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厘梨
乔慈衣也不敢完全肯定:“是有这个可能。这阳祭实在不好说。且容三姑娘戴那符石的时间太久,陛下乃是去年登基,若硬说是十四年前,就用这阴阳两祭的咒术针对陛下您,那实是说不大过去。”
隋祉玉指尖在桌案轻点:“说起来,十四年前,正是朕的祖父太宗皇帝驾崩,是先帝登基的时候。”那也是血雨腥风的一年。那年他六岁。
如此说来,那会儿针对的应当是先帝?
看来,有可能是他的叔伯一辈闹出的事。那莲藏教也有可能是他的哪一位叔叔在控制?可他的叔伯,几乎都死了。就剩下两位,一个是早已失明,深居简出的晋王,还有一个是出家为僧,身体病弱的恒王。这两个在去岁的时候就没有参与大统之争。
至于崇阳郡王那样的秦王庶子,有他在,怎样都轮不到。
见皇帝提到大允皇族,乔慈衣就不好说话了。只是静默。
隋祉玉便问:“乔夫人当初因何离开莲藏教。”
乔慈衣说:“妾离开莲藏教,是因他们杀了从小照顾妾的老人,还逼我做我不想做的。”她说得较为含糊,只说她不想做的,没说到底是什么。幸而皇帝也没有追问。
他只是道:“乔夫人是打算在大允长住了?”
乔慈衣颔首:“妾暂时还不想离开上京。”
隋祉玉明白乔慈衣的心情,眼见女儿要出嫁,再怎样,也想看着女儿出嫁再谈以后。
隋祉玉便说:“乔夫人的样貌,并非月摩国人的长相,说不得就会有人问,你去月摩国之前,是大允何地人士,是个什么身份?若是叫人四处宣扬你莲藏教圣女的身份,就算你不想承认,但流言如积雪,容易掩盖真相。众人先入为主,你再否定,听的人心里也未必就会相信。”
隋祉玉担心有人拿乔夫人的出身做文章,让顾磐磐母女双双烙上莲藏教的标记。
乔慈衣心下惴惴,一时拿不准眼前的上位者是何意。她的确也担心因为自己影响到顾磐磐的婚事。
当即道:“陛下,关于妾与容三姑娘的关系,妾并未打算宣之于众。”
隋祉玉听乔慈衣这样说,未置评论,只道:“朕的意思,是在这样的流言未出之前,让朝野众人先知道你真正的出身。”
真正的出身?乔慈衣诧异。就听皇帝继续道:
“朕知你在岭南道居住的时间长,正巧贺州有钟山乔氏,乔家一门七名进士,乔奉安曾任鸿胪寺正卿,如今已告老回归贺州。以乔夫人的书画造诣,说是出自钟山乔氏,完全能令人信服。”
乔慈衣微微一怔,很快明白了皇帝的意思,难道……陛下要为她捏造一个大允的家世,但她又不大敢相信,陛下为何这样做,是为了磐磐?
隋祉玉声音沉定:“乔夫人若不嫌弃,朕就让人放出风声,说你是乔奉安的嫡女。”
至于乔奉安那边,皇帝正是早就安排妥帖。
乔慈衣抬头飞快看看隋祉玉,心潮涌动难以言述,盈盈下拜道:“妾愿接受,叩谢陛下隆恩。”
乔慈衣从宫里离开的时候,心里格外高兴,不只是因她从此有了门第出身,更是因为,她见过皇帝之后,从皇帝的所言所为得知,皇帝要娶顾磐磐,并非只是为谋夺容定濯手中的权力。磐磐本身,应当也是一大原因。
乔慈衣又想着,莲藏教当年肯定是有人知道她生下磐磐的,否则,磐磐的小腹不会有那抹艳粉,也不会有人拿符石让她戴上。只是,既知道磐磐在哪里,为何没有将她带回莲藏教?
以掌教从前对她的那种掌控欲,没理由会放过她的女儿。
她始终还是带着隐忧……
——
众人皆知,顾磐磐即将册封皇后,她的身份自是更加贵不可言。
这两天,各家的小姐们,谁要办个诗会或是赏花宴什么的,皆以邀请到顾磐磐为荣。
因此,顾磐磐总是收到一封又一封的请帖,红的,粉的,紫的,实在应接不暇。
顾磐磐不可能每次都去,因她现在忙的事也多,宫里来人在教导她的礼仪,时间并不宽裕。
但顾磐磐也不能完全不参加,否则该有人会说未来皇后娘娘孤高。
因此,顾磐磐这日挑了一起赏莲诗会,她正欣赏一朵格外饱满硕大的粉霞莲,与众位贵女切磋咏莲的诗文,却见容初嫣走过来。
不止过来,容初嫣在顾磐磐身边稍微站一会儿,当着众女的面,突然紧紧扯着顾磐磐的衣袖。平时矜持的少女,突然就双目含泪,朝着顾磐磐道:
“磐磐,家里原就定的我入宫,你突然让六叔将我换成你,姐姐心里虽难过,却也没说什么,你竟还要说这样的话来讽刺我,你怎会变成这般……”
容初嫣这话一出,顾磐磐微怔,明明是容初嫣找她说话,她随口应了两句。
周围的少女也都是一愣。容初嫣这话的意思,是顾磐磐耍手段,抢了姐姐的皇后之位,让容相将入宫的人选换了她,现在还要讽刺容初嫣?
众女看着这两姐妹,心思各异,谁不喜欢看热闹呢。虽然表面都对着顾磐磐恭恭敬敬,但心里不服气甚至是嫉妒愤恨的大有人在。毕竟不久之前,顾磐磐还是个小小医女,这一下就要站到所有人前面去了。
虽然她们自己不敢让顾磐磐落脸面,但看着容初嫣出来找顾磐磐的事,也是件很开心的事,巴不得两姐妹闹得越不好看越好。
顾磐磐却不想被人看热闹,见容初嫣似乎演上瘾,才只是个开头,她道:“容柒,带二姐去马车里,我送她回国公府。”
容初嫣没想到,顾磐磐敢强行带她离开。这就是六叔给她的底气,皇后之位给她的底气么?
容初嫣气急败坏道:“容柒,你敢这样对我?你信不信,我回去告诉祖母,让你挨个几十板子,看打不打得住你。”
容柒当然不怕容初嫣,哪怕老夫人来要她,只要相爷不给,就要不走。
顾磐磐跟在两人身后,也跟着坐进马车里,她看了看容初嫣,语气很淡:“二姐对着容柒撒什么气,我想,即便是祖母知道,也会知道我想要维护姐妹情面的良苦用心。”
她又道:“还有,陛下从未说过皇后一定出自容家,你怎就这样肯定,我这皇后的位置本该是你的?”
容初嫣不说话,她当然知道刚才的行为会得罪顾磐磐,但她仗着祖父祖母对她的怜惜,仗着如今是二伯和大长公主的女儿,更是被深切的妒忌冲得脑中发热。
顾磐磐最后道了一句:“二姐好自为之。你这样也影响不到我,影响的可只有你自己 。”
容初嫣其实也清楚,顾磐磐说得没错。她就要做皇后了,以后她若是再敢对顾磐磐耍这样的小聪明,顾磐磐甚至可以治她的罪。
说罢,容初嫣又被容柒请下马车,见曾经对她恭敬的容柒现在连看都不多看自己一眼,容初嫣终于稍微清醒一点。
但她还是不甘心,挤出笑意说:“磐磐,身为姐姐提醒你,你以为,你往后就能在宫中高枕无忧?我告诉你,闻家人已经在上京的途中。知道他们是谁吧?是陛下的母族亲戚,陛下心里最重要的人。陛下的表妹也一起上京了,磐磐觉得,是你重要还是陛下自己的表妹会更得他的欢心?”
顾磐磐闻言,也笑了笑:“二姐还是操心你自己的事吧。”
她说完,马车就已行驶离去。
顾磐磐也知道,皇帝已将大婚所需时日压至最短,但朝堂上下那样多双眼睛盯着,皇帝的大婚是国朝大事,总不可能比民间还仓促。
——
过了几日,正是皇帝的生辰。二十岁的生辰,在民间是加冠礼,但隋祉玉身为帝王,不用按凡夫俗子那套,登基之时便已加冠。
因皇帝事先打了招呼,要求从简,宫中只是中午设了个小宴。到下午时,顾磐磐却是被接进了宫中。
隋祉玉在乾极殿外接到顾磐磐,女孩第一句话就说:“谢谢陛下为臣女的娘亲赐下新身份。”
“跟朕还客气什么。”他揽着她的肩就往殿里走,只关心一个问题:“磐磐,朕的生辰,你要送什么?”
还有这般向人追讨生辰礼物的?顾磐磐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她有许多天没有见到皇帝,被他衣裳上熟悉的雪柏气息所笼罩,心里也念着的,她就说:“陛下的生辰,有什么愿望?”意思是他生辰这天的愿望,她都会努力实现。
隋祉玉闻言,低头在她耳边笑道:“什么都可以?那朕的生辰,想要磐磐。”
顾磐磐脚步微滞了滞,耳根发烫,也不知他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顿时紧张得指尖都有些微颤。
隋祉玉倒是又问:“朕一直给磐磐留着那件水靠,磐磐可要下水舒展舒展?”
第90章
顾磐磐今天之所以能进宫,是因容定濯去了泽州,暂未归来。她借口进宫看魏王,就来给皇帝过生辰。她知道陛下这话连起来的意思。
顾磐磐看看隋祉玉含笑的眉眼,心也软成一团。虽说皇帝登基时已加冕,但顾磐磐想着,始终是隋祉玉的整生辰,满二十岁呢,她还是觉得是很重要的一天。
她不希望今天的皇帝不开心,毕竟是寿星。顾磐磐发现,她竟也想宠着皇帝,就什么也没说,任他安排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她知道,多半就是在皇帝沐浴的青螭池里,那地方用来舒展其实不大够,但划几下还是可以。
这时,罗移却是进来禀报:“陛下,乔贵太妃那边派人过来,请陛下去用晚膳。”
顾磐磐看看隋祉玉。这个时候叫皇帝去用晚膳,当然就是为他庆贺生辰的意思。
皇帝虽说叫生辰从简,但照样会有人重视记挂着。就比如乔贵太妃,邢觅甄等人。
乔贵太妃与邢觅甄都叫人在宫中置办了皇帝爱吃的酒菜,派人去请皇帝用晚膳。
邢觅甄午时就派人请皇帝晚膳去她宫里,隋祉玉拒了,但乔贵太妃那边,隋祉玉不得不给乔萤面子。
后宫惯是看人下菜之地。只要邢家在,宫里就没人敢克扣邢觅甄,再说邢觅甄还掌着后宫里的部分权力。
乔萤就不同,隋祉玉对乔萤不闻不问,乔萤就只会是落个被人耻笑,甚至欺凌的下场,无论她曾经多么风光。
尽管隋祉玉现在只想做一件事,就是跟顾磐磐腻歪,但他想了想,还是说:“磐磐,朕要去一趟敬和宫。”
他正要说他一会儿就回来,捏着顾磐磐柔软的手,出口却是道:“你跟朕一起去。”
顾磐磐一愣,哪里肯,说:“这怎么可以。”虽说立后诏书是已下,但到底大婚仪式没有办。她和皇帝私下见面也就是了,要和皇帝堂而皇之去乔贵太妃那里,她是不去的。
隋祉玉轻声哄道:“见乔贵太妃没有关系。她是朕敬重之人的义女,名义为太妃,入宫前同朕的姐姐没有区别,人也知分寸,并不会多嘴。至于带你去的由头,可说是朕请你为她看看近日的毛病。”
顾磐磐听皇帝直说乔贵太妃对他来说是姐姐似的,也知道他这是在跟自己说心里话,目光微动。她知道,她以后进宫做皇后,这些方方面面的关系本就得照应到。加之上回因为文女医的缘故,她觉得这位乔贵太妃并不算难相处,就颔首:“好。”
隋祉玉果真带着顾磐磐去了敬和宫。
抵达之后,出乎两人意料,竟看到另一个熟悉的人也在,是邢燕承。他过来给乔贵太妃诊视。恰巧与进门的皇帝二人撞了个正着。
太皇太后和乔贵太妃生了毛病都爱找邢燕承,反正皇帝这头也用不上两个太医,院使索性将邢燕承调到西药房。
没想到在乔贵太妃这里,几个人不期而遇。
乔萤也没想到,皇帝还会带个人来,而且是即将正式封后的顾磐磐。
她心下顿时还有什么不懂的,看来皇帝本打算与顾磐磐单独过生辰夜。
顾磐磐撞见邢燕承,虽然怔了怔,但她心里历来坦荡,并不觉有什么,就要打招呼。
“燕承哥哥”四个字本是她叫惯了的,此刻在口中却没能叫出。
以前是小姑娘,可以跟着好姐妹邢觅楹喊邢燕承一声哥哥。现在快要嫁人,当然就不能再这样叫。更何况,她是要进宫做皇后,以后更是君臣有别,顾磐磐想想,等邢燕承给皇帝请了礼,就道:“邢太医也在这里。”
这声“邢太医”,不止叫法比“燕承哥哥”生疏,语气也要更为客气,生生拉出无形距离。
隋祉玉和邢燕承都注意到顾磐磐称呼上的变化,两人心中自是各异。
邢燕承看看顾磐磐,答:“嗯,我过来给太妃娘娘施针。”
在理智上,邢燕承虽清楚顾磐磐的称呼与语气都是对的,她毕竟即将成为人妇,但从感情上,仍旧很难接受。
而隋祉玉却是知道,顾磐磐就算对邢燕承这样称呼,但两人的交情始终在,在顾磐磐心里,邢燕承是亦师亦友的存在。从上回,顾磐磐说医者地位太低,不够受人尊敬,举的例就是邢燕承,从另一方面也能反映出,顾磐磐心里对邢燕承的尊敬。
若是顾磐磐没有认识他,以邢燕承对顾磐磐曾经的攻势,顾磐磐最后多半是会跟邢燕承。
有些事情,不那样清楚也就罢了,太清楚,难免会对这两人之间的一言一行多留个心。
顾磐磐闻言关心道:“太妃娘娘怎么了?”
乔贵太妃道:“老毛病了,头有些胀痛。邢太医施针之后好多了,不碍事。”
邢燕承也就道:“陛下,贵太妃娘娘,臣先告退。”他离去前,又看了顾磐磐一眼。他当然也知道今日是皇帝的二十岁生辰,顾磐磐出现在宫中,显然是给皇帝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