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君 第65章

作者:未晏斋 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古代言情

  李夕月说了半句,被他捏着下巴亲了一下嘴唇:“我才不信你不吃醋。”

  李夕月对他的盲目自信无言以对,她撇撇嘴拿过那张粉花笺,撇着嘴看了一遍,想着这是写给颖嫔的,好像心里有点异样,但再想想这不过是他素来借刀杀人的伎俩,那一点点异样立刻就没了。

  有什么醋好吃呢?她想,不是自己的就别贪,越少妄念就越看得开。

  她捧起皇帝亲笔书写的粉花笺,笑融融说:“奴才先谢万岁爷派的好差事,等东西送到了,再和万岁爷复旨。”

  毫无吃醋的模样,高高兴兴退了出去。

  留下昝宁在原地笑容凝结。

  有圣旨在手,顿时腰杆子都直了。

  按规矩,宫女还不能一个人离开自己所在的宫殿,李贵便派了一个小太监跟着一起。

  粉花笺轻轻薄薄的,亦不用小太监帮忙,李夕月加了一件外头穿的棉氅衣,戴了顶宫人用的暖帽,便捧着装花笺的匣子从养心殿朝东六宫中的永和宫而去。

  一路上,因为有皇帝颁赐用的明黄匣子,甬道里遇见的宫女太监都是恭恭敬敬地给她让道,有些看着面嫩的还低声唤一句“姑姑好”。李夕月想:啊,权力真是奇妙!狐假虎威真是奇妙!我也才进宫四个月,簇簇新的人儿,都有人喊我“姑姑”!

  一路到了永和宫,因为是代表皇帝前来颁赐,连永和宫主位敦嫔也一道出来迎接。

  敦嫔和颖嫔位分一样,不过一个在前一个在后,颖嫔齐佳氏还是退了半步站着以示恭敬。

  可惜皇帝的御赏只有一份,李夕月眼见着敦嫔一脸的失落,还要强自欢笑,贺喜身边的人:“妹妹又得了颁赐,真是可喜可贺!还是万岁爷的御笔,比什么金珠都要值钱呢!”

  伸头看了看粉花笺上的内容,那酸溜溜的样子简直都藏不住,只能用帕子掩口而笑。

  颖嫔的脸色却不是想象中的高兴,笑也笑了笑,然后对李夕月说:“夕月姑娘,若不赶着回去,到我那里坐一坐吧。今儿正好做了木樨粉圆,好像是姑娘以前最喜欢吃的。”

  啊,不光一口一个“姑娘”,而且连李夕月以前喜欢吃的东西都还记得。

  李夕月也算明白为什么那时候禧太嫔会说“前头强过我这里”,果然一层一层的位置就跟一层一层的阶梯似的,人们永远望着高位,艳羡、嫉妒,但又恭恭敬敬,很容易就给人错觉。

  她客气了两句,颖嫔笑道:“好姑娘,你如今在御前眼界高了,想是看不起旧主子了?”

  李夕月苦笑了一下,感觉颖嫔貌似长进了,但说话这尖刻劲儿还在。只能装作惶恐地给她蹲安:“主子这话,说得奴才心脏‘嘭通嘭通’跳了。怡主子是万岁爷心心念念的宠儿,奴才只敢说自己没资格得主子的厚赐。”

  然后,趁颖嫔伸手来扶,她也就大大方方站起来,跟着进了永和宫的侧殿里。

  她的旧“同僚”润格捧来两只精致的白瓷碗,里头玉白的丸子,润泽的酥酪,蜜色的桂花酱,颜色搭配得好看极了。

  颖嫔自己先吃了一口酥酪,然后说:“咦,夕月你也尝尝啊。这木樨酱还是你去养心殿前做的呢。那几天看你在那儿摇桂花,落了一身的金桂,我们就在想:夕月真是富贵无边呢!”

  润格也全无“姑姑”的架子,甚至语带讨好,应和着说:“可不是。我们这几个伺候怡主子的宫人里,就数你最有出息。”

  李夕月只能笑笑,吃了一口木樨粉圆,感觉甜得发腻。

  颖嫔看她吃了半盏,对润格说:“你出去看看茶水,我和夕月说几句体己话。”

  等屋子里只她们两个,颖嫔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李夕月知道这是故意做张做智,她等了等,等颖嫔第二次长吁短叹的时候才故意问:“咦,怡主子,奴才问句僭越的话,您这是心里不痛快么?”

  颖嫔当然不痛快。

  只有她自己晓得,所谓的得宠,所谓的雨露,都他妈是假的!

  只是少妇脸嫩,这种闺房私事无人可谈,一直憋在肚子里。今日遇到李夕月,素知这是个厚道的姑娘,实在是想探探口风,知道皇帝的心思到底是什么。

  她琢磨了一下,还是打算以退为进,故意笑得苦涩:“唉,不知道的,都说皇上宠我;想必你懂,我心里的苦水啊,没法说!”

  李夕月想:你这话也未免太不见外了!我怎么接话?你说我懂,意思是说我知道万岁爷就是假装宠你,其实晾着你?

  因而她只能泛泛地劝:“可不是呢,宫里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谁知道怡主子您最是清心寡欲的,哪愿意自己个儿独占着万岁爷的宠幸?经常侍寝,大概睡都睡不好吧?真是吃苦呢。”

  这劝的话自然和颖嫔心里想的风马牛不相及,也是李夕月故意为之。

  颖嫔也只能苦笑,摆摆手道:“也不全是这个原因。当然喽,将来你出宫成了婚也就晓得了,伺候男人,真是遭罪……”

  颖嫔脸一红,垂头绞了一会儿帕子,略略抬眼一瞥,李夕月一脸呆萌——她其实比自己还大一岁,但大概还是个未经“人”事的黄花闺女。

  颖嫔想了想,厚厚脸皮还得试探,掩嘴一笑:“遭那种罪吧,为了皇嗣,为了社稷,犹自可说,女人家么,享皇室的福祉,不就是该当伺候皇上的?就是我这肚子实在不大争气……”

  李夕月比她还明白她肚子不争气的原因,可她能接话么?不能。

  她只能继续一脸呆相:“啊,那是为什么呢?要不要传召御医给怡主子瞧一瞧?”

  颖嫔摇摇头:“这倒不用。我心里明白。”

  小声地问:“诶,倒是你常在御前伺候的,你晓不晓得,或者有没有听御医说过,万岁爷的身子骨……”

  这话有些不好出口,她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好半天,说半句、留半句,一会儿说“这类症候”,一会儿说“那种毛病”,一会儿又悄然问:“你是伺候茶房的,可知他日常可用些什么药酒、药茶?”

  李夕月反倒给她搞昏了,奇怪地问:“药酒药茶?万岁爷前几日外感风寒不舒服,药汤倒是喝了不少,但平日不用药酒,也不用药茶,就喝各种茶水,偶尔喝点御厨房做的甜汤。请问怡主子指的是那类药酒和药茶啊?”

  颖嫔又是纠结了一会儿,才尴尬笑着说:“我就白问问。”

  但心里自有了计较。

第81章

  此刻, 还是黄花大闺女的李夕月自然想不到颖嫔心里的弯弯绕想法。

  此刻,她也有她的想法,要完成昝宁布置给她的任务呢。

  趁着颖嫔跟前没有其他人, 她悄然问:“颖主子,万岁爷命奴才明儿去礼亲王府邸给福晋赐福字, 而上回巡幸热河的时候, 奴才和吴侧福晋倒颇有几分眼缘, 打算抽空也去看望她一下,听说她和颖主子颇有些渊源,不知颖主子有没有什么话或东西要赐下的?”

  最后怕哪句不合适, 娇憨地一笑:“颖主子, 奴才还把您当旧主子,若是那句说错了,你该骂只管骂, 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颖嫔是主子,和吴侧福晋私下里可称“干娘”“干女儿”, 公开的名分上仍是用“赐”。

  她倒是意外之喜, 点点头说:“你这提醒我了,我在宫里还真备了些东西给干额涅。”她起身亲自去找, 一会儿找出来一条绣汗巾并两件首饰,赧然道:“铺陈在宫里的东西, 都带不出去,这汗巾是我叫宫人绣的, 首饰则是陪嫁来的。我阿玛原说着会派人到京里送冰炭敬, 只是我在这个地方,也不知道外头的事。只能是聊表寸心罢了。”

  她想了想,又说:“想说的话, 那可太多了。唉,只盼着什么时候侧福晋进宫,能顺便来看看我。”

  她闪眼看了看李夕月,心里有了点计较:“其实,也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事儿。不过外头的药是进不来宫里的,就不知有没有好一点的方子抄进来,我叫御医给掌掌眼也行。就这话,拜托你带给吴侧福晋,其他人可别说出去。”

  最后,颖嫔又拿了两个五两的银锞子赏给了李夕月。

  李夕月借花献佛,满载而归。回到养心殿和昝宁复旨。

  而颖贵人吞吞吐吐的那些话,李夕月因为没搞懂意思,所以并未向皇帝汇报,以免话里轻重不当,反而成了构陷进谗。

  第二天,她和李贵坐上大车,到礼亲王府邸赐福字。

  宫女出宫的机会绝少,李夕月虽然只能在大车里呆着,也已经相当满足了,偷偷揭开帘子的一个角往外头看,小吃店的烟火气,小摊贩的叫卖声,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大街上的繁华热闹实在令人着迷!

  只可惜没一会儿就到了礼亲王的府邸。

  仍是李贵走前面正门,她的车辆走角门进内宅。

  前门口有礼亲王本人和家中男丁一起接旨叩谢,而二门之里,则是福晋带着礼亲王的一干侧室迎候着。

  旗人重礼节,一场国礼、家礼、上下仪节下来,小半个时辰都过去了。

  礼王福晋纳兰氏到底见多识广,极有气度,客套过后,分了主宾,特特叫叫李夕月坐在一边的瓷墩上喝茶吃点心,却怠懒和这样一个小宫女多说什么。

  她问了问皇帝日常吃得香不香,睡得好不好,纯就是一位长辈的语气,最后也是以上待下的口吻:“嗯,御前的人有脸面,不过也少不得操心操得多。你们日常对皇上总归多用心服侍,别让他烦恼了前头的朝政,还得烦恼家务。”

  说完,瞥了一旁立规矩的吴侧福晋一眼,说:“皇后到底还是主子,你们有机会也该规劝着皇上不能宠妾灭妻。”

  李夕月心里嘀咕:规劝?他们两口子从大婚开始就在闹意见,后来为骊珠的事更是仇人似的。我们做奴才的怎么规劝?找死么?

  而眼角余光恰看到吴侧福晋不屑的神色飘过。

  好在李夕月的性子不会冷场,笑得也甜美可亲,立刻道:“是,听了福晋的嘱咐,奴才也懂了。虽然奴才不过是御前奉茶的小宫女,不过找着机会也尽量劝谏。”

  接待闲聊其实也是力气活,福晋纳兰氏颇不耐敷衍一个小小宫女,所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说:“我这几天肝气犯了,头里也胀痛,恕我懒一懒,得先告退了。”

  李贵在前头没走,这小宫女还得有人敷衍,她看了看周围一群莺莺燕燕,对其中最老实的一个说:“孙妹妹,你照应一下御前的这位姑娘吧。”

  吴侧福晋扬声说:“还是妾来照应吧,孙妹妹今日要准备改一改王爷郊祭的礼服——王爷这段日子腰围又大了,旧礼服要放一点料子出来。也是昨儿个妾伺候时才发现的,不然呢早做一件新的了——如今不提了,少不得辛苦孙妹妹了。”

  李夕月想:嘿,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礼亲王的正侧两位福晋虽然一个收敛一个张扬,实际都是眼高于顶、刻薄寡恩的人。这吴侧福晋一句话,得罪了至少两个人,却又扯着王爷祭祀的虎皮,凭着自己昨儿个又伺候的威风,连正福晋都没话说。

  犯了肝气的脸色会发黄,她觑见福晋的脸还真是越发黄了!倒显得年轻漂亮的吴侧福晋愈发面如玉琢一般。

  福晋纳兰氏皮笑肉不笑的:“行,那就辛苦吴侧福晋了。”

  心里大概在说,谁的马屁你都上赶着拍,和你那爹简直是一个德行!

  吴侧福晋截胡的胆子大,自然是逞着礼亲王的威风。

  正福晋一走,她就宛然是家主,亲亲热热挽着李夕月的手,又吩咐其他人:“别当大福晋好说话,你们就躲懒。王爷的帽子、朝珠、礼服……都得好好检视着,祭天大典可不是说着玩的。”

  其他人敢怒不敢言,一个个笑融融应了声。

  李夕月被她拉进屋子里,直接就叫“升炕”:“哎呀,大冷的天,就她好意思拿个冰冷的瓷墩子请贵客坐。来来,坐在我边上,咱们喝点热茶,吃点点心,暖暖身子。”

  聊了一会儿家常,吴侧福晋似若无意地问:“哎,万岁爷这阵子很忙吧?”

  李夕月说:“万岁爷一直就忙。”

  吴侧福晋看着自己养得长长的指甲,一会儿斜觑着看李夕月:“那是,万岁爷日理万机么,我们王爷也跟着忙。眼看着明儿大冬大祭,再一个月就该过年了。府里头方方面面也该忙起来,大福晋日常得去宫里伴着太后,家里只有我们几个瞎忙活。累死人了。”

  过年嘛,没有不忙的,后院里的女人们格外繁忙,除了洒扫除尘,还有各处的礼物都要分拣送出,各处的关系有好大一部分是靠后宅的。

  李夕月应和了她几句,正想着怎么尽快把话题转过去,吴侧福晋自己已经说:“不知道李姑娘方便不方便帮我带几件东西给宫里的颖嫔娘娘?”

  李夕月做一副惊喜的样子:“啊呀,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今儿给颖嫔送万岁爷赐的字的时候,娘娘她也提到了侧福晋呢!也带了礼物给您!”

  她拿出绣汗巾和两个首饰匣子,替颖嫔说:“娘娘说宫里的东西带不出去,只能聊表心意了。”

  确实是心意,吴侧福晋也挺感动的,拿过东西,眼圈都有点红:“唉,桂儿是个好孩子,长得那么好看,当时我就说她必然受宠,让王爷一定要亲送她的履历——结果呢,他丢给福晋去送,唉……好在如今也算被我说中了,她也争气的,入宫四个月就晋了位份。只是后宫日子难熬,她父亲只是个五品的武官,没法给她的身份带来些长进,只有靠她自己再争口气,生个皇子出来,就可以名正言顺了再升一升了。”

  李夕月想起颖嫔的话,突然心念一动,试探着说:“颖主子也正是担心这一点呢。她侍寝是宫中头一号多,但是肚皮一直没动静。她自己也说……也说……”她不知道怎么和吴侧福晋转述颖嫔的话,所以竟自结巴起来。

  吴侧福晋却到底是经了不少人事儿的了,挑眉听了听,又看了看颖嫔送来的东西,然后笑了起来:“只怕是万岁爷腰肾不好?”

  “啊?……”黄花大闺女的李夕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吴侧福晋指着汗巾说:“鸳鸯绣是绣了一对,但是一点昵状都没有,不就是琴瑟不和谐么?万岁爷常召颖主子侍寝,却不能致她怀娠,还有这样难言的闺怨,想必也是那方面不谐了。”

  她掩口笑道:“当年,他们但看六阿哥性子阴柔,却大概没想到他这性子软弱、身子骨瘦弱,那方面的能耐大概也弱些了。”

  李夕月这下听明白了,而且觉得区区侧福晋竟然敢这么在背后点评嘲讽皇帝,她心里蹭蹭地冒火。

  大概是她脸色瞬间变了变,吴侧福晋也发觉了,赶紧打招呼道:“李姑娘别担心,身子骨弱,总是好调养的。无非是劝着万岁爷少操劳,平日骑射运动别停下来。我这里还有极好的方子……”

  她挤挤眼笑着,先安抚李夕月,推过点心匣子让她多吃点,又亲自去屋子里拿了纸抄了方子,也推过去说:“姑娘有空呢,把这张方子交给颖主子。这真是张极好的方子,王爷自己也用的,是我父亲专程请江南第一名医开的,代茶饮或者泡酒饮。宫里么,少不得再请御医掌眼,估摸着他们见到这张方子,也要叫好呢!”

  她到底是“久经沙场”的妇人,能把礼亲王这半老头都迷得不行,自然有一套自己的法门。笑得神秘而诡异:“李姑娘是姑娘家,不过将来总要嫁人,男人厉不厉害,多半要看床上,而困住男人的心,也得靠床上。这些药茶药酒的,功效立竿见影……”

  李夕月脸“腾”地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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