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读读
邢慕铮错愕,“在哪儿?”
钱娇娘说出了口才觉自己嘴快了,听邢慕铮问起来,眼中了然,莫名一笑,“侯爷又贵人多忘事了。”
邢慕铮眉头一皱,娇娘替他做过披风?若是给他了他自当珍惜,但他记得清楚,他的确没有自娇娘手里收过披风。那她这话儿从何而起,总不能是信口胡诌敷衍他的?邢慕铮正要追问,钱娇娘却伸手拉了他,灿烂笑道:“侯爷莫想这些不重要的事儿了,还是进去听赵姑娘唱歌要紧。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将赵姑娘请来的,侯爷莫辜负了我一番美意啊。”
娇娘主动拉他的手臂,若是平时邢慕铮定然暗喜,只是今日她只是迫不及待叫他去看别的女子,邢慕铮暗咬后槽牙,他站立不动,轻轻拿下她的手,“我还有事儿,你自个儿去听罢。”
钱娇娘张嘴还要劝,忽而赵瑶茜从暖阁出来,蓦然跪在二人面前,凄然说道:“侯爷,侯夫人,请帮帮民女罢!”
钱娇娘吓了一跳,这娇客突然跪求是为了何事?“赵小姐这是为何,有甚事起来再说罢。”
赵瑶茜不仅不起,反而深深一拜,哽咽道:“求大人助我!”
赵瑶茜缓缓道出原委。原来她自父亲为守城门捐躯后,与母亲投奔二叔赵世贤,他因着兄长的名声得了个吏史小官,今年又千方百计地塞银子给管选秀的主事太监,想要将赵瑶茜送进宫去,只想等她有朝一日当了娘娘,自己便就飞黄腾达成了国舅爷。赵瑶茜心知皇宫是那见不了人的地方,况且自己无依无靠,不比那些大家小姐,又怎敢大出风头与她们争宠,只怕是自己还未立住脚跟,就已经在那深宫香消玉陨了。
赵瑶茜看得明白,只可惜叔父已然被野心冲昏了头脑,明里暗里逼着她定要去选秀。赵瑶茜苦不堪言,此时却接到了定西侯夫人的帖子。赵瑶茜顿时有了一个主意,待她到了王府巷来,亲眼见过邢慕铮与钱娇娘,她的主意就更坚定了。与其进宫面对那平庸修道的天子虚耗一生光阴,还不如服侍年少有为的邢将军,这侯夫人看来也是个好相处的,兴许在这侯府里,她还能有点用处。
“侯爷,夫人,小女子命薄,且又无依无靠,进了宫去定然如履薄冰再不见天日!小女子只求侯爷与夫人看在我父的份上,助小女子一臂之力,小女子愿作牛作马伺候二位。”赵瑶茜说罢,已是泪流满面,她再次深深一拜。
钱娇娘心道这可不是天公作美?她双眼发亮看向邢慕铮,甚而还激动不已地拍了他两下,邢慕铮瞪她,她也没看见。钱娇娘让其他人等退下,扶起赵瑶茜,满怀同情地对她道:“赵小姐,我很能理解你,你也别太担心,侯爷方才就跟我交待了,他敬你爹是个英雄,叫我问问你的难处,他能帮的定然帮。是不是,侯爷?”
钱娇娘顶顶邢慕铮,叫他赶紧说句话。邢慕铮被她顶得血都要吐出来了,她就这么迫不及待要给他作媒!
赵瑶茜闻言,梨花带雨地看向邢慕铮。
外人面前,邢慕铮就算内伤了也不能说什么,但他也能不说话。可他不说,有人说啊。
钱娇娘抹了一把同情泪,“赵小姐,你瞧侯爷也点头,我虽然没那么多见识,但我还真想到一个好主意,只是委屈了小姐,不知道小姐愿不愿意。”
“夫人请讲。”
“你瞧我们侯爷虽然是定西侯爷,但家里还没个知心人,委屈他一直与我鸡同鸭讲,赵小姐若不嫌弃……哎哟!”钱娇娘可想立马就把话说完,但她不能呀,邢慕铮竟狠狠掐了她的腰一把。
赵瑶茜是个聪明人,她一听就知钱娇娘并不介意她进侯门,她顿时放心了大半,一咬牙道:“民女若能得侯爷相助,愿将此图相送。”
说罢赵瑶茜自袖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牛皮图卷出来,双手呈于邢慕铮面前,邢慕铮打开一看,里头好似画着一副地图,巍峨的山峦相连,云峰飘渺处一颗龙头半隐其中,与一具地藏王石像遥遥相对。画中还有许多违和之处,左下角赘了一“書”字,邢慕铮扫视一遍,抬眸眯眼问赵瑶茜:“赵小姐,这是何物?”
赵瑶茜道:“侯爷,此乃一幅藏宝图。”
“藏的是什么?”
“前朝名将鱼玄参所作‘蜀书’。”
邢慕铮闻言目光一凛。名将鱼玄参是个上通天道下知地理的传奇人物,传闻他精通兵法,又能点石成兵,曾用五百精兵设阵拦住十万大军。相传他以毕生心血所作“蜀书”,里头包含兵法与玄学精妙,得其书者便可战无不胜,保一方百姓平安。这是世代将领最为渴望得到的兵书,只可惜蜀书被鱼玄参带入自己陵墓中,却无人知晓他的陵墓所在。
钱娇娘并不明白这蜀书是什么,赵瑶茜解释与她听了,她才恍然大悟。这就是将军们的绝世珍宝。
邢慕铮没想到赵瑶茜手中竟有一份藏宝图。只是她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小姐,这藏宝图她又从何处得来?
赵瑶茜像是明白邢慕铮所想,她说道:“这图原为我爹所藏,他从何处得来民女也不得而知。因我是家中独女,我爹在送民女离开同安时将此图秘密交付于小女,并再三嘱咐民女必将图交于可托付之人。”
“但这是半份藏宝图。”
赵瑶茜一哂,“侯爷果然眼厉,不错,这的确只是半份藏宝图,这另外的半份,还在民女身上。我爹说……”说到此处,赵瑶茜忽而停顿,她的脸上飘过一丝红晕。
“你爹说,只有你未来的夫君才可看见这另外半份藏宝图?”钱娇娘了然而笑,她坦然接话。可怜天下父母心,赵世曾此举,何尝不是为女儿添一份价值连城的嫁妆?
赵瑶茜听钱娇娘如此直白说出来,未出阁的女儿家红了一张大花脸。
“侯爷,我看这就是天公作美,是月老亲自为侯爷与赵小姐牵的红线!”钱娇娘一抚掌,高兴不已地对邢慕铮道。
邢慕铮脸都黑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纵使邢慕铮本人对蜀书并不看重,但他却得为大局考虑。如今外敌暂稳,前朝余孽潜伏,万一这蜀书落入他人之手,岂不是平添事端?况且除了蜀书,那里头还有更大的秘密。邢慕铮一边翻箱倒柜,一边考虑这棘手之事。那赵家小姐古怪又硬气,直言宁可毁了藏宝图,也不会入宫献图。因她觉得天子已然修道出世,并非他爹所说可以托付之人。偏偏娇娘还在一旁添油加醋,好似他不娶了赵瑶茜就对不起天下苍生似的。
忆起钱娇娘那忧国忧民大义凛然的模样,邢慕铮就气得够呛。他将手中的黑色暗云纹披风扔开,踢了空空如也的箱子一脚。
王勇与李清泉在外头求见,进来风着一地狼籍,桌上椅上地上随处可见外裳里衣,大袍大氅,似是小偷来过翻箱倒柜了般。只是若是哪个小偷敢光天白日地偷到这屋子里来,他们敬他是条汉子。
“爷,您这是……在找什么东西么?”王勇迟疑问。
邢慕铮抬眼看向二人,目光落在王勇的荷包上。王勇背脊没来由地起了一阵凉意。
“……夫人前儿可是交待你拿甚东西给我?”邢慕铮问王勇。
“没有。”王勇想了一下,答道。若有这事,他怎么可能忘记。
“真没有?”
“真没有!”王勇这回斩钉截铁了。
邢慕铮皱眉,他跨过一地衣裳,出至堂屋又问王勇,“那先前可是有甚……披风之物给我?”他中蛊之时?
“这……”王勇仔细想了许久,“好似没有……爷您以前生病时,成日在院里待着,夫人怕也没想到为您做披风。”
果然没有么……那娇娘所说为他做的披风是在何时何地?
李清泉手里捧着一个木盒子,上前一步道:“爷,这里头是上午的帖子。”
邢慕铮接来顺手递给王勇,“你给清雅姑娘送去,让她请夫人看看想去哪家玩儿,只说是天家万寿,百官放假三日,定有许多热闹,她想去哪儿都成。顺便让她叫个人来收拾屋子。”
王勇应了一声,捧着盒子就去了,李清泉道:“爷,太子妃两日后生辰,太子下了帖子来,请您与夫人一同去太子府,这场宴席怕是少不了。”
“太子妃也挨着天家寿辰?这倒是巧了。”邢慕铮坐在太师椅上。
李清泉上前为他倒了一杯茶,笑道:“可不是巧了么?只是……”
“只是什么?”
李清泉看向邢慕铮,“爷,只是太子府的宴,定有许多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夫人她……从未参加过这等宴席,又从未学过这些礼数,万一哪儿有失礼之处,岂不是……”
邢慕铮略一沉吟,“她不要紧。”
不要紧么?忆起钱娇娘那日在马场的疯癫热闹,李清泉暗地里抹一把冷汗,他真觉着挺要紧。
“对了,爷,外头又有个小贩来传话,问看门的小子夫人可是有话回。”
邢慕铮拿茶杯的手一顿,他挑眼看向李清泉,“……又有人来?”
“是了,看门的小猴狲说什么话也没有,打发人走,那小贩又拿了一封信来,还塞了几钱银子,叫小厮定要转交给夫人。”
“信呢?”
李清泉果然没将这信与方才的帖子一同放置,他自袖中取出信来,双手递给邢慕铮。启封上无名无姓,隐隐幽香传来。邢慕铮一把撕开,抖开里头信纸。信中无头无尾,只有以颜体正楷写了两句:明日辰时 雾灵寺大槐树。
邢慕铮微眯了眼。
李清泉余光瞟见了,他心下一惊,这不是来寻夫人寺庙相见么?莫非夫人真有个旧情郎?若真是如此,那道圣旨也不算冤枉了她。
邢慕铮将信揉成一团,捏在手心。
李清泉迟疑片刻,与邢慕铮道:“侯爷,可是要属下再拓写一封,给夫人送去?”邢慕铮淡淡问:“为何?”
“这……”不就可以试试夫人究竟认不认得这神秘人物了么?
“她从未上过永安,怎会有故人在此?怕是有人认错了,不必理会。”说罢邢慕铮将信撕烂扔在桌上。
李清泉看了一眼被撕烂的信,欲言又止。
邢慕铮喝了口茶,忽而又道:“叫暗卫注意些夫人身边丫头的动静,若有异常,速来禀报。”
李清泉快速瞅一眼邢慕铮,立即领命而去。
“等等。”邢慕铮叫住他,“备马,我去一趟相府。”
***
永安城最靠近皇宫的琴台街,许多朝廷大员居住于此,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宰相杭致的府邸。南陵杭家是百年大族,祖上从龙有功,位列一等开国公,百年来出了一名威武将军、一名巡抚,还有一名贵妃娘娘,直到如今,杭致拜相,令南陵杭家钟鸣鼎食、诗礼簪缨之族无可匹敌。
杭致的府邸是泰康帝亲赐,原为先朝王府,杭致得到宅邸后大刀阔斧,几乎将整个王府全都翻改一遍,成了极具南陵特色的园林宅邸,有幸者得以进门一观,出来无不称奇。
邢慕铮如今立在杭府阶下,等待进门通报的小厮回应。
片刻后,杭致三哥杭远领着儿子杭墨等人与仆从匆匆而出,见了不动如山立在骏马前的邢慕铮,上前恭敬行礼,后歉意无比说道:“邢侯亲自登门不甚荣幸,按理六弟当出门相迎,只是六弟近日劳累染了风寒,今日卧病不能起,无法迎接贵客,还望邢侯恕罪。”杭远说罢深深一揖。
“杭相病了?”邢慕铮微讶。
“正是。六叔近来忙于日夜忙碌,当是寒气入体,待一懈怠,便就撑不住了。”杭墨低头道。
邢慕铮沉吟片刻,道:“既如此,我便改日再来拜访,请向杭相传达邢某问候,还望杭相多多保重身体。”
杭远杭墨等人连连应是,目送邢慕铮上马离去,父子等人这才相视一眼,呼了一口大气。
李清泉跟在邢慕铮身旁,待杭府之人的身影消失在身后,李清泉追上邢慕铮道:“爷,真有那么巧的事儿,您一来杭相就病了?”怕不是那性格怪异的杭相故意报那日等人之仇。
“是与不是都无妨,我礼数到了。”邢慕铮淡淡道。横竖他与杭致终不是一路人。
***
杭府后宅的正院暖阁热气腾腾,四面兽头香炉徐徐生烟,香雾缭绕,金丝楠木雕蝠软榻上侧卧一男子,白发散落肩后,几缕发丝落于胸前。一袭珍珠白袍仍不敌男子光泽雪肤,琉璃眼珠流闪光芒,长指拨弄晶莹玉杯,乍一看宛若坠落凡间的仙人。
他仰头饮尽一杯烈酒,漏下的美酒至嘴角滑落白皙脖颈。近侍端方在旁端着玉壶,偷瞄一眼吞了吞口水。倘若不是熟识之人,定以为此人为杭相娈宠,可又有多少人知,这美得不似凡人的男子就是杭致本人。
杭致两指微挑,将玉杯夹于手指间,慵懒往膝上一搭,端方连忙为他再满上一杯。杭致再回转酒杯饮尽。
“这杯太小,换个碗来。”清脆一声玉碎,上好的飘花玉杯摔成几块。
端方暗自叹息,他的主子一有休沐,总是个独自烂醉的结果。端方放下玉壶,去一旁多宝阁拿下一个四方白玉杯,擦干净后慢慢为他斟酒。“主子,邢侯亲自登门拜访,您避而不见没事儿么?”
杭致撑着脑袋,星眸半阖,遮去冷意,“管他有事无事,爷那日想去替他接风便去了,爷今儿不想见就不见。”
他勾勾手指,端方将四方玉杯送到他的手里,还是犹豫道:“可是那日的确大雨,邢侯并非故意迟来……您这不见,反而显得您小气了。”
杭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小气大气,凭他去想,与我何干?”说罢他又将满满一杯仰头饮尽。那酒太烈太辣,杭致却如喝水一般。
端方看在眼里,眉头在杭致看不见的地方几乎能夹死苍蝇。他的主子酒量并不好,这一壶下去,他就是要醉了。他醉醒了又要喝,喝了又醉,甚而连一口米也不沾。端方甚至不愿主子爷休沐,他宁可见主子每日操劳,好歹还是清醒着的。
“致儿可在里头?”外面传来杭老夫人的声音。
第一百三十九章
“回老夫人话,爷在里头。”
端方耳尖,听见对话忙与杭致道:“主子,老夫人来了。”
杭致扔了玉杯趿鞋下榻,还未走几步,杭老夫人已经进来了。杭致脚下一个踉跄站定,面对杭老夫人深深一揖,“儿子给母亲请安。”
杭老夫人穿镶貂毛边的青色夹袄,戴红宝石戒指的手里捧着一个珐琅手炉。老夫人体态苗条,脸庞棱角分明,叫人一看就不敢小觑,她年轻时是出了名的铁娘子,杭老太爷连外头的事也常与夫人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