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读读
“那前边一句呢?”
“呃……不像外头的老百姓,成日为吃两顿饭……折腾?”冬生小心翼翼地说着,还不时看钱娇娘脸色。只见自家夫人听她说完后就愣住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烟萝不解其意,犹豫唤了两声,钱娇娘隔了好一会儿才动,只是她却笑了,还边笑边摇头,越笑越大声。
第一百三十一章
钱娇娘笑的不是别人,是自己。她听了丫头们的话,就好像当头一棒,把她的脑瓜子给敲清明了。
她本来也不过只是个为着一天两顿米能活下去的小老百姓,不必成日里为生计忙碌,反倒生出些花花肠子。邢慕铮心里没她,要了圣旨污蔑她叫她下堂,又不是要饿死的大事,她有什么好伤心,竟还伤心了这么久!看来她果然是太悠闲了,悠闲得以为自己当真成了大家小姐,侯门夫人,有空儿为这些儿女情长矫情难过了。可不就是吃饱撑着没事干了?
钱娇娘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可是不能再这么浑浑沌沌过日子了。
邢慕铮转了一圈回来上了台阶,四周的长椅上已坐满了人,高台上每隔不远就竖了一座观赛亭,皆是给皇亲国戚来看马球时用的。最中间的大亭是当初泰康帝御贺亲临时坐的。覃文植让奴婢带定西侯夫人入坐大亭右手边第一个亭子,如今天气寒冷,亭子三面围了厚重的帐幔,面对球场的一面卷了帐幔,只下了纱帐,隔了风也能看得见外头。亭中烧着炭火,很是暖和。邢慕铮还未到,就听见亭中一阵畅快的妇人笑声。他心念一动,这久违了的笑声,除了娇娘还能是谁?他加快步伐,守在纱幔两旁的阿大王勇见侯爷来了,忙打了帐子,邢慕铮略一低头迈进亭中,果然是钱娇娘与人说笑。见他进来,那双弯弯的眸子瞟来对上视线,竟是亮堂得有如天上的星子。
邢慕铮闪过一丝莫名的念头,但没能抓住。
“侯爷回来了。”钱娇娘笑意未去,起身相迎。邢慕铮竟有些受宠若惊,难得急切地应了一声。应了之后又觉自己有些丢人,清了清嗓子,又沉稳应了一声。
与钱娇娘坐在一处的红衣少妇也忙起身,屈膝行礼。她是永敬伯的妻子刘氏,被永敬伯叫来招待女客的。刘氏原以为今日没有女客来,因为天寒地冻,看赛的多是粗野汉子,贵女们都嫌冷嫌臭,不愿出来了。尤其是爱玩马球的建安公主说了自己不来,爱跟风的贵妇贵女们自更不会来。刘氏却不想自己竟会碰上近来永安城贵女嘴里最议论纷纷的人物——定西侯夫人。
这侯夫人穿着不俗,姿态也落落大方,刘氏正想探些口风,不想定西侯便来了,她更不想定西侯竟是个比自家夫君更英俊伟岸的男子。刘氏先前还以为,带兵打仗的都是些凶神恶煞的粗鲁汉子。
只可惜未能多聊,刘氏便被跟在后头进来的夫君叫了出去。出来后刘氏问覃文植,“夫君,你为甚不请侯爷与你一同坐,我来陪侯夫人便成。”
覃文植苦笑道:“你又怎知我没请?只是定西侯说今日主要是陪妻子来看的,拒绝了我。”
刘氏惊讶,
“娘,你方才在笑些什么,说来也叫我跟爹乐呵乐呵。”邢平淳好奇问。
邢慕铮在心底默默夸赞了儿子一句,这话由他来问再好不过了。他着实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叫她今日这般娇颜大悦。
钱娇娘道:“不过是个笑话。”
“什么笑话?”
“咚!咚!咚!”底下猛地抡了大鼓,母子俩都被鼓声吸引,伸了脖子往外啾。
咚!咚咚!鼓声愈重愈多愈快,一声声地将宾客们的胃口钓了起来。此时参加马球赛的几支队伍队员手持彩旗骑着大马出来,呐喊着挥舞彩旗绕着马球场转圈,宾客们欢呼起来,钱娇娘与邢平淳也兴奋了,叫守在柱子两旁的阿大王勇拉开前头纱幔,好叫他们看个清楚。
阿大瞧了邢慕铮一眼,见他点了点头,才与王勇搭起了纱幔。娘俩还嫌不够,爽性挪了坐椅,只想看个仔细。邢平淳不忘叫上邢慕铮,“爹,你快过来。马球赛要开始了!”
钱娇娘也扭头笑道:“是呀,侯爷,坐过来罢。”
邢慕铮真有些晕乎乎的了,他今儿是走了什么运?他故作镇定地走到三张放在一处的中间置位上坐下,钱娇娘在他的右手边坐下,邢平淳坐在他的左手边,一家三口齐整得很。
擂鼓过后,有主持者在场中讲了几句话,不多时便有两队退下,留有两队在场。他们一队穿紫色绣花球衣,一队穿红色绣花球衣,钱娇娘数了数,每队都有十人。
“娘,这马球究竟是怎么个玩法?”邢平淳偏头问道。
钱娇娘一摊手,“这我也不知道。”
端坐中间的邢慕铮淡淡指了指场中的一个绿衣裁决手里拿的一个拳头大的红色小球,道:“你们看他手里拿的球就是马球,球门在场地两旁,球手骑马抢到球,并将球打进球洞,便得一旗,赛事结束后以得旗多寡论胜负。”
邢平淳顺着邢慕铮指的方向看了看,又看了看两边竖的大木板,那中间有个跟圆月差不多大的洞,“要打到那个小洞里么?”邢平淳张大了嘴。
“对。”邢慕铮看了一眼,“那应是一尺五的洞,以前在营中用的是一尺的洞。”
王勇转头笑道:“爷,若是把那咱们那群弟兄叫来,指定能夺个头彩!”
阿大也笑,“你可别欺负人了,万一打哭了他们回去告状可咋整!”
邢慕铮道:“永敬伯说这些球手虽都是贵族子弟,但都有些底子,先瞧瞧,也许有高手。”
“比赛开始——”绿衣裁决一声令下,先拿到球的红衣球手一杆子将球猛力打向半空。
钱娇娘与邢平淳两颗脑袋顺着球自东转向西,异口同声大声惊呼。
球赛正式开始,红紫两队球手策马在场上,为一颗小球争得你死我活。邢慕铮却是颇为失望,他看几眼就知底下都是些半吊子,骑马也骑不稳,击球也击不进,着实不算精彩。可是他身边的妻儿显然激动得多,全神贯注地瞅着比赛,哪一队抢到了球都高兴,又是叫又是跳,若是哪家进了球,那尖叫能顶到天去。邢慕铮原是最头疼这尖叫声,这下一左一右都叫得起劲,邢慕铮却连眉头也没皱。他不着痕迹地瞄向钱娇娘,她已是坐不住,站在那儿握着拳头,脸红扑扑的煞是好看。只见她突然手舞足蹈,“好球!冲,冲呀——好,好,好!打,打,快打!进!进——好球!”
邢慕铮低头掩唇遮住笑容,眼底的笑意与宠爱之色都快溢了出来。若是先前有人说他会为一个泼辣粗鲁的妇人痴迷,他是决计不信的。只是事实摆在眼前,她这般疯癫,他却只觉性情可爱。
不远处四面全覆着帐幔的亭里黑暗一片,竟隐隐有男子粗喘之声与女子的娇吟声传出。
钱娇娘的叫好之声飘了过来,只听得黑暗中男子问道:“什么声音?”
一娇媚女子声道:“殿下还管别人作甚,快让奴家快活罢。”
“嘘——”男子轻声道,似在仔细聆听,听那一声声的尖叫声传来,男人话中带了笑意,“不知是哪家的小姐,竟这般撒野。”
那娇媚女声不高兴了,“殿下与奴家燕好,还想着别的女子,奴家好伤心。”
那男子哄道:“是孤的不是,孤这就让卿卿高兴。”
话语既罢,亭里不多时又响起了叫人脸红的羞耻之声。
第一百三十二章
看完两场,钱娇娘嗓子也喊哑了,烟萝忙送上煮好的茶。邢慕铮叫他们稍作歇息晚些再走,同时招来阿大耳语两句,阿大听了点点头,笑着快步出去了。钱娇娘以为他还要见什么人,不以为意,听邢平淳意犹未尽地与她讨论方才的比赛。这四队里头邢平淳最喜欢红队一个球手,因为他在场上连击了五下,愣是把球直接打进了洞里。
王勇听了,却说那只是雕虫小计,“这手连我都会,着实算不得出彩,只是听场上那般欢腾,大概在永安城里他算是很了不得了。”
“勇叔你也会?”邢平淳双眼陡然发光,“你回去定要教我!”
“教你是没问题,只是其实……”王勇看向邢慕铮,邢慕铮淡然品茗。
阿大去而复返,说是成了。邢慕铮点点头,让众人收拾东西下去。
邢平淳以为他们打道回府,不想又是往球场里头走去。此时场内场外已没了什么人,惟有永敬伯带着几人牵着几匹马立在不远处,邢平淳仔细一看,居然还有他的蚂蚁。
覃文植见他们过来,带着人快步相迎。邢慕铮拱手道:“有劳伯爷。”
覃文植忙笑道:“侯爷太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罢。”
邢平淳早就跑到了他的蚂蚁旁,马驹亲昵地拱拱他的脸,邢平淳嘻嘻笑,身边一个下人双手奉上一条马球棍。邢平淳不解接过,转头问邢慕铮,“爹,咱们这是要做什么?”
邢慕铮走到其余几匹马前,一一看过后选了一匹最温驯的母马,招手让钱娇娘上前,对邢平淳道:“你不是想学马球?现下就能试一试,若你打得好,待回了玉州我便给你推一个马球场。”
“此话当真?”邢平淳顿时乐开了花,猴似的翻身上了蚂蚁,“我定能打得好!”
覃文植心中暗自惊叹,他先前就吃惊于二人的父子相处之道,儿子在老子面前这般自在,却是从未见过的,这老子竟也允许儿子这般皮猴。永安那家高门大户如这般模样?
覃文植殊不知小娃儿最是会看眼色的,邢平淳一人在邢慕铮面前,虽不像以前那般怕他,但总也是毕恭毕敬的,只是但凡有娇娘在场,他就放肆起来,好似笃定了爹不会当着娘的面儿训斥他。
邢慕铮使了个眼色,让王勇骑一匹马去教邢平淳。他转头与钱娇娘道:“闪电于你而言太高大,不适合打马球,你先骑这匹马试试。”
钱娇娘看了邢慕铮一眼,笑了笑也不多说,踩着马蹬上了马。这马果然比闪电温驯许多,陌生人骑上了它也不折腾。邢慕铮接过下人递上来的马球棍,将其中一根递给钱娇娘。
覃文植有眼色地带着左右离开。邢慕铮手把手地教钱娇娘握棍,“这棍儿是男子用的,重些,打得远些,我看你打人是很疼的,应该拿这棍儿也能成。”
钱娇娘睨向邢慕铮,正好对上他似笑非笑的黑眸。钱娇娘笑道:“那是我打疼侯爷了?”
邢慕铮轻咳一声,没有回答她,只叫她自己握棍打球试试。钱娇娘方才专注看了半晌,早就心痒难耐,她一击就将球击出老远,也不等邢慕铮吩咐,自个儿就策马追上去了。邢慕铮跨上另一匹马,与阿大一同跟在她后边。钱娇娘与邢平淳都是好动好闹的,这打马球正对了他们的路数,两人才学了些皮毛,竟就要王勇教那连击三下的厉害招式。王勇打了一次五连击,赢得二人喝彩。
邢平淳马上就要学,只是第一击不是打歪了就是打远了,钱娇娘也差不离,一挥棍将球打到了邢慕铮马下,差点儿追去撞成一团。
邢慕铮将球停住,淡淡道:“还未学会走,就想着跑。连击虽不难,但也得把控得住力道。”说着他压着棍子往前一击,球直直飞出去,竟也不是很快,邢慕铮只策马一步便追上了,球还未落地便又击打出去,“得与你的马跑的步伐一致。”
邢慕铮这回骑马跑了两步,正好到了球前,再一击,策马三步,稳稳截了球,他掉转马头,将球随手一击,球就像有眼睛似的稳稳当当落在钱娇娘的棍下。钱娇娘丝毫不怀疑,邢慕铮想连击几下,就连击几下。
邢平淳因邢慕铮随意露的这一手吃惊地张圆了嘴,那球与他才打的球是同一个球么?
阿大忽而嘿嘿笑道:“爷,您给夫人少爷露一手那个罢,也叫咱们兄弟再开开眼。”
“露一手?”方才还不叫露一手么?他爹还有更厉害的?邢平淳敬畏地看向他爹,邢慕铮睨向钱娇娘,钱娇娘笑问:“那个是哪个,侯爷?”
邢慕铮道:“不过是雕虫小计,你想看便给你看看罢。”
阿大一听立刻跳下马,自怀里数了十枚铜板,放在离邢慕铮不远处的地上。邢平淳不知阿大是为何意,钱娇娘猜测莫不是一棍子打下去,其中一枚落入球洞中?
邢慕铮一鞭子下去骑马飞驰,只见他到了摞起的铜板处,猛地拿马球棍一击,最上头的那一枚铜钱骤然飞远,正好落入球洞中。其余九枚,竟还没倒!
“这不能够!”邢平淳揉揉眼睛,全然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邢慕铮调转马头,转手又是一挥,“咻”地一声,第二枚铜钱应声而飞,再次飞进球门。
“老天爷!”钱娇娘与儿子异口同声瞪眼惊呼。这还是人么!
邢慕铮回头瞧娘俩崇拜表情,他抿了嘴,才能克制自己上扬的嘴角。
“好!”南面入口处传来叫好与掌声,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永敬伯站在一穿雪白貂毛大氅的金冠公子身后,而鼓掌叫好者正是此位公子。这公子看上去比邢慕铮大上一两岁,虽没有邢慕铮俊朗,但通身的富贵逼人,一看就知出身大户之家。并且永敬伯还主动站在他的身后,微微躬身。钱娇娘微微眯了眼。
邢慕铮看清了来人,眼神微变。他策马到了钱娇娘身边,扶她下马时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是太子。”
金冠公子微笑上前,他正是当朝太子吴泓。他是泰康帝与皇后慕容氏的儿子,正经的皇嫡长子,长大顺理成章成了太子。如今泰康帝炼丹,宰相等人辅佐太子监国,只是这吴泓也是心大的,对国政之事提不起兴致,平生只对一样感兴趣——女人,但他府中只有一妻一妾,皇后去他府里还满意于他并不沉迷女色专注国事。殊不知她这心肝肉一样的儿子并非不沉迷女色,而是沉迷得古怪。他最信奉的一句话便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于是大燮朝的太子殿下,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外勾引良家妇女偷情。
他这癖好已久,许多官员的侧室小妾都被他摘过花,甚而有些正室妻子也偷偷与他苟合,那些个妇人不是被他的花言巧语迷了心窍,就是想一步登天去做贵妃皇后。有的被带了绿帽的至今还未发现,有的发现了,要么把小妾打死,要么顺水推舟送给太子做人情。只是这吴泓只喜欢偷别家的花,到了手反而不感兴致,从来不收这些顺水人情。
只是那些个妻子总是聪明些,即便与他偷情也小心不被夫家发觉。今儿他就是让翰林院左侍郎的妻子趁马球赛之名,出来与他亭中幽会。只是翻云覆雨时听见一妇人全不似大家闺秀尖叫呐喊,听惯了女人对他小意温柔的吴泓竟兴致大增,直觉此女定野性难驯,定是比成日里矫情作态的贵女们有趣。这吴泓身下压着软玉,魂就已飞到另一女子身上。
待他打发走了左侍郎之妻,叫人一打听,才知那撒野的妇人竟是定西侯邢慕铮之妻。
第一百三十三章
“孤早闻邢侯武艺非凡,不想竟还有此绝技,真是佩服,佩服!”太子吴泓手拿暖炉,身后跟着永敬伯与两个美艳婢女,与邢慕铮笑语晏晏。
邢慕铮拱手淡淡道:“不过区区小计,让殿下见笑。臣不知太子在此,未曾拜见,还望恕罪。”
太子哈哈笑道:“不知者不罪,孤也是一时兴起微服出来走走,却不想邢侯也在此,竟还展了这么一手绝技,孤这趟是值得了。”
永敬伯激动道:“邢侯技艺高超,鄙大开眼界,想来整个永安,不,整个大燮都没有邢侯这般高超技艺了。”
“永敬伯过誉了。”
“不过不过,实至名归,实至名归。”
“哈哈哈,孤也以为不过誉。”吴泓将手炉随手往旁递出,一美婢忙上前接了去,另一美婢送上金丝楠木佛珠,吴泓合在手中捻动,目光看向钱娇娘,他故作不解问道:“咦,这位是……”噫,不想竟还是个大美人。
邢慕铮侧身让钱娇娘上前,“此为臣妻钱氏。夫人,来……”
“哎呀娘呀,你就是太子老爷呀!”钱娇娘倒抽一口凉气,惊讶一声大叫,吓得众人虎躯一震。钱娇娘全没发觉大伙诡异视线,双眼放光直盯太子,双手竟还抓着邢慕铮的手臂乱摇,“侯爷,侯爷,这是真的,太子老爷是人!这可真不得了!”
太子不是人,难道还是鬼不成?永敬伯暗暗抹一把冷汗,先前听这侯夫人在亭中大喊大叫就有些怪异,这会儿更明显了,这哪里像个大家闺秀,分明就是个粗俗无礼的平民妇!
邢慕铮嘴角疑似抽搐,吴泓一时也被震耳欲聋,愣在原处说不出话来。还是邢平淳反应快,他上前一步在钱娇娘耳边小声说:“娘,你得说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