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翔子
可这般硬着头皮死撑,也不知能坚持多少时日。
沈宜宣心中明白,这事不只闻家着急,朝中个别清醒的大臣着急,就连圣上也在着急,只是定国公当时定下的军令状,谁也不好出面去打破,若是随随便便就撤了军令状,今后还有谁把这个当回事?
他心中其实有些微的后悔,当初不该如此咄咄逼人,被人当抢使。
“你们要我做什么?”沈宜宣沉吟半晌,问道。
“我们想请您跟覃王私下透露,就说您已上奏陛下,恳请撤回十万屯田军,”闻若翡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并且让他以为圣上已经准了您的奏请,秘密下旨撤回屯田军,只是怕走漏了风声,被阿都沁得知,这才秘而不宣。”
沈宜宣愣了一愣,冷笑出声。
“怎么?你们想让我假传圣旨?”
闻若翡笑容可掬,“哪是假传呢?沈大人难道不清楚,此等局面维持下去,屯田军被撤回,不过是早晚的事,我们不过是想让某些人以为,这个日子提前了一些而已。”
“好个以为!”沈宜宣目色沉厉,气得指尖都在发抖,“你们可真是胆大妄为,这种主意都能想得出!沈某为何要冒着欺君罔上的罪名,来替你们做这事?”
闻若翡和闻若青沉默不语。
沈宜宣瞧着这两人面上一副笃定的神情,真是又气又不甘心。
有点想答应是怎么回事?但是又实在不想让闻家这俩臭小子得逞。
“话怎么说得模棱两可,意思明显但又让人抓不到证据,那就是沈大人的事了,”闻若翡半晌笑道,“沈大人聪颖善辩,想必这对您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沈宜宣沉着脸没说话。
闻若翡又道:“其实沈大人只需稍稍露点口风就行,最好能引得那人自己往那方面去想。”
沈宜宣气得想吐血,“不如你教教我怎么说?”
“在下哪敢?”闻若翡赶快道,“这么说大人是答应了?”
一不小心被他绕进去了,沈宜宣一口气堵在胸口,哼了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那两人对看一眼。
闻若青上前,拿过书桌上的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名字。
他这种自来熟的行为,让沈宜宣胸口更是堵了一口气,正想发火,闻若青已将纸递了过来。
沈宜宣瞄了一眼,皱眉道:“什么意思?”
“这几个运粮官五六日前往西北大营交付了第一批粮草,”闻若青道,“经过查验,他们交付的粮草有问题。”
“怎么可能?”沈宜宣冷笑,“运出去的粮草都经户部官员再三查验过方才放行,要栽赃也不是这么个栽赃法。”
“粮草的确有问题,”闻若青面色沉静,“他们运来的粮草中发霉腐烂的不在少数,只是藏得很好,被查出后才说是沿途连日阴雨所致,但既是户部指派的运粮官,事先自然要做好防雨的准备,这种说法站不住脚,沈大人应该很清楚。”
“我怎么没收到消息?”沈宜宣不相信。
“您没收到消息,是因为我五哥下令接了那几批粮草,您若不信,大可以去问问这几个运粮官,让他们把当时的交验文书给您看看。”
沈宜宣没话说了,看来明儿得赶紧查查这事。
“我五哥之所以接收了这批粮草,主要还是不想给大人添麻烦,”闻若青接着道,“大人为燕云军军饷和粮草殚精竭虑,燕云军上下都很感激大人,偶尔几次,营里能消化的就消化了,但若是多了,那边就是想扛,也扛不下了。”
沈宜宣翻了个白眼。
说得这么好听,正大光明地接了这几批有问题的粮草,交验文书自然要写清楚,还得双方签字画押,白纸黑字,证据就永远留下了。
若是拒了粮草,自然就没什么交验文书好拿来要挟人了。
就知道那闻若丹是只小狐狸!
当然,面前这两个也不遑多让,全是一丘之貉。
“户部主管的粮草出了问题,想必沈大人面上也不好看,”这时那最狡猾的闻家老四又说话了,“不过沈大人就不想想,您治下如此严谨,粮草运出之前又再三检查,做了万全准备,怎会出这种事?这几个运粮官的底细,您就不想好好查查吗?别到时候东窗事发,白白替人担了罪名!”
沈宜宣完全不想搭话了。
那闻若翡还很好心地又补一句:“我们倒是查过,几条运粮路线那段时日并无雨水,那人为了搞垮燕云军,居然如此陷大人于不义,我们真是替大人愤愤不平。”
闻若青也来火上浇油:“若是有问题的粮草没有被查出,燕云军自是吃了暗亏,一旦被查出,责任也在户部头上,那背后指使之人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一箭双雕,自己怎么也不吃亏。”
沈宜宣胸膛起伏不定,狠狠瞪着这两人,末了摆摆手,无可奈何道:“得了,你们不必再说,我帮你们便是!”
闻若翡笑若春山,“大人这话可说错了,这哪里是帮我们?我方才说过,您明明帮的是圣上,帮的是大璟的江山!”
他继续口若悬河道:“这个困局由您来解,可谓是解到了咱们圣上的心里,圣上心里想什么,还不是大璟边疆的稳固无虞?他早盼着有人来替他解这个僵局,想来即使有风声传到他耳朵里,也不会怪罪大人的!”
另一只小狐狸不失时机地恭维他:“大人克己奉公,向来以大局为重,您若能帮这个忙,无论成与不成,二十万燕云军和边境线上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都会永远记得您的大义!”
两人面色郑重,又齐齐对他拱手行礼。
沈宜宣真是被这俩气得头昏眼花。
两个一唱一和的,先是给他来个下马威,明明白白告诉他你的底细我们知道了,你最好乖乖听话,然后又给了一颗甜枣,说他指出燕云军的浪费之风干得好,他心里还没舒坦片刻,又抛出一个大大的难题给他,见他犹豫不定,就翻出粮草一事,既威胁他户部脱不了干系,又顺带挑拨离间一把,最后一人给他扣上一顶高帽子完事。
真不愧是行军打仗的能手,深谙迂回曲折,虚虚实实,攻心为上之道。
他改日是不是也要找几本兵书来研究研究?
尚书大人长叹一声,浑身的刺都无力地垂了下来,瘫在了椅子上,
他瞧着对面坐如松柏一丝不晃的两个年轻人,心下感叹,还是习武之人好啊,一看就跟他这劳苦命的羸弱之人不一样。
沈宜宣敲窗唤人,“来人!去厨房叫人弄点夜宵过来,多弄点,这里还有客人。”
闻若青面色讪讪:“沈大人,您外头的侍从已经被我的随从敲晕了,这会儿没人帮您传话。”
沈宜宣手僵了一僵,真是……欺人太甚!
好想在这两人脸上各扇一个耳光,然后踢出去!
“你们怎么这么肯定,把消息透露给覃王,就能引得阿都沁开战?”他把心头的冲动按了又按,最后又喝了口冷茶平静了一下,这才问道。
“我们自是有八.九成的把握,才敢来求大人,您这一试,若真试出来是覃王,”闻若翡道,“他为了搞垮燕云军,搞垮闻家,弃大璟江山于不顾,连通敌这种事也做得出来,大人此举,也算是替大璟去除一个毒瘤了。”
沈宜宣微微颔首。
“那么消息我递出去了,阿都沁那边,不可能没有探子来燕云军探消息,屯田军究竟有没有撤走,他难道探不出来?”
闻若青笑道:“此事就不劳沈大人费心了,我爹和我五哥自有办法,闻家在西北驻扎多年,把屯田军藏匿个三五天还是能办到的。”
“嗯,”沈宜宣点头,“既如此,我也没什么要问的了,此事说定,二位请回吧。”
“多谢沈大人,大人一诺千金,那我们就等您的消息了,这便告辞。”闻若青道。
沈宜宣突想起一事,“慢着!”
那两人又都坐了回去。
“沈某倒想听听,闻四爷有什么好的建议,如何模棱两可在覃王面前透这个口风,” 沈宜宣盯着闻若翡,咬牙道:“意思既明白,又不落了口实。”
闻若翡笑意直达眼底,“沈大人,在下字绿莐,您唤我绿莐便可——这话怎么说,在下肯定没有沈大人考虑得周全,只能给您做个参考。”
他起身到了沈宜宣面前,附耳跟他说了几句。
说完后,他又笑道:“他本就盯着此事,一点风吹草动都不会放过,只要他往那方面去琢磨了,就一定会让那边过来探个虚实,咱们西北大营再做做戏,不愁阿都沁不开战了。”
沈宜宣不露声色,待两人走了以后,这才捞起已喝干的茶盏喝了一口,哪知吸了一嘴的茶末。
他赶紧把茶盏摔了,心中恨恨道:闻家的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尤其这闻家老四,舌灿莲花,阴险狡诈,嘴皮子动起来,可别把萧山大营都给策反了!
第086章 中衣 不穿就不穿!……
从沈府出来, 夜已过五更,闻若翡直接等城门开后回萧山大营去了,闻若青回了国公府, 在书房里给他五哥写了封信, 翻进梓晨院里逮了只信鸽,把信绑好放了出去。
纪师傅年纪大了睡眠浅, 被他闹醒了, 出来发了一通脾气,他只得小小心心地陪师傅过了几招,假意被师傅痛打一顿, 这才一头灰地回了长桦院。
他想了想, 没去打扰还在睡梦中的妻子, 去了西次间。
他翻出那本《妻则要训》, 给自己烧水泡了茶, 仔细地看了起来。
这日早朝时, 沈宜宣一反常态,在朝上什么话都没说, 只在别人问到户部有关事宜时出来答了个一两句, 且就事论事, 绝不多言。
这跟他平常的作风大相径庭。沈宜宣是个嘴上不会闲着的人,且说话向来直率, 不留情面。
他每回在朝上总要借机抱怨一下西北给他的压力,闻家的人不在朝上,就是给兵部的吕文光找些不痛快也是好的, 这是他的作风,既干了实事,就要让别人, 尤其是皇帝看到他的辛苦和不易,否则就太亏了。
覃王心里着实有点纳闷,下了朝后便赶上匆匆离开的沈宜宣,笑道:“沈大人这段日子看着有点憔悴啊,怎么,昨晚又熬了一个通宵?”
沈宜宣看了他一眼,“殿下可说错了,下官昨晚睡了一个好觉,想是前几日晚间熬得多,一时还未补回来。”
“大人为国事日夜操劳,本王也实在于心不忍,前儿有高丽国进奉来的两支人参,父皇赏了我,不如一会儿让人给大人府上送去,大人也好补补身子。”
沈宜宣停住脚,冷冷道:“下官不收礼的,殿下莫非忘了?”
覃王不以为意笑了笑,也就没再坚持,隔了一会儿悄声问:“沈大人胸有成竹,西北的军饷莫非已经调度充足?”
“这从何说起?”
“我看大人今儿在朝上没有说这事,想来是一定准备妥当了,如果是的话就太好了。”覃王言不由衷地说。
这沈宜宣可是只刺猬,若没有他每日在朝堂上往皇帝心里扎刺,十万屯田军迟迟不下旨撤回,他这边也是等得心焦,那边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他。
“那么大的数额,哪里就能准备充足!”沈宜宣没好气道。
“那……”
沈宜宣看他一眼,“下官竭尽全力,也只能筹措一半的数额出来,反正就只有这么多,我前儿已经给圣上上了折子,再不做个决断,下官便要辞官不干了,这么难的差事,谁喜欢谁来干!”
这沈宜宣,果然是个狠的!覃王心下一喜,“那父皇怎么说?”
沈宜宣不说话了,只低头迈步。
覃王笑道:“沈大人跟本王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西北之事可是现下朝中重中之重,本王也实在是挂心得很。”
沈宜宣面有难色,瞅了瞅周围。
“父皇还是不允吗?大人今儿怎么不再催催父皇?大人不出声,我们也不好在旁帮着说话呀。”
沈宜宣半晌道:“见好就收,下官也不是个不知轻重的,往后这事,殿下也不必在皇上跟前提了,好了,下官还赶着回去盯着粮草,先告辞了,殿下请——”
辞官不干……见好就收……还赶着回去盯粮草……这么说他的辞官威胁起作用了?
覃王站在原地,前后回味了一下,忙往自己王府赶。
进了书房,几个幕僚围了上来。
“赶紧让那边去营里打探一下,我估摸着父皇是下了密旨,屯田军恐怕这几日就会悄悄撤回,让他们千万不要错过了这时机!”
幕僚们将信将疑,“真的吗?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