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娘三嫁 第65章

作者:读读 标签: 古代言情

  老夫人先是闻着满屋子混着酒气的和合香就皱了眉头,再看杭致醉熏熏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扶着杭老夫人的是杭致的妾室王紫绮。她是老夫人的侄女,长得与老夫人有七八分相似,只是两条愁眉显了娇弱,“奴家给爷请安。”她幽幽轻唤,垂眉行礼。

  杭致淡淡点头,与老夫人笑道:“母亲有什么话,打发人来叫我过去便是,这大冷天的,何劳您亲自过来?”

  杭老夫人道:“我哪回不是叫人过来找你,总是一句‘相爷醉了’来回我的?”

  杭致听出母亲话里怨气,轻笑一声,请老夫人在椅上坐下,亲自为她倒一杯茶,“儿子放假,便贪杯了。娘过来找我,是有何急事?”

  杭老夫人原想说话,只是和合香飘来,她眉头大皱,“你点这么多薰香作甚?少则精,多则溢,来人,去把香给熄了。”

  跟着老夫人来的丫鬟们要动,被杭致抬手拦下,“娘既嫌熏得慌,那我陪娘去外边坐会。”

  杭老夫人脸色更沉,在场者皆知杭致点这香是为何故。只是老夫人不想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还儿女情长牵扯不断,一个死人值得他这般伤心伤肺地时时惦记么?老夫人摒退他人,只留王紫绮在侧。端方看了杭致一眼,杭致让他留下。端方只能将自己缩起来,尽量贴在墙边当石像。

  “儿啊,”杭老夫人长长叹息一声,方才的怒气声音不再,只有满腔哀叹,“你可还是为了那事怪罪为娘?”

  “儿子不敢。”杭致平静回答。

  “你不敢,就是心里还有怨?”杭老夫人连连摇头,杭致仍垂着头,站在原处不说话。

  杭老夫人道:“为娘已与你说过多次了,那是一场意外,是天意,也是她的命数……如今木以成舟,人死不能复生,你为甚还困囚其中?你瞧瞧紫绮,这模样这性子,还有她的家世,嫁给谁不是稳坐正堂的妻子?偏偏她爱慕你,又舍不得我,心甘情愿作妾留在你身边,你还有甚不知足,何苦要为难自己?”

  王紫绮侧身偷偷以帕拭抹。

  杭致不言不语,乖乖听训。杭老夫人却是最恼他这一出,就像打在一团软棉花上,怎么也不得劲儿。老夫人气得直拍椅背,“儿啊儿,你真真变了!只因你的亡妻,变得为娘都认不得了!我听说今日定西侯亲自登门拜访,你称病不见,娘还以为你真的病,不想你竟躲在这儿喝酒?那可是定西侯,威名赫赫的前兵马大元帅!他若是得知你这般怠慢,心里又为作何想法?你虽为相,可他若真计较起来,你这宰相之位都要不保!”

  杭致抚着额头,歪歪扭扭地到了榻前,身子一斜躺了上去。杭老夫人吓了一跳,还以为被骂受了打击,连起身上前,却只听得杭致道:“娘,儿子醉了,实在受不住,儿子先睡一会儿,您请……”话音未落,就已响起轻微酣声。

  杭老夫人气急败坏,只道是这小儿子翅膀硬了再也管不住了。她重重唉叹三声,“你如今肩负整个南陵杭家兴衰,莫要一意孤行害了一族呀。”说罢她拂袖而去。王紫绮忙跟着去了,端方送至门口,伸着脖子瞧老夫人走出了院子,才回暖阁来轻声禀道:“爷,老夫人回去了。”

  杭致侧躺如老僧入定,过了一会儿才摆了摆手,叫端方也下去。端方躬身退下。

  脚步渐消,浓郁香气阵阵袭来,仿佛随时随地,就有一具柔软娇躯压上他的后背,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娇俏叫他夫君。

  真真无趣啊,这人世。杭致紧闭双目,咽下割喉的痛楚。

  轻巧的脚步又近,似端方又回来收拾,长臂往后盲探两下,找着四方玉杯往前一伸,“倒酒。”

  端方接过酒杯,杭致听见斟酒之声,过一会儿,端方将酒杯轻轻放进他的手中。

  “爷,慢些喝。”

  柔软的女声令杭致蓦然睁眼,王紫绮捏着手帕站在他的面前。杭致面色不变,眸光渐冷,“你没跟老夫人走?”

  王紫绮梳着少妇髻,头戴兰花簪,身着绯红素面袄配马面裙,手腕上戴绞金丝镯子,的确也是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她通身无一不是杭致喜欢的装扮,可杭致却视若无睹。

  “奴家有一事想请爷示下,故而回来。”

  “端方呢?”

  “奴家在外并未看见端方,以为他也在里面,便进来了。”

  杭致皱眉起身,“往后无人通报,不要进来。”说罢他抬了玉杯喝尽美酒。

  王紫绮轻咬唇瓣,那人可是连书房重地,都可随意乱闯画乌龟的。为何她连进这暖阁,都要通报。心有不甘,她将帕子拧得更紧。

  “有何事?”杭致站起来,走到桌边为自己倒酒。

  王紫绮来到他的身旁,仰头道:“后日是太子妃生辰,姨母说太子下了帖来,爷会去么?”

  杭致道:“你问这个作甚?”

  “奴家就是想问问,爷可是要奴家陪着去?若是去,奴家穿什么衣裳……”

  “你是妾,陪我去配么?”杭致轻笑,那笑就像一把刀子插进王紫绮的心口。她温柔无比的表哥,如今竟会说出这般冷酷伤心的话。她若不是因为爱他,又怎会屈居为妾!况且,况且……王紫绮一张脸涨成了紫肝色。

  “你便在家陪着我娘,横竖你待我娘比亲娘还亲,应是极高兴陪在她身边才是。”琉璃色的眼珠面对一张窘迫娇颜毫无温度,杭致缓缓扬起唇角,“去罢,我要歇息了。”

  ***

  钱娇娘送走了赵瑶茜,心情大好地拉着独眼狗的前爪揉它的肉团。这赵小姐简直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又有才气又有侠气,跟邢慕铮般配得不得了。她再想想怎么跟邢慕铮说说,这婚事定然就成了。

  清雅捧着一个盒子进来,见钱娇娘傻乐,大姐也跟着伸舌头乐,也忍不住抿嘴笑了。

  钱娇娘抱起大姐,转着圈圈唱前儿烟萝教她的一曲菩萨蛮,描写众人载歌载舞之情,欢快无比,唱到动情处钱娇娘还拿狗爪拍桌打拍子。清雅陪着钱娇娘疯,一面唱一面拍盒子,烟萝进来却是懵了。钱娇娘笑着拉了她,她才回过神来和歌而舞。三人一狗乐呵了半晌,才哈哈大笑着停了下来。

  “哎哟,好热!”清雅趴在桌上,拿手去贴自己红扑扑的脸蛋,脸上笑容未去,“你做什么这么高兴?”

  烟萝擦自己额上的汗,犹带兴奋看向钱娇娘,她可真是难得这么放肆,这个主母果然出乎她的意料。

  钱娇娘唇边挂着笑,放大姐到炕上,“我的命保得住了,自然高兴,”她转头看向清雅才放下的盒子,“这是什么?”

  “这是王勇送来的,里头都是请帖,侯爷说叫你选选想玩的地儿,对了,侯爷还叫你找个人去替他收拾屋子。”

  烟萝道:“我去罢。”她这会儿正好没甚事。

  清雅道:“不必大材小用,叫碎儿去便成。”

  烟萝知道钱娇娘向来不理这些小事儿的,清雅说了便是成了。她点头出去唤碎儿,清雅撑头嘀咕,“还从没见哪个侯爷身边连个伺候的都没有,要收拾屋子还得向夫人借丫头。”

  钱娇娘笑笑,不置一词。

  清雅倒了杯水喝,打开盒子问钱娇娘,“你想去哪玩儿?天家万寿,大庆三日,许多好玩的主儿都凑热闹,什么赏花会呀,吟诗会呀,投壶会呀……等等,我记得……”清雅似是想起什么,低头扒拉一堆帖子。

  钱娇娘道:“我哪都不去。”

  “这家的,你怕是得去一趟。”清雅翻出一张黄灿灿的帖子。

  “哪家?”

  “太子家。”

  钱娇娘眨了眨眼,忆起马球场上见到那位笑眯眯的太子殿下,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太子看她的眼神总有些怪。

  “太子妃生辰,太子总会大肆庆祝。他自己的生辰反而从不大办,都说太子与太子妃很是恩爱。”

  “是么,那倒是很不错。”

  “不过太子还是有一妾,是他的通房丫头,太子妃进门把她抬成妾了。”清雅扔开帖子,“恩爱又如何,还不是不能守着一个女子,待太子登极,总有三宫六院,你说那会儿,太子妃还与太子恩爱么?”

  钱娇娘叹一口气,“恩不恩爱,人家也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只管好自己便罢了。”守着自己的心便罢了。

  清雅偏头沉默,半晌点点头,“你说的也是。兴许不恩爱的皇后娘娘比恩爱的太子妃过得更好也说不准。”

  “可不就是。”钱娇娘轻笑一声,“这场宴,我便寻个理由不去了。”

第一百四十章

  清雅道:“你想得轻巧。这皇家的宴席你若不去,有人会来瞧你为甚不去,你若称了病,太医便来替你看,若查出你没甚大病,回禀上去,你就是个蔑视皇廷的罪过,这罪过可是要杀头的。”

  钱娇娘瞪眼,“不想去玩耍也不成?”

  “皇家的宴还管你想不想。”清雅道,“况且这场宴,对你可不算好。”

  “怎么个说法?”

  清雅撇撇嘴道:“去参加太子妃生辰宴的,多是皇亲国戚,还有二品官往上的夫人。这些夫人们见天儿拿鼻孔看人,最讲究什么狗屁身份,好似跟百姓说上一句话就会少块肉似的。身份低的去他们府里喝个茶杯子要扔了,坐的垫子要烧了,总而言之就差把与跟人说了话的自己给杀了。”

  钱娇娘扑哧一笑,“你是怕他们笑话我?”

  清雅道:“不是怕,是一定会!这些夫人们闲着没事儿做,眼里就只有内宅那点破事,出来就喜欢拿人取笑。先前工部尚书刘雄的夫人徐氏就是例子。这二人都不是贵族人家,原是指腹为婚来着。后来刘雄成了状元郎当了官,朝廷一再提拔当上了尚书。因着刘雄相貌尚可,当时许多贵女都有意于他,只是刘雄不忘旧情,还将糟糠妻接来永安,徐氏当了尚书夫人,原是该过好日子了,谁知出门去处处遭人冷眼耻笑。那些太太们明面上不直接嘲笑她,偏生又说她这个不对,那个不对,就连徐氏喝个水,她们都嫌她声音大,一群人都拿扇子遮笑。徐氏本就小门小户的没见过多少人,被这嘲笑了两三回,门也不敢出了。偏偏那些个夫人这个约她赏花,那个约她看戏,就是想看她笑话。刘雄不明所以,还鼓励着徐氏出门,徐氏可不就更难受了?后来刘雄也不知从哪听了闲言碎语,竟也开始嫌自己的原配上不了台面,越发冷落她了,妾室一个接一个地纳进门。其实那徐氏是个好人,说话轻轻柔柔的,性子也老实,她就这般硬生生地被逼出了病,就郁郁而终了。真真是血口诛心,叫人唏嘘!”

  钱娇娘道:“怎么就死了呢,真是个傻子!她就该好好活着,开开心心地叫她们看!”

  “可不就是,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这不争不就没气儿了。”清雅叹道,“你还不知道,这些太太们在宅子里整治小妾惯了,什么尖酸刻薄的话都想得出,偏偏还连脏字都不带的,人人一张刀子嘴。咱们不过没她们好命,没投胎到富贵人家,先人还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她们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咱们自食其力,咱们哪点不如她们,她们凭什么笑话咱们?”

  “你说了句什么?什么什么种乎?”钱娇娘问。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清雅一字一句道,后小声道,“就是问天子呀,王爷呀,将军呀,宰相呀,难道真的都是天生贵种么?”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钱娇娘慢慢咀嚼着几个字,她双眼发亮,用力一抚掌道:“这话说得好极了!”

  钱娇娘原面对冯语嫣与建安公主之流时总有些不得劲,如今听了这话茅塞顿开,就好似眼前一下子亮堂了。她凭什么就低人一等,她们又为何高人一等,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

  “可不是么?他们原来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可是你瞧侯爷不就是平民出身,靠自己当上了兵马大元帅么?所以呀,这人也没有谁比谁高贵!”

  “对!说得太对了!”钱娇娘站了起来,激动得手舞足蹈,“老天爷,哪个圣人说出这样厉害的话来!”

  大姐趴在炕上舔自己的爪子,见主人这般不免多瞅了两眼。

  清雅哼了一声,“圣人哪里敢说这样的话,这话是先朝一个起义者说的。”

  “原来如此!”

  二人正热烈交谈着话儿,一个娃儿声音乐呵呵地插进来:“娘,你们聊什么呢?”

  钱娇娘转头一看,只见儿子灰扑扑地跑进来,头上沾着灰,两个膝盖上都是脏的。“阿弥陀佛,你又去哪爬狗洞了!”他这几日总这灰头土脸的回来,也不知王勇教他学了些什么武艺。

  邢平淳手忙脚乱拍拍自己身上,“没、没去爬狗洞!”

  钱娇娘微眯了眼,知子莫若娘,邢平淳说谎话是何神态动作她一清二楚,“你到底干嘛去了?”

  “真、真没干嘛!就是练武功!你跟清雅姐姐说啥来着,快跟我说说!”邢平淳嘿嘿笑着上前,往她身上挨。钱娇娘受不了他脏兮兮的,叫他站直,伸手使劲儿替他掸灰,让他自己把衣裳洗了。等邢平淳答应了,钱娇娘才道,“你清雅姐姐刚才教了我一句很好的话,这一句我可受益一辈子。你且听好,这句话叫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邢平淳已跟着曹先生学正统国学,他天资聪颖,对这话竟也半懂了。钱娇娘将清雅方才解释给她听的话又解释给邢平淳听,继而说道:“你好好记住这句话,以后你若继承了侯爵,不是你天生尊贵,是因为你走了狗屎运当了你爹的儿子,你千万不能傲慢自大,能干的人才是贵种。”

  邢平淳似懂非懂地点头,“娘,我现在还想不明白,你等我再好好想想。”

  清雅道:“想在心里想,这话被那些道德家批评有反骨,还是别跑出去说的好,别被有心人抓住了把柄。”

  ***

  邢慕铮去相府转了一圈,顺道去永安最有名的茶馆要了壶茶坐了许久,听年轻的书生们高谈阔论。待夜幕来临,他回了王府巷,府里已经准备好了晚膳,钱娇娘等着邢慕铮用膳,脸上还挂着眯眯笑。

  无事献殷勤,非奸既盗。邢慕铮可算是明白这话儿了,他这会儿看自个儿妻子,就像看一只狡猾的狐狸,不,应当是狐狸精,又狡猾又迷惑人的那种妖精。

  邢慕铮如今头疼的很,各方外忧也就罢了,他最怕的内忧也来了。偏偏打又舍不得打,骂也舍不得骂。真想在床上弄死她。

  “侯爷回来了,快快,给侯爷打水洗手,侯爷定是饿了,快把菜端上来。”那狐狸精、不,那钱娇娘笑语晏晏地招呼着邢慕铮坐下用膳。

  邢慕铮以不变应万变,他不发一言,由着钱娇娘唤来丫头端盆来给他洗手,又拿茶给他润口,之后还亲自夹了一块大肥肉到他碗里。

  邢慕铮头回享受到了主爷的威风,心里有点儿美,不过马上又强迫自己警惕,这妖精是动真格的了。

  钱娇娘好生好气地与邢慕铮邢平淳用完了晚膳,三人照例把饭菜都吃了干净,钱娇娘又叫丫头拿热毛巾来擦脸擦手。邢慕铮将擦过的毛巾扔进盆里,让邢平淳自己外边玩儿去,邢平淳应了一声,眨眼就溜了。

  邢慕铮瞅一眼钱娇娘,先发制人问道:“赵小姐今日何时走的?”

  “午饭也没留就走了。”钱娇娘习惯性地将桌上的碗筷摞起来,红绢与碎儿忙上前收拾。

  “横竖我不娶她,你说这事儿怎么办?”邢慕铮爽性先将问题抛给她。

  钱娇娘叹一口气,“侯爷今儿说过了,我自是听侯爷的,我说侯府里还有许多好男儿,赵小姐可自己选一个,可是赵小姐说如今她的婚事由叔父作主,倘若不是侯爷这样的权贵人家,叔父定是不答应的。你说这……而且赵小姐今儿我看是豁出去了,你说这一个姑娘家,若非逼上了绝路,怎会自己会婚事作主?我看赵小姐性情耿直刚烈,我怕侯爷真拒了她,她怕是要一条白绫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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