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读读
“……按律,当斩。”
钱娇娘浑身一僵。邢慕铮将她搂紧,眼中滑过厉色。
钱娇娘回到夹间,钱宝贵父子正焦急等着她的消息,见她进来父子俩都站了起来,钱宝贵迫不及待地道:“怎么样了三姐,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钱娇娘抬头冷冷看向这个血脉相连的亲弟,她蓦然地抓了他的领子,“钱宝贵,我要你一句实话,那小姑娘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我,三姐!”
钱娇娘打他一巴掌,“你还不说实话!你再不老实,我就走了!”
“娇娘!你做什么打你弟弟!”钱大富急得直拍大腿,却莫名慑于钱娇娘的怒气不敢上前。
钱宝贵也被这一巴掌打懵了,他虽出身贫穷,但爹娘宠上天,哪里被人打过?他脸上火辣辣地疼,不由得委屈地说了,“我真不知道!我就记得我甩了她几鞭子,又要了她,哪里知道她会死!我又喝醉了,就、就睡了!”
钱娇娘呼吸都抖了。
钱宝贵见她表情不对,忙又道:“那贱人是妓女,那鞭子也是妓院的,不关我的事儿!是她自己命贱!”
第二百六十八章
“命贱,命贱,谁的命比别人贱!”钱娇娘恨极又甩了他一巴掌,将钱宝贵狠狠推开,“畜牲!”
钱娇娘转身就走。
钱宝贵没站稳,一屁股摔在地上,但他顾不上叫疼,连忙爬起来几乎要扑到钱娇娘身上,“三姐,你要做什么去,你不管我了么?你得把我带回侯府去啊!”她这一走,他岂不是要入大牢了?
钱娇娘甩开他,“你杀了人,还想去哪!”
钱宝贵如遭雷击,他大喊起来,“我要回去!”孙白他们不是说,便是他杀了人也会无事么?“三姐夫都来了,你让他与知州说一声,我就不信区区的知州敢拦他!”
钱娇娘冷笑,原来他是打这样的好算盘!难怪他什么都不怕,下手那样狠!一想起是自己兴许也成了害那小姑娘的帮凶,钱娇娘就差点喘不过气来。“钱宝贵,你昨夜是怎么下的手啊?那样水灵灵的一个姑娘,她身上那样多的伤!你现在还毫无愧疚悔改之意,你是不是人!”
钱宝贵这人从小被娇生惯养,疼一点喊,苦一点也喊,压根不能担事儿。他昨夜打人打得痛快,今儿起来已经吓破了胆,差点儿屁滚尿流哭出来。他那草包脑子里只想着找钱娇娘求救,哪里有那可怜的小姑娘,他只恨她那样不经打!
“三姐,我是喝醉了!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好端端打死人干什么,我吃饱了撑着呀!”
钱大富也慌了神,“三娘,你救救宝贵罢!他、他犯了浑,可他终究是你惟一的弟弟呀!”
钱娇娘失望看向钱大富,“爹,他杀了人,他残忍地害死了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是飘香阁伎子的女儿,她只是住在那里。”
钱大富噎住了。他知道这事儿是宝贵的错,也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难不成他的儿要偿了命去?钱大富惊得一身冷汗,庄稼汉何时经历过这样的凶险,他的手都在抖,“不成啊,不成啊,三娘,宝贵他是犯了浑,他是畜牲,但他是咱们钱家的命根子啊!他连个婆娘还未讨,香火还未续,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老钱家的血脉岂不就要断了?”那他就是天大的罪人了!
“是呀三姐,你回去怎么打我骂我都成,我发誓再也不敢了!”
钱娇娘何尝不知道钱宝贵于爹娘的重要,可是那躺在冰冷石床的姑娘,亦是别人的心肝宝贝,却被这畜牲凌辱至死,他不伏法,又何以慰藉小姑娘的在天之灵,和那悲愤母亲的眼泪?
“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就看谢知州如何判了。这事儿,我管不了!”她更不想管。
钱宝贵顿时惨叫如鸡,“你管得了,你当然管得了!你是侯夫人,姐夫是定西侯,你们只要说一句话,就能管得了!”
钱娇娘冷笑一声,已然不想理他,扭头出了门去。钱宝贵见她真弃他而去,如发了疯般追上去,守门的两个差役将他拦在门前。
“三姐,三姐!”钱宝贵疯狂大叫,“我是你弟弟,我可是你惟一的弟弟!你要救我,你要救我!”
钱娇娘置若罔闻,她又去了谢章办公的屋子。谢章与邢慕铮正在说话,见她进来,谢章站了起来。钱娇娘看了看邢慕铮,继而转向谢章,她平静地与谢章道:“谢大人,多谢你让我探望钱宝贵,我该问的已经问了,大人该如何审便如何审,我、定西侯府绝不插手。”
谢章闻言诺诺,他看了邢慕铮一眼。钱娇娘也看他,“侯爷,我打算回府了,你与谢大人还有事儿聊么,还是我先回府?”
邢慕铮站起来,“你且去马车上等我一等,我还有两句话交待谢大人。”
钱娇娘也不多言,与谢章点了点头,谢章低头行礼。
钱娇娘出去后,邢慕铮的脸色变得异常冰冷,“给我大刑伺候钱宝贵!”
钱娇娘坐在马车上还未得一刻钟,邢慕铮便进了马车来。她方才也不知想些什么,等他进来才猛地回了神。钱大富还留在衙门不愿走,钱娇娘留了一辆马车等他,便让自己的马车走了。
邢慕铮见钱娇娘眼中毫无生气,不由得心疼。他摸她的手,大夏天的冷冰如雪。他恨不得一刀宰了钱宝贵!娇娘是那样小心翼翼一次次将自己的心防打开,却一次次受伤。
邢慕铮知道钱娇娘虽对钱家总是淡淡,但她心里是欢喜的,欢喜到对过往一字不提,只想重头来过。可是钱丽娘负她,钱宝贵伤她,要保钱宝贵的钱大富和钱李氏恐怕还要伤她!那样醉酒后道出的执念,想来更为苦楚。
钱娇娘想抽出手,邢慕铮的手太烫了。邢慕铮不让,哑声开口,“娇娘,钱宝可免死罪。”在牢里关他一辈子,终归不会叫她与爹娘闹到最后一步。
钱娇娘却摇了头,“那样的畜牲……他不配。”死不足惜。
钱美娘与郑木匠焦急地守在府里,听见他们回来的消息立刻到了鸿鹄院来寻娇娘。钱娇娘请他们在堂屋里坐了,邢慕铮也在。这是钱美娘头回见着邢慕铮,但她此时却顾不上这么多了。钱娇娘将钱宝贵的事情与他们讲了,钱美娘与郑二哥都大惊失色。
“宝贵他,他害死了一个小姑娘?”钱美娘不敢相信自己那弟弟竟然那样残忍鞭打又强暴了一个姑娘,还害死了她。
钱娇娘沉沉点了头。
“宝贵已经招了么?”郑二哥问,“他向来胆小,做不来这样的事,会不会有人嫁祸给他?”
钱娇娘道:“他与我招了,并且人证物证都有——他喝了许多酒。”
钱美娘最后的一丝期望也落空了,她红了眼眶“那个畜牲一样的……这样的罪,是要抵命么?”
钱娇娘再次点点头。
钱美娘的打击不比钱娇娘小。她本就是大姐,儿时爹娘下地干活,可说是她把钱宝贵带大的,这些年来又一直在左右。她虽恼父爹娘重男轻女,但她对弟弟仍是尽了心的。如今听说他害死了人要偿命,心里如何不伤心?她也知道定西侯是玉州的领主,听说玉州的事儿皇帝老爷都管不着的。娇娘能救钱宝贵。
钱美娘抓着丈夫想了半晌,她看看钱娇娘,又看看邢慕铮,最后咬牙唤道:“娇娘。”
钱娇娘的身形僵了僵,邢慕铮带着杀气的厉眼射向钱美娘。钱美娘却没有看到,她只对钱娇娘道:“娇娘,这事儿咱们便听天由命罢,衙门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横竖你是侯府夫人,衙门不敢乱判。宝贵他若真是害了人要偿命,那也是他自个儿为作孽!”钱美娘说着说着就哭了,但她仍是把话说完了。
钱娇娘僵硬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些,她原以为大姐与钱宝贵感情深厚些,会为他求情。没想到,她还顾念着她。
邢慕铮本是杀气腾腾,终也消散了去。好歹钱家还有个明白人。
可是钱美娘夫妇明白,钱李氏就明白不了了。钱大富回来直奔妻子屋子里告诉了她这个坏消息,这么多天没出过院子的钱李氏一路哭喊着闯进了钱娇娘的院子。
第二百六十九章
钱娇娘早有心理准备,但也架不住钱李氏进来就跪在她面前给她磕头。
“娘,您这是做什么!”
“老夫人!”
“老夫人!”
堂屋里顿时一片慌乱,丫头们忙去将钱李氏搀扶起来,钱李氏却还趴在地下不愿起,跟没骨头似的愣是不叫丫头们将她扶起来。“娇娘呀,你得救救宝贵呀——”
钱娇娘早就闪在了边上,她的脸色难看极了。亲娘给她下跪,她怕是要遭天打雷劈了。
春五上前一个用力将钱李氏拉起来站直,她寻思着是否要点了这老妇人的穴道。她可没过这般做作的娘亲,她是在作践自己还是作践夫人?
红绢忙与碎儿上前接手,将钱李氏扶到椅子上坐下,同时劝道:“老夫人,有话慢慢话,您大病初愈,仔细伤了身子。”
钱李氏抹着眼泪捶着胸口,“我宝贵若是死了,我还能有命在?早就跟他一起死了!”
钱大富跟在妻子后头进来,不说话也只抹眼泪。钱美娘匆匆追了进来,见状直跺脚。她上前去与钱李氏道:“娘,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侯爷才从外头回来,正在屋里歇息呢!”
钱李氏一听邢慕铮在这屋子里,眼晴里闪过恐惧。她这小老百姓自然是惧怕官威的,只是爱子的命让她舍弃了一切惧怕,她紧巴巴地吊着嗓子道:“我的三女婿在正好,我正好求他把我的儿子救出来!”
钱娇娘闭了闭眼,回头看了内室一眼,邢慕铮的确在家,他这会儿在歇息,不知道被她娘吵醒了么。
“娘,您先冷静下来……”
“我怎么冷静,我没法冷静!我的宝贵儿被关在大牢里吃苦!”
“那是他罪有应得!”
钱李氏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瞪着钱娇娘看,“你说什么话,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有你这么说弟弟的吗,那可是你亲弟弟!你就眼睁睁看着他被关大牢,还要眼睁睁看着他死?你的心肠怎么这么毒!”
“便是我亲祖宗,他错了就是错了!”钱娇娘顶了回去,后见钱李氏一脸震惊,她不免叹口气放软了语气,“娘,我知道你难受,我心里也难受。可是那失去女儿的妇人更难受!你就没看见那小姑娘的惨状,那真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钱宝贵他自己造了这样大的孽,把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害死了,他还想逍遥自在?那这世上还有什么天理王法?”
钱李氏哭喊:“我不管什么天理王法,我什么都不管!我知道宝贵是咱们钱家的命根子,我要他活着,活得好好的!”
钱娇娘这会儿是是真明白什么是戏文里的秀才遇到兵。
钱娇娘深吸一口气,“娘,这事儿我管不了,钱宝贵他犯了罪就得认罪,侯府就是仗势欺人,侯爷是玉州城的城主,老百姓都看着,若是叫百姓知道侯府包庇罪人,岂不让他们都凉了心?”
“凉了心又如何?你都说是领主了,谁要乱嚼舌根就杀了谁!看谁敢乱说!”钱李氏拍着桌子。
“娘——你胡说什么!”钱美娘急得想上去捂她的嘴。她这是疯魔了,为了宝贵什么说都敢乱说!
钱娇娘的额头突突地疼,“那与暴君有什么区别?娘,你的儿子是儿子,别人家的女儿就不是女儿了?你将心比心——”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闲心管别人!你怎么不管管我的心?”钱李氏捶着胸口,她家宝贵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他进大牢了啊!“不就是个妓女的女儿么?那样的贱人有什么心,她哭她闹不就是想多要点银子?你反正银子多,去给她送几百两银子,叫她说女儿不是宝贵杀的!这总可以了吧?你总不能连几百两银子也不替你弟弟——”
“够了,给本侯滚!”一声暴喝如惊雷自帘后乍响,吓得钱李氏立刻紧闭了嘴瞪眼站了起来,钱大富也吓得抖了一抖,心肝都快停了。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那声音的主人怒喝之后并未现身,钱李氏与钱大富却顿如鹌鹑,互视一眼后钱大富连忙拉着钱李氏快步走了。钱美娘恨自己没能拉住爹娘来闹,这会儿担心邢侯迁怒三妹。
“侯爷是被咱们娘闹的生气,你好生与他说,莫要顶撞了他。实在不成给他赔个不是,回去我就劝爹娘搬出侯府!”钱美娘语重心长地低声劝道,她的眉头都挤成了一团。
钱娇娘道:“大姐放心,我没事儿。侯爷只是嗓门大。”
钱美娘闻言想笑,又知场合不对,还是带着些忐忑与郑木匠走了。钱娇娘回了内室,邢慕铮背着手站在窗边,见她进来,转身幽黑的眸子迎上她的目光,“抱歉。”
钱娇娘笑笑,“不必,侯爷若不制止,我娘还止不定要蛮缠多久,我都听乏了,等明儿她冷静些再说也不迟。”钱娇娘是真不在意邢慕铮那一声喝斥,连她都忍不住想对亲娘大小声。
钱娇娘几不可闻地叹息。难怪邢慕铮看不上她,她这样的人,她这样的姐姐弟弟,她这样的爹娘,说出去都是他这个定西侯的耻辱。他现下要和离,她是真不怪他了。
邢慕铮仍听见了,他以为她怪他不留娘家人情面,上前一步解释,“是我冲动了,我没有别的意思。”邢慕铮其实气极了,钱李氏的一字一句都在往钱娇娘的心肝上戳。她不曾考虑钱娇娘一丝一毫,就像当年她将她卖给邢家一般。她只将娇娘看作家畜,养大了就卖,全无感情。
“真没事儿,侯爷,你不必放在心上。”钱娇娘挂着淡浅浅的笑。
邢慕铮能看见她笑容下藏着的哀伤,他冷硬的心为她而痛。他蓦然出声,也是不想再听钱李氏伤害娇娘而不自知的话。
他轻轻抱住了她,将她按在胸前。轻柔的吻落在她的额边,“娇娘,你还有我,还有丑儿。”
不,你不是我的。丑儿将来也不是我的。钱娇娘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在心中反驳。
翌日,钱李氏与钱大富,钱美娘夫妻,还有闻讯而来的钱丽娘一齐跑到衙门去探监。他们拿着侯府的令牌,衙门自然放行。钱家人跟着狱卒走进阴森昏暗的牢狱中,一群关在里头的犯人在鬼哭狼嚎。钱李氏已然吓个不清,等到了关押钱宝贵的牢房,只见他穿着囚衣趴在稻草堆上,正嚎啕大哭。
“宝贵儿,宝贵儿!”钱李氏一颗心都要碎了。她宝珠一样的儿子,被关在牢狱里受苦受罪!
钱宝贵一听是娘亲的声音,立刻哭丧着抬头,一见亲人在木牢外,他连滚带爬地匍匐爬向他们,大声哭道:“爹,娘,快带我出去!我活不了了,我活不了了!”
钱大富大惊失色,他看见钱宝贵屁股处点点的红迹,“宝贵儿,你怎么了?你怎么……”朝他们爬来!
“爹,他们打我,他们打了我好多板子!”钱宝贵撕心裂肺地朝爹娘告状。他昨日一直被审问,稍有隐瞒就被上刑,他的屁股一定被打烂了,身上一定没有好肉了!他哭天喊地,爹娘也没来救他,夜里好不容易眯了眼,还梦见那女鬼来向他索命。“你们,你们怎么才来!”
见宝贝儿子遭了这样的大的罪,钱李氏差点儿就地晕过去。只是无论钱家怎么求,狱卒也不开门让他们进牢里去,更不让他出去就医。还说过一会儿还要审他。
钱宝贵一听还要审他,吓得浑身痉挛,只求父母拿把刀来杀了他,“爹,娘,大姐夫,二位姐姐,你们替我求一求三姐,叫她可怜可怜我罢,来世我便是做牛做马,也报答她的恩情!”
钱李氏也哭得不成样儿了,她如今只有一个念头,找三女儿救她的儿子,只有她才能救她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