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哈,你这话就更有意思了!”
乔毓道:“因为明德皇后是我的胞姐,而不是我的父母,所以我便要亲耳听着别人辱蔑于她,自己却无动于衷?!”
“于私,这是我的胞姐,骨肉至亲,有人对我也已过世的亲眷横加羞辱,岂非恶意寻衅?!”
“于公,二姐姐乃是中宫,母仪天下,为天下万民之母,岂能容忍如此辱蔑?唐三郎,难道唐家已有去国之念,不再以大唐人氏自居?!”
唐三郎眼见族弟横死,心下又痛又喜。
痛的是唐六郎英年早逝,膝下竟无子嗣;喜的是乔毓难逃一劫,必然要为此付出代价。
哪知二人掰扯了大半晌,竟是半分好处都没讨到,不得不承认唐六郎有罪该死也就罢了,连带着唐家也被扣上了一顶大帽子。
他毕竟年长,心思敏捷,脑子转的也快,不再同乔毓纠缠,只点着她的错处道:“六郎该死,诚然有罪,乔家姑姑如此行事,却也偏激,口舌功夫无益,还是去京兆尹面前分说。”
“谁要跟你去京兆尹面前分说?”
乔毓两手环胸,哂笑道:“唐三郎,你自己承认的——唐六郎该死,我也解释了,我是激愤杀人,虽然过火,但总算情有可原。”
唐三郎面色顿变,下意识想要开口,乔毓却一抬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她脸上笑意愈深,只是嘲讽意味更重:“我知道,你无非就是想说我无权擅杀,我也承认,自己做的偏激了。”
唐六郎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唐三郎想做的,便是叫乔毓为此付出代价,既能告慰唐六郎在天之灵,也能全唐家脸面,现下见乔毓主动承认,当真喜不自禁。
乔毓看出他此刻心思,却连眼皮子都没动,抚了抚自己略微有些乱的鬓发,歉疚道:“虽然知道打破你的幻想很失礼,但我还是要说——你知道什么叫八议吗?”
“《周礼》上管它叫‘八议之辟’,不过还有一个更加大众化的说法,叫刑不上大夫。”
乔毓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怜悯:“《唐律疏议》明文记载,所谓八议,便是: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这八种人有过,京兆尹无权审问,须得上达天听,交由圣上裁决,即便有罪,也可减免一等。”
“真对不住,我是明德皇后的胞妹,正好在‘议亲’里边儿。”
她微微一笑:“因为有人辱及亲眷而激愤杀人,事出有因;被辱者又是当朝国母,大义不亏;再罪减一等……唉,我或许要把你们家那五千两银子再还回去了。”
唐三郎:“……”
唐十一郎:“……”
其余人:“……”
“……”乔静情不自禁的赞叹道:“掌握一门知识,是多么的重要啊。”
“两位节哀,”乔毓淡淡一笑,向唐三郎与唐十一郎颔首,又转向乔家人与其余小弟:“对不住了各位,我怕是要先走一步。”
众人眼见她一席话将自己洗的干干净净,心下惊诧,着实钦佩,再见她急着走,却有些不解:“大锤哥,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
“唉,我也就是嘴上说说,真到了场面上,谁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乔毓叹口气,道:“我得早点回去跑跑关系,免得到时候有所疏漏,措手不及……”
唐家人:“……”
乔家人:“……”
其余人:“……”
过分了啊!
你有什么好跑关系的?
唐家是太上皇的铁杆心腹,乔家是皇帝的岳家,中间再牵扯上明德皇后,这场官司打到皇帝面前去,用屁股想,也知道唐家要凉。
即便这会儿没凉,等皇太子登基,能有他们的好日子过?
众人嘴角一阵抽动,倒真是明白一个道理:
得罪谁都别得罪乔毓。
这是个有文化的流氓,说要你命就要你命,完事儿你还没地儿喊冤!
她既这么说了,众人也没再留,神情钦佩的目送她远去,乔安、乔南等人随同一道,回去的路上也没说话——都在咂摸她早先将唐三郎怼回去的那些话呢。
……
这日是个晴天,日头高照,他们回去的时候也巧,正好是午膳时分。
常山王妃在此,卫国公与昌武郡公便归家用饭,乔老夫人上了年纪,胃口也不甚好,只是儿女都在身边,高兴劲儿上来了,能多吃一碗饭。
乔毓也觉得自己惹事的频率有点儿高,在外边儿做了会儿心理准备,方才耷拉着脑袋往里边儿走,怕哥哥姐姐们迁怒,都没敢带小辈儿进去,只有乔安年长,非要跟着进去,必要时帮着说和。
卫国公归府不见小妹,心下狐疑,略微一打听,便知道她呼朋引伴去打猎了,估摸着得晚上才能回来,这大中午的却见到了,心里便知不好。
他停了筷子,同常山王妃与昌武郡公对视一眼,无奈道:“是不是又出去惹事了?”
“嗯,”乔毓哼哧了半天,才委婉道:“我们去打猎嘛,碰巧就遇上唐家的人了,他们故意射箭去吓二娘、三娘,然后便生了口角……”
“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孩子啊,没一个省心的,”卫国公叹口气,问道:“是不是打起来了?”
乔毓想了想,道:“算是……”
“那就是打起来了,算了算了,唐家人先去吓唬二娘、三娘,挨了打也活该,”卫国公砸一下嘴,又道:“没把人胳膊腿儿打断?”
乔毓赶忙摇头:“没有没有。”
“那就没事,两家也不是头一次打起来了,”卫国公没怎么放在心上,重新端起碗,道:“完事后都说清楚了没有?他们服气吗?”
乔毓挠了挠头,斟酌着道:“他的情绪很稳定,不会再有大的波折了……”
乔安:“……”
“那不就是没事嘛,这种小事不用放在心上,以后再遇上,也不用跟我们说,”卫国公吃了口饭,无所谓的笑道:“看你这模样,我以为闹了多大的事儿呢。”
乔毓不好意思的笑:“大哥,你好像有点误会了……”
卫国公又吃了口饭,正待说句什么,却听外边儿有人回话,匆忙入内之后,到上首几人身边去,低声说了几句。
卫国公刚听的时候,嘴巴还在如常咀嚼,听着听着,那动作却越来越慢,到最后,干脆停住不动,扭头去看乔毓,双目沉沉,静静对她进行死亡凝视。
乔毓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干笑道:“大哥,你的眼神好可怕。”
常山王妃紧盯着她,手中用力,生生将筷子折断:“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更可怕的。”
第35章 入宫
乔毓听她这样讲, 便知不好, 下意识想往外跑,哪知还没等退几步,就被常山王妃提着后衣领, 拎了回去。
“你个混账东西,没一天安分!”
常山王妃左右张望, 似乎是在寻找个趁手家伙儿,乔毓在半空中张牙舞爪的挣扎,连声央求道:“姐姐,姐姐!姐姐不要打我……”
乔老夫人看得不忍,想要过去劝劝,却被卫国公给拦下来了。
“这事儿说大也大, 说小也小,趁机给她个教训也好, ”他低声道:“如若不然,谁知道她将来还会犯什么事儿?”
乔老夫人有些犹豫, 却也知道儿子说的有理, 只是她毕竟心疼女儿, 如何忍心见她受罚, 一时之间, 神情中便显露出几分踌躇来。
常山王妃是府中长女, 某些时候说话分量比卫国公都重,家里非要找个能辖制她的,大抵就是乔老夫人了。
乔毓眼睛尖, 瞥见这幕,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求饶道:“阿娘救我!你快劝劝姐姐嘛!”
“这孩子好容易才回家,没过几日安生日子,你就要打她,叫我如何忍心?”
乔老夫人叹口气,站起身,道:“算了,我还是走,看不见的话,心里会好过些。”
乔毓:“……”
常山王妃示意乔安将老夫人送回去,打发走内侍仆从,又将门掩上,左右转了转,却没找到什么靠谱家伙儿。
乔毓忙道:“姐姐,姐姐,找不到也没什么,你听我解释嘛……”
她这话还没说完,昌武郡公便从不远处墙上取了拂尘,笑容殷勤,双手递给常山王妃了。
乔宣这个贱人!
乔毓神情有一瞬间的狰狞,在心里怒骂了句,又想着跟姐姐讨饶。
哪知常山王妃接过拂尘,先在昌武郡公身上甩了三下:“我打她是因为她闯祸,你呢?明明比她大,却不知道友爱妹妹!”
昌武郡公平白沾了一身骚,只得低眉顺眼道:“姐姐教训的是,我记住了。”
横插了这么一杠子,乔毓心头那口气也顺了,再看那杆拂尘,也不似先前那般不顺眼,连求饶声都停了。
常山王妃教训过昌武郡公,便轮到她这个罪魁祸首了,按在椅子上狠抽了二十下,才停下手去。
那二十下是真的疼,乔毓趴在椅子上,龇牙咧嘴的哼唧了会儿,才慢腾腾的爬起来。
常山王妃见她如此,又是气恼,又是心疼,在她肩头打了下,道:“四娘,你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总是闯祸?跟人吵嘴没什么,打架也算了,这回怎么连人都杀了?!”
“他侮辱我,也侮辱二姐姐,我气不过。”
乔毓低着头,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又不服气道:“是他该死,杀了也就杀了。我有理有据,大义不亏,顶多就是说我偏激,‘议亲’罪减一等,罚点银子罢了。”
常山王妃听她说到“这是她的命,也是你的命”,面色便冷下去了:“唐六郎真是那么说的?”
“我骗你们做什么?”
乔毓闷闷道:“在场之人那么多,除去乔家人,还有另外几家,我难道能哄得他们一起撒谎?”
常山王妃静静看了她半晌,想起前不久小妹过世时的场景,心里忽然难过起来。
她叹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小妹的头,轻轻道:“算了,杀了也就杀了。”
乔毓原以为还要再被训斥一会儿,听她如此言说,却是一怔:“姐姐?”
“你二姐姐是乔家的女儿,也是圣上的妻室,大唐的国母,岂能容人轻侮?”
常山王妃淡淡道:“唐六郎敢挂到嘴边儿去说三道四,送了性命,也是咎由自取。”
乔毓活动了一下有些痛的脊背,试探着道:“那我们……”
常山王妃微微一笑,向卫国公道:“刚刚过了午膳时候,时辰倒来得及,你带着她进宫请罪。”
乔毓不满道:“我才没有罪,顶多也就是冲动了些。”
“我没说你有罪,”常山王妃笑道:“唐家死了人,咱们总要装个样子出来的。”
“……”乔毓:“好的。”
……
乔家这边儿自有安排,唐家更是炸开了锅。
唐六郎虽是庶子,却是南安侯的爱妾何氏所出,素日里很得父亲宠爱,而他的胞姐,便是现在的唐贵太妃,太上皇还没退位时,唐贵太妃极为得宠,唐六郎也很是风光了一阵的,连带着那脾气,也给养的骄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