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读读
洪泰府里,马东长下了差事过来与洪泰商议对策,却见洪泰顶着两颗大大的黑眼圈,颓唐不已地看着他。马东长吓了一跳,“哥哥,你这是怎么了,便是担心慕铮,也应好好保重身子啊!”
洪泰抹了把脸,“我哪里是担心慕铮睡不着,我是真每夜都睡不着!”
“你这话是何意?”
“唉,兄弟,你哥哥我在兵营里,都没见过这般频繁的偷袭!”
原来洪泰听了邢慕铮的请求,将钱娇娘等人强留在洪府内,然而这几夜里竟夜夜都有黑衣人闯入他的府邸,更甚而还是两三波人,自子时后就不能安生了,个个好似都冲着慕铮的妻子去的,洪泰可是头回见着这么能招麻烦的妇人。为这他好几夜都没睡过囫囵觉了。
“那你可查出这些黑衣人来历?”
洪泰摇头,“这些人都像是死士,只是功夫套路不似一家,身上也都没有个辨识身份的物件。”
马东长搓搓下巴,“那慕铮媳妇,这几日如何?”
“她?她好得很!丈夫被天子软禁了,她倒是一点儿也不急,成日里看书练琴,刺绣唱曲,可是逍遥自在!”洪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这些他都是听自个儿夫人说的。他夫人还说,可真没见过比钱娇娘心眼更大的妇人了。
“我看她呀,就是不心疼慕铮!”马东长道,“不过话说回来,慕铮那日特意来哥哥府上,怕是已经算好了他有此一劫罢?”
洪泰点点头,“他那日交待我了,说是他若不回来,便将他的妻儿留在府中,直到他回来。”
“可是天家谁人的话也不听,一直将慕铮关在宫里,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马东长唉叹一声,天家虽然半出世,但他终究是皇帝啊。这软禁了他,便是给他下最后通牒了,慕铮若再执迷不悟,恐怕就不能善终了。
洪泰道:“我目前只知一种情况,慕铮会回来。”
“什么情况?”
洪泰看看后院方向,脑海里还响起邢慕铮那日所说:“洪哥,倘若天家派了人来赐死娇娘,请你务必拦下一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我就回来了。”
莫非真要到那一步,慕铮才能出宫?
第一百六十章
前厅里,洪泰与马东长还在商议对策。洪泰将邢慕铮的话转达给马东长听,马东长听了一头雾水,“等会儿,慕铮这话是什么意思?”慕铮既能回来,为何一定得等到那般绝境才能回来?莫非他非要等那会儿才能死心服软?还是对钱氏有个交待,昭示他已尽力而为了?还是,他原就想趁机将钱氏除了去?不不,慕铮不是那等阴险小人。况且他若要杀钱氏,还不若遵照了旨意和离便罢了。
洪泰摇摇头,“我也不知。”虽说不知,洪泰眼里却讳莫如深,若真到那一日,慕铮莫非想……
“老爷,杭相亲自下了拜帖,现正在外头等候!”管家匆匆来禀。
“快请!”洪泰与马东长都站了起来,二人面面相觑。虽说那日与杭致一同去接慕铮,但到底他们与他不同同僚之谊,杭相怎会亲临洪府?更何况听说太子妃生辰那日,杭相派了禁军在永和街拦下慕铮,还说看见慕铮队伍里有叛逆,这事后来不欢而散。杭相这会儿来,莫不要落井下石?
片刻后,杭致带着几个婢女仆从私服而至,依旧一身白衣胜雪宛如谪仙。洪泰与马东长院门相迎,三人嘘寒问暖着进了前厅,洪泰请杭致上座,杭致谦让一番,终是坐了下来。洪泰命人上好茶,三人说了好些客套话,洪泰笑问道:“杭相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是有何事指教?”
“指教不敢当,本官只是因着一事烦心,想与洪大人商议商议,不想马大人也在,那便更好了。”
洪泰与马东长交换了个眼神,“不知杭相所为何事?”
杭致道:“本官正是为陛下软禁邢侯一事而来。本官听闻邢侯被软禁很是心急,却全然不知邢侯因何事惹怒了陛下。本官知道洪大人与马大人素来与邢侯亲厚,他又是在洪府被圣上叫走的,心想着二位恐怕知道些什么,故而过来问一问。知道了缘由,本官才能尽绵薄之力,想办法请陛下息怒。”
“这……”洪泰又与马东长互视一眼,若说如今大燮朝谁最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整个朝廷上下杭致算是第一人。倘若他真愿意帮忙,那自是再好不过。只是那日街上发生的事儿,又让他们不敢多言。
“杭大人,实不相瞒,我哥俩也正在为此事发愁,就是不知道天家他因何大发雷霆。”洪泰权衡一番还是作罢,兴许这事儿目前还在慕铮掌控之中,杭相真是来帮忙倒也罢了,万一他再落井下石火上浇油,慕铮怕是真要横着出来了。
“连二位大人也不知道?”杭致显得很是惊讶,一副大失所望的模样。
马东长见洪泰如此说,便就跟着摇头,“不知道!”
“这可难办了。”杭致搓搓手,“二位仁兄都不知道是为何事,那还有谁人能知?”
“这……大概只有邢侯自个儿知道罢?”洪泰干笑两声。
杭致皱眉,端坐着思忖半晌,忽而一抚掌,“对了,定西侯夫人不是还在府上么,她既为邢侯的枕边人,当是知道些内情。”
洪泰道:“邢夫人虽在下官府中,但她只是一介女流,邢侯向来不与妇人谈论要事……”
“哎呀,洪大人,这你就糊涂了,邢侯先前不与妇人谈论,那是因妻子不在身边,”杭致一副他胡子长见识短的模样,“本官在太子府之时就知二人琴瑟和鸣,否则邢侯也不能送半只鱼眼睛与夫人吃。快快快,快去将邢夫人请来,本官来问一问!”
“这……”
“哎呀,还这什么这,邢侯性命攸关,怎么还慢慢吞吞!快快快,快去罢洪大人!”
“好,好,下官这就叫人去请……”
真这么着急慕铮,您头天做什么去了?洪泰突然明白过来,杭致这分明是冲着钱氏来的!
这着了道儿,话又说到这份上,他也不能不请。毕竟人还是当朝臣相,他开罪不起。现在只求钱氏机灵着说话。洪泰无奈地招招手,让管家赶紧去后院把邢夫人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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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呀愿为连理枝——”
洪府后院的戏台上冠生与五旦唱得缠绵悱恻,钱娇娘穿着绯红复袄夹棉镶毛边裙,在台下鼓掌叫好,洪泰夫人和妾室陪作一旁,虽都附和叫好,却也不约而同侧目而视。自家夫君被软禁于宫中三日未出,还有闲情逸致听戏的,这侯夫人算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人了。瞧她这自在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丈夫又升官了哩。
钱娇娘嗑着嘴里的瓜子,旁边的小桌上已经有一堆瓜子壳了,清雅坐在她的另一侧,一粒粒拣了自己剥好壳的瓜子吃。她瞟眼看钱娇娘,见她悠闲听戏,嘴里还跟着哼小曲儿,不免轻声问:“你真一点儿也不担心么?洪爷是天家的兄弟,也没能见上侯爷一面,天家怕是动真格的了。我听说再多关几日,被软禁的不是被罢官就是要处斩的。”
钱娇娘拍拍手中的残渣,“他自找的。”想起他已预料到这么一天,还趁机给她画了个五日的笼牢,钱娇娘就恨得牙痒痒,她怎么就这么信守诺言呢,要是能像他那般死不要脸该多好。兴许她这会儿都能成功摆脱他了。只是要说担心,她也是有的,万一邢慕铮真在五日内就出来了,那就……麻烦大了。
钱娇娘撑着下巴,眼睛盯着台上,目光却已游移。
“娇娘,娇娘?”
半晌,清雅叫她好几声,钱娇娘才回了神,她用力摇头,甩去脑海中的可怕念头,清清嗓子对清雅道:“你还有闲情担心别人,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清雅不解,“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听王勇和阿大说,这几日总有人半夜闯来洪府,好似都冲着我们来的。”钱娇娘瞟她,“恐怕这里头就有杭家的人。”只是那另外的人,她就不知道是谁派来的了。
清雅闻言,缓缓低头不语。
“我看呀,那位杭相很快就要来了。”钱娇娘又抓一把瓜子在手中继续道。
清雅猛地抬头,“他来这儿?”
“对呀,”钱娇娘挑眉,“这天赐良机,谁不来谁是傻子。”
这话才说完,洪夫人的管事大丫头就带着两个奴婢匆匆而来,与洪夫人和钱娇娘道:“夫人,老爷请定西侯夫人前厅议事,杭相也在,似有要事要问侯夫人。”
洪夫人惊讶不已,老爷和杭相?有要事问一妇人?
清雅闻言一僵,钱娇娘却毫不意外,“你瞧,说来就来。”她站起来,对管事大丫头笑笑,“劳烦姐姐去说一声,我换了衣裳就去。”
说罢钱娇娘与洪夫人别过,不徐不疾地往自己暂住的院落走,在路上她让碎儿去换上清雅上回去太子府时穿的衣裳,叫清雅在屋里等着。清雅道:“既然李千面都做好了皮脸,不如一劳永逸罢。”
“那是万不得已才用,不过你先去敷上也成,杭致趁邢慕铮不在之时来,不知道他又上哪一出。”
等钱娇娘换好了衣裳,又听得洪府的丫头来禀,洪老爷与杭相、马大人三人已移步后院,在静心阁中等候于她。
第一百六十一章
钱娇娘眉头微皱。她不必细想都能知道这定是杭致的意思。他费心思进后院来是为什么,难不成还想趁机闯进屋子来不成?
钱娇娘摩挲着指腹走出主屋到了西厢房,屋子里背对着一个身着青衫夹袄的女子,跟在钱娇娘身后的红绢以为是清雅,可那人一转头却是碎儿。“娇娘。”坐在铜镜前的人唤了一声,红绢看去,一个天庭饱满颧骨高耸的凤眼女子起身,她有刹那恍惚,才记起这人应是易了容了的清雅姑娘。红绢暗自称奇,这可真是稀奇,全像变了个人似的,没一处相像的地方!
钱娇娘好奇地绕着清雅走了两圈,清雅问钱娇娘:“如何,你看得出来是我么?”
钱娇娘用力嗅了嗅,清雅连平时惯用的香都换了。
“如何,小爷这一手?”男声自角落传来,一个粗使丫头打扮的婢女靠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双手搭着后脑勺跷着椅子,挑衅看着钱娇娘,“看得出来么?”
清雅吓了一跳,“你……”这丫头不是李千面派来替她打装扮的么,她竟是李千面本人?
扮成婢女的李千面伸出舌头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钱娇娘挑眉,上下打量李千面一番,“看不出来。”
李千面满意地摇头晃脑,他翘了个兰花指,手一翻翻出一朵花来,抵在鼻下细嗅,媚眼轻抬,又问:“那你的夫君能看出来么?”
钱娇娘认真思索了片刻,“这我也不知。”邢慕铮应该不会细致地去闻味儿,那他究竟是看出来了,还是凭她给的眼神故意试探?
李千面哼了一声,“咱们可说好了,等你夫君回来,你必须得问他怎么看出我的!”他师傅说他还是三脚猫的功夫,画皮不画骨,遇上厉害人物很快就会露了马脚,他还不信这个邪了!
“行,你等着。”钱娇娘打发了他,让红绢请他去堂屋里吃茶,转头对清雅道:“你便留在屋里罢,没事儿不要出来。”
清雅道:“我都认不出我了,他也认不出的,不如趁机叫他死了这条心罢。”
“这是不得已才做的,不到紧要关头还是不要显露的好。”钱娇娘心有顾忌,她不知邢慕铮是怎么认出人来的,也不知杭致对清雅有多了解,如今邢慕铮还在宫里,她不想多生枝节。
清雅想了想,也就听了钱娇娘的话。
二人一同出了西厢房的门,钱娇娘让阿大留下来保护清雅,阿大为难地摸着光头道:“夫人,侯爷离开时对我们下了死命,绝不能让您少一根汗毛,我不敢违背爷的命令。”
“除了你还有那么多人,况且我看不见的还有还几个,你怕什么。”也是那晚有人闯入,钱娇娘才知道她身边竟还有“暗卫”存在。
“我还真怕!这几夜来的好几批人,有的是来试探的,可有的动的是杀招!咱们兄弟和洪爷府上的侍卫都伤了好几个了,万一有杀手白日里乔装进来,那可就麻烦大了。”什么人会对夫人痛下杀手?还是有人想对清雅姑娘下杀手?这些他们都还没查明,不敢轻举妄动。
阿大听邢慕铮的话比听圣旨还灵,钱娇娘怎么也说不动他,钱娇娘退而求其次,让冬生留下,谁知冬生也不答应。她本就是邢慕铮精心挑选出来放在钱娇娘身边的女侍卫,脑子比阿大还顽固,尤其在太子府被人下了套,她回来恨得差点自断一臂。这回她是说什么也不会离开钱娇娘身边了。
钱娇娘为难了,如果她把人都带走,那这屋子岂不成了空屋,谁都能闯了?
阿大道:“夫人,如今侯爷还在皇宫中,咱们还是万事小心为好,您大可把清雅姑娘带去,再让她与丫头们一齐在侧间等候,这样咱们两边也都能顾上了。否则就算属下有心照顾清雅姑娘,但也必须将您的安危置于首位。”
钱娇娘叹了口气,清雅道:“娇娘,我跟你一块去罢。”
既然自己叫不动侍卫,也只有让清雅同行了。钱娇娘让清雅再去披件披风,回头没好气地瞪阿大一眼,阿大自知她气恼,只能嘿嘿傻笑。
“你还笑得出来,你们侯爷关在皇宫里头,你也不着急。”钱娇娘道。想当初邢慕铮发疯时阿大王勇都六神无主,差点连北都找不着了,怎么这会儿邢慕铮被关起来了,他们跟没事人一样?
“着急,当然着急!”阿大道,“只是侯爷去时都给我们兄弟交待好了,便是说侯爷心里有数!只要侯爷心里有数,就总能逢凶化吉!夫人,您也别太担心,侯爷说不准一会儿就回来了!”
反正只要邢慕铮不疯不傻,就一定没事儿。他们是这意思么?“我才不担心。”钱娇娘冷哼一声,对急忙披了披风出来的清雅招招手,大步走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洪泰的大儿媳陪着钱娇娘到了静心阁,她们先进了偏厅,大儿媳听了公爹派来人的交待,问钱娇娘是否需要屏风阻隔,钱娇娘笑道:“我原不过一个小老百姓,哪里有这些大家小姐的派头,不必!你们几个,便跟大少奶奶留在此处罢,碎儿,你去煎碗茶来,一会儿给我送进去。”
碎儿领了命,清雅看了钱娇娘一眼,钱娇娘对她点点头,便转身出去了。
钱娇娘出来自廊道往大门进了正厅,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她抬头挺胸跨入门槛,里头品茗的三位大人都起身相迎。杭致与洪泰坐于首位,马东长坐右面下首第一个,钱娇娘便坐了左面第一张椅子。马东长一坐下就使劲给钱娇娘使眼色,钱娇娘不解地问:“马爷,您眼里进沙子了么?”
马东长的眼半挤不挤地僵在原处,见杭致意味深长地望过来,他连忙使劲儿揉了揉,“是呀,哈哈,哈哈!”
“那马爷可是要人帮您吹吹?”钱娇娘关心道。
“不必,不必。”马东长扭头与洪泰对视一眼,孺子不可教地暗叹。
杭致不着痕迹地打量钱娇娘,不免纳闷。上回见钱氏那般护夫,应是个敬慕丈夫的妻子,更何况便是普通夫妻,听见夫君被软禁于宫中,也该害怕担忧才是,可这三日都过去了,邢夫人为甚还如此容光焕发,半点不见憔悴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