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读读
端方道:“邢侯府中侍卫与一婢女来寻他,不知说了甚事,邢侯马上朝内院走了。”
朝内院走了?杭致挑了眉,“此为太子府,他却要闯后院?”杭致站起来,“有趣,走,跟爷去看热闹!”
***
这厢钱娇娘听着太子吴泓滔滔不绝地说他与她之间千丝万缕的情意缠绵,竟开始反思自己是否被妖怪附了身。怎么吴泓嘴里的她,好似已对他情根深种了?她的眼神那般放荡么?当年她那般心爱邢慕铮,都没有这般不知羞!
钱娇娘头一回见识到一个人竟能自说自话到那等境地,她几时给过他眼色,对他笑过?他这意思是他觉着她勾搭了他?这太子怕不是是个傻的罢?
“太子殿下,我是定西侯的妻子。”钱娇娘咬重了语气。虽然她与邢慕铮貌合神离,但她还不至于顶着妻子身份四处去勾搭人的,更何况是比邢慕铮更不济的他!
吴泓叹息道:“夫人,你莫怕,你即便与孤倾诉衷肠,孤也决不会将你当水性杨花的妇人。”
你才水性杨花!钱娇娘气得够呛,只是对方是当朝太子,未来的皇帝,又是个张嘴就能判她生死的,钱娇娘只能强忍怒气,说道:“太子殿下,我虽出生乡野,但廉耻二字我还是知道的,我只要一日为邢慕、邢侯妻子,就一日对他无二心。太子大概……”钱娇娘生生把眼瞎了三字咽下去,“高估我了,太子是天上的真龙,我是地上的小虫,我怎么敢对太子有意?”
吴泓拧紧了眉,见她一脸认真,不想居然是个贞妇烈女,只是这愈是忠贞,吴泓就愈想得到。若他真能把玩这邢慕铮的忠贞正妻,岂不比当上皇帝还舒坦?吴泓越想越心神荡漾,他浑身躁热难耐,此刻就想将她按于桌上。他故意加重了语气,“夫人,孤心仪你,你若不愿孤自也不会逼你,只是如今你已没了退路,你看也被孤看过了,摸也被孤摸过了,甚而都亲了,倘若邢侯发现此事,你……惟有下堂一条路了!你可要想明白……”
“下堂?”钱娇娘陡然眼前一亮,大叫一声,“原来侯爷知道了,便是叫我下堂么!太好了!”
吴泓差点儿耳朵聋了,他呆若木鸡,后无措眨了眨眼,“太、太好了?”她是没听懂他的话么,下堂!妇人最为害怕的下堂!妇人都是靠男子过活的,她们若是被丈夫嫌弃成了弃妇,这辈子还有什么活法!
“对呀,原来就是这道理,太子殿下,走,咱们找侯爷去!”钱娇娘一抚掌,灿颜一笑,伸手就抓了吴泓的胳膊,拽着他往外走。
“等等、等等!”吴泓从小到大还从未受过这等惊吓,这妇人听到自己要下堂这般高兴,拉着他就要去找邢慕铮?他虽然敢动人妻,但他还没傻到正面与邢慕铮对上!
钱娇娘故作不解,“太子殿下,为何要等等?你既不逼我,我也不想为难你,咱们就去侯爷面前把事儿一五一十说了,横竖您是太子,他也不敢拿你如何,我也可下堂了,真是再好不过!”
这妇人原来不是野,她是疯!他长这般大,还从未见有妇人听见下堂这般高兴的!吴泓脑瓜子都晕了,他勉强笑道:“夫、夫人,咱们再从长……”
“太子妃娘娘到——”门外猛地传来太监尖锐高昂的声音。
吴泓差点跳起来,“太子妃怎么来了!”他冲到窗阁处轻轻挑开一看,心差点儿停了,跟太子妃一同来的,除了一大群奴才,还有……“邢慕铮!”他竟敢闯他的后院!莫非是他听谁说了他正觊觎他的妻?士可杀不可辱,如若邢慕铮将他俩抓了个正着,去父皇那儿参上一本,他岂不就完蛋了?
“侯爷和太子妃来了?太好了,正好省得咱们去找他们。”
偏偏那愚妇还不知轻重,以为唱大戏。吴泓额上不停冒冷汗,他这才发觉情形紧急,他擦擦额头,“孤、孤不能害了夫人,孤这就走!”说着他这就要往外走。
钱娇娘拉住他,“太子这样出去,咱们没事都成有事儿了,不如这般……”
太子妃心急火燎地赶来婉红院子,她听说太子闯入了正在洗浴的定西侯夫人的屋子时只觉天旋地转,她不敢相信那愚蠢好色的丈夫竟真如此大胆,在她的生辰宴上就找人苟合,甚至还肖想的是定西侯的夫人!他是疯了么?他不想要太子之位了么?太子妃一路都被这两个问题所扰,如今只求太子还未铸成大错。
“邢侯,请暂且在此等候,本宫……”太子妃在菱花门前停下,转头试图安抚邢慕铮,岂料邢慕铮置若罔闻,大步跨进室内,往那探头探脑的丫头方向径直走去。
“邢候,这是里妾室居室,你不可擅闯!”
“定西侯爷!”
“侯爷!”
在众女的尖叫声中,邢慕铮一脚猛地踢开了内室之门。
第一百五十一章
所有人蓦然屏住了呼吸。
内室里一片寂静,邢慕铮举目所到之处并无一人,只有观音送子屏风后面白雾隐隐缭绕。忽而轻微咯噔一声,邢慕铮眼神一凛,两大步跨越屏风。
太子妃一脚在门槛里头,一脚在门槛外头,她死死抓住门栏,紧紧盯着邢慕铮的后背,想冲进去却又不敢。
邢慕铮定在屏风旁,看向站立浴桶前的钱娇娘,而钱娇娘的脚边地下,横躺着呼呼大睡的太子。
邢慕铮与钱娇娘四目相对,二人都不言语,你看我我看你。躺在地下假睡的太子偷偷眯眼,不解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忽而邢慕铮猛地一掌,观音送子屏风飞速往一旁移动,折扇式的屏风撞在墙边缩成了片,放出哐啷巨响,墙上的仕女图猛烈摇晃两下,掉在屏风之上。
这下所有人都能看清内室情形,但太子妃堵在门边不叫别人进来。她瞪大了眼睛,先是瞧见衣裳齐整的钱娇娘,她顿时松了口大气,一转眼又看见倒在地下的太子,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殿下!”
太子妃提了裙摆冲进来,跑到吴泓面前扶起他的脑袋,用力摇晃他两下,“殿下,殿下!”
吴泓假意醉酒昏睡,闭着眼含糊不清地不耐烦摆手,“别、别吵!孤、孤还要喝!”
婉红趴在门外,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里看。
“殿下?太子殿下?”太子妃错愕,她又叫了两声,太子似还睡得舒服。太子妃不由得抬头问道,“太子这是怎么了?”
钱娇娘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她抚着脸,为难地道:“太子妃,说实在话,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本来打算在这里沐浴更衣的,只是我的衣裳解也解不开,我正烦恼的时候,突然有人闯了进来,我还以为是我的丫头,还想叫她们进来帮我更衣的来着,岂料竟是太子殿下,我那会儿可是吓得心儿都快从嘴里出来了。可是太子殿下走路踉踉跄跄,眼睛都快睁不开,嘴里还含糊有词,我就知道太子定是喝醉了。我想叫人来扶太子,可是叫了好几声也没人应。太子绕着这屋子自发走了两圈,竟就倒在地下睡着了!哎哟我的个祖宗,我都吓坏了,以为太子出了什么事儿,赶紧叫人,可是还没有人来,我又怕太子出什么意外,也不敢随意出去,我正不知道怎么办,太子妃和侯爷就来了。”
钱娇娘说得真诚,但在场者都不是傻子。太子妃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这也有那么一段时辰了,太子就醉了在这里头转圈,而后倒头就睡,而后叫人还没人来?这说出去谁能信,三岁的小儿都不信,也就这装睡的蠢才才信能瞒得了人!
那蠢才似乎还为了取信于人,还吧唧吧唧了两下嘴。
太子妃:“……”
钱娇娘:“……”这戏太过了!
太子妃气得差点翻白眼。只是现下就算要将她当傻子,她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于是太子妃便对门外骂道:“净是些只顾着自己好吃好玩的腌臜奴才!都死到哪里去了,太子殿下喝醉了也不知道照顾着!殿下若是有什么闪失,本宫非扒了你们的皮!还不快来人,将太子殿下扶到床上歇息着!”
婉红连忙领着两个小太监进来,将太子扶到她的床上歇息。她为太子盖上了被子,太子趁机捏了她一下,婉红一僵,转头看向自进来一直平静的邢慕铮,总觉着这屋子不知何时压上了沉沉死气。
太子妃见婉红放下了帷帐,上前亲切握了钱娇娘的手,“好妹妹,你定是吓坏了罢!殿下就是这样,兴头一上来就爱喝酒,醉了又爱四处走,好几回我们都找不着人!今儿都怪奴才们偷懒,连殿下也跟不住,差点儿就铸成大错。阿弥陀佛,回头我一定严惩这些坏奴才,给你赔罪!今儿你便看在我是寿星的份上,别往心里去!我这儿有上好的龙王参,回头我便让人送到侯府去,给你压压惊!”
说罢太子妃又转头对邢慕铮道:“定西侯,虚惊一场,也是不幸中的大幸,妹妹她也是无辜得很,你也莫苛责了,怪只怪殿下喝醉了,等殿下醒了,定也自责。说来还是怪那些个不长眼的奴才,怪我平日里懈怠了管教,唉!”太子妃重叹一口气,“你放心罢,这事儿决不会传出太子府,我拿太子妃之名担保!”
一直不曾开口的邢慕铮垂眸看向太子妃,平静无波地问:“太子妃,这里是谁的院子?”
太子妃看了婉红一眼,婉红忙上前行礼,“定西侯爷,这院子是贱妾住的。”
“你是谁?”
“贱妾是太子殿下妾室婉红。”婉红低着头道,“因着贱妾不小心在宴席上弄脏了侯夫人的衣裳,故而请她来院里沐浴换裳。”
邢慕铮问:“既然我妻在你的屋里,为何太子来了无人阻拦?”
虽然邢慕铮的语气一直无波无澜,可婉红莫名地背脊发凉面,她慌张道:“侯爷恕罪,都是贱妾之过,侯夫人说她沐浴不需人伺候,贱妾便在外等候,太子妃送了新衣裳来,侯夫人的近婢与丫头们去耳房挑选,贱妾与冬生在外守着,偏生贱妾肚疼,冬生背贱妾去净房,恐怕只那会儿太子殿下无意间闯进来,才无人发觉。”
“那末你直至太子妃到来一直在净房里?”
“这……”婉红慌了神,“贱妾……并未一直……”
“既然并未一直,那我夫人叫唤,怎地无人回应?”
这本就是侯夫人瞎编的,她怎么能听得见!并且她本就是奉了太子的命令,把侯夫人引来院里的,她怎敢进去坏太子好事?婉红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这……”
“你可知因你之过,害我妻差点清白尽失,太子殿下作为储君,名声也将大受损伤。你害我燮朝定西侯夫人于不贞,陷当今太子于不义,如此恶奴,死不足惜!”邢慕铮猛地暴喝,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抽出宝剑,一剑刺入婉红心口。
直到嘴角流出腥臭的鲜血,婉红才知道自己被刺了。她瞪眼看着面前冷酷的邢慕铮,又缓缓看向心口上的银刃。原来……那浮在屋子里的死气是她的呀……
邢慕铮俐落抽出长剑,婉红软软倒于地面,鲜血不停地自身体流出来。她拼命扭头看向帷帐紧闭的花梨木床,“太……”“子”字还未出口,婉红已然断了气。
钱娇娘移开了视线,她怎会不知这一切都是婉红设下的。虽然她兴许是听太子的命令,但其心可诛。
太子妃手握成拳在袖中微微发抖,她不料邢慕铮竟真敢在太子府杀人,这婉红虽然是妾,但她是太子身边的老人了,她虽支使她,却也不敢真拿她如何。邢慕铮竟然就……想必他也已明白这一切并非眼见这般简单,杀了婉红出气罢。
“太子妃,待太子醒来,你便告诉他,邢慕铮替他清理门户了。”邢慕铮拿黑帕擦拭宝剑上的血,“还望他莫要怪罪我越俎代庖。”
太子妃勉强笑道:“邢侯言重了,正如邢侯所说,这婉红叫殿下与妹妹皆陷入危机,死一百遍也不足惜!太子醒来她定然死得更惨,邢侯杀了她,也算是给了她痛快。”
吴泓在床里听得一清二楚,他的眼珠子瞪得滚圆,婉红竟然被邢慕铮杀了!他的爱妾呀,他的青梅竹马,与他初试云雨的婉红呀,竟然死了!
吴泓的心在滴血,直想下床冲出去。但是吴泓忍住了,他知道这会儿冲出去,方才的假装就白费了。邢慕铮这般凶狠,他既便不敢杀他,也绝对会将此事拉到御前对质。他父皇有多喜爱邢慕铮,吴泓怎能不清楚?这事怎么看都是他无理,万一老三再落井下石,他这太子之位是绝保不住的!
吴泓深吸两口气。他也明白,今日之事必然得有一个替死鬼,否则这事儿是过不去的。正如太子妃所说,婉红必死无疑。可是他还是心痛啊!他多好的婉红,事事依顺他的婉红!他一定要得到这定西侯夫人,才能抵消邢慕铮杀爱妾之仇!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发生了这等不愉快之事,邢慕铮携钱娇娘与太子妃别过,清雅与冬生站在门外,等钱娇娘一出来她便迎了上去,扶了她的手紧了一紧。钱娇娘安抚地拍拍她的手,示意无事。
太子妃亲自送人出了内院,转身回了婉红院子,还未见屋就听见太子的嚎啕大哭之声。太子妃站在外厅,意兴阑珊不想进去了。这哪里是像个太子!
太子妃转身走到门边,看向天边不知何时压下来的层层乌云,想起今日似还是自己生辰,后花园里还有一群宾客等着她,她莫名地眼角湿了,只觉她这一生无趣之极,又有甚好庆祝之处。
“太子妃,想开些罢。”太子妃奶妈走上前来,轻声安慰道。
太子妃绵长叹息,仰望天际道:“奶妈,我如今真想不明白,当初的我听见自己被选中太子妃时,怎会那般欣喜若狂。”
邢慕铮一行人等出了内院,有一骡驮轿等候在侧欲接女眷。杭致坐在不远处的奇石上,一手拿壶一手拿酒自斟自饮,眯眼看邢慕铮面无表情实则杀气满溢地出来。他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喃喃自语道:“燮将不国啊。”
端方苦着脸道:“爷,你可是相爷,说这话……”
“我是相爷又如何?横竖与我不相干!”杭致哈哈大笑,蓦地笑声戛然而止,他表情骤变,如见鬼般站起来,扔了银壶银杯往前走。只是杭致才走一步,竟腿下一软跪了下去。若非端方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他定然要摔个五体投地。
“爷,您怎么了?”端方吓了一跳,主子难不成又喝醉了?
杭致的唇色苍白得如同他的白发,他抓着端方的手挣扎站起来,踉跄两步,甩了端方的手,全然不顾地朝前狂奔。
邢慕铮扶了钱娇娘上轿,钱娇娘让清雅一同上了轿,牵骡仆正要动身,忽见一人自后狂奔而来,再一定睛,那醒目白发叫人无法忽视。
牵骡仆看见了,邢慕铮自也看见了。他迎上前去,杭致却似眼里无他,双眼直直盯着那驮轿,他绕过邢慕铮想去抓那驮轿,被邢慕铮伸手拦住,“杭大人。”
杭致神情恍惚置若罔闻,只发觉前方有阻碍,他下意识绕道而行。邢慕铮侧移一步,再次拦在他面前。
“杭大人。”邢慕铮加重语气再叫一声。
杭致这才好似如梦初醒,他看向面前神情淡然的邢慕铮,张了张嘴,终于站直了身子,“邢大人。”
驮轿里的清雅听清外头声音,僵在了原处。也不知怎地,泪水瞬间就涌上了眼眶。大抵,是太久没听见他的声音了。
“杭大人有何事?”邢慕铮问。
杭致目光又瞟向了驮轿之中,“杭某方才似是瞧见了一位故人,进了驮骄中……一时欣喜难忍,奔来相见。”
钱娇娘也听真儿了,她看向已僵硬如石的清雅,许久来的揣测渐渐成了形。
邢慕铮依然一副死人脸,“驮骄里坐的是我的妻子与她的婢女,并无杭大人的故友。”
“婢、女?”杭致似大受打击,一脸不敢置信。
“对,玉州城土生土长的婢女,我的妻子初来永安,更不能是杭大人故友,如此,让杭大人失望了。”邢慕铮一摆手,让驮骡仆牵骡走,烟萝等人跟在四周。
久违的锥心之痛又汹涌而至,仿佛那人在他眼前再次生生离去,如同他每一回午夜梦回的痛苦。杭致咽下喉中奇苦,“让我看一眼。”他仍不死心。
邢慕铮道:“今日我妻受了惊吓,邢某不会再叫任何人扰她清静。杭大人,见谅。”
杭致直视邢慕铮半晌,终是颓然放手。
驮轿缓缓向前,轻纱下的清雅已是泪流满面。钱娇娘一声轻叹。
待出了太子府,邢家的马车早已停在阶下,钱娇娘下了驮轿,进了马车,清雅与烟萝想跟着进去,一只粗臂拦在前面,“你们坐后头马车。”
沉沉嗓音在上头响起,清雅抬头只见一片黑影,再一晃眼,一抹黛色进了马车里,啪地关上了门。清雅眨了眨干涩的眼,垂头与烟萝走向后头一辆马车。上车后清雅幽幽撩帘远眺,太子府门旁那一头白发触目惊心。她猛地倒抽一口凉气,隔着轻纱捂住了唇。
她明知他白了发,却不知真正看见竟是如此……心颤。到底他,是为了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