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赫连菲菲
车帘一掀,伴着飞舞的雪,他钻进车来。
空阔的车厢瞬间变得局促起来。
他没客气,握住她手腕坐到她身边,扣住她下巴就先亲了一下,“想我了没?”
她揪着他衣襟诧异道:“您不是叫人送信儿,说明晚才回来?”
赵晋笑笑,揉开她微蹙的眉头,“家有娇妻,放心不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些日子你怎么样?是不是跟我一样,相思成疾,总是挂心?”
她抿唇笑了笑,勾着他脖子凑近,在他腮边吻了一下,“嗯,想您了。”
他笑得更得意,把她抱得更紧,“不瞒你说,我连晚上饭都没来得及吃,飞奔回来见你。”
柔儿想了想,道:“不若在街边先买个甜汤,您垫垫肚子?”
赵晋也正有此意,笑道:“适才经过城隍庙,瞧见有个卖馄饨的摊子,咱们去吃点儿,顺便逛逛?”
她自然同意。
两人在城隍庙街前下了车,直奔那个卖馄饨的摊点,要了一碗馄饨,一份卤菜,一碗甜米酒。
福喜抹干净桌凳,把赵晋请过去。两人对坐在冬夜的小摊档前,头上是破了洞的一顶竹棚子,露天吃东西。这种事在赵晋身上极少发生,他一般或是在酒楼,或是在楚馆,街边这些小摊子,他从来没带女人过来吃过。今儿是头一遭,他知道柔儿不会嫌弃。
她也拿了只勺子,怕他一个人吃着无趣,在他对面饮着甜米酒。
赵晋夹了只馄饨喂到她唇边,她慌得去瞧摊前的其他人,见没人注意自己,才红着脸张开嘴把馄饨吃了。
汤水滴在唇边,水亮亮诱人。赵晋伸指替她捻去,在她的注视下,把那根沾过她唇的指头点在唇间,抿了一口。
她霎时羞得不行,这是在外头,有这么多人在呢。虽知道不一定会有人注意他们的动作,可这种隐秘又亲热的举动,实在太叫人心惊,也太令人悸动了吧?
她心脏砰砰乱跳,一时连话都说不出。
不远处长寿正盯视着二人,他不大懂大人之间的感情,只觉得赵晋无耻得可以。他心里不屑,轻嗤一声不再看了。
“阿柔,赵爷?”
一把欣喜的声音闯进来,引得柔儿慌忙看过去。
孔绣娘挣开林顺的手,快步朝他们走过来,“真是你们?刚才瞧见旁边停了两辆马车,就像你们的家的车,我还不敢确定,怕瞧错了。你们怎么会上街来?”
柔儿起身迎着她,笑道:“官人饿了,我陪他来吃馄饨,你们这是逛完了,要走了吗?”
孔绣娘笑道:“巧了,我们也是来吃馄饨的,要不一起?”
撞上了,总不好装不认识?
柔儿顿了下,下意识去瞧赵晋,他不喜欢林顺,很忌讳她跟林顺那点过去,不知他介不介意……
却听赵晋笑了笑,“请。”
柔儿松了口气,福喜上前来帮忙多填了两只板凳,林顺在摊主那边要了两碗馄饨一碟花生,想到柔儿在,又多要了一盘糖渍蚕豆。
食物端上来,林顺无声地把蚕豆推到柔儿面前。孔绣娘拍了拍林顺的胳膊,笑道:“还是你了解阿柔,知道她喜欢吃甜的。”
一语毕,桌上的气氛登时僵了。
林顺有点着急,想解释,他怕赵晋误会,更怕孔绣娘误会。柔儿也有点尴尬,她跟林顺的事孔绣娘也知道,若是对方介意……
赵晋沉默着,在三人的注视下,用筷子把那碟蚕豆挑到自己面前。孔绣娘咬了咬牙,以为他要发脾气将盘子掀了。
赵晋夹起一粒豆子,放在柔儿空了的米酒碗里,“吃吧。”
孔绣娘一口气没提上来,猛咳了两嗓子。——白担心了。
林顺后知后觉,觉着自己适才行事不妥,他将碗里的馄饨拨出两个,填到孔绣娘的碗里,“阿依,你也多吃点,天儿冷,又走了这么远,累坏了吧?”
他甚少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孔绣娘都习惯他的沉默了,两人在外头逛着的时候,几乎都是她在说,他偶尔应付一两句,并不会主动找话题。他关心她是默默的,就连亲热也……
孔绣娘想到刚才在那个很僻静的巷子里,她正兴奋的说着话,他突然转身,把她推在墙上堵住她的唇……
她脸颊霎时红了,以吃馄饨的动作掩饰着慌乱,生怕自己的小心思给人看出来。
柔儿的手在桌底,轻轻挠了下赵晋的膝盖。
他横目过来,朝她抛个冷眼。她不肯退缩,掌心在他膝头轻轻抚了抚。
这算什么?因他容许她跟旧情人一块儿吃饭,给他的安慰吗?
赵晋扣住她的手,捏了两下,却始终不肯给她个安抚的笑。
四人在摊前作别,等孔绣娘和林顺走了,他便不理会柔儿,径直朝城隍庙东边的街上走。
她跺了跺脚,在后追上来,抓住他的袖子轻轻摇晃,讨好地笑着道:“这位俏郎君,您一个人吗?要不要我陪你同行,说说话呀?”
赵晋横她一眼,把袖子抽回来,“不必了,小生已有家室,对外头的妖女,没甚兴趣。”
柔儿回身见行人甚少,风雪颇大,也没谁注意自己,她大着胆子挽住他的手臂,倚着他道:“郎君,风寒雪冷,您孤身一人,难免幽寂,叫小女陪陪您,您别这么冷漠,急着拒绝嘛。”
到底胆色不够,一句话说完,立即跳开半尺,生怕自己适才大胆的举动被人瞧了去。
他们身后,牵马缓步而行的长寿别开目光,心道:“原来她也不是什么好女人。”
柔儿不知行迹已露,快步追逐着赵晋的步子。
路面结了冰,尤为湿滑,她忽然脚底一软,低呼一声,整个人朝前跌倒。
“爷……”她想抓住他袖子,他比她更快一步,回身结结实实将她抱个满怀。
柔儿整个人,就这么在街心扑入男人怀里,她刚从跌倒的险境中解脱,不等放下心来,立即又被另一种紧张心悸控制。
心跳得厉害,虽面前这个是她的丈夫,虽两人已经这么亲密这么熟悉,可她还是难免紧张,难免羞涩。
福喜等人不知就里,暗自别过头不敢多瞧。他们着实没想到,自家太太瞧上去怯懦,原来竟也这么大胆的,当街就跟爷这么抱着……
有几个行人诧异地瞧过来,柔儿慌忙推开赵晋,他怕她又滑倒,扯住她的袖子搀着她,还打趣道:“这么着急投怀送抱,那小生不若从了你吧。”
他凑近些,俯下身将唇贴在她耳畔,“既是你主动求爱,可得负责到底,今个儿晚上……”
飞雪漫天,迷了人眼。她鬓上染了霜色,衣襟上落了一层轻雪。
雪片像羽毛,轻而慢地从天际落下。赵晋眉头也凝了霜,直待他把她抱进房里,那漫漫的雪片才消融成水迹。
安安早就睡了,这个夜晚只属于他们。
指尖冰凉,耳朵脸颊,冻得失了知觉,浑身发冷。可很快热气就涌上来,取而代之。
他掌心很暖,很宽大,柔儿握住他的手,眸色迷离地瞧着他的眼睛,“爷……”
她声音发涩,不知缘何,带了几丝哽咽。
“我心里只有您……”
“我,陈柔心里,只有您一个人呐……”
他动作僵住,沉默地望着她。
她贴过来,拂去他眉头上霜雪化成的水点,然后在他鼻尖、下巴上轻轻的落上细吻。
她捧着他刚生出点点胡茬的下巴,一字一句地道,“要是您也只有我……”
要是他这辈子,也只属于她一个,该多好啊。
可是,这话怎么说出口呢?
这种事怎么可能实现呢?
世道如此,律法如此,命运如此。
若她是男人,他是女人就好了,她一定能做到,只守着他一个。
可她怎么能拿自己这种可笑的心思,去要求他呢……
她以为她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以为能控制住跟他之间的分寸,原来不能啊。实在太难。
赵晋俯下身来,拨开她脸颊上凌乱的碎发,扣住她的下巴打量着她。
这个女人说她心里只有他一个。
她爱着他。
他笑了下,“柔。”
唤她的名字,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该用什么词汇,什么语句,才能描述他此刻的心迹呢?
说不出来,那就……
用别的法子,让她知道。
——
又是一年腊八节。
两边生意都格外忙,都要看顾。赵晋又去了一趟浙州。柔儿的绣庄新到一批货,两人都忙,又要开始准备年节的人情往来。
柔儿头回持家,才知道大宅门的女人一点也不清闲。
赵晋朋友多,光是清溪这头要走动的关系就有十来户。多半是对方会先来送礼,然后年节前他们备好回礼送过去。赵晋势力摆在这儿,自然送礼的档次不能低,柔儿见公账上数万的银两流动,暗暗换算着,这要是凭她那间绣云坊,得多少年能赚回来这些数目。
福喜近来忙着出面要账,在家里时候也不多。柔儿觉着长寿颇沉稳,时常把他带在身边使唤。
长寿对柔儿的看法比较复杂,她是赵晋的女人,自然属于他敌对的对象,可她又实在太信任他对他太好,还托人给他做鞋做衣裳,她可怜他没家。可他没家,——还不是赵晋害的?
柔儿点算好账目,把长寿喊过来,“这两日我抽不出时间,铺子又太忙,你替我顾着那边儿,来货就点算入库,有闲暇就帮着招呼招呼客人。这钱你拿着,自个儿买饭吃,干活再要紧,没有身子骨重要。”
长寿把钱收了,依旧是锯嘴的葫芦闷不吭声。
柔儿又道:“我听说你在跟韩护院习武,时常弄得一身伤,回头你找金凤拿两贴伤药,别光硬扛着,生得这么好看,莫留了疤痕才好。”
长寿目光闪了闪,点点头。
“行了,你去吧。哦,对了,帮我把楚管事喊过来,我有事问他。”
长寿揣着钱走出屋子,冷风裹进来,柔儿坐在椅上打了个寒噤。这几天,她有点腰疼,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凉。
楚管事很快就过来了,柔儿跟他商议了宴客的事。年节人来送礼,总要留下吃个茶用个饭,一笔一笔都是要事,马虎不得。
楚管事很和气,也很帮得上忙,替柔儿提了几个建议都很中肯,柔儿道:“那就依着您的法子办吧。官人说,过两日族里的人要赖浙州,我许是得回去住几日,这边的事就全权交由您,托付您了。”
——
两日后柔儿乘车去了趟浙州。
族里的旁支年年要来送土产,与赵晋保持亲密的联系。
柔儿白天陪几个族婶逛园子,颇有些费神。晚上灯下坐着,胃里就翻腾不止,腰疼也厉害,伏在枕上脸发白。金凤在外头忙着备晚点,屋里只留个看火的小丫头。她忍了一会儿没惊动人,心道许是睡一会儿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