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止是颗菜
回话之人顿了瞬,背上都有些冒冷汗:“水盈姑娘说,王……靖安侯府四小姐,在她闺房之中,其他的水盈姑娘也没说了。”
“明家四小姐到别玉楼来了?”舒景然声音里满是意外,酒杯也差点儿没端稳,“她来这儿做什么?”
回话之人一问三不知。
江绪也不知在想什么,舒景然还没说下一句,便见他起了身。
闺房寂静,只有浅浅的翻书声。
明檀初初觉得,此等秽图简直就是不堪入目羞煞人眼!水盈出去后她也没碰半分。
可凡是有禁忌感的东西就越是惑人,她的手指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接近……先是好奇想看一页,可不知不觉地,她便往后翻了好些页,一手翻着,一手还捂着脸,给发热的脸降着温。
江绪推门而入时,她还以为是水盈,慌忙合上书页,喝了口茶,想要平复下心绪。
可待看清来人,她僵住了!
她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她未来夫君怎么会在这?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可江绪竟缓步走至近前,垂眸,想抽出她手中的春宫图册。
她这才反应过来,死死按住,还下意识脱口而出道:“不许看!”
江绪望向她:“你,对本王说不许?”
他的声音好听得如同敲金砌玉,可说出的话却让明檀打了个激灵。
明檀脑子一团乱,心脏像要飞出来了般,说话也不免有些磕绊:“我不是这个意思,殿……殿下怎么会在这,不是巡兵——”
发现自己说漏了,她立马闭嘴。
倒是江绪没揭她短,顺着话头答了:“提前回京。”
明檀虽处在混乱之中,但还是知道,自个儿最要紧的是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在这。
可江绪似乎对她为什么会在这并不感兴趣,随手从她手中抽出了春宫图册,不过翻了两页,便将其扔开了。
“小姐不需要看这些,这里也不是小姐该来的地方。”他声音极淡,“本王派人送你回府。”
“……?”
明檀都想哭了!意欲解释,可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才好。
见江绪转身欲走,她慌得上前拦住了他:“我不是殿下想的那样,我……”
她情急,往日那些个男女大防的规矩全忘了个一干二净,不自觉地拉住江绪的衣摆,仰着脑袋望他,眼泪都急得在眼眶打转:“殿下是不是觉得我恬不知耻,觉得我……”
江绪看着她扑扇的眼睫上已然沾了泪珠,忽地打断道:“小姐很好,本王并未如此作想。”
第三十一章
回府一路, 静悄悄的。七夕弯月浅浅一轮,静谧如水。明檀戴着帷帽,隔着丈远距离, 跟在江绪身后。
起先江绪说的是派人送她回府, 不知怎的,出了别玉楼, 竟成了他亲自送。
虽说是送,但更像引路。
两人守礼, 离得远,且除了半途,江绪发现明檀跟不上步子, 稍稍停了片刻,其余时候他都没有回头,更没多说半句。
明檀一路忍着没吭声, 走至靖安侯府后门时, 她觉得自个儿腿都快断了,脚底更是火辣辣生疼,这才忍不住,在心底轻骂了声“莽夫!”
毕竟谁也想不到——堂堂定北王殿下,送人居然靠走。
别说马车了,连匹马都没有, 从别玉楼走回靖安侯府, 好几里呢, 她今儿算是一气儿走完了寻常好几个月才能走到的路。
“多谢殿下相送。”
站在门口, 明檀忍着腿酸远远福了一礼,细声谢道。
江绪略点了点头,就要离开。
明檀忍不住又喊:“殿下……”
“何事?”江绪顿步。
明檀本是还想解释下今夜误会,可实是难以启齿,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无事,就…上元之时,也是殿下出手相救,遣人送我至侯府后门,阿檀想起,心中甚是感激。”
因着这句,江绪抬了抬眼,多问了几个字:“小姐如何知晓,上元之夜是我出手?”
明檀:“……?”
上次在林中,她问:“夫君,是你?”
他没听到?
江绪自然是听到了,可当时他以为,这位四小姐只是在惊讶他突然出现而已。
明檀却暗自松了口气,心想着:没听到好,没听到好。毕竟那声“夫君”的丢人程度,也不亚于今日看避火图册了。
她忙解释:“因为王爷上次在林中出手相救时,也是用的束带。虽然颜色不一样,但用料织法,还有上头的暗纹都是一样的,若我没猜错的话,用的是苏州近两年新进贡的织雾锦。至于暗纹,上元夜那根用的是玄金丝线,上回林中那根是玄银丝线,用的绣法有散错针、刻鳞针、冰纹针……织雾锦十分难得,每岁进贡也不过十来匹,寻常都是御贡,宫里头赏过爹爹一匹,故而阿檀见过。”
江绪稍顿。
他都不知,一根束带如此讲究。
明家小姐对此,倒是研究颇深。
明檀也发觉自个儿说得稍多了些,且说起这束带,她还坑过她这未来夫君一把。
想到这,她耳根又烧得更厉害了些。今儿这桩还没解释呢,竟又扯出了上一桩,她实在是无颜再面对她这未来夫君了,忙垂睫匆忙道:“总之,多谢殿下出手相救,也多谢殿下今夜相送。阿檀就先进去了,殿下回府也多留心。”
从后门一路回院,明檀面上火烧火燎般的热度都未降下,直让素心取了凉水帕子捂脸才稍稍冷静些。
梳洗上榻,明檀裹着冰丝锦被翻来覆去着,一整晚都未睡着。
要死了真是要死了!
她明明是端庄娴静的大家闺秀,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未来夫君面前丢脸!这般形象,委实是不用活了!嫁过去后便贤良淑德地为他纳上几房小妾,自请避居少碍他眼的为好!且他说的“小姐很好,本王并未如此作想”,定然是不想让她太过难堪,其实心里头已经觉着她是个恬不知耻半分不懂矜持的姑娘了!
她揪着被角捂脸,一边为自己愚笨懊恼,一边还不忘感叹她的未来夫君为何如此善良。
外头守夜的小丫头是新来的,明檀整晚都在一惊一乍,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三更时硬着头皮去请了素心。
素心披衣而来,恰好听到明檀嘤了两声,便轻敲着门,担忧地问了句:“小姐?是奴婢,您怎么了?”
“没怎么,你们都去歇着吧。”
明檀从锦被里冒出头来,闷闷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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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檀嘴上说着“没怎么”,可自七夕过后,整个人瞧着就蔫了下来,也不像之前那般,日日兴致高涨地折腾些有的没的。折腾也无用,反正她觉着,这形象一而再再而三地跌,约莫是怎么都挽不回了。
七夕过后有中元、中秋、重阳,还有冬至、万寿、除夕。大日子一个接一个,可明檀都没怎么出门,只这期间,沈画与明楚相继出嫁,她作为妹妹不得不露露面。
明楚嫁至禾州,三日无法归宁,便是一朝远嫁眼不见为净。
沈画自靖安侯府发嫁,就嫁在京中,归宁自然也是归的靖安侯府。瞧着沈画归宁之时气色上佳,夫君也甚为体贴,明檀又忧愁了几分。
沈画看出她不对劲,可一问,明檀也不知从何说起,总不能说还未过门自个儿就已在未婚夫君面前丢尽了颜面,干脆便不说了。
秋去冬来,又爆竹声响,辞旧迎新,明檀先前日夜祈盼的婚期愈发近了。
婚期愈近,靖安侯府就愈热闹。
开春,礼部代定北王府下聘放大定。前来唱名的内侍都有六名,从早唱到晚,嗓子都唱哑了,南鹊街外围观百姓换了一拨又一拨,只瞧着聘礼如流水般抬进了靖安侯府。
这些年京里也不是没有亲王娶妃,皇女下嫁,可也没见哪家有这般阵仗。
待到日暮下聘唱毕,为首的内侍才擦着汗哑着嗓子,恭敬递上礼单,堆笑道:“侯爷,夫人,这聘礼单子分了两份,一份是有司依亲王妃仪制下定,另一份是定北王府着添的,足足有一百二十八抬呢,可见王爷对王妃、对侯府,都极为看重。”
明亭远捋了捋短须,满面红光,裴氏也是一脸掩不住的笑意,忙让下人上茶,又亲自给内侍塞着辛苦跑上这趟的喜金:“中贵人辛苦了。”
这份聘礼单子确实极厚,拿在手上颇有些分量,他们先前也想着,定北王府约莫会在亲王妃仪制上着添个四十八抬、六十八抬,哪能想到这不声不响便是一百二十八抬!确实是给足了明檀脸面,也给足了他们靖安侯府脸面。
本朝公主出降,嫁妆依定例是一百八十八抬。他们原本琢磨着给明檀准备个一百二十八抬出嫁,就算是极为风光了,可定北王府下聘都如此舍本,那他们靖安侯府不将嫁妆添至一百六十八抬都说不过去呀。
府中上下喜气洋洋,聘礼摆足了正院后罩房,明檀去看了趟,心中也是有些欢喜的。看样子,她在她未来夫君心目中的形象还有救!
只是欢喜过后,明檀又再次陷入了烦忧。
这两日白敏敏过来找她,两人聊起七夕去别玉楼一事,她忽地想起件先前她都没想过的事——
那日她去别玉楼,是不对。
那他定北王殿下去就对吗?
他为何会在?且那日闭门谢客,他竟还在楼中,定然是楼里贵客中的贵客了。还能连门都不敲就进了水盈闺房,想必是与其极为熟稔!细想起来,那日水盈主动想结善缘,莫非就是知晓她乃未来的定北王妃,想让她过门后准其入府?明檀越想,心里头越是拔凉拔凉的。
她明家阿檀眼光竟劣至如斯?
又瞧上个皮相好的寻花问柳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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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期不足半月,亲王妃的喜服礼冠都已送至靖安侯府,明檀却仍是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明亭远与裴氏再如何欢喜也觉出些不对来了。
某日用午膳时,见明檀那小鸟胃又是什么都只沾一点儿便说饱了,裴氏与明亭远对视一眼,斟酌着问出了前晚两人讨论半宿的问题:“阿檀,你可是对这桩婚事,有何不满?”
“女儿并无不满。”
明亭远也撂了筷,沉吟半晌道:“阿檀,你尽可说心里话,若是不想嫁,如今下了聘,为父便是拼着丢官弃爵……”
“……?”
“女儿没有不想嫁,爹爹用不着丢官弃爵。”
她心里头确实极为犹豫。她对定北王殿下是颇有好感的,可那桩他与水盈的疑惑横在心里头,怎么也过不去。
只是再怎么过不去,圣上赐婚哪是说不嫁便不嫁的,你倒是愿意丢官弃爵,可圣上怕是要你阖府都人头落地。
明亭远听她这么说,安了心,后半截话也没再往下说了,他本是想说“如今下了聘,为父便是拼着丢官弃爵也解不了这桩婚事”来着。
明檀误会,以为她爹要为她违抗圣意,心里头还挺感动的。心想若她真是错看了定北王殿下,为着侯府,她心一横嫁过去,也算是全了家族情谊了。
她这一感动,饭也多用了半碗,还一个劲儿地给明亭远添菜。明亭远乐呵呵地接了,只不过是略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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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八,宜婚娶,上上吉。正是钦天监与礼部为定北王殿下择选的成亲吉日。这段时日,江绪又北上处理军务,直至三月初七,婚前一夜,才自青州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