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读读
钱娇娘顺着视线看了过去,左卿夫人坐在离她两三位置处,隐隐只能瞧见侧面,不过一看就是个大美人。
太子妃欣慰点点头,转而又道:“这些菜原都是按制上的,既然大家都不爱吃这冷的,那就把这些都撤了去,这天儿一冷我就爱吃涮肉,不如咱们换了五熟釜来,大伙儿爱吃什么就自己要什么,你们觉着如何?”
大家都说听寿星的,于是太子妃命人撤了菜盘,每人桌上置上一个银制圆锅,中间嵌一小圆,旁边圆环中隔了四份,每份中加以不同汤底,任客择选。
清雅熟门熟路地替钱娇娘调了蘸料,选了牛肉羊肉还有其他几样菜,放进不同的汤底去涮,每一样菜都涮得恰到好处了便夹给钱娇娘,钱娇娘头回吃这涮锅,大开了眼界,清雅夹一样她吃一样,差点儿连自己的舌头都吞下去。只是清雅不叫她多吃,每样只涮那一两片,就再不替她涮了。
其他女客还在偷瞄钱娇娘,瞧她的丫头如此娴熟,心想钱娇娘肯定也是常吃这涮锅的。要知这涮锅可是只在贵族间流传,民间压根就没有。
虽然生气,但她们不得不承认,钱娇娘可不比那徐氏,想来是见过世面的,再加上她那侯夫人的身份……怕是欺负不得。真真是飞上枝头作凤凰了呀这钱氏!
许多人本就是起哄的,身份都没有定西侯夫人高,不敢引火烧身,这会儿都收了小心思,看戏的眼神也都收了。建安公主看了这些墙头草,心中不屑,更加恼怒。
众客敬太子妃一杯酒,一个小太监捧着盖着盖儿的银盘快步而入,低头走到钱娇娘面前,细声细气与钱娇娘道:“定西侯夫人,定西侯大人派奴婢送此物来给夫人。”
红绢打开盖子,里头竟是一颗鱼眼。
太监道:“此为十年黄金鱼之眼,太子殿下赐与定西侯大人,大人只吃了一颗,留了一颗叫奴婢送来与夫人吃。”
这可不得了!女客们全都大吃一惊,连太子妃和二皇子妃都变了些神色,更别提已经铁青了一张脸的建安公主。
谁都知道鱼眼珠是上等宴席上最为贵重之物,向来是给最重要的客人吃的,今儿前厅贵客如云,二皇子杭相等人都在,太子还将鱼眼珠赐给了定西侯。听说万寿宴上,天家也将鱼眼珠赐给了他,这天子与太子隆恩一身的定西侯,竟将一颗鱼眼分了出来,送来给他的妻子吃?
这真真是前所未见的事儿,黄金鱼眼珠可延年益寿,盛产玉河,不过原本就难以打捞,几乎都入了宫廷之中。这样的珍馐,邢侯竟还舍得分给妻子,岂不是摆明了他对这原配妻子的看重,甚至愿意与她同延寿命?
清雅着实也没想到邢慕铮会有这般举止,暗自摇头笑了笑,轻轻用小勺将鱼眼在鲜汤内滚了一滚,捞出来呈于钱娇娘面前,“夫人请吃。”
钱娇娘微微皱眉,她本就不爱吃这眼珠子,不知邢慕铮送来作甚,叫身旁人好似见了鬼似的,她就更难以下口了。只是清雅送上来了没办法,惟有闭着眼睛吃下去。
“夫人,滋味如何?”清雅问,而后她低声道,“说真话便成。”
钱娇娘顿时实诚道:“不好吃。”
话音未落,就听一片倒抽气之声。钱娇娘莫名其妙地扫视众人,她说句实话怎么了?
清雅自是知道她们为何震惊。在座这些夫人小姐,她们这辈子的荣华富贵都是男人们给的,父兄夫君就是她们的天,她们哪里像娇娘这般敢说出心中所想?怕是给她们十个胆子,都不敢对送来的贵重之物说一个“不”字,即便她们打心底里不喜欢,她们也不敢。
乐罗郡主觉得钱娇娘疯了。邢侯将这般贵重之物送来给她长脸,她竟还能说得出一句不好吃?这得要多大的底气才能这么肆无忌惮,难道邢侯就这般宠爱她么?
建安公主差点将眼前的五熟釜给掀了。这村姑怎么敢!
正值此时,又有一太监入内,为太子妃呈上一条完整的黄金鱼,并与太子妃道:“太子殿下命奴婢将黄金鱼赐于太子妃殿下,祝太子妃福泽绵长。”
太子妃忙站起来恭受,其他人等也跟着站了起来。待太子妃道了谢,妾室婉红接过,众人才重新落了座。
那太监退下时,对婉红使了个眼色。
“哎呀,还是咱们太子殿下对太子妃更好,一送就送一整条鱼,不像邢侯小气得很,只送一只鱼眼珠来。”二皇子妃抚掌笑道,众人自也跟着附和。
太子妃笑得温婉,其他女客们忙趁机拍太子妃一顿马屁。只是这些客人里头十个有八个知道太子那点儿破事,甚至有人亲自处理了两个与太子苟合的妾室。她们越是见太子表面敬重太子妃,心里越是不齿,只觉太子还没有自家光明正大纳妾的丈夫磊落。
太子妃留下了鱼头,让人拿下去叫宾客们都尝一口。太子妃敬了脸色不豫的建安公主一杯,又随招手让伺候在侧的婉红替她去给客人们敬酒。
婉红听命与丫头拿了酒壶下去,先敬了二皇子妃一杯,第二便敬定西侯夫人。清雅让钱娇娘照着二皇子妃的模样喝了,婉红再为钱娇娘添了酒,起身要去敬下一位,却不意踩着了裙摆,婉红惊呼一声,手中酒壶里的酒洒了大半在钱娇娘的肩头。
婉红顿时惨白了脸,下跪磕头告罪。
钱娇娘肩上一股子酒味,肩头凉意渗了进去。她无暇顾忌,将婉红扶起来,轻笑说没事儿。
太子妃狠斥婉红两句,钱娇娘笑道:“我原是觉着太子妃这酒香醇,想多喝两杯,大抵老天爷听见我心里的话,才叫婉红把酒给洒了,只是没对准地方,生生糟蹋了这酒。太子妃只当我把好酒都喝了罢。”
众人笑了。
这婉红做为太子惟一的妾室,太子妃原也是不好打罚的,钱娇娘这话算是给了太子妃台阶下。她再斥责两句,便让婉红亲自陪钱娇娘去换衣裳。
第一百四十九章
婉红一路还不停与钱娇娘道歉,钱娇娘本就没放在心上,听她这般道歉只觉可怜。是太子妾又如何,仍是屈居为奴,总是提着一颗心过活。钱娇娘安慰婉红道:“婉红姐姐,你别自责了,谁没个出错的时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别放在心上,托你的福,我还得了太子妃一件新衣,这可是天大的福分,我还得感谢你才是。”
婉红愣愣看向钱娇娘。她自小就是贱籍奴婢,即使成了妾,也不过是换了身份的奴才。往后太子登基,她顶多是个嫔,哪有正经官家的夫人小姐叫她一声姐姐?她们虽然看上去和和气气的,但婉红知道她们骨子里瞧不上她,哪里会这般细声细气真心劝她?她虽听说定西侯夫人也是平民出身,但她如今是正儿八经的正室嫡妻,太子妃的宴席上都能坐到首位的人物,权贵中没有比她更金贵的年轻夫人了。她为何还会对她那么好?
婉红咬了咬唇,低头遮住眼中一抹异色。
婉红将钱娇娘带到了离后花园最近的一个小院里,那是她的院子,太子一日高兴了赏给她的。只是婉红难得住这里,她不是侍寝,就是伺候太子妃住在耳房里。因此这院子里都是新崭崭的,就好似没人住一般。
婉红叫人准备了一桶热水请钱娇娘洗浴,钱娇娘虽觉小题大做,但怕拒绝她的好意又叫她忐忑,便道谢应下了。清雅知道钱娇娘沐浴从来不需要人伺候的,便与冬生一齐在外头等。太子妃遣人送来十来件袄子,婉红让人将新衣送到耳房,并请清雅到耳房去替钱娇娘选一件适合的,若是不合适还可找适合的来。
清雅便留了冬生在门外守着,自己与婉红院里的一个小丫头走了。
冬生站在门边站得直直的,像个女门神一样。婉红也与她一齐站着,过了一会儿,一个小丫头快步进来,与婉红耳语两句,婉红点点头,叫小丫头走了。婉红抬头对冬生笑道:“你是叫冬生罢?你去耳房看看你家那丫头选好了么,若都不成,我好马上叫人禀告太子妃。”
冬生却道:“我要在这里等夫人使唤。”
婉红道:“我在这儿呢,不会委屈你家夫人。”
冬生不为所动,“没有夫人命令,我哪也不去。”
……这是忠心耿耿还是榆木脑袋?婉红抬眼看看门外,只见一抹紫色衣袍闪过,她心头一紧,突地弯腰捂住了肚子,“哎哟,我的肚子好疼呀!”
冬生慌了,忙扶住婉红问:“您怎么了?哪儿疼?”
“我肚子、肚子疼,哎哟,跟虫儿咬了似的!你快扶我去净房,我撑不住了!”
“啊?”冬生为难地看看内室,又看看痛得快要在地下打滚的婉红,一咬牙把婉红往背上一背,“净房在哪儿?”
婉红指了个位置,冬生背起婉红拔步就跑。
一道紫色身影立刻闪了进来,推门而入。
钱娇娘站在屏风后面才解开外袄正要解里衣,那外袄被打了个死结,她好不容易才解开。忽而听见外头开门的声音,便扬声道:“清雅么?衣服放架子上……”
她的话还未说完,一道人影冲进来,自后抱住她在她颈边粗声喘气,酒气甚浓地道:“婉红,伺候爷一回!”
钱娇娘大吃一惊,正要说话,竟被一只大手捂了嘴,脖子上一阵湿濡,有人舔她的脖子!钱娇娘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奋力挣扎,那人抱得死紧,还在她身上乱摸起来,钱娇娘厉光一闪,用力跺向那登徒子的脚,身后之人动摇一瞬,钱娇娘抓着他的手狠狠咬下。
“啊——”那人大叫一声,推开了钱娇娘,钱娇娘怒而转头,果然是这府邸的主人太子吴泓。
钱娇娘迅速抓过自己的袄子穿在身上。
“你是……定西侯夫人?”吴泓握着自己受伤的手,故作惊讶地道,“你怎地在孤妾室的屋里?”真真野妇人,下嘴可真狠,差点儿把他手都给咬断了。
“是我打扰了,我这就出去。”钱娇娘面无表情地系着衣裳上的带子,抬步就要走。
吴泓急忙抓住她,“等等!”
钱娇娘一把甩开,“太子殿下,请自重!”为甚应在前厅的太子会突然跑回后院来,还光天白日地来妾室屋里求欢,他难道不知道他的妻妾都在招待宾客么?越想越不对劲,颈后那恶心的感觉还徘徊不去,钱娇娘想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
岂料吴泓拦在钱娇娘面前,道貌岸然地歉意道:“邢夫人,是孤孟浪了,孤酒劲上身,以为你是孤的妾室婉红,所以酿成了大错。孤,与你赔不是了。”说罢,叉手躬身与钱娇娘行了一个大大的礼。只是叉手时又碰着了伤口,吴泓低着的脑袋龇牙咧嘴。
钱娇娘不为所动,“我知道了,我本不该在这儿,太子殿下,咱们只当这事儿从未发生过,我这就离开。”
钱娇娘要走,吴泓再一次拦在她面前,“邢夫人,现下你还不能走。”
“为何?”钱娇娘皱眉。
吴泓上前一步道:“邢夫人莫要误会,孤是为了你好!”
钱娇娘往门口侧移一步,“为我好?”
“对,孤自是为了邢夫人好。”吴泓握着伤口,尽力挤出无害的笑容,“邢夫人,孤这不小心,就犯下了大罪过。可是事以至此,孤再如何忏悔,也改变不了孤瞧了你身穿里衣的样子,孤还……抱了你亲了你,唉,都怪这酒误人!”吴泓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这要是传出去,邢夫人定是要被邢侯下堂了!”
钱娇娘注视言辞恳切的吴泓,忽而笑了。
清雅被肚痛猛然好了的婉红拦在门外,“你现在不能进去,这会儿进去,你家夫人的名声就毁了!能自由进我屋子的男子,你说还有谁去?”
冬生想硬闯,清雅伸手拦住她,清雅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心虚的婉红,暗暗咬了咬后槽牙,却是轻轻道:“婉红姨娘说得对,这事儿要是事发了,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恐怕都得死!只是我们是夫人的奴婢,若是看见了又不作为,回去也少不得一顿好打,不如我们再去耳房,只当选衣服未出来。”
“清雅姑娘!”
这丫头聪明多了,本也是这个理,她们这些作奴才的,还管主子什么事哩!“好好,你们就去耳房待着,待我看情形叫你们出来。”
清雅拉着满脸不甘的冬生走了,婉红回头看向内室方向,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可别怪她啊,定西侯夫人。
清雅一进耳房,就与冬生低语,“你快从窗户出去,去前厅寻到侯爷告知此事,要快,要快!”
冬生这才恍然,飞快跑向窗阁,俐索地翻窗而出。
内室中钱娇娘微微一笑,对痴痴看着她的吴泓道:“既如此,太子殿下说我该怎么办?”
吴泓这几日时时想着钱娇娘,被她这一笑给迷得找不到北,好一会儿才找着自己舌头,“这……既然木以成舟,不若邢夫人便与孤生米煮成熟饭,成就了好事……邢夫人不知,自马球场初见,夫人你的曼妙身姿在孤脑子里徘徊不去,孤已为夫人深深着迷,日思夜想都是夫人的身影,不瞒夫人,方才孤来寻婉红,就是因着见着夫人今日绝妙之姿,心神荡漾无法自已,才回了内院……不想阴差相错在此遇见夫人,想来是老天爷可怜孤,叫孤美梦成真的。”
吴泓激动上前一步,想要握钱娇娘的手,钱娇娘迅速闪开,吴泓重重深了一口气,继续道:“夫人,孤是真心看重你,想与你白头到老,如今既然已经洗不清我俩的清白,不如你就从了孤,等孤当上了皇帝,孤就策封你为贵妃!”
钱娇娘被这无耻的太子说得哑口无言。他堂堂一国太子,竟然肖想臣妻!这大燮朝的江山真给了他怕不是要亡国!
吴泓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心动了,深情款款地注视于她,放柔了声音道:“孤知道夫人对孤有意,否则在马场不会对孤巧笑言兮引孤注意,也不会在雾灵寺与孤笑语晏晏,你心里,是有孤的,是么?”
第一百五十章
邢慕铮此时在前厅与前来参与宴席的诸官喝酒。太子离席后,众官少了许多拘束,各自与人敬酒。邢慕铮久不在永安,许多文官都无法结交于他,都趁此机会向他敬酒,与他攀谈。邢慕铮来者不拒,虽不热络,却也不拒人千里之外。
邢慕铮与白发宰相杭致遥遥相对,只是他不过去,杭致也不过来。偶尔自诸客中脱身的二人四目相对,各自眼中闪过异色,两人同举杯遥敬,各自一饮而尽。
“呜呜呜,呜呜呜!”
就在这满堂欢聚之时,谁人嚎啕大哭,浇了一室冷水。众人诧异望去,才见泣者竟是太子师傅贡。只见那曾被称作燮朝第一才子的老人枯皮般的手捂着脸,灰白的胡子一抖一抖,哭得好不可怜。
众官皆奇,一人上前问道:“傅公,这大好的日子,您为何哭泣?”
傅贡也不说话,嚎哭着起身离席,步伐蹒跚地朝外走去。众人默默看他离去,一时竟无人上前。待他走后,无人得知傅贡大哭真相,只道他醉了酒发了酒疯。邢慕铮撑膝起身,不发一言地跟了上去。
傅贡作为当今最德高望重的才子,当初一篇讨西犁檄文誉满四洲,慷慨激昂豪情万丈。在朝为官正直清廉,胸有大才。后泰康帝任命帝师,教太子治国之道。邢慕铮班师回朝后,得以与老先生彻夜欢谈,受益非浅。如此才学渊博之仕如今仿佛穷途末路,邢他大步追上还不停抹泪的傅贡,恭敬问道:“傅公于何事烦恼?”
傅贡老眼发红,见是邢慕铮,不免又老泪纵横,“邢侯,老夫愧天,愧地,愧天下!”
邢慕铮拿出一方素帕双手递于傅贡,沉声道:“傅公何出此言?”
傅贡缓缓看了看面前的手帕,又抬起老皱的眼皮瞧了瞧邢慕铮,望了望身后一片兴平和乐景象,“唉!唉!唉!”他沉重叹息,“……邢侯,老夫受不起,老夫是罪人!是罪人啊!”说罢,他摆摆手,转身如败家之犬般地走了。
邢慕铮皱眉,只见傅贡家小仆跑来扶他,他还将小仆一把推开。
“侯爷!”王勇与冬生飞跑而来,到了邢慕铮面前,王勇急急与他耳语两句,邢慕铮脸色丝毫不变,藏于袖中的拳已青筋暴出咯咯作响,他大步朝前,言语异常冷静,“去告诉太子妃,我要进内院。”
杭致派了两个家仆出来送傅贡,在一旁将一切看得真切,又见傅贡家里有人接他走了,二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扭头回去禀报端方。
端方将事儿转述与杭致,杭致听罢,晃了晃手中的银杯,“傅公说他有愧,有罪?”他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看傅公为太子府正厅提的光明二字,冷笑一声。
端方道:“那两小子是这般说的,傅公先说有愧,再说有罪……主子,可是要小的去探探傅公?”
“探什么?无趣!”杭致一甩宽袍,自斟一杯,“还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