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赫连菲菲
再无关联的一对男女,因这孩子的存在而有所牵绊。
说起来,这种感觉是挺微妙的。
窗子不知怎么渗了一条缝隙。一阵凉风伴着冷雨拂进来。
她撩开帐帘朝窗前瞧去,蓦地那根火烛熄灭,屋里所有的光线都暗去。
她按住床沿刚要站起身,有一只手掌拍了拍她的肩膀。
来人无声无息,从窗口行至她身畔。
她仰起脸,嘴唇嗫喏着,喉咙发紧,没说出话来,却是哽咽了一声。
这只手掌她太熟悉。
无数个夜里,这手抚过她每一寸肌肤,或轻柔和缓,或激进野蛮。
她不知怎地,眼泪一下子就滚了下来。
来人俯下身,手顺着她肩膀,缓缓抚了抚她的鬓侧,“乖。”
他这么唤她。这嗓音暗哑低沉,不复往日的和润。
她揪住身下的被褥,指尖渐渐收紧。
他一手扣住她的下巴,一手伸出食指抵住她的唇,示意她不要声张。
柔儿慌乱地点了点头,他好像这才放心下来,松开对她的钳制,然后坐在她身边,俯身去触碰里头睡着的安安。
谁家的犬在大声地嘶吼着。甚远处传来的犬吠,夹杂在雷雨的轰隆声响中,听得并不真切。
可柔儿这一瞬身处黑暗之中,全部感官都被放大,再放大。
身侧的人衣裳是湿的,头发上也渗着水珠。
屋中并无光线,可他好像可以视物,他在贪恋的、不舍地凝视着熟睡中的孩子。
他几次想伸出手抱一抱那个小东西,可又怕将她惊醒了,他指尖虚虚描绘着孩子的轮廓,凑近来,贴在柔儿耳畔道:“她好像长大了不少……”
柔儿说“是”,嘴唇颤得难言。
他没有退开,顺势覆住了她用力扣着床沿的手。
“柔柔……”
他唤她的名字,好像他们之间仍是过去那般亲密。好像什么不快都没有发生。
柔儿听在耳中,肩膀忍不住轻轻抖动起来。
她想说,她不是他的外房了,也不该再受他摆布。
可想到他如今的境况,她开不了口。
“你将她照顾的很好,我是放心的。”
他声音压得很低,距离很近,他的呼吸就在她耳畔,她鬓角的碎发随着他话音不安的骚动着。
她转过脸来,正要说些什么。
他忽然倾身,吻住了她的唇。
柔儿身体僵住,连大脑也停摆。
她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对面的人,可她瞧不见,甚至那不争气地坠落的泪水,也不许她瞧见。
他的手一点点探过来,勾住她的腰,让她紧紧贴在自己身上。
他吻技娴熟,且有些霸道。不属于自己的呼吸漫开在唇齿间,交互的汁液发出可耻的微响,她脸上腾地烧起来,终于反应过来,抬手去推他的肩。
他顺势将她手按住,俯身朝下一沉,将她按在了枕上。
柔儿满眼都是泪,侧过头,挣扎着,逃避他的吻。
他扣住她的脸,肩头抵着她的肩,左臂被他压伏住,他另一手按住她右腕举过她头顶。
胸口熟悉的温软,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
令人心悸的娇弱,耳畔是她要哭不哭的呜咽。
他身上被雨水浸透了,凉凉的水汽很快连她的衣裳也沾湿了。
他垂头瞧出顶端一点可疑的痕迹,他知道是什么颜色,是什么触感……
舌尖传来锐痛。跟着血气蔓延开来。
他不得已松开她,抬指抹去唇边的血痕。
柔儿爬起来,戒备地朝后退去。
帐子空间狭小,又能退到哪儿去?
赵晋坐起来,苦笑了一下,“对不住,一时心急,倒忘了你如今……”已不是他的人了。
柔儿蹙眉抓紧衣衫,沉默了会儿,方道:“您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是怕受他连累,躲来了这里。他既然找得到,必然也知道她是为什么在这的吧?
赵晋解开身上的湿衣裳,丝毫没有身在旁人府上的自觉,他摸去屏风后,找了块巾布擦了擦头上脸上的水,然后丢掉湿衣,拉开她的柜门在里头寻找可换的衣裳。
里头都是女人的裙衫,没有男人的东西。
他不知怎么,心里有些得意。转过身来,又走到床前,“有吃的吗?最好也有酒。”
柔儿沉默片刻,过了许久,才道:“我去拿,您、你等一会儿。”
赵晋笑了下,虎落平阳,从“您”到你,她也是个妙人儿。
她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家里人,想到他不宜给人发觉,还体贴地将门带上。
等她端着托盘回来时,见屋里点了灯,他正伏在床边,十分认真地凝视着睡着的小姑娘。
第56章
赵晋没有回头, 却勾了勾指头,“你来瞧,她刚才吐了个泡泡。”
他一脸笑, 也只在孩子面前,他才这么温柔。
她放下托盘走过去, 立在他身后朝帐中望。小姑娘睡得香甜, 脸颊红扑扑的。她比刚出生时胖了不少,小脸不再皱巴巴的, 也变得更漂亮了。柔儿瞧见她, 也忍不住牵起嘴角笑了。
赵晋回过头来, 轻声道:“你瞧她模样,多似你。”仿佛因为太爱这个孩子, 连孩子的母亲也因外貌与她有着某些相似而变得更可爱了。他的目光转过来, 就停留了许久。
柔儿抿唇退后些, 他目光太灼人,有着令她害怕的热度。同时她又感到心酸,想到他对孩子这样喜欢,将来若是提出要将她抱走,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她别过头,说:“先吃饭吧。”
过去他们一同吃了很多次饭, 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疏远。
那时常常对坐在炕桌前,渐渐就滚到一块儿去了。还记得有一回,陈兴两口子来瞧她,金凤进来通报时, 他正舐着她下巴上染上的樱桃汁……好在没被陈兴他们瞧出端倪。不然, 她羞也羞死了。
而此刻, 她坐在床沿默默无语, 他独个儿挪到桌前,桌上摆着一碗刚下好的汤面,打了个溏心蛋在里面,几片菜叶,一碟酸黄瓜,除此外再没旁的。
没有他要的酒。其实因为太冷,他是想用酒暖暖身子。
不过他倒也没挑剔,斯文而快速地用餐。
她这时才朝他看过去,他袍子都湿透了,适才扔在屏风架子上,此刻赤着精壮的上半身,肩头处绑着纱布,上头还有深沉的血色。
背上斑驳的伤痕,新旧深浅不一。她记得他原本就伤过,被疯马撞到车厢,为了护住她,他将整个脊背狠狠砸在地上。
旧痕之外又有新伤,可见他这些日子过得多苦。
外头雷雨一直不停,空气凉凉的沁得人忍不住想钻进被子。
柔儿踯躅了片刻,咬咬牙,再次走出房门。
回来时,手里多了件衣裳。
不敢吵醒家人,在大厅里拿了件陈兴出门才穿的半旧袍子。
她走到他身侧,无声将衣裳放在他身旁的椅上。
才要抽回手去,赵晋擒住她手腕。她指尖微凉,被他掌心覆住,收紧握住,拇指在她光滑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数下。想说句谢谢她将孩子照看的这样好,也想问句他的到来是不是吓着她了。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她眸色如水,盈盈映着波光。
短暂的对视,她瞧不透他幽暗眼底溢出的情绪是什么,如今得了自由,亦无须绞尽脑汁去猜、去思量。
她转动手腕,挣开了他的钳制。
他没纠缠,笑着松开她,拿起那件衣裳,有些嫌弃,迟迟不肯披上肩。
柔儿顿了下,意会过来,“是我哥的,洗过,干净的。”
他扬扬眉,给她个赞许的眼神。
不管眼前他面对的状况多糟糕,情势对他多不利,骨子里那点傲气仍不肯放下,连口吃的都要跟她讨,还来嫌弃她抱过来的衣裳不干净。
他披上袍子,陈兴生得瘦削、也没他这么高,这衣裳袖子有点短,身上也有点紧。他这人,虽镇日酒色里泡着,不知为何身上的腱子肉却是挺紧实的。她撩了眼他的腹部,又忙把目光移开。
赵晋勾唇笑了笑,换了个柔和些的话题,“这些日子,你过得还好?”
柔儿点点头,退开一点儿,在桌畔站着,一只手掌轻轻扶着桌沿,觉得自己走得太远也不好,可又不愿意与他太近距离站着……
赵晋靠在椅背上,朝她扬扬下巴,“你再退,可就撞墙上了,你怕什么,我又不吃人。”
这话恁地耳熟。
那年正月初六他来,就这么逗她……就在那晚,她做了他的女人。那时怎知柔情皆是假,她满心欢喜,以为遇着了良人。她曾想过的,要一辈子服侍他,待他好。
赵晋眯眼瞧着她,见她脸色由红转白,眼底那点粼粼波光也弱了。
他若肯认真研究一个人,就能从对方的眼神中洞穿了他的内心。他本就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但他发觉自己其实从来没在意过她的意愿,也没认真猜度过她是怎么想的。
因他得到的太轻易,付出的代价也太少。且他那样骄傲出众,她不愿意留在他身边,那他就可以放手,从来没有什么人,值得他苦苦挽留。
气氛冷下来,他不再说话,也不再逗弄她。初初重逢的热情就在这沉默的一分一秒中消散而去。他唇上还残存着被她啮咬的刺痛,片刻之前,他还拥她在怀,还与她亲吻。可此刻什么都没有,一切柔情早知是假意,就连那片刻余温,也不过是他强行夺来的。他和她之间,除了那个孩子,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柔儿觉得若是再不说点什么,自己就要崩溃了,她轻声道:“城中四处都在通缉……你如今安全么?”
问完这句,她就垂下眼睛。知道自己问的是句废话。他能找到这里来,准确无误地摸进她房里,说明许多事都在他掌控之内。各州府都这样戒备森严,他来去自如,岂能护不得他自个儿的周全?
赵晋“嗯”了声,“尚好,你不必担心。”
他顿了顿,道:“需不需送几个乳母来,安安她现在……”他目光似有若无地刮过她前襟起伏处,喉结滚了滚,别开眼,不自在地咳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