。可谁知赵氏看了那出人在曹营身在汉的戏,一下子就猜出了过往。还未等我去找她,她就直接去钱致芳面前把事情挑明了。”瑶华一直派人盯着赵氏,赵氏看完戏后晕倒,被检查出有孕,她都收到了消息,但她真没想到赵氏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去找了钱致芳。
瑶华有些后悔,还是她心急了,“是我思虑不周,没有想到赵氏竟然如此冲动。险些坏了大事。”
肖蘩易点点头,“想来钱致芳也确实是个聪明人,他从赵氏的举动就猜出了我们已经查出了他的底细。阮家已现颓势,而他一旦被揭了老底,两边都不能讨好,只能死路一条,还要牵连家人。与其这样,不如将罪证亲手送到我们手里,争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豁出他的一条命,为家人求得一线生机。钱致芳也算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狠人了。”
他挥挥手,示意瑶华坐下,笑着提醒,“罢了,到底没出什么事情。不但无过,而且有功。只是切记,不是所有女子都跟你一样,习惯谋定而后动的。”
瑶华不好意思,“是我莽撞了,也忽视了赵氏的心情。想来赵氏当时也是万念俱灰,心存死志,只想求个明白。”
崔晋庭连忙拍拍她的手,“谁不犯错呢。没事,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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