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安烟火
纪尚书到时,淑妃忙迎了上去看着面前的人,欲言又止的喊道:“大伯……”
纪尚书看着满脸担忧的淑妃和斜坐在罗汉床上冷着脸的楚王点了下头。
殿内所有的宫人都退了下去,淑妃踌躇着开口:“大伯,昨日之事我都听豫儿说了,如今这种局面我们到底该如何是好?”
昌平街之事,引发两国交战,儿子因此立了赫赫军功。
可如今圣上知晓了当年之事乃儿子和外族勾结,不止那军功是假的,还有那死在西境上万战士的命,又该如何算?
纪尚书在圣上让他回那个问题之时,就隐感觉到不对了,只是圣上拿立太子的事同他说,那种情况下他不得不回,圣上一直忌惮纪家,今日之事他也不知道圣上是因昨日章经武知道了西征的真相而为,还是早有预谋。
毕竟章经武可比那姚奎知道的要多多了,若说昌平街的事圣上忍下来了,但西征的真相太沉重,纪尚书真没多少把握。
“前些时日的查探名单,以及父皇故意隐瞒自己的身体情况,昨日才召见了章经武,今天宣布秋祭后立太子,以立太子之事同时处心积虑的让您致仕,这一步一步的您还觉得是巧合吗?”萧豫冷声道。
纪尚书一时说不出话,这些事确实太过巧合了,但如今事实摆在这儿了,圣上有心要动纪家了。
或许从圣上把何为安调到吏部,就已经做好了一步步蚕食纪家的准备了。
见纪尚书不说话,萧豫嗤笑着继续道:“父皇说秋祭后立太子,但他这回秋祭只带了何为安同去,您知道如今群臣们都是如何说的吗?”
萧豫从罗汉床上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淑妃和纪尚书面前,扬起嘴角,阴森森道:“说父皇已经选了七弟了。”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淑妃此时早已六神无主了。
萧豫的手指慢慢指向纪尚书,“尚书大人有办法的。”
“殿下想怎么做?”到了这个地步,纪尚书也知如今确实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父皇既说他年岁大了,这重担要交给年轻人,那我作为儿子的自得担起来才是,好好让他安享晚年。”
纪尚书眉心紧着,一下站了起来,“殿下是想秋祭……”
纪尚书的话没说完,却见萧豫挑眉点头,“您不觉得这是个天赐良机吗?”
纪尚书几乎下意识就想摇头拒绝,时间太紧了,太过冒险了。
见纪尚书不赞同的样子,萧豫提醒道:“父皇秋祭回来后就会宣布太子的人选,等到那时候就无力回天了。”
“本来在上京城中我还没多大把握,毕竟兵马司和孟长安都不是我们的人,但锦山那处荒山野地的,对于我们来说就有利的多了,只要提前控制了驻军大营的穆以沣,那锦山还不是我的掌中之物了。”萧豫面上此刻尽是桀骜。
自那年西征后,萧豫这几年一直维持着和城外驻军大营内各将领的关系,那其中已有不少人暗投到他麾下来了,可以说只要控制了穆以沣,驻军大营那边便将成无用的一道屏障了,锦山那边便孤立无援了,他也无需担心援军的问题了。
听到这儿的淑妃,才惊觉儿子在说什么,满脸惊恐的看着儿子,“豫儿,你……”淑妃的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不敢说出来。
看了眼被吓到的淑妃,纪尚书沉沉呼吸了下,眸中神
色暗涌,而后缓缓开口:“此时离秋祭不到四日了。”
时间太紧了,很多事根本没办法确保万无一失。
“离秋祭虽才几日了,但本王已经准备了好几年了,且兵贵神速,这种事时间长了反而容易夜长梦多。”
此时的萧豫对于此次秋祭之事已抱有势在必得的决心了,谁也无法撼动他的决定了。
“成大事者,需杀伐果断,这还是您教我的,如今我看您也需要这个决心。”
楚王的话虽有理,但纪尚书却是难以做这个决定,难到真像殿下说的自己已经老了,开始畏首畏尾了?
见大伯也不再开口阻止,淑妃看着儿子急的手足无措,却又不知该如何劝他,自知道他要做什么后,她的心慌的就不像自己的了,心跳无序,脑中一片空白。
萧豫在走之前对淑妃道:“母妃应当是最清楚儿子心意的,儿子等了多久您也知道,可这一次儿子不想再无望的等父皇的恩赐了,儿子想要东西,会自己去拿。”
淑妃被儿子的话堵的哑口无言,眼睁睁的看着儿子大步出了云阳宫。
这一次纪尚书也不再阻止那已经下定决心的人,或许自己是真的老了。
……
昨夜的一场风雨,府中飘落到四处都是的残叶一早就被仆人们打扫的一干二净了。
何为安回家时,院中干干净净的,而昨夜妻子担心的那颗树也已经秃了。
这天夜里晚膳过后,何为安满带歉疚的和妻子提了他三日后要随圣上去锦山的事。
明蓁看了他许久都未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明蓁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低低道:“夫君,我有些害怕。”
何为安的手动了一下,而后他拉住妻子的双手看着她的眼睛安慰道:“别怕,还有三日,也许我去锦山之前咱们的孩子就出生了也说不定,若是那个时候他还赖在你肚子里,我出发之前把母亲接过来,让她陪着你,我最多去两日就回了。”
听完他的话,明蓁依旧心慌的厉害,这些日子他虽没和自己说什么,但她也能感觉的到何为安有心事,是以刚才一听他说要随圣驾去锦山,明蓁也不知为何突然就莫名觉得心慌了起来。
第70章
三日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明蓁的肚子依旧没任何动静,何为安这几日似有许多事要做,府里这两天一下多了许多护卫, 他也常在书房忙到深夜才回房。
九月十三日夜,第二天一早就要出发去锦山的何为安今日下午亲自去了贺家把岳母接了过来。
他明日一早就要走了, 看着妻子肚子里依旧安安静静的小家伙, 何为安温柔的把手放在什么,语气却不怎么好, 似警告般:“小家伙,既然你这几日都不想出来, 那就答应爹再等两日,等爹回了,你再出来, 听见没?不许折腾你娘。”
“他才多大呀,哪能听得懂你的话。”明蓁目光柔柔的看着他,似水的眸子一眨不眨的。
即便只是两日的分离, 这个时候明蓁也一点都不想让他走, 可皇命难违,她再不愿也只能放他走。
“听得懂的。”何为安浅笑着回她,而后他凑近又把头贴近妻子的肚子, 似和孩子说悄悄话。
明蓁只见他开口 ,却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疑惑的问:“你们说了什么悄悄话?还不让我知道。”
“秘密。”何为安故作神秘,不肯告诉她。
明蓁笑看着他也没再追问, 寂静的夜里, 二人的目光交织着。
夜空中圆月越爬越高, 而后又慢慢坠下, 渐渐隐退。
次日东方露白,何为安收拾妥当出发前看着熟睡的妻子,眼里满是不舍,他此去前路不明,生死未卜,也曾想过要不要提前把明蓁送走,可她如今即将临盆,又如何受得了路途颠簸,且他若真败了,她一个弱女子带着孩子又能逃得了多远,倒不如留在京中,好歹还有贺家和夏家能护看一番。
她这样的高门贵女本该幸福安稳的过一生,自嫁给他后,担惊受怕不说,还吃了许多苦,这样一算,他好像亏欠她的更多了。
但愿上天庇佑,让他这一回能平安回来,他欠了她许多还得还。
院中里面响起了脚步声,何为安匆匆又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快步出了房门。
听着那人离去的脚步声,明蓁慢慢睁开了眼睛,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泪水悄无声息的滴落进枕间。
……
天子出行,銮驾车马,随行宫侍,禁军侍卫等绵延数十里。
城中的一路走得慢些,巡城营的人虽早早就清了道,但架不住百姓们的热情,出了城后一路通畅,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何为安被圣上召入圣驾之内。
深秋车马平缓行驶在官道上,两侧连绵的山脉层林尽染,巍峨的群山此时更添一丝瑰丽。
何为安上来时,建安帝望着窗外的景色似出了神,听见何为安问安的声音,建安帝渐渐收回目光看向他,感慨道:“朕虽为这魏国之主,可便是这京郊景象好似也有许久未曾见过了。”
也不知是不是何为安的错觉,他竟在这位一向看起来都无坚不摧的君王眼底看到了一丝落寞。
“陛下勤政爱民,为国操劳,如今魏国百姓安稳,丰衣足食,这每一寸山河的瑰丽,每一片土地的肥沃皆有陛下的心血在,如今这山河盛世也正是对您的回报。”
何为安这话倒也不是全在恭维建安帝,确实自他上位这近四十年来,魏国的国力大有提升,且建安帝继位后一直致力于减免各种苛捐杂税,重农爱民,在民间他也是一位贤德深受百姓爱戴的一位君主。
“你啊,这张嘴惯会哄朕开心。”建安帝面色缓和了许多,带着笑看向何为安指了下他面前的棋盘,“来一局吧。”
马车辚辚声中,君臣二人开始棋局对弈。
温润细糯的棋子在指间停留了许久,何为安看着眼前的局面,面上满是惭愧之色,而后放下棋子,苦笑道:“微臣输了。”
“爱卿莫不是也和他人一样故意在让朕?”建安帝挑眉。
“陛下棋艺出神入化,微臣望尘莫及。”何为安一脸真诚。
建安帝目光落在棋局上,而后一笑,“罢了罢了,再和朕下一局吧。”建安帝捡起棋盘上的黑子看向何为安,“这一局你若再输,那朕就让你走着去锦山了。”
何为安忙陪笑着先求饶,似乎对自己毫无信心。
棋局重新开始,这一局二人之间有来有往,何为安一改上局的防守之态开始主动进攻,建安帝落子的间隔越来越长。
在黑子刚落下之时,建安帝随意开口问:“近几日朝臣们对于朕属意的太子人选有诸多猜测,爱卿对此事怎么看?”
果然还是来了,何为安稳下心神跟着落了一子,“陛下属意之人必是德才兼备,最适合之人。”
对于他这个明显打马虎眼的回答,建安帝不甚满意,“那在爱卿心中谁又是那合适之人呢?”
何为安指间的棋子“啪”地一声掉在黑子的围合之内,他抬头看向建安帝恭敬回道:“陛下为君,我为臣,亦为主仆,不是微臣分内之事,微臣从不敢也未曾想过。”
建安帝看了他好半晌,慢慢开口:“看把你吓得,朕只是随口一问,罢了不说了,继续下棋。”
建安帝不再言语,因为刚才那一子的失误,没过多久何为安就又败下阵来了,建安帝倒没真把他赶下车让他走着去锦山,而是又留他说了一会话,只是不再问他关于立太子的事。
申时初浩浩荡荡的车马到达了位于间锦山的皇家别苑中,此前建安帝也曾亲自主持过几次秋祭,是以锦山的皇家别苑虽名为别苑但其实和个小行宫也差不了多少。
当日建安帝未再召见过何为安,风平浪静的白日就这样过去了。
夜里何为安坐在院中长廊上望着头顶好似在树梢上挂着的圆月,渐渐出了神。
若他猜的没错,为了秋祭的顺利举行,建安帝会在回程的途中给他安排一个意外的死法就像当年的太子一样。
建安帝既说了秋祭后立太子,那就绝对不会让他再活着回京了。
也不知阿七他们那边怎么样了,纪家那里已经有动作了,这一场三方博弈,圣上和楚王都想要自己死。
以前夫子对他说这世间最需远离的便是天家之人,帝王家最是无情,可他却不以为然,因为在他看来所有事情的风险和回报都是成正比的,风险越大回报自然也愈加丰厚。
就如现在,走到这一步他从没后悔过,成败在此一举。
以前他只想知道自己离天有多远,让自己做一颗君王手中的棋子,一步一步接近,可如今他苦心竭力成了无用的棋子,他也想做一回执棋之人。
望着那皎洁的明月,任由那山风肆意的卷起他的衣袍,何为安仿佛入了定。
“何大人?你怎么在这廊上坐着,这夜间山风很是猛烈,小心着寒。”
夜里巡逻到此处的随行护卫禁军统领关鸿飞出言提醒道。
“难得见此月色,一时看出了神,多谢关大统领提醒。”何为安向他道谢。
关鸿飞抬头看了眼那圆月,“何大人好雅兴。”一个月亮而已,他看着和城中的也没甚区别啊。
“关大统领怎么这么晚了还亲自巡逻?”何为安随意问着。
“圣驾在此,多谨慎些总是没错。”关鸿飞回着他的话,手摸上自己的眉毛又小声道:“今日我这眉头抽抽了好几下,我觉得不对劲,这那儿还睡得着啊。”
何为安笑着回他:“关大统领忠君尽责,我等佩服。”
关鸿飞摆了摆手,谦虚了一下,和他聊起了闲天, “何大人怎么这么晚了也还没睡?”
“说来和关大统领情况还有些相似,我今夜不知为何有些心慌,睡不着,这才出来赏月的。”何为安叹了一口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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