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木木子头
穿着宫装光着脚的女子,发髻散乱,慌忙奔跑在空荡荡的路道上。路道很熟悉,这是去往奉安国公府的路。跑……快跑,一次摔跌爬起,再跑又摔倒……
睡在里的人才有不安,唐五就睁开了眼睛,借着渗进帐中的烛光见陈小九额上尽是汗,热得两条好看的眉都拧成虫了还把被子裹得紧揪揪的,不由得撇嘴,伸手去拉被角。
一声吟咛,陈元若不知梦到什么,开始低泣。
听到低泣,唐五还以为她醒着,心里挺不得劲的,不再拉被子躺平两眼看着帐顶。耳边低泣声中满是绝望、悲伤,他抬手摸了下鼻子,指上还残留着她的香:“我知道你是因什么嫁给我的,你心里难受也是应当。”
他后院确实不干净,莺莺燕燕三十七个,还有两个孩子。其实他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娶妻,镇国公府那样也不敢娶。
“我……我会对你好的。”
沉浸在梦里的陈元若终于跑回了奉安国公府,那里再没了昔日的荣盛,倒在府门前,没力气爬起,伸直了手去够被削成两半的敕造奉安国公府牌匾,想嘶吼痛哭,却只能默默流泪。
就在指尖触及牌匾时,一物徒然砸下,震得散落的瓦砾都移了位。不待看清,一柄闪着迫人寒芒的长.刀抵在了“那物”要害。陈元若慢慢抬首上望,双目猛然紧缩,是他?目光下意识地回落定在挣扎欲要起身的“那物”上。
“你要是不喜欢见着我,再过五日,我就要远行去北……”
“啊……”
陈元若挣脱梦境,一拗坐起,两眼珠子暴凸,急喘着气。她又又做噩梦了,这回和和过去的不一样。
被惊着的唐五到这会才发觉,陈小九是在做噩梦,瞧她那样定是吓得不轻。
“你新婚夜做噩梦?”
听到熟悉的声音,陈元若忽的扭头看向唐五,他……他,眼泪汹涌。
唐五吞咽了口口水,想靠近去抱她好好安抚,叫她别怕一切有他在,可观她那盯着自己的眼神,怎么觉得她噩梦里有他?
“你梦到我了,”是他把人吓成这样的?
汗顺着面颊下流,陈元若眼还大瞪着,眨都不眨一下。在刚刚的梦里,唐五穿着禁军统领的官服,手持圣祖赐予镇国公府的腾蛇长.刀拿下了一六尺高老者。她不认识那老者,但却识出了其手里的穿云枪。
穿云枪,是大靖建国时圣祖赐给齐国将军府杨家的。那……那老者是杨嵊,现今的西北军统帅齐国大将军——杨嵊。
“真梦到我了,”唐五尴尬了。
陈元若抽噎,哭出了声,姑母背后的靠山难道就是手握兵权的齐国将军府?那皇帝之所以诛杀奉安国公府九族,是不是因为西北军叛变?
泪如雨下,陈元若泣不成声。如果真是那般,那就不怪皇帝要诛杀奉安国公府九族了。西北军啊,近三十万大军,一旦叛变,两军对垒必定生灵涂炭,死伤无数。
即便皇帝赢了,他也定痛心不已,如何会容得与太后同出一族知情不报的奉安国公府?对,就是“知情不报”,皇帝以为的知情不报。不说皇帝,这事摆在谁头上,都不会放过奉安国公府。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作者君的腰昨天上午做了腰椎牵引,受重力偏大,很不舒服,今天好一点。这一个月请假比较多,很抱歉,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59章
看她那可怜兮兮无助又悲戚不已的样儿, 唐五心受触动,终是慢慢靠近抬起双臂试着去触碰她,见人还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没有欲反抗或流露出不喜,便放心地拥她入怀, 像四嫂哄小六那般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做梦而已, 当不得真。”
新婚之夜, 陈元若也不想哭,但梦里的场景太过真实, 她好怕。泪浸湿唐五的心口,听着他强劲的心跳,哭得不能自已。
唐五轻语抚慰:“肯定是白日里太疲累了,才会做噩梦。”
“不……咻不是的, ”陈元若推开他,离了他的怀抱, 已见红肿的眼睛看着咫尺之外的男子,心里在犹豫着, 她要告诉他吗?
想到未定亲那会他的百般抵赖死不从,是不是意味着镇国公府早就有察觉奉安国公府要大祸临头?那他到底晓得多少, 皇帝赐她和合如意又是何意?
“哭得这么伤心, 你是梦着什么了?”唐五想着被他藏在镇国公府宗祠里的那道恩旨, 皇上可是允了他婆娘娃子热炕头的,她在怕什么?
陈元若抽噎着摇首,她不知道要怎么说,更怕他不信。
有些无力, 唐五挠了挠头,不禁嗤笑,又露了吊儿郎当样, 屈起右腿,一手挂在膝上:“陈小九,我唐逸清虽然浑,但既然敢把你娶进门,”蓦然收敛了面上的情绪,变得郑重似在保证,“就一定能护得住你。”
痴痴地看着他,陈元若刚缓下来,复又止不住地抽噎。
这回唐逸清没再理她了,屁股一转后仰躺下,双手垫在脑后,闭上双目。外头稀里哗啦地下,屋里也下,望眼京城就没谁比他更可怜。
十二岁还是个才长毛的半大小子,便每日惶惶,生怕哪天老头子不管京里这一大摊子,起兵造反。娘病逝,还未出孝他就孤身闯进状元楼自荐,从此步入荒唐。
娘说唐家太多俊才,不差他一个。他便往死里造,消磨镇国公府百多年攒下的功绩。好不容易等到老头上交了兵权,以为能睡几天踏实觉了,这又被陈小九缠上。
他要不是个站着撒尿的,今儿定哭得比陈小九还要凶。
陈元若不再压抑,抱膝放声大哭,。
好在今夜下大雨,唐五紧闭着两眼,不然就她这哭法,明儿府里上下还不定怎么看他?抽出右手,去掰她可爱的脚趾玩。
脚上痒痒的,陈元若正伤心也顾不得,隔了近半盏茶的工夫才渐渐歇了哭。一脚将那只掰她脚趾挠她脚背的手踩在脚下,垂目看着躺平的男人,耳边还回荡着他刚说的那话,心松动了。
“我我梦到太后吊死在……咝死在慈宁宫,皇上下旨诛诛杀奉安国公府九族,是你领禁军抄没奉安国公府的。”
这梦?唐五皱眉,也太过于贴近真相了。
“奉安国公府被被诛九族后,你你穿着禁军统领的官服和一个嗝一个手握穿云枪身穿盔甲的灰发老者在奉安国公府……”
穿云枪?唐五徒然睁开双目,一拗坐起,冷眼盯着陈小九。
“你擒住了他,将他戴上镣铐押上了金殿,皇帝……”
“陈小九,”唐五打断了她的话,一把掐住她的下颚让其抬起头看向自己,沉声警告:“你若想活命,就忘了这个梦。”如是叫皇上晓得,他都保不住她。
陈元若望进唐五的眼里,紧抿着唇,眼泪再次滚落,她没有信错人。
唐五怕她不知其中厉害,压低声音告知:“中秋后,我就会去北地。”
闻之,陈元若起始还未明白其中意,慢慢回味,双目渐渐大睁:“你……你要进西北军?”他不是应该入禁卫军吗,怎么会去北地?想到一个可能,抬起双手紧抓掐着自己下颚的那只大手,“皇上怀疑那家了?”
握着他的那两只手冰冰凉,掌心汗湿。唐五静看着又喜又惊的陈小九,未有回应。
见他这般,陈元若了然了。怀疑就好,怀疑了就会有防备。变了,很多都变了。
沉凝许久,唐五再次严肃警告:“忘了这个梦,不然你必死无疑。”
陈元若重重点首:“我忘,我现在就把它忘了。”紧抓着温暖的大手,心绪渐渐平静。
此刻唐五却不得平静了,见她被泪洗过的双目晶亮,虽然眼眶红红的,但却更显楚楚,不禁耷拉下脸:“陈小九,你这梦挺玄乎的,”想到她在柔嘉公主府英勇救……不对,她救的还是皇后。
“我……我有点困了,”陈元若直觉不妙,将还掐着她下巴的手扒拉下,后一骨碌地躺下闭上眼睛。
“哎,你等一下,”唐五去拽她,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你这梦不止今天做过吧?”
陈元若两眼不睁:“我已经把梦都忘干净了,这是你叫的,我怕死。”
“我信你个鬼,”唐五拉着无骨般的人儿,见她学起自己的无赖再秉不住,露了笑:“你是不是因为在梦里见我官大威风才算计那出,仗着家世赖上我的?”不然她一个闺阁淑女,怎会知道他是皇上的人,“快点招。”
“哭了这么久,好累啊。”
“不许睡,先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种噩梦的?”唐五肯定她被噩梦缠身不是一天两天了,否则也不会哭得那么绝望。
陈元若不应:“我要睡觉。”
“不行。”
避过上前扒她眼皮的爪子,陈元若不欲再多言,一个翻身骑上作乱的男人,将其摁倒,张嘴笨拙地盖住他的口。
黑了心的小白兔,唐五无奈不再追问,只送到嘴的美味,他是不会放过。
与镇国公府仅相隔两条街的齐国将军府,前院沉岳堂并无灯火,檐下两道黑影一前一后地站着。
“唐逸清成亲,镇国公世子唐逸幽竟没露面?”站在前的那道身形魁梧的黑影声音尤为浑厚。
“唐逸尘也不在,”立于后的黑影要相对瘦削一些,“在宫里传出懿贵太妃病重前,皇帝召了唐逸幽进宫。”
“能确定懿贵太妃是什么时候病重的吗?”
瘦削黑影摇首:“自皇帝娶妻后,后宫里就没得安生过。宁诚伯府三姑娘李氏安好手段心智不逊男儿,后宫、内务府都已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根本就无暇他顾。且近日宫里盯得紧,一有谁妄动便会被换下送进慎戒司,我们的人已经折了过半,不能再大意了。”
“李氏安好,”魁梧男子语调中并无不稳:“燕唯的外孙女?”
“是,燕舒安的女儿。”
魁梧男子冷嗤:“怪不得贤亲王舍不得动手杀之。”
“李氏安好年岁近双十,已过参选之龄。此女素来又少在外走动,无人猜到会是她。皇帝瞒得也紧,直至圣旨降临时我等才晓。而那时其舅父燕茂霖已抵京,贤亲王忙于平户部的账,宁诚伯府又有禁军护卫,他不会冒险行事。”
雨滴打在瓦脚,细小的水滴四溅,三两落于鹰钩鼻上,魁梧男子敛目:“你说皇帝会不会是在懿贵太妃病重后才召唐逸幽进宫?而这些日子,唐逸幽之所以未露面,是因为他不在京城。”
“大哥的意思他去了延陵?”瘦削男子凝神细想:“近来镇国公和奉安国公陈弦在朝上站队分明。难道南漠兵权之争,皇帝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禁卫未有异动,那定是去了南千门大营,”魁梧男子语气之中终于露了不快:“可惜了,因密旨一事,唐嵕早将我们插在南征军里的暗子杀了个干净,不然现在也不用在这胡猜。”
“大哥,若真如你所想,那徐博义就留不得了。”
闻言,魁梧男子叹声闭目,久久才再出言:“让虎狮卫赴延陵。”
“唐逸幽、唐逸尘?”
“杀”
相比沉岳堂的暗黑,宫里乾正殿那是灯火通明。皇帝拿着今日傍晚欢情阁天己呈上的密信,面目暗沉地背手立于殿门之外。
好样的,他的齐国大将军竟然敢无诏回京,看来西北军是尽在掌握之中了。
“皇上,”天甲跪地请令:“擒贼先擒王,臣去杀了杨嵊。”
皇帝勾唇,凤目寒冽,轻语说道:“不急,”舌扫过牙尖,“西北军还掌在杨家手里,且杨家暗部势力尚未现,现在就杀杨嵊后患无穷。”
这口气他忍了,不是惧杨嵊之势,而是怕两军对垒,生灵涂炭,“杨嵊敢私自离开鹰门山,说明杨氏族在西北军里扎根已深。”
天甲不痛快:“现已入秋,杨嵊怎会选在这时回京?”
“不奇怪,朕大婚,镇国公府和奉安国公府结姻亲。还有姜堰苏氏被拔除,荣亲王大势不再,西北军扩军等等,他心里不安,”皇帝倒是能理解杨嵊,京中连番巨变皆是于杨家大计不利,杨嵊哪还能泰然?
候在一旁的方脸天乙多了一句嘴:“皇上,现下懿贵太妃病重,恪王已箭在弦上,杨嵊会不会……”
皇帝转身进了大殿,吩咐范德江:“准备笔墨,”荣亲王府花了那么多的银子养的私兵不能说散就散了,正好缅川在延陵之北。
“是,”范德江把拂尘往腰间一插,手脚非常利落的去取纸。
虽然昨日嫁女,但今天奉安国公陈弦还是如往常一般寅时起,夫人林氏帮着打理。用完早膳,去前院坐轿准备去上朝。只轿才出府门一丈地,一面方无须的男子自黑暗中走出。
“奉安国公陈弦接旨。”
坐在轿内的陈弦心徒然一紧,这声音他熟悉,确是御前的,立时下轿跪地叩拜,后双手举过头顶。
方脸天乙并未宣读圣旨,而是直接将金册交给了奉安国公,后退离转身没入黑暗,如来时一般悄悄。
陈弦就立马打开金册,见到“往荣亲王府取九千兵赴延陵”,不禁屏息,站起身,脚跟一转快步回府。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作马贩打扮的长须男子与一满脸横肉的汉子,背着破铁盒自奉安国公府后门出。
粗糙的手托着背上的铁盒,指甲里都是油灰。长须男子歪嘴笑着,唇下长毛的大黑痣变得更为醒目。都多少年了,他以为自己再碰不得这弓,不想今日重复往昔,目光坚毅,眼中跃动着泪光。
摸到荣亲王府,递出一张沾了油折好的纸予守门的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