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晏斋
李夕月张着嘴怔怔地听,心里梳理了一遍所有的风险。
她阿玛朋友多,胆子大,人也灵活,底档就在广储司笔帖式的管辖范围之内,这事做成应该不难,也不招眼。她记得白荼的话,给皇帝当差,无从推卸,也未必不是福分。李夕月一头心脏“怦怦”地跳,一头也想:为他做点什么吧!不图这“从龙”的功劳,只想着“忠君爱君”,想着为他分忧,难道不也是叫人激动兴奋的?
昝宁最后亲了她头顶一下,又撸了撸她的辫子,意犹未尽一般:“我得走了。你过会儿再出门。”
他乘上肩辇,沿着甬道往太后的慈宁宫而去。
一路去,脑子一路在盘算。离间计,可不是容易使的,太后和礼亲王有了罅隙,但还不到致命的程度,太后顾念着自己的姐姐,礼亲王想着后宫的奥援,都会彼此留着脸面。这么长一段日子,他该铺垫的已经都铺垫好了,但逼着他们撕开脸这一步,还非得小心着从事不可。
转念间,已经到了慈宁宫里,皇帝依着一贯的习惯,到垂花门下就下辇步行。风雪不小,他的朝靴上很快裹了一层雪泥,端罩也飘满了雪花。
虽然已经通报了,但邱德山仍在穿堂里袖着手,只等昝宁橐橐地走到他面前了,这奴才才假装刚刚看见,打千儿给皇帝问安,谄容笑着:“万岁爷来了,里头皇后主子她们正伴着太后说话儿呢。”
昝宁淡淡笑道:“她们替朕尽孝呢。通传一下,朕做了庆贺诗,来奉于太后。”
邱德山极漂亮地打千儿喊了声“嗻”,然后施施然到暖阁里通报了。
不知是那奴才拖延了时候还是太后有意要冷落冷落他。皇帝捧着写诗的花笺在门外候了好半天,浑身被穿堂的风吹得冰冷。
这时候才见邱德山又亲自出来,假模假样地扶着皇帝的胳膊肘:“万岁爷,太后请您进去呢。”
昝宁不露声色,仿佛这冷落、这刻意的给脸色看都不算什么,稳稳地向里而去。
到了暖阁里头,他一进门,周围的后妃们都安静下来,从太后身边四散开来,等皇帝给太后见礼之后,就该是她们行礼。
“皇额涅万安!”昝宁带着笑容,朗声说道。
国朝重视孝道,即便是帝王之尊,给太后定省也都是跪叩。太后安然地受了皇帝的跪叩,不咸不淡说:“皇帝来了,快起来坐。几天没见了,想必是忙罢?”
皇帝起身,道:“忙是有点,不过托太后的洪福,总算这个年终是平安顺利的。”
这时候,由皇后起首,也给皇帝蹲安行礼,莺莺燕燕的一片,今日格外打扮得花红柳绿——知道按例今日皇帝要作诗,作完诗要进献,然后才是定省和翻牌子,不像以往似的只看牌子不见人,今日见了面,万一就有机会了呢?
昝宁目光漠然,只着意多看了颖嫔两眼。
她自然也是好好打扮过的,浅碧色的薄棉袍,掐得小小的腰身,滚镶了七八道的“栏杆”(镶边),脖子里洁白的银狐风毛拂在粉嫩的脸上,不知是用了过多的胭脂还是脸红,看起来红扑扑的。
这会儿先是正事,昝宁进献了诗笺,太后接过看了看,笑赞了两声“皇帝作诗越发好了”“皇帝毕竟有孝心”,而后一如既往地喟然长叹:“可惜我年岁一年一年长了,其他都觉得你不错,唯只至今没有后嗣这一条实在叫人心焦。”
顿了顿又说:“如今,晋位倒晋了好些个,别光占着位置,却没有实效出来。”
听这言辞,还是为他不听慈训而下谕旨晋封嫔妃的事阴阳怪气呢。
昝宁现在有长进的一个能耐就是:即便听了难听的话,依然能够淡定得像没听见一样,脸色都不会有丝毫变化。
甚至他像块滚刀肉一样嬉笑着说:“哎呀,这么一说,儿子倒是后宫的罪人了,民间的土话里说的:占着那个什么……”
他自己“吞”地一笑,心想:得嘞,你们哈,在我心里就是一座座茅坑!
而后在太后皱眉的时候自己道歉:“这种粗话,不应该放出来。不过总归是努力便是了,不能叫后宫诸位受委屈。”
这话是够粗的,饶是暗地里挨他呲达挨过多少次的这帮子后妃们,也被他这个神比喻搞得直皱眉。
太后也拿他没办法,只能皱眉笑道:“你看看你这一国之君,说出话来市井挑担的都不如。这种事情,我也不好逼你,你自己想着祖宗的基业,后嗣的绵延,确实该心里有谱才是。而且——”她看了一眼颖嫔齐佳氏,不易察觉地一撇嘴——如今看她这狐媚子形是越来越厌恶了。
“而且,要机会多,无非是雨露均沾,总盯着一两个,万一倒是身子骨不成、生不出娃的,岂不是活活败坏掉了?”
颖嫔听得脸上发烧,然而也不服气。太后没有指名道姓,亚赛指名道姓,唯只不用她跪下来惶恐道歉罢了。
昝宁笑嘻嘻应了声“是”,然后指了指丽妃说:“丽妃承恩不久,今日该换人了。”看了一眼颖嫔:“朕正好有话对颖嫔说,一会儿先去下永和宫吧。”
顿时,嫔妃们各种怪相都出来了,清喉咙的、拨指甲的、觑着眼儿笑得诡异的……丽妃空担了名声,脸色难看;皇后虽没指望,只觉得对颖嫔嫉恨得不行。
太后转脸问皇后:“皇后,你钤印的,你可记得整个月里,谁蒙招幸最多?”
皇后掩口笑了笑:“不用说的,自然是颖嫔。”
太后冷着脸说:“今日我头里不舒服,听说颖嫔会按摩,请她辛苦辛苦伺候我一晚上。抢了皇帝的人,皇帝不会有意见吧?”
昝宁笑道:“怎么敢。不过儿子真是有事找颖嫔,这样,从永和宫回来之后,再让颖嫔来伺候皇额涅吧。”
大家想:啊,这猴急的!连养心殿都不去了,是打算在永和宫就把人“办”了吗?不合规矩,但是皇帝乐意,也没人好跟着去拦阻啊。
因此顿时又怀了看热闹的心情。
“祖宗的家法,皇帝还是注意着些。”太后说。
昝宁说道:“太后放心,真只是有事,不便在这里说。”
话说到这份儿,再不让步就要撕破脸了。养母和养子,太后和皇帝,无论如何也隔着一层,太后再不忿,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她扭头对皇后笑道:“你派个人去,万一皇帝临幸了颖嫔,你那里还该钤印,敬事房还该记档,这些事关后宫的规矩不可错漏,万一有了身孕也该有据可查。”
皇后恭恭敬敬应了声“是”。颖嫔脸色有些不怡,但想到这段日子,自己地位飞升,恩宠不断,后宫的太监宫女大多势利,连同宫住的敦嫔都客气了许多,不再倚老卖老了,又觉得名和实比较起来更为重要。所以她倒是默默然不做声,一副委曲求全的样貌。
一出门,风雪扑面而来,昝宁回头望了望颖嫔:“冷不冷?”
颖嫔是“要得俏,冻得跳”,穿窄褃的薄棉袄最不搪寒——即便外头加了“一裹圆儿”的斗篷,也只是略好些而已。而得皇帝垂问,再冷也激动,她摇摇头:“奴才不冷。”
皇帝便点点头笑笑,自顾自上了肩辇,又说:“你坐轿子来的,还坐轿子回永和宫。可别冻坏了。”
留着皇后身边跟着去的那个大宫女在雪地里跋涉,一路到永和宫只怕是又累又冷,一肚子怨气了。
屋子里头有地龙,毕竟好得多。
皇帝进屋脱下端罩,颖嫔也由宫女伺候着脱下斗篷,她那张粉白的小瓜子脸冻得发青,捧着手炉过来:“皇上冷不冷,先拿奴才的手炉暖暖手吧。”
含情脉脉把手炉递过去。
昝宁不动声色说:“我不冷。”
又看了看毕恭毕敬跟在一旁的皇后宫里的那个大宫女,好像名字叫“琥珀”的,他说:“琥珀是吧?朕与颖嫔有些私话,你到外头等吧。若是需要皇后钤印——朕自然会叫你。”
一副要先斩后奏的模样。
琥珀一愣,想想外面那大雪天,顿时瑟缩。然而皇帝的旨意岂敢不遵?只能蹲身应答,然后在穿堂里吹风,冻得浑身直抖。
风雪声虽然很大,不过永和宫的偏殿梢间隔音不大好,琥珀仍然能够听见里头隐隐约约传出来的声音。
男人的声音:“呃……你懂的,其实也不是都不行。不过,你有好的药方,有备无患吧。”
女人的声音:“万岁爷莫要焦虑,奴才晓得您是国事操劳。这方子奴才也让御医瞧过了,说大部分只是补益之药,就算不为那个……那个什么,对男人的身子也是好的。”
“如此再好不过。”他停了停,“朕先试一试,少不得你来品评一下效用?”
颖嫔不答话,“吃吃”地笑。
琥珀听得心惊:什么?吃药?!颖嫔这和明季献“红丸”方子邀宠的佞臣妖妃有何区别?!
她在风口里格外觉得时间漫长,好容易见皇帝出来了,已经僵硬得连蹲身请安都难,牙齿打着颤儿问:“万岁爷,可需要钤印、记档?”
昝宁看了她一眼,捏了捏袖子里的药方,摆摆手说:“不用,只是说了几句话。你回去吧。”
琥珀急急往皇后所居的储秀宫而去。
颖嫔胆大包天,看太后和皇后怎么处置她!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走情节比较多,毕竟腻歪多了也难有进展。
第87章
昝宁叫太医院的医正看了吴侧福晋送进来的药方, 方子其实没多少秘密,就是舍得用好药,人参鹿茸等只要对症, 总归能补益身体,身体强健了, 大概男人的“能耐”也会跟着强健。
皇帝开始也只是听听, 后来不知怎么, 让太医院商讨了一下,又请了平安脉看了自己的体质,真个就让御药房给他煎这道补剂了。
这晚上, 李夕月侍茶, 进门正看见他把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子一股脑倒在嘴里,喝得攒眉咧嘴的,招招手说:“快, 茶不急,先拿蜜饯!”
李夕月要紧放下茶, 把蜜饯匣子给他捧了过去。
他挑了个蜜枣, 狠狠地嚼了一会儿,才说:“哎呀, 真苦呀!”
“你还非喝药不可啊?”李夕月不由就埋怨他,“吴侧福晋送的药方, 还不知道可信不可信呢!”
昝宁把药味压了下去,才端过李夕月递上来的茶:“御医说了, 方子还是不错的, 补益强身,只要不用鹿血为引,就不至于性热难耐, 就是寻常的补剂。”
喝了两口茶,活动活动肩臂:“我这几天打布库,好像真觉得自己力气大了点。”
李夕月没敢说,这八成是他征集在布库房的那些小伙子让着他罢?
她这一点小小的“不信”落在他眼睛里,他笑嘻嘻但是不由分说地伸手把她拉过来:“怎么,你要不要试试看?”
李夕月说:“不用不用,奴才横竖是打不过您的,试了也白试。”
“谁和你打?”他伸手把她一抱,顿时稳稳地抱起身,还顺带转了一圈,然后得意地问,“力气大不大?”
李夕月想他赶紧把自己放下来,连连点头夸赞:“啊呀,力气真是大!奴才害怕了,万岁爷快放我下来。”
他却一把把她放在条炕上,一只手就摁住了她两只手,在她紧张起来的时候俯身亲她,亲两下笑着说:“迟早有一天,我总归要实践一下‘那个’力气,才让你不敢调皮。可惜,可惜……”那双眼亮晶晶地盯过来,一看就不怀好意。
李夕月手被他制着,不能动弹,只能讨好地笑道:“奴才什么时候敢调皮啊?调皮了不怕万岁爷踢奴才的脑袋啊?”
“还敢说这茬儿!”他又气又笑,把她翻过来揭起袍子打几下屁股,“我可不是驴,踢不了你这个笨脑瓜。我合该像你姑姑似的,拿把尺抽你一顿,说不定还能给你长长记性。”
李夕月脸通红,埋头在炕褥子上不出声,心却道他好像力气是大了,还隔着棉裤呢,怎么打起来比以前疼了?
疼起来不由闪避,在男人看来,这是突如其来的旖旎风光,裹在艾绿色软缎里那春山般起伏的,似他心中的无尽山河一样,让人想为之折腰。
她很快感觉自己被他整个覆过来,耳垂被轻轻咬着,呼吸喷得她耳热心跳;忽轻忽重的抚摸,使得浑身燥热。她唯有用最后一丝理智对他说:“万岁爷,给位分对您来说是小事一桩,但若是以后每每见奴才还得皇后娘娘钤印,估摸着您也觉着见奴才都累得慌了吧?”
昝宁的手停下来。
不错,临幸了她容易,给位分也容易。但她当个低等的贵人常在,和其他女人挤一间宫苑,每天招幸还得皇后批准,弄不好就会把她推到颖嫔如今的境况上。
他叹口气说:“夕月,我得等多久啊?”
李夕月不说话,只是想:咦,他这意思,好像我都答应他了似的!
她撇撇嘴说:“奴才还没想好呢。”
昝宁刚刚那问题,其实并不是问李夕月,他的等待,关乎自己的反戈一击。
此刻他虽有无数的不足意,热腾腾的一颗心被撩拨得不能自已,却仍不得不冷却下来,努力地调息平静,不让自己磅礴的情绪和欲望把自己吞没。
——也算是克己复礼的自我修为吧!
他暗暗想着。
所以他起身坐好。
转脸看那春山般的线条,仍有点馋,强自熬着,伸手在她圆嘟嘟的肉肉上拧了几把聊以自.慰,深吸一口气说:“想,可以想。但是李夕月,也莫辜负了你的本心。”
李夕月起身整理衣服,身上热乎乎的,被拧得微痛又舒坦。悄悄看他一眼,他眸子闪闪的,既有笑意,又有理性,还有平时不大彰显的霸道气。
李夕月脸热而四肢无力,昏沉沉寻思着她的本心是什么。
昝宁这日虽守住了底线,但吴侧福晋的方子好像是挺有效果,他还没有服用鲜鹿血做的药引,就已经感觉自己每天浑身热乎乎的,丹田里虎气沉沉,仿佛有用不完的气力和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