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和歌
唉,谢三忍不住叹了口气。崔晋庭怎么没早点来陈州,他要是去年这个时候来陈州,局势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不过,今日所见,谢三对崔晋庭更添了一分信心,“崔大人准备将这些人怎么办呢?”
“据说,崔大人要将这些人都押送回京,要告阮家搜刮民脂民膏,逼反百姓。”暗探道,“谢大人,要是崔大人真的这么做了,汝州的百姓就无罪了。而我们陈州,是不是也就没事了?”
谢三心想他也想如此啊,但此事干系着陈州上万兄弟的性命,他追问,“消息可靠吗?”
“这话是崔晋庭身边的一个幕僚说的。此人姓贾,百姓都喊他贾先生。据说,刚开始就是他替百姓去崔大人面前说情,崔大人才放人的。”暗探回答。
谢三吃了这么多苦来汝州,就是想见崔晋庭一面。但是崔晋庭贵为指挥使,怎么可能说见就见。“你可知这位贾先生在何处?能不能见上一见?”
那暗探早就留意了,“这位贾先生如今就在州署里面,据说在查汝州通判的罪证。他跟崔晋庭手下的那些文吏一起住在州署不远的一个客栈里。您若是想见他,倒是不难。毕竟,常有汝州官员悄悄地去找他‘谈心’。”其实就是帮他收集阮家罪证。
谢三兴奋地一拍手,“太好了。你速速帮我安排一下。越早越好。”
那暗探看了他一眼,谢三整个人像从泥堆里爬了出来的,那双鞋更是连脚趾头都露了出来。他暗暗叹了一口气,“大人还请先沐浴更衣,我这就去安排。”
待到了晚间,离州署不远的那家客栈又挑起了灯笼。如今汝州虽然安定了些,但是外地商贾都没人敢来呢,许多的客栈都是空着的。这家一下子住进了许多的军中人物,但还照给房钱。把客栈掌柜高兴地见牙不见眼,全心全意地伺候着,就怕他们一不满意,搬去了别的地方。
“哎吆,贾先生回来啦,辛苦了吧,热水都备好了。我这就让伙计给您送到院门口。”掌柜地笑着跟他打招呼。
“贾先生”和瑶华笑着冲他点点头,领着人进了客栈的一处独立的院子。
进了院子后,瑶华直接进了内室。阳舒连忙道,“先生,我给您卸了这些东西吧?松快些。”
瑶华摇摇头,“算着时间,陈州那边该有动静了。要是半夜来人,哪有那功夫重新弄。就这样吧。不过倒是这嗓子,声音是变了,可实在肿胀的难受。要不,你先给我用金针缓一缓,明日我便说受了风寒,不开口说话了。”
阳舒忙道好嘞。掏出金针来,在瑶华的脖子上扎了一溜。瑶华端坐在那里任由她摆布。因金针过穴需要些时间,瑶华索性合起眼睛,休息一会儿。
可连半盅茶的功夫都没有,就有人拍打院门,“先生,给您送热水来了。”
海安起身去开了门,外面的一个面生的伙计端着一盆热水站在门口。
海安一皱眉,“放下吧。”
那伙计笑了笑,“怪烫的,我帮您端进去。”
海安立刻上下扫了一眼,哪儿来的愣头青,伪装成伙计之前,也不知道打听打听。她们这个院子,不轻易让人进的。不过,这几日,伪装成各色人物的客人她着实见了不少,这个也不奇怪了。她笑吟吟地侧开了身,让这伙计端着水进了院子。
那伙计低头哈腰地,“请问军爷,给您放哪里?”
海安“帮”人帮到底,十分大方地顺手一指,“放先生那屋吧。”
那伙计连忙走了过去。海安没拦他,只是在他进了屋之后,立刻绕到内室那边的窗外蹲下。
而阳舒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低声对瑶华道,“瞧,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瑶华指了指嗓子上一溜的金针。阳舒叹了口气,“再施针也来不及了。您就压着点嗓子说话吧。”她出手如闪电,将金针尽数起了出来。
瑶华咳了一声,觉得似乎嗓音变化不大。便对阳舒点点头。
那伙计将热水在一边放下,然后转身看向瑶华,却意外地看到瑶华面容平静、定定地望着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他的到来。
谢三十分惊讶。这位贾先生神态自若、从容不迫,十分有大家风范。要不是面色蜡黄,有久病之态,只怕说他身出名门都有人信。什么时候,兵痞子里面居然有了这么个人物?他心中这么想着,口中打了个哈哈。
瑶华不慌不忙地抬抬手,示意他坐下,“贵客远道而来,不曾远迎,失敬失敬。”
谢三连忙整了整衣服,给他行礼,“在下打扰了,久闻先生大名,有些事情特来请教。还请先生不吝赐教才是。”
瑶华端坐着没有动,示意阳舒给他倒了杯茶,“客气了。这些日子,常有人突然来找我说话。阁下有什么话,尽管明言。”
可话到口边,谢三又迟疑了。这位贾先生到底是什么人,能够这样端坐钓鱼台,是不是专门等着他们上钩呢?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目光却留在瑶华的脸上,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瑶华也不催他,泰然自若地也打量着他。
两人僵持了足有半盅茶的功夫,谢三先扛不住了,终于决定道明来意。
可就在这时,后墙上的窗户突然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然后有个人跳了进来。
那人开窗、关窗,十分顺手,似乎是做惯了的。待他站定回神,满脸笑容的看向和瑶华,不是崔晋庭又是谁。
瞬间破功的瑶华忍不住一声叹息,伸手扶额。
这个崔大猫,特意来拆台的吗?
第111章 招安 - 1
谢三也傻眼了。他不是一个容易被糊弄的人,事实上,在陈徽的身边,他一直因为谨慎敏锐、足智多谋而被陈徽看重。
崔晋庭的这个笑容,他一眼就看出了猫腻。
这种满眼欢喜的笑容,只有对着全心托付的人才会有,这种轻松和愉悦,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他只有在那些满心荡漾去找心上人约会的少年脸上才见到过。
我去!谢三的心里哐当一声劈下一道惊雷,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这位翻窗而来的青年,英武俊俏,衣着不凡,怎么看跟这位满面病容的贾先生也不……不……,谢三的心里几乎快崩溃了。娘哎,他今日还能活着走出这个院子不?
崔晋庭也愣了一下,他刚才特地在窗外仔细听了一会儿,特意确认屋里没有陌生人的声音才翻窗进来的啊?
“你是谁?”他不悦地问。
谢三站了起来,强笑着,“不知阁下是?”
崔晋庭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不是汝州人!”
谢三一愣,“您……”怎么知道的?
崔晋庭和瑶华似乎都察觉了他的言下之意。
瑶华笑道,“若你是汝州人,必然不会不认识他。来,容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你想见的正主,崔晋庭,崔指挥使。”
谢三难得的八卦之心压住了理智,“那您是?”
崔晋庭往瑶华身边的空椅子上一坐,挑着眉道,“不该问的别问。是不是让你知道了,你就可以瞑目了。”
谢三被他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瑶华一笑,抬手示意他坐下,“还未问贵客姓名。”
谢三忙道,“在下谢永,原陈州下属溧阳县令。”
崔晋庭捧了杯茶在手里,听他这话,眉毛一挑,“原~溧阳县令,呵呵。”
瑶华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崔晋庭立刻不怼人了。
瑶华拱拱手,“原来是谢县令。”
谢三忙道,“不敢不敢。因我行三,人称谢三郎。贾先生叫我谢三即可。”
瑶华也不客套,“不知谢大人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谢三也顾不上这两人之间的蹊跷了,正色道,“敢问崔指挥使,是否有招安之意?”
崔晋庭翻了个白眼,“我听你这意思,我要是想招安,你们还要慎重考虑还是怎的?”
瑶华叹了口气,“好好说话。”
崔晋庭憋憋嘴,有些委屈,“我说的不对吗?我做这些是为了百姓出口气,又不是为了招安他们故作姿态。他们若是也有心,不想让陈州百姓雪上加霜,就应该主动点。别给我添乱。”
瑶华点点头,转而对谢三略带歉意地道,“我家大人不喜欢弯弯绕,是个直来直往的爽快人。”
一旁的阳舒和窗下蹲着的海安,齐齐翻了个白眼。
瑶华继续道,“陈大人与谢大人因义愤起事,此事我们多少猜出了些缘由。只是阮家势大,与兵部某些官员沆瀣一气,明令我家大人不可插手陈州剿匪一事。我们也确实为难。我家大人,虽然是个直脾气,但却不是不爱惜百姓的人。要不然,撞在他手里的汝州百姓,只怕早就成为血淋淋的人头,成了他奏折上的一笔功劳。”
谢三站了起来,真心诚意地行了一礼,“谢三替汝州、陈州百姓,谢过崔大人。”
崔晋庭眉头一皱,“我做这些事,是为了百姓,不需要你感谢。”
瑶华继续道,“可正是因为我家大人做了这些事情,阮家授意兵部多方为难。粮草补给,多有拖延克扣。我家大人虽然有心想多做些什么。但是毕竟他手下那么多的兵士都要吃饭。所以,我们可能很快就会押着汝州的这些贪官污吏回京了。我们能救一个是一个。至于陈州,我们鞭长莫及,还请谢大人和陈大人见谅。”
谢三差点跳起来,“崔大人要撤兵?那陈州?”
崔晋庭嗤笑,“我撤兵是因为顾惜我手下的兵士,而且一直呆在汝州,我又狠不下心朝百姓下手。待在这里也是耗费粮草,再加上如今抓了这么多的贪官污吏,迟则生变,索性能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也不枉费跑这一趟。但是阮奉之是肯定不会撤的,你们陈州这些人,差不多就是他嘴边的肉,他怎么可能放过?”
瑶华补充了一句,“所以如今的军中文吏都被大人派来查找阮家贪污的证据了。就是希望能尽快了解此事。”
按理说,朝廷撤兵,对他们乃是好事。可阮奉之不走,崔晋庭走了,局面对于他们来说反而更加糟糕。谢三竭力劝阻,“崔大人就这么回去,岂不是无功而回?”
崔晋庭两手一摊,十分光棍地丢出两个字,“奈何?”
你能不能要点脸面?!谢三望着面前这两人,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崔晋庭虽然年轻,可是比他预料的更加狡猾沉稳。看来他想坐地起价的打算是行不通了。
谢三心中叹了一声,“我这次好不容易来到汝州,其实是想替陈大人表达接收招安的意思。”
既然已经先低了头,谢三索性将姿态放得更低了些,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其实我家大人并不是个野心勃勃的人,陈州上下之所以反了,确实是被前知州瞿常逼得没有活路了。”
谢三将瞿常这些年做下来的事情,挑了一些说了。瑶华静静地听着,一边留意着崔晋庭的脸色。只见他面色沉沉,并没有反驳或者嘲讽的意思,想来谢三说的这些,必然都与他打听来的并无不同。
瑶华心中叹了一声: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谢三说到激愤处,双眼微红,义愤填膺,“……崔大人,再由瞿常那般折腾下去,陈州人只能一死以求解脱。当时那些青年们一时激愤,冲进了州衙将瞿常杀死。而陈徽大人素来得体恤百姓,这才被众人强推着做了这个位子。”
崔晋庭没说什么,目光只停留在自己手中的那只茶杯上。
瑶华叹了一声,“谢大人,您所说的这些,我们大人都已经从别的途径查明得知。要不然,他也不会一再停留,就是想为你们做点什么。但是,身在朝堂,总是有身不由己的苦衷,他尽全力而为,但终不能因为陈州一处,不顾及其他的地方。若有不足意之处,还请多体谅。”
谢三有些傻眼,真的这俩人年纪不大,这油滑的程度堪比官场老江湖,哦,不,既做了滚刀肉,还顾及脸面,说话滴水不漏,软硬都不吃,老江湖都未必能做到这一点。他琢磨了一会,实在有些无计可施。
瑶华话锋一转,“不过,既然陈大人有接受招安的意思,这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啊?您又为何特地来到汝州呢?”
谢三有点急了:我为什么来,你俩难道看不出来吗?杀人不过头点低,你俩这么寸步不让的,就不能给我点面子?
不过一看“贾先生”似乎真的疑惑不解,他只好把烦躁憋了回去,“陈州的事情,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阮家。要我们向阮家低头,这绝不可能。”
崔晋庭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早说嘛!兜了半天的圈子。只要你们是反阮家,而不是反朝廷。我们就有可商量的余地。否则,你可知道,我是官家一手养大的,不管你什么理由要造官家的反,我都不能退让。”
谢三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们想要这句话,早说啊!方才半天,你们可没提到这个。
可面前这俩人,一个面带微笑,一个理所当然,一个棉软一个强硬。谢三陡然生出一种势弱之感。罢了,双拳难敌四掌,他今日输的不冤。
崔晋庭可不管他心里的弯弯道,“既然陈州准备接受招安,你们都有什么条件?”
谢三沉吟了一下,“阮奉之倒是开出了从四品的官职……”
话未说完,崔晋庭就嗤笑了一声,“你们若是想得高官厚禄,麻烦还请去找阮奉之吧。他财大气粗拿得出手,我如今一穷二白,连房子住的都是夫人家的。实在没有说大话的底气。”
什么?谢三被他的话惊吓到了,他倒是听过崔晋庭空手出了崔家门庭的传闻,但没想到崔晋庭居然敢把依靠夫人拿到台面上来讲。
瑶华咳了一声。
崔晋庭立刻降低声音,“我这不是实话实说嘛?我最不耐烦讨价还价了,既然真有诚意,大家都开诚布公,成或不成,一句话的事情。何必作商贾买卖的架势,我最烦拖泥带水了。”
瑶华微微一笑,“谢大人见笑,我家大人就是这个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