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读读
钱娇娘与邢平淳打一把伞,邢平淳在她怀里瑟瑟发抖,清雅等人也狼狈不堪,各个淋湿了挤在伞下躲避。钱娇娘偏头,无言地长长叹了一声。
天空仍旧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暴雨肆虐。所有人都在等主子们的一声令下。
“走罢,不找了。”钱娇娘道。
第一百二十四章
众人都在等着钱娇娘这句话,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轰隆隆——”雷声越发地大,天空也愈发地黑,仿佛黑白夜色颠倒。
“娇娘?”清雅搓着手臂抖着声音看钱娇娘,她若放弃了找小狗,那小狗岂能在这大雨的冷天里活过一日?她那般看重小狗,岂有不担心之理?“咱们再找找罢。”
“不找了。”钱娇娘要解自己的披风给清雅,清雅使劲儿摆手说不用。钱娇娘还是将披风解下来披在邢平淳身上,“咱们走罢,不过一只狗而已。它自己跑,是它的命。”
钱娇娘说罢便搂着邢平淳往山下走,其余人等也都跟着挪了脚尖。
“都给我站住。”邢慕铮不怒而威的声音压过了雷雨。
一干手下又全都停住了步伐,齐刷刷看向沉着脸的邢慕铮。其中以李清泉与阿大等人最为尴尬,他们方才竟然只听了夫人的命令就动了。
邢慕铮继而道:“找着了狗,再走。”
“爷,这雨太大了,夫人与少爷都受不住!”王勇在嘣嘣作响的大雨声中喊道。
邢慕铮道:“你先护送丑儿与女眷去雾灵寺避雨,其余人等都继续找。找不到,不准下山。”
钱娇娘仰头隔着雨帘与邢慕铮道,“我不找了。”
邢慕铮与她对上视线,“你不找,我找。”
“你不必找,他们也不必找。”
邢慕铮看向她略为发白的嘴唇,将自己披风解下扔给她,“你不找就回车上待着去。”
钱娇娘手忙脚乱接了披风,她抬头看他。闪电在空中划出绝美弧线,在钱娇娘的眼眸中一闪而逝。
李清泉急得冲上前,“爷,您莫不是忘了,这大雨的天儿,杭相还在洒泪亭等您。”
“是呀,爷,这事儿可是大事呀。”阿大道。
“爷,找狗的事还是交由我们来罢。”王勇也道。
邢慕铮皱眉道:“罗嗦什么,不过一只瘸了腿的狗,它还能跑到山顶上去不成?这么大的雨,横竖马车也难走动道儿,赶紧给我找!”
邢慕铮决定的事儿,没有谁能阻止得了。钱娇娘被邢慕铮赶着下了山,他继续带着人在狂风暴雨的山中找寻一只扔在路边都无人看一眼的独眼野狗。这番决定连跟在他身边多年的阿大等人都想不明白,为甚邢慕铮那般看重那只在野外捡回来的野狗。它就算洗干净了也是一只不好看的杂毛狗,夫人喜欢狗,大可以再替她寻一只好看温驯的狗来,怎么就非认死理,在这大雨天的劳师动众寻这一只狗,甚而连与杭相的见面也顾不上了。
众人心有腹诽,但不敢在邢慕铮面前明言,只能心急火缭地找,希望那不长眼的野狗知道他们的难处自个儿跳出来。
钱娇娘等人去雾灵寺的路上遇上自雾灵寺回来的一行,他们并未带来好消息,和尚们问了一圈,并未有人收留那小狗。王勇让他们继续在树林中找,自己带了几个人护送钱娇娘等人到了雾灵寺,向慧能大师乞厢房避雨。慧能大师见众人都如落汤鸡般,各个瑟瑟发抖,忙让小沙弥带一行人等去客房歇息,并叫人立即生了炭火去。钱娇娘让人去山下拿些干衣服来替换,便叫邢平淳跟着清雅莫要乱跑,自己拿了把伞又往寺门走。王勇急着劝阻,只是钱娇娘全然不听。王勇没法子,忙叫一挠腮抓耳一阵,留下几个护卫守着,请了大师关照客房,连忙脚下生风追了钱娇娘上去。
小沙弥抬了两个炭火炉来,邢平淳与清雅才觉活过来般。清雅望向窗外,担忧浮上眼角。
小沙弥回了禅房,其他小沙弥都在,他们因雨没有早课,坐在禅房讨论一二。全都得知来客是因丢了一只小狗而上山冒着大雨漫山遍野地找,窃窃私语觉得此事荒唐。说着说着竟以为那女主人堪比祸国妲己,为了一只狗劳命伤财,不把下人当人看。慧静师父进来,问他们讨论何事,一小沙弥将事儿与慧静师父说了。慧静道:“你们可是丢狗的主人家?”小沙弥摇头,“不是。”慧静问:“那你怎知那狗不值得去找寻?”小沙弥喏喏道:“师父,它终究是只狗罢了。”慧静意味深长道:“你们只看见了其一,看不见其二。或许丢狗的施主,找的并不是狗。”小沙弥们面面相觑,慧静却已出了门去。
钱娇娘出了寺门,钻进树丛再次从上往下地找大姐,即便有伞,她的头发衣裳也都湿透了,但她似毫无所觉,弯着腰往最深的树堆里钻。
邢慕铮率众人差点儿找到了山顶。上山顶全是峭壁,那瘸腿的小狗压根儿就爬不上。只是仍也未见小狗踪影。那狗不知是否已入了蛇狼的肚子,怎么找也找不着。邢慕铮却还不死心,又叫人自上而下再找一遍。
大雨打在烈雷的翅膀上,仍不能阻它在林中穿梭飞翔,林中鸟禽被这万鹰之王吓得冒雨四处逃窜,烈雷厉声唳叫,金色的鹰眼居高临下扫视。
只是待邢慕铮与又自下寻上来的钱娇娘汇合,邢慕铮看见钱娇娘并无意外之色。只是仍无一人发现独眼狗踪迹。独眼狗瘸着腿,断是跑不远的,既大路上没有,山上又找不着,极有可能被野兽吃了。有侍卫发现此山中有豺狼出入的痕迹,还有褪下的蛇皮,那么一只小狗,只能当它们的零嘴。
“爷,夫人,这山上都找遍了,没有狗!”阿大道。他们该找的都已找了,已在山中耽搁太久,现下雨势渐弱,既找不着狗,他们得即刻起程赶往永安才是。
邢慕铮看向钱娇娘,纵使钱娇娘身子健康,这会儿也嘴唇苍白,身子不住发抖。她低垂着脑袋,不知想些什么。邢慕铮心头涌起阵阵难以自控的怜惜,伸手将她一把拥进怀中。
众人皆惊,非礼勿视地转了视线。消沉的钱娇娘猛地自邢慕铮抬起脑袋,“你做什么?”
邢慕铮也不知自己为甚就将她抱了来,他低头,雨水自他额上散落的发梢滴在她的脸上。他伸手为她抹去水珠,抿嘴道:“你在发抖。”
“我没有,侯爷看错了。”纵使邢慕铮的衣裳是湿的,他的胸膛仍然是暖和的。浑身冰冷的钱娇娘想离开竟又有一丝留恋,她终是推开他,“多谢侯爷替我找狗,既找不到……”
高亢的唳叫急促响起,声声响彻云霄。
邢慕铮眼前一亮,他低头沉声道:“是烈雷的叫声。”
钱娇娘猛地五指紧握,“它找着大姐了?”
“一定是!”王勇与阿大异口同声道。
大伙连忙四处找烈雷身影,王勇跳上大树,指了西南一处,“烈雷在那下边!”
王勇指的方向是山中一处陡峭的山坡下,大树丛生,四处无路,一般人压根下不去。钱娇娘跑到山坡边上,见那几乎垂直的陡坡,咬牙抓着树干就要往下滑,被邢慕铮拦腰制止。他将她转了个身,对她道:“抱紧我。”
“我不……”
钱娇娘未曾来得及拒绝,邢慕铮已经勒着她的腰身一跃而下,钱娇娘被邢慕铮抛上抛下练出来了,竟然丝毫不害怕,只是抓了邢慕铮肩膀。
邢慕铮抱着钱娇娘寻到烈雷,只见他低空扇着翅膀,对着灌木丛不停叫唤,钱娇娘听到一声微弱的狗叫,她的心中一紧,推开邢慕铮蹲在灌木丛前向里张望。浑身湿漉漉脏兮兮的独眼狗蜷趴在里头,眼罩挂在耳朵上,黑黑的瞎眼依然狰狞,那完好无损的眼珠却那般可怜兮兮。
钱娇娘不知怎地就鼻酸了,她蹲在前面,小心翼翼地对着里头伸出手。
独眼小狗发着抖,趴在那处盯着她,不动。
“出来罢,不会骂你,不会打你。”钱娇娘道。
邢慕铮站在她身后,为她撑伞。
“夫人,咱们把这灌木砍了,把狗抱出来便是。”阿大道。
钱娇娘瞪他一眼,又转头看向独眼狗。
独眼狗仍盯着钱娇娘,低声呜咽。
钱娇娘单手撑地,另一手更向里头伸,她轻笑道:“出来罢。”
独眼狗看了看她的手,身子似更蜷了一团。
“有我在,没人欺负你。”钱娇娘道,“我会保护你,绝不会……抛弃你。”
第一百二十五章
独眼狗颤巍巍走出来,回到了钱娇娘的怀抱。钱娇娘抱着它,贴着它的脸庞,小狗伸舌头舔她的脸,那小小的温热在脸上滑过的感觉,让钱娇娘心都颤了。
她说这狗像她,那是她打心底里的话。她可怜它,也是可怜自己。她们都被人欺负得遍体鳞伤,还要硬挺着背独自行走。自己无可奈何,至少她能保护好这条狗儿。
“不会抛弃你的。”钱娇娘再次在小狗的耳朵边轻声立誓。
邢慕铮找着了狗,仍没有急着下山赶路,而是带着钱娇娘去了雾灵寺休憩。邢慕铮陪泰康帝来过雾灵寺一回,主持方丈与慧能慧静等大师都认得他。雾灵寺的和尚们这才知道原来是前大将军邢慕铮家中丢了狗。一个小沙弥送热水至厢房时仔细看了一眼,那趴在腿上的竟是一只瞎了一只眼的狗儿,身上的毛皮竟也不全。他一时更加难以理解,为何邢大将军劳师动众只为这一只不起眼的狗。
邢慕铮换了干爽的衣裳出来,去主殿在佛前拜了三拜,捐了许多香油钱,这才与方丈大师们道谢。方丈慧慈笑道:“邢施主,今日救了一只狗,可是值得?”
邢慕铮望向与众人一同出来的钱娇娘,点头道:“自是值得。”
慧慈细看邢慕铮眉眼柔和,思及上回见他铁面剑眉,主杀伐而血气重,这回却似整张脸柔和三分,杀戮之气也随之淡去。慧慈方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来人,想来百炼钢,竟也能成绕指柔。这红尘之中,还是有许多趣事。
钱娇娘携小儿郑重与大师们道了谢,这会儿天也重新放晴了,大伙收拾了东西,相携快步下山。
邢慕铮早已派人先行一步知会杭致,与他委婉说明缘由,请他不必久等。只是但凡重情重义者,仍会等到友人前来。李清泉一路忐忑,祈求杭相仍在洒泪亭等候,否则,那便是正儿八经得罪了当朝宰相了。
邢慕铮一行赶至洒泪亭已临关城门,洒泪亭四处围了帐幔,几名侍卫分立四面,里头香气阵阵,琴声袅袅,似有人在其中抚琴。
李清泉松了一口气。
马队喧嚣已至,里头琴声顿停。邢慕铮下了马来,从帐幔中快步走出素衣二人,脸上皆欣喜之色,上前来就在他面前跪下,叫一声“邢侯”。邢慕铮定睛一看,原是自己曾经麾下两名大将,洪素与马东长。洪素面庞黝黑,粗犷带须,乃慈安太后之侄,是泰康帝的表弟,如今任骁骑教尉,马东长眼大嘴大,为世袭骠骑大将军,其曾祖父位列开国公之一,其祖父与父亲同有军功。此二人与邢慕铮前军师黄恭留在永安为官,其余在朝为官的旧部多镇守边境,少数如甄昊任命地方官。
邢慕铮扶起二人,各自拍拍肩膀,一声大笑。见后头还有一人跪于身后,邢慕铮抬手叫起,只见那人年纪不大,眉清目秀,身着湖蓝刺竹锦袍,却是眼生。
李清泉与阿大等人左右张望,也不曾发现白发宰相身影,他们暗自叫糟,只听得那年轻锦袍男子道:“小人杭墨,见过定西侯。”
洪素道:“杭公子为杭相内侄。”
邢慕铮点点头。
杭墨深深一揖,微笑与邢慕铮道:“邢侯大人,我六叔原已备好美酒,与洪大人、马大人同在此恭候邢侯大驾,无奈天公不作美,大雨阻道,邢侯又路遇难处,六叔为邢侯忧心不已,岂料宫中突来传召,六叔惟有进宫复命,故令小人在此,与邢侯倾诉遗憾之意。”
“是邢某辜负杭相盛情,改日邢某定登门道歉。”
杭墨忙道:“邢侯言重了,我六叔只憾不能为邢侯接风,绝无他意。六叔还说已为邢侯备好一座宅邸,邢侯若不嫌弃舍下简陋,敬请下榻草舍。”
马东长瞪眼,“你这小子好没规矩,我还未开口,你就抢着要侯爷去你处下榻,不成,邢侯要住我处。”
杭墨咧开两排白牙,“小人只转叙六叔的话罢了。”
“说先来后到,我可是第一个到的。”洪素也抢着说。
前头几人为邢慕铮在何处落脚争执不休,后头钱娇娘自帘缝张望,听闻杭相白发,前头却无一人发色发白。那年纪稍大的二人看来向邢慕铮旧部,那黑发俊秀男子看来与众人格格不入,大抵书生气多了些。
“那人是杭相么?”钱娇娘喃喃自语。
“不是。”靠在她身边的清雅看了一眼,幽幽道。
“你怎么知道?”钱娇娘问。
清雅睨她,“市井不都说杭相白发么,他那头发那般黑油油的,怎能是杭相?我看像他侄儿。”
钱娇娘算算年纪,也觉得人太年轻。钱娇娘轻抚大姐脑袋,“那杭相不在,侯爷迟到多时,杭相生气走了?”
清雅笑道:“他会生什么气,他就是个老好人,从不跟人生气。”
“你怎么知道?”
清雅一愣,“我、我听人说的呀,倒是你,你这么怕杭相生气,莫不是担心侯爷?”
钱娇娘闻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毕竟他是帮我找狗。”钱娇娘是那种对她好一分,她恨不得还十分的人,整队人马冒雨为她找狗儿,邢慕铮还因此错过与宰相的接风,就这事儿而言,钱娇娘是有负罪感的。
“放心罢,不会有事儿,侯爷也不是仰仗杭相吃饭的。”
***
邢慕铮婉拒了杭洪马三家的好意,也拒绝了洪马二人的接风宴。说来今日接风宴应是杭致做东,只是事发突然,主人不在,杭墨不敢也不够格开口。洪素和马东长是兄弟,邢慕铮并不与他们客套,只说旅途劳顿,夜幕已深,女眷要先行整顿歇息。于是邢慕铮在洒泪亭与众人喝了杭致备下的接风酒,辞别惠州军,一行人住进开封府管理的官舍中。这些官舍就是给奉旨进京的官员及家眷暂住的,受封为王的皇子们奉旨回帝都来,也多住于官舍。
虽是官舍,却也是永安热闹的朱雀街里独门独户的院落,整整一条清安巷,皆为官舍。因这巷子往来多官员,被老百姓称为官帽巷。皇子们多居于另一条宁安巷,老百姓称之王府巷。
邢慕铮早已通知了开封府,开封府为他安排在王府巷,与同样回永安来贺寿的二皇子端亲王吴枧一家比邻而居。王府巷的官舍都是三进的院落,邢慕铮住了正院,钱娇娘带邢平淳住了东厢房。邢慕铮站在院中瞧钱娇娘忙里忙外地收拾东厢房,萧条之心有如秋风惆怅。
隔日邢慕铮还未通报朝廷,宫里就知道了他到永安的消息,骑马的太监带着口谕过来,叫邢慕铮立刻进宫见驾。邢慕铮着大红织绵飞鱼朝服,外披黑红绣云纹大氅,带着两人进宫面圣。其飒爽英姿惹来永安百姓伫足眺望,不出半日,定西侯邢慕铮的到来再次成为永安美谈。
邢慕铮不知自己惹的骚动,宫门前下了马,由太监一路通报觐见,不出两刻便到了御书房,小太监再次通报一回,近侍太监毛祺走出来迎接,只是脸上并无喜色。他小小声地与邢慕铮道:“邢侯,龙颜大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