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读读
“姨奶奶是阿奶的妹妹,她们是孪生姐妹,所以长得一模一样。”钱娇娘解释道。
既是娘与娇娘带着小儿三岁投奔了田家,那为何不曾一直住在田家,丑儿又为何不知这姨奶奶?邢慕铮朝钱娇娘望去,钱娇娘却面色淡淡只看邢平淳。田林文在下头一直注视邢慕铮一举一动,见状立即扶了脑门,虚弱叫道:“夫人哪,咱们回客栈去罢。”
第六十四章
刘英与子女闻言都吃了一惊,他们这好不容易才认了亲,不盘算着在府里长久住下,这就要走?刘英转头看向丈夫,见他按着脑袋,手下不停与她使眼色,她一时不解其意,但仍随了田林文的话道:“相公,你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么?”
田林文道:“我也不知怎地浑身乏力,大概是淋了雨染了病,咱们还是回罢,别叨扰了好外甥!”
他作势起身,刘英赶紧过去扶他。邢慕铮站起来,“姨父姨妈既到了侯府,怎还有住客栈的道理?”
钱娇娘忙跟着道:“对对,都是自家人,自是要在侯府住下来。”
田林文推辞再三,邢慕铮心意已决,叫他们安心住下,扭头对钱娇娘道:“娇娘,你派人去腾个院子出来,打扫干净了,好叫姨妈住下。再去寻个大夫来,替姨父看病。”
这一声“娇娘”叫得钱娇娘一愣,过了一会儿,她才起身,惟惟喏喏地绞手帕道:“侯爷,侯府这么大,我如此愚笨,怎知姨妈住哪个院子合适?”
这若是主母,怎能连客人住哪里都不知?可邢外甥又为甚要叫钱氏安排,他究竟叫钱氏下堂了么?田林文这越发地糊涂了,他抚着脑袋,更加哎哟起来。
邢慕铮怎不知道钱娇娘是故意的,他从善如流,“你怎地忘了,东南角有一处院子一直空着,你去安排丫头们打扫,姨父身子不适,便暂且在耳房歇息。姨妈旅途劳顿,一便歇息歇息,待到夜里,再接风洗尘。”
邢慕铮交待完,便让丫头先引着刘英一家去耳房歇息,他一转头,就见邢平淳埋在钱娇娘怀里呜呜地哭,说他想阿奶了,钱娇娘揽着他轻声安慰。
这小儿也太爱哭了些,哭也就罢了,怎总往娇娘怀里钻?邢慕铮皱眉,“男儿有泪不轻弹,总是哭哭啼啼做甚?”
邢平淳吓得忙擦了眼泪,从钱娇娘怀里跳出来。
邢慕铮道:“醒了便赶紧去吃饭,吃了饭去学堂谢夫子,回来正经与姨奶奶见礼。”
邢平淳吸吸鼻子,应了一声便跑走了。
钱娇娘望着邢平淳跟兔儿似的离去的背影,道:“小娃儿想念阿奶,这也不能哭?”言下之意有所不满。
“哪个男娃儿整天哭啼?慈母多败儿,你莫要惯了他。”邢慕铮道。她有这耐心,怎不分一分给他?
“你……”钱娇娘发觉自个儿就听不得邢慕铮说话,一听就生气。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
邢慕铮扯了她的胳膊,“我还有话问你。”
钱娇娘一把甩开,回头笑脸吟吟,“侯爷,如今天咱们什么关系也没有,您怎么还对我一个良家妇女动手动脚,这要说出去,您这颜面也没地方搁不是?”
“你好生与我讲话!”邢慕铮低喝,就偏要这皮笑肉不笑的德性么?
钱娇娘笑容不变,“侯爷,我天生愚笨,竟连讲话不也知了,您倒是教教我,要如何与您好生讲话?”
得,这下那眸光更冷了。邢慕铮暗自自嘲苦笑,与她低声软语,她不屑一顾,对她稍强硬些,她更冷声冷气儿。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莫非真要如她的意,送她上花轿,嫁给那王铁牛,她就高兴了?她自是高兴的,否则怎会迫不及待凤冠霞帔嫁人去。愈想邢慕铮越气,他磨牙脱口而出,“那王铁牛有什么好!”
钱娇娘傻了,他们什么时候说起铁牛哥了?
邢慕铮也傻了,他说了些什么,他是怨夫么!
自觉丢脸的邢慕铮扭头要走,钱娇娘一把抓住他,“你干什么去?”
邢慕铮阴鸷回头,盯着她抓着的手,不是避他跟避刺猬似的,怎地现下敢碰他了?就这么担心他对王铁牛不利?他倒是想来着,只是每每想起那日发疯害她差点丧命,他就下不了那个手。他望向她额角上留着的疤痕,只以不伤她的力道拉开她的手,大步离去。
钱娇娘追了两步,突地觉着自已瞎紧张,她与铁牛哥在邢慕铮眼里能算个什么,他还能因为她去伤铁牛哥不成?
想透了这层,钱娇娘不追了,她自侧门而去,丁张正从刘英他们歇息的耳房出来,见着她立即迎了上来,问她如何布置给姨太太的院子,该用什么窗纱,放置什么摆饰,钱娇娘道:“侯爷的亲姨妈过来,自是要最好的,你们看着办罢。”
丁张听了最好的三个字,便知该如何行事了,他连连应声,又跟着钱娇娘走了一段,钱娇娘稀奇,“你不去干活,跟着我做甚?莫非是人手不够,叫我一齐去打扫?”
丁张干笑道:“夫人说笑儿哩!奴才哪里敢叫夫人您去打扫,只是方才姨老爷拉着奴才,问奴才夫人您与老爷是否和离了,他在外边听了些流言,害怕说错了话……”
“那你说什么?”
丁张忙道:“奴才不敢说。”
钱娇娘瞅了丁张一眼,丁张咧着嘴讨好笑笑。钱娇娘沉默片刻,遂苦笑道:“这事儿长辈早晚得知道,不必隐瞒,寻个机会便说了罢,省得我自个儿说,更叫人难堪。”
“这……是,小的明白了。”
“只是今儿姨太太他们才来,叫他们安生住进来再讲,否则老人家心思重,平白地为咱们小辈操心了。对了,天儿热,煮些绿豆汤给姨太太他们送去,叫大夫来好生替姨老爷瞧病,最好也让他替姨太太他们都瞧瞧,怕是一路辛苦,染了热疾。”
“奴才这就去办。”
钱娇娘慢慢悠悠地往自己院子走,走着走着竟哼上了小调。
钱娇娘这些年来,常常会记起那一幕。与娘长得一模一样的姨妈,冰天雪地里,拿着扫帚赶她们娘仨出门,那个总皮笑肉不笑的姨父,站在廊下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表弟表妹欢呼着拍掌,大笑喊着大米虫赶走喽。娘气得差点喘不上气,小小的丑儿在她怀里哇哇大哭。
那天儿可真冷啊,冷得骨头都是僵的,心也是僵的。
钱娇娘这一辈子都不会忘了那日的雪。
她寻思着总有一日,她将以大礼相报。只是没想到,人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她的眼里闪着愉悦的光芒,眸光深处却夹杂着一抹狠厉。
第六十五章
钱娇娘午歇了一个时辰,起来替邢平淳准备好了谢师礼,邢平淳与跟着他的小子孙超一人拿一半,听钱娇娘嘱咐了几句,便一溜烟地跑走了。钱娇娘照例回屋子习字,打算练完了字,再去关怀田家人。
清雅嗑着瓜子瞅着娇娘练字,她将瓜子仁一颗颗地剥出来放在盘子里,等集了一小堆了再一把抓着吃。钱娇娘看着都累,“剥出来就直接吃了,还非得整一盘子。”
“我就喜欢这么吃。”清雅皱皱鼻子,又重新开始剥壳。
钱娇娘瞧她剥得也不利索,“往时是有人替你剥壳罢?”
清雅手下一顿,旋即道:“谁稀罕吃沾了别人口水的瓜子。”她将手里的几颗瓜子扔回果盘,拍拍手也不吃了,“你那姨父姨母,一住进来就没个消停,不过他们倒也聪明,除了管家,田家儿子就只找了看门那两小子问。”
“田林文原中了举,还是朱墨师爷,”钱娇娘幽幽道,“跟着自家老爷去了梓州,衙门里混了好些年,才升了官当个章奏师爷了,老爷上头却得罪了人,被罢官了,听说换了一个大老爷来,也不知道他爬上去了没有。”
清雅拧眉,“朱墨师爷是个什么官,听也没听过。”
“我也搞不明白,听刘英说听受器重的。不过我看她也拧不清。”
“不过这师爷莫不是神算?他远在梓州,哪里知晓你与定西侯不合,就敢巴巴地上门来,若是你向侯爷告上一状,他们一家子都在劫难逃。”
“富贵险中求,这是田师爷的口头禅,”钱娇娘道,“娘去了,丑儿那会儿还不知事,我就一张嘴,他们有四张嘴,说不准还打着颠倒黑白的算盘。况且这不知在哪听说了我下堂的事儿,他们还不屁颠颠地扑上来啊?”
钱娇娘展开一张写满了字的宣纸,拿起来不甚满意地个个看了,对着未干的墨迹吹了两口,轻轻放在旁边,又重新拿了一张新的纸铺上。
清雅因着“屁颠颠”三字笑了,她又抓了一把瓜子在手里,一顿又扔了回去,“你真不向侯爷说么?那可是他亲老娘与亲儿子,若是他知道了,定然饶不得他们罢?”
“……不。”
“为甚?你这是恼他,不想叫他知道真相?”
钱娇娘笑了,“这与我恼他有甚干系?只是别人总是靠不住的,邢慕铮本就不待见我,刘英又与娘长得一模一样,万一到头来他听信刘英的话,反而说我挑拨,我这大好的机会不就白白地丢了?”她点墨下笔,转而问道,“你又怎么知道了田家儿子问看门小子?”
“那两猴儿自己跑来求我,说他们嘴巴严实得很,什么也没说,要我向你求求情。”
“求什么情?”
“还不是他们前几日没放田家人进来,那俩小子怕侯爷怪罪,叫你给他们说说情。”
钱娇娘道:“这求我也没用,我还能管得了侯爷?”
清雅支着下巴似笑非笑,“看来侯爷是听了阿大他们的吹嘘,打算与你重修旧好了。”
钱娇娘冷笑,“哪里有什么旧好?再说了,那口谕还响当当地有声儿呢!他不过是作作样子,不想落下个忘恩负义的名声。”钱娇娘败了练字的性子,她爽性将笔一扔,“走罢,咱们去会会找上门来的田家人。”
钱娇娘收拾着出门,田勇章才扛着大包小包满头大汗地进了前厅后头的耳房,将东西重重往地下一放,喘着气道:“爹,咱们行李太多了,我一趟拿不完,娘和妹妹的还没拿,我得再去一趟。”
田碧莲一听不高兴了,闹了起来,“你为甚不先拿我的,只拿你的!”
田林文抚额,“我哪里叫你真拿东西,我不过叫你找个由头去问看门那两个狗奴才!谁叫你大包小包自己扛回来?这侯府上下缺奴才么,你表哥说一句,整个客栈都给他搬回来!”
田勇章闻言,一屁股往地下一坐,可是给气坏了,“爹,你怎么不说清楚!这可累死我了!”
田林文瞪儿子,“可不是你蠢么?一句话还要我嚼碎了喂你,你才听得明白?”
刘英上前来打圆场,她将儿子拉起来,拍拍他身上的灰,又替他整整衣服,“先别说这些,儿啊,你去问那两个奴才,可是问出些什么了么?那钱娇娘,究竟下堂了没下堂?”
田勇章擦了把脸,“没有!”刘英瞪眼抓紧儿子,“没下堂?”田勇章哎哟一声,拨开老娘的手,“我说是没问出些什么玩意!那两个狗东西,偏说是只是个看门的,其他的一概不知,凭我这么威胁要告发他们,他们也不讲。”
田林文摇头叹道:“果然是侯府里的奴才,嘴巴就是严实。”
刘英急道:“相公,现下可不是称赞的时候,这钱娇娘若是没下堂,就是咱们悬在头顶一把利剑啊!”
“头发长见识短。”田林文叫田勇章去看看外边,确定没人把门关了。他让娘仨都围了他坐下,低声道,“这无风不起浪,苍蝇也不叮那无缝的蛋,若真没那回事,酒馆子里能议论纷纷,并且你也不想想,如若没事儿,那管家能不说么,那俩奴才不奇怪,反而说什么也不知道么?最重要的,是那钱氏自个儿的态度。她对咱们当是恨之入骨,如若她与邢外甥夫妻情深,大可方才就揭穿咱们,咱们不就完了么?那她为甚不说,照我的推测,这其中原因有二:一则,她与邢外甥夫妻不和,她怕她说的话邢外甥不信,并且娘子你与姐姐外貌如此相似,我看邢外甥对你怕是对钱氏还亲近;二则,这钱氏心里有鬼,许是有事儿求我们,因此才在厅堂那般亲热作态。”
刘英眼珠子一转,“莫不是外甥要休了她,她想借咱们让外甥回心转意?”
田碧莲使劲儿跺脚,“对对对,娘,定是这样的!那个大米虫,怎配当我表哥妻子!”当年赶走钱娇娘他们时,田碧莲才十岁,她只道这钱娇娘大小三人是在他们家白吃白喝的,就是那米缸里的大虫子,他们在,她就连肉也没得吃。娘把他们赶走了,她总算能吃好吃的了。
如今田碧莲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方才见了英俊威武的表哥邢慕铮,止不住地心神荡漾,她挽了刘英的胳膊,撒娇地道:“娘,你说我嫁给表哥,咱们亲上加亲,好不好?”
刘英点她的额头,田勇章笑话妹妹不知羞,田林文倒是一个激灵,一抚掌道:“这是极好,亲上加亲!”
“怎么大白天的,这门关得这么严严实实,姨太太他们在屋里么?”
“在哩!”
钱娇娘和管家的声音突地从外边传进来,林田文忙叫人都散开。丁张敲了敲门,“姨太太,姨老爷,我们夫人来看二位了。”
第六十六章
田碧莲小声嘀咕,“来就来呗,还非得整个排场。”
“你们先莫乱说,待我探探口风。”田林文嘱咐一句,装作被叫醒的模样应了两声,“在屋里哪!”
丁张推了门,钱娇娘笑眯眯地与清雅走进来,一进门就被地下堆着的行李拦住了去路,“哟,姨妈,你这就将行李搬来啦,就这么点儿?怎地不叫人来帮忙,这堆在这儿多不干净啊!”
刘英站在田林文身旁想开口,钱娇娘又转向丁张,“叫人来给姨父看过了么,得了什么病,要紧么?”
丁张回道:“大夫来看过了,说姨老爷没甚大碍,大概是长途跋涉给累着了,中了些暑气,大夫开了药方,姨老爷已经喝过药了。”
钱娇娘道:“姨父,你喝了药,现下好些了么?”
田林文沉稳抚须,嘴巴一张,钱娇娘却又问上了丁张,“院子都打扫好了么?让姨父姨妈还有表弟表妹全都缩在这屋里,多过意不去!”
“夫人,院子才已打扫干净了,奴才正想请您跟姨老爷姨太太他们过去瞧瞧哩。”
“那就去瞧瞧罢,姨父,你既不舒服,便在这儿躺着休息罢,待姨妈看过满意了,我再让下人们来请你!”钱娇娘豪爽笑道,一把扯过刘英,“走罢,姨妈,瞧瞧去!”
田家人一句话也没能插上,刘英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钱娇娘拉出了耳房,田林文被钱娇娘下了定论,也不好擅自出来了,只叫儿女赶紧跟上去,莫让他们娘吃了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