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家桃花
“去查查四喜近来有没有去见过顾婉。”
这一查,还真让她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就在今日她和姑娘出府后,四喜就去过西院,虽然没有明确表示是和大小姐见面,但不少人瞧见她回来时情绪不对劲,后来她那表哥便又找上了门。
她不知道这些日子,四喜到底背着姑娘做了什么,又跟顾婉有什么阴谋合算。
但有一点很明确,当初小少爷出事必定和四喜有着脱不掉的关系。
怪不得那日她喝了四喜送来的汤水就开始肚子疼……
从前都是她陪着小少爷出门,那日若不是因为肚子疼,怎么也轮不到四喜!自然也不会出现后面那些事……把这些事情想清楚了,半夏苍白的脸色又转为铁青,似乎是气极了。
半夏的愤怒和伤心并没有感染到顾攸宁,她还是旧日那副表情,神色淡淡地望着窗外。
好似她只是站在窗前赏月。
可半夏岂会看不出她的伤心?自打姑娘知晓四喜做得那些事之后便什么都没说,只是握着一串络子,那串络子是去岁过年的时候,四喜亲手打的,寓意福满顺遂,她还记得那日向姑娘拜年的时候,四喜抬着一张娇俏的脸同姑娘说“奴婢希望姑娘顺遂开心、万事如意”,姑娘很喜欢,平日都会戴在身上。
刚才她们在屋子里等着,谁也不曾开口说话。
直到那扇门被打开,直到院子里照映出那人离开的身影,姑娘手里握着的那串络子不知怎么就掉在了地上。
上头的琉璃珠应声而碎。
如今——
她看着姑娘手里握着的那串络子,寓意美好的琉璃珠只剩边角渣滓,大概是先前不小心割到了皮肉,鲜红的络子上还掺了一些鲜血,半夏越看,眼睛就越红,想劝人,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哑着声音问道:“姑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被月光罩盖的少女仍仰着头。
晚风拂过她的乌发,亦有枝头花随风飘落,顾攸宁就在这样的夜色中望着头顶的那弯月亮,不知过了多久才哑声说道:“等。”
*
四喜还不知道东院发生的一切,自然也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早就被人看透了,她只是看着不远处的院落,目光又呈现出挣扎之色。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顾婉的屋子。
就连早间……
她也曾被侍棋叫过来同顾婉见了面。
想到早间那个女人同她说的话,四喜心中犹豫挣扎越深,就连脚下的步子也跟着停了下来,可很快……耳边突然响起了许多声音。
-“你以为顾攸宁还会信任你吗?”
-“你害得她差点被瑞王糟蹋,还连累了她的弟弟,你说,她以后还会待你如初吗?”
-“我可听说了,你现在在东院根本就近不了她们姐弟的身。”
-“丫头,听我的,帮了我这一回,我送你和你那表哥出京城,我还会给你们一大笔银子,让你们余生不愁吃穿,你不是很喜欢你表哥吗?有了这笔钱,你们以后就可以好好过日子了。”
……
这些话就如魔音一般在她耳边徘徊着。
四喜提着灯笼的手指一点点收紧,到最后,想要离开顾家和表哥双宿双飞的心情终于压过了她的良知和愧疚,她重新抬起双目看向不远处的院落,那处灯火未歇,似乎就在等她的到来。
脚下的步子终于又重新迈了出去,而这一回,她没再停下。
侍棋就待在廊下。
依着头顶的灯火没什么心思地打着络子,听到脚步声,她似有所察,立刻就抬了头,看到意料之中的那个人,她抿了抿唇也没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东西往旁边的绣篓里一放,然后回身同里头的人禀道:“姑娘,人来了。”
“嗯。”
里头的女声清亮温婉,“让她进来。”
侍棋轻轻应了一声,回头看四喜,眼中厌恶难掩,嗓音也是极冷极淡,“进去吧。”
四喜自然瞧见了她眼中的厌恶,就像一根细密的针扎过她的心脏,让她有一瞬又有退却的心思,可也只是一瞬,她便避开侍棋的目光,打起帘子走了进去。
屋子里,顾婉握着本书斜靠在榻上。
看到进来的四喜,既不意外也没嘲笑,似乎早就猜到她会过来一般。
“想通了?”顾婉并未放下手里的书,反而又翻了一页才淡淡发问。
四喜低着头,轻轻抿过红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您真的可以让我和表哥平平安安地离开京城?”
顾婉边说边又翻了一页书,“我既然应允了你,自然不会反悔。”说完,她终于舍得抬头,见站在那边的女子脸上还有挣扎,放下手中的书,轻笑道:“你其实不愿意也无妨,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我呀,也只是看你可怜,小小年纪如今又不得主子信任,日后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四喜听着这番话,心中不由闪过怨愤。
她如今不得姑娘信任又是因为谁?!如果不是她设计小少爷,让小少爷出了那样的事,她又岂会被姑娘冷待?只是这一切追根究底终究还是因为她拿了她的钱,以至于到现在,连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您把东西给我吧。”
她开口,抬头看着顾婉的时候少了从前面对顾婉时的慌乱,沉着道:“奴婢希望大小姐说话算数,若是我之后拿不到我想要的,那么大小姐所做的一切,奴婢也没法保证不会公之于众!”
顾婉眼眸半眯,撑着小几坐直身,语气也跟着沉了一些,“你威胁我?”
四喜听她所言,不仅不怕,反而笑了起来,“奴婢怎么敢威胁您?奴婢只是想活命,想跟表哥远走高飞,如果大小姐说到做到,这事自然不会有人知晓,可若是……”她一顿,也不惧顾婉阴沉的脸,继续道:“若是我跟表哥出了任何事,您的所作所为自然有人会替奴婢揭发。”
看着顾婉阴沉的眼眸,她嘴里的话仍未停下,“奴婢知道大小姐手段通天,可如今您想再找一个合适的人接近我家姑娘,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想来您找上奴婢,也有这方面的衡量吧。”
这话并不假。
这些年,顾攸宁只信她身边的三个人,但凡外头送进去的东西都会由人仔细检查再使用,尤其是送给顾承瑞的……半夏和李嬷嬷,一个从小陪着她长大,一个是她的奶娘,是绝对买不通的。
她能打主意的也只有一个四喜。
刚才那番言论自然不是她真能找到别人,而是想让这个丫头早点想清楚,别再浪费她的时间。
她可没那么好的耐心。
没想到这丫头平日看着一副不大聪明的样子,随便撺嗦几句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现在倒是敢威胁起她了!顾婉心下有气,眼里也是阴沉沉的一片,但很快,她便收起了面上这幅表情。
笑着同人说道:“你这丫头,难不成我还会骗你不成?”
“我和你又没什么恩怨瓜葛,只要你替我好生办了这件事,我自然不会委屈你。”顾婉边说,边把放在小几上的那只盒子递给她,声音温柔,“这里是一万两银子,足够你们用一辈子了,事成之后,我还会让侍棋亲自送你们出城。”
她一副温柔好脾气的模样,四喜却早就看清了她的佛口蛇心,自然不会信她这幅模样。
不过事到如今,也没有退缩的余地了……
与其这样待在顾府,倒不如和表哥远走高飞。
只是,
四喜看着那只盒子,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只是对不起姑娘了。她虽然不像半夏从小跟着姑娘一起长大,但多年的相处,也不是一点情谊都没有。
相反。
她很感激姑娘。
当初她被爹娘卖进府的时候,只是一个普通的洒扫丫鬟,谁都能欺负的那种,有一回她被几个丫鬟合着伙欺负,是姑娘救了她。
那个时候的姑娘脾气傲极了,对那些王孙公子都敢动粗,他们这些下人对她自然也是又敬又怕,刚到姑娘身边的时候,她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什么挨人的罚,可后来和姑娘相处久了,才知道她是个面硬心软的。
她是真的想好好陪着姑娘,好好伺候她的。
四喜闭了闭眼睛,等再度睁眼的时候,眼里的犹豫和愧疚倒是都掩了下去,她伸手接过那只盒子,打开一看,除了那一万两银子,里头还有一瓶药……早间顾婉就跟她说过要她做什么,她自然知道这瓶药是做什么用的。
可当她看到这瓶药的时候,心神还是止不住一跳,忍不住抬头询问,“这瓶药真的没有其他的副作用?”
顾婉看到了她眼中的担忧,心中嗤笑她到了这幅田地,居然还在为顾攸宁着想,倘若她真的为顾攸宁着想,早该在当初就去跟顾攸宁告发她了,可如今她也懒得横生枝节,便柔着嗓音说道:“自然没有,你便是不信我,难道还不信表哥?”
“这是表哥亲自给我的,他只是想娶二妹妹,又岂会害她?”
想到那位表少爷对姑娘的情意,四喜抿了抿唇,倒是没再说什么,人总是容易为自己开脱的,就像现在,她明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她是在害姑娘……但还是会有一个声音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进行开脱。
表少爷一表人才,又有那样的身世背景,待姑娘又好,姑娘日后嫁给他一定会幸福的。
……
等她拿着盒子走出屋子,便看到了仍侯在廊下的侍棋。
许是看到她手里的盒子,侍棋眼中厌恶越浓,刚想不做声送人出去,就听到身后传来四喜压低了的声音,“你又比我好多少?”
脚下步子一顿,侍棋蹙眉转头。
廊下灯笼轻晃,把这深夜压出几分诡异的红,四喜就被这红晕遮盖,脸上也挂着几许讥嘲,“我知道你觉得我下贱,我恶心,我为了一己私欲背叛了主子,可你又比我好多少呢?”
“里头那位做了这么多坏事,你又何曾阻拦过?”
看到侍棋脸色苍白,她像是终于解了气,自己提起放在廊下的那盏灯笼,自顾自往外走,与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才又落下一句,“我跟你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不过……”
她歪头看着侍棋,突然停下步子,朝人一笑,“就里头那位不容人的性子,你日后又有什么好结果呢?”
说完也不等人开口,自顾自提着灯笼离开了这。
侍棋在外头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晚风都变得刺骨起来,她才忍不住狠狠打了一个寒颤,等压了情绪回到里头的时候,顾婉还没睡,大概是之前被四喜威胁了一顿,她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阴沉。
手里握着一枝荷花。
这是早间她从池塘里摘得,含苞未放,恰是最娇艳的时候,却被人狠心折了下来,此时那嫩绿的茎叶上全是月牙般的指甲印,甚至有小半都被折断了,牵出里头的丝。
余光瞥见进来的侍棋,她也没抬头,只是沉着嗓音吩咐道:“去查查四喜平日和谁走得近,府里府外,都去看看。”
侍棋一愣,不解道:“怎么了?”
“那丫头威胁我。”顾婉冷着嗓音把之前的事同人说了一遭。
侍棋也没想到四喜居然还有这样的手段,但还是低声劝道:“她方才也说了,只要平安出城就不会有旁人知道……”话刚说到这就见榻上女子突然瞥过来一眼,那眼中什么情绪都没有,阴沉沉地,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她的喉咙,让她顿时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您……”
她仿佛猜到了什么,替人斟茶的手都在颤抖,那茶水顺着茶几往下流,水滴地面的声音下,是侍棋颤抖的声音,“您,没想让他们活着?”
顾婉在自己这个贴身侍女的面前,自然不会有所隐瞒,更何况有些事她还需要人去做。
她轻轻挑了挑眉,随意把手里断了茎叶的荷花往茶几上一抛,清水溅起,她浑不在意地站起身,边往里走边留下一句,“我怎么可能会留着能威胁到我的人?”
等侍棋回头的时候,屋子里早已没有顾婉的身影了,只有那面烟色布帘还在轻轻晃动。
明明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可她在这个晚风都是暖和的夜里却觉得刺骨冰寒,耳边萦绕着四喜离开前的那句话,“你又有什么好结果呢?”
*
东院。
四喜看着越来越近的熟悉院落,先前面对顾婉和侍棋时的神情已全然不见,就像是做错事的人,脸上布满着愧疚、担忧……以及后怕。
看了眼手里的盒子,又看了看安静且漆黑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