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晏斋
不能碰李夕月,不愿意碰后宫其他人,好在有个布库房,那些用不完的精力只能撒到布库房里。
宫中侍卫、各王府戈什哈中选出来的年龄相当、家世清白、拳脚不错的年轻小伙子们,和皇帝一样都是一身短打,天天练得浑身冒热气。
李夕月在屋子里正心神不宁,听见皇帝回来的叫吃声,急忙到茶房准备上茶,没成想却是小太监们一桶一桶、一趟一趟地往寝宫里拎水。
“万岁爷要沐浴啊?”她问。
小太监点点头:“这两天万岁爷天天去布库房,练得得劲,所以天天得洗澡。”
他的洗澡水准备好了,他大概还口渴,又叫李夕月去奉茶。
李夕月没奈何,端着茶到他寝卧次间、他洗澡的地方。里头水声“哗哗”的,她心里叫苦,本想转身找个伺候洗澡的小太监端进去,却听他在里面问:“茶怎么还没到?”
跟在李夕月身边拎着一大桶热水的那个小太监扬声道:“李姑娘已经在门边儿了。”
昝宁说:“快送进来,渴着呢。”
小太监双手拎着水呢,对李夕月努努嘴:“李姑娘,请吧。”
李夕月为难地低声说:“我……这不大好吧……”
小太监说:“嗐,里头还有屏风隔着呢。我还得送水进去,不然倒可以帮姑娘端茶盘。”
李夕月想想还有屏风,只能硬着头皮进了门。
他居然是一个人在里头洗澡,竹青绡纱绣屏上有那大澡盆和人的影子。
拎水的小太监把热水拎进去就被打发出门了。
李夕月咽了口唾沫,只能说:“万岁爷,茶,奴才给您搁屏风外头的案几上了?”
昝宁说:“那我渴了还只能喝洗澡水啊?你矫情啥呀!进来!”
李夕月为难了一会儿,听他一遍遍催,心一横:奶奶的,是他被看,又不是我吃亏!
低着头,端着茶盘绕过了那道屏风。
偷眼一觑,他泡澡的是个高高的浴盆,整个身子没在里面,黑漆漆的头发湿淋淋垂在水面,澡巾也一并飘着,水色幽深——想看也只能看见脑袋和肩膀。
她放下心来,把茶碗送过去,还怪他一句:“万岁爷至于渴到这个程度啊?等洗完澡再喝都来不及?”
他一手端茶碗,一手撩了香喷喷的洗澡水泼她脸上,笑得跟个恶作剧的孩子似的:“怎么着,我就想一边泡泡一边喝茶,享受。”
李夕月抹脸上的水,看他笑得淘气的样子,简直是她那个七岁狗都嫌的弟弟!
又不好像对付自己弟弟一样拎过来揍一顿,她只能自己憋着一股气,撇了嘴说:“那奴才告退了,还让小太监过来伺候。”
“哎,茶碗怎么办呢?”他扬手举举那个茶碗。
“喝完了奴才给您带出去。”
“可是没喝完啊!”
“没喝完您就放着慢慢喝。”
他不依不饶不讲理:“我这会儿想慢慢品茶,但一会儿还得好好搓一搓灰垢,请教李姑娘,如何一边端着茶碗一边搓灰?要不你来?”眉梢一挑,像个坏蛋。
李夕月皮都想给他扒掉!
转身道:“男女授受不亲,万岁爷要找人搓灰,奴才这就给您叫人去。”
“敢走!”他威胁,“明儿不是你去见家人?”
李夕月回转身,欲待硬气一点,可想到要见父母弟妹了,顿时就硬气不起来了。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软下来说:“那么,奴才给您端茶碗吧。搓灰这种,真的不会……”
昝宁很享受地品一口茶,闭目在浴盆里泡半天,嘴里道:“夕月,帮我做事,要有胆子,也要会动脑筋,要想得周全,才可称‘能人’。明日请你阿玛协助熬鹰,是个绝好的幌子,想想要交代的话一句一句要怎么说。还有,颖嫔进方子的事迟早是要发作的,你可别太老实,该一推二五六的时候决不能往身上揽事。”
李夕月说:“万岁爷,奴才会奉茶伺候东暖阁就行了啊,就伺候东暖阁都够奴才学很久了呢。”
昝宁睁开眼,很认真地说:“第一,现在我是把你当学生教教你,你应该说‘学生李夕月’,而不是‘奴才李夕月’;第二,你还能一辈子只做奉茶小宫女?我这栽培你的心意啊……”
他笑着看她,然后点点手说:“过来端茶碗。”
等把茶碗交到她手里了,却不急着搓灰,而是两条胳膊搁在浴盆边上,很谆谆地教导她:“其实你也不是真笨。大部分人无法聪慧地应对万事,其实就是见识少,没经历过的太多了,行事自然‘拙’,拙本也不是坏事,只不过不适合这朝堂宫廷。你呀,得好学些,不然……”
他笑了笑,没有继续往下说,然而相信她懂。
他栽培她,不仅仅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将来她能匹配,能在这波诡云谲的朝堂后宫里立得住脚。她聪慧有正气,无欲则刚,学起来肯定很快。
昝宁欣赏地看着此刻还一脸懵懂的小姑娘。然后从水里抬起胳膊搓了两下,又说:“诶,把茶碗放一边去,过来,我背后够不着。”
李夕月犹豫了片刻,到了他身边。
他低头露出白皙的后脖子,身上居然真的有不少肌肉。
李夕月觉得口腔里有些湿津津的,欲待不看他又忍不住。她捞起澡巾给他搓了两下,他抬脸说:“今日还没亲过。”
李夕月红着脸垂头,然后在他闭着眼睛毫不设防的时候,撩起一捧水全泼在他脸上——聊作报刚刚一泼之仇。
她笑着逃开了,嘴里说:“奴才叫伺候洗浴的小太监来给万岁爷搓背。”
昝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好样的李夕月,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
第88章
李夕月敢跟皇帝调皮, 因为知道那是另一种彼此有数的甜蜜。
想他刚刚各种模样,在她面前毫无掩饰,她就像品尝着进贡到宫里的福橘, 酸酸甜甜,一窝蜜似的顺着口腔淌到心窝子, 这舒服的滋味又弥漫在四肢百骸。
回到屋子, 白荼会亲还没回来呢。李夕月关上门窗, 一个人在充盈着水仙花清香气的屋子里,翻出给他绣的帕子,含着微笑一针一针绣上面的弯月和松枝。
白荼进门时, 恰看见李夕月满脸漾起着甜蜜的笑容。
小丫头听见门帘响动好像还吓了一跳, 而后居然自己首先脸红了,低头说:“呀,姑姑回来了?”
白荼说:“嗯, 今日和我阿玛聊了好些时候。顺贞门那排屋子中最靠边角的那间,人少、隔音, 明儿安排好了, 你也在那儿会亲。”
她笑容若有深意:“别担心,有鹰做幌子, 你自己别虚就行。我阿玛今日也悄悄说,陈如惠那件案子用得好, 直接带一串儿‘萝卜’起身,把礼邸在江南的羽翼拔掉多半, 他蹦跶起来就没那么能了。京里还有万岁爷的后手呢。”
李夕月有点担心, 又有点激动,深吸了一口气后点点头。
白荼上前看了看她绣的手绢,赞扬着:“真不错诶, 这颜色一配,素净又雅致,适合爷们家用。明儿带出去怕是来不及吧?”
李夕月说:“不是明儿带出去的。”
白荼“啊”地一声笑叹,抿了嘴儿不说话,唇角都是笑意。
然后,李夕月突然发现白荼翻找出她那把裁衣尺。
她看着犯怵,陪着笑脸故意问:“啊,姑姑今儿要裁衣啊?”
白荼把尺在掌心拍了拍:“不裁衣。今天特别累了,不想动弹,也不想做活计。”
李夕月咽了口唾沫,心想自己又做错啥被白荼抓包了?想想想不出来,有些紧张,紧张得手心和屁股都隐隐约约疼起来。
于是小心地觑她,看她是不是要过来打人。
白荼自顾自说:“咦,真奇怪呢,刚刚回来,万岁爷就叫我进东暖阁奉茶,茶倒没喝两口,直接问我日常是哪把尺子揍你,又问会不会伤筋动骨。你说他这是啥意思啊?”
“咝……”李夕月倒抽一口凉气。
白荼继续说:“然后呢,就吩咐我把尺子送过去,瞧着他气哼哼的。”
最后带着笑意看李夕月:“还吩咐,送完尺,就叫你到东暖阁去问话。”
李夕月哭丧着脸:“他太小气了!”
白荼忍着笑:“那没办法,他可是一国之主呢。你有胆子惹他,就有能耐乖乖受着。”
心里想:这些个孩子,打情骂俏的,可真会玩啊!
李夕月女红也不想做了,看着手绢上那枝松,噘着嘴想:明明是你先动手泼我一脸水的,仗着你地位尊崇么?不公平!
忐忑地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白荼回来,这越不回来,她反而越紧张,倒是索性直接挨揍,眼睛一闭熬着就是,更好捱些。
李夕月又等了好一会儿,眼见天都擦黑了,她觉得还是主动去茶房看看比较好。
白荼正在银铫子面前观火候,见她进来东摸摸西摸摸的,忍着笑说:“这里不忙,万岁爷被太后叫过去了,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不回去做你的活计?”
李夕月却是脸色一白:“啊?今日不该轮着定省,怎么被太后叫去?”
想着颖嫔那药方子的事,顿时又想起伺候昝宁洗澡时他若有深意的一段话,心开始乱跳了。
白荼一愣:“怎么,有事情?”看李夕月确实好紧张的模样,低声问:“和你有关?”
“万岁爷这两天不是在服药嘛?”李夕月悄悄把她从礼王府吴侧福晋那儿得到方子,再交给颖嫔,颖嫔再进献给皇帝,这一串儿事跟白荼说了。
白荼松弛地笑道:“怕啥。你就不认账。”
“我不认账,颖嫔指认我怎么办?”
“你想想,那是她沟通外人,她不要命了?”
也是,从颖嫔的角度来说,她外祖家是郎中,说她自己有给皇帝调补的药方献出来,又给御医确认无误,并不是什么过失;要是李夕月自己先虚了,主动交代这里头还有礼王府的事儿,一查下来,自然会连累了自己。
她略略放松了一些,但依旧为昝宁忐忑。
等到宫门下钥的时候,皇帝才踏雪回来,脸色冷若冰霜。
后头跟着皇后,也是冷若冰霜的脸,但眉梢眼角,看得出一些得色。
皇后跟着昝宁进了门,却是她先发的话,叫过李贵问话时还算客气:“李总管,皇上用药,该是御药房首肯的才是,毕竟是药三分毒。”
李贵低头说:“是。奴才疏忽了。”
皇后转脸又对其他人训话,这次就厉害了很多:“你们难道就不该劝谏着点?纵使是不敢劝,也该有人早点来告诉太后或者我,不然,真闹出什么事情来,大家都不想要命了么?”
昝宁皱眉道:“御医已经看过了,药方没问题。”
“但不是宫中自有的验方。”皇后这会儿是毫不客气,“看着是没问题,说不定还有什么地方挠着主子的痒处。可这种热性儿的药未免不是虎狼之方,淘虚了皇上的身子,岂不是所有人跟着受害?”
她想着,真的有点悲从中来,掏出手绢拭了拭眼角。
而后说话就更凶了:“负责皇上用茶用药的宫女太监出来!”
李夕月震了一下,心提到嗓子眼。
白荼在一旁很镇定地握了握她的手,然后上前头去,在皇后面前恭恭敬敬跪下。
李夕月牢牢跟着她,童养媳似的战战兢兢的模样,也跪在皇后面前。
皇后说:“刚刚我说的你们都听到了?”
伺候用茶用药的宫女太监一共八个,都是叩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