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沧海明珠
赵承渊皱眉往外走了走,又说:“有什么不能说的?”
“舅爷把张永昌的腿打断了。”阿寺小声说。
“张永昌是谁?”赵承渊一头雾水地问。
阿寺凑上来在赵承渊耳边说了好一阵子。
赵承渊一脸怒色地问:“确定是这个张永昌指使人丢炮仗才惊了那青骡?”
“也是听说来的,并没有实据。但舅爷就这么把人家的腿打断了那张永昌倒也罢了,他是丁夫人的远方亲戚,这事儿怕是不好收场。王爷还是早做打算。”
赵承渊回头看了一眼悠闲喝汤的沈熹年,忽然就明白了这小子的用意。他让阿寺去把张永昌叫出来,又当着他的面把张永昌的腿打断。阿寺作为旁观者一定会被询问。若阿寺说打人的是沈熹年,那么自己跟沈家算是彻底的断了交情,若是不说明白,就会让丁夫人不高兴。眼下丁宰相有意把丁素云许给自己做继妃,因国丧的缘故这件事情一直没挑到明面上。沈熹年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
“若是私了,大不了给些银钱。可那张永昌一定要报官呢!王爷,若上了公堂,小的该如何说?”阿寺也不傻,早就想明白了沈熹年的用意。
赵承渊冷笑道:“这种小事都要问?张永昌算什么东西?”
阿寺立刻就明白了,忙说:“属下就说受人蒙蔽才把姓张的带出来,原本也是想成全他的生意,谁知道对方竟是要打他。至于打他的人是谁可惜对方蒙着脸,也没说话,实在猜不出来是谁。至于张永昌得罪了谁,让他自己去想吧。”
“嗯,你去处理了此事。”赵承渊说完想要回屋,忽然又转身回来,说:“这个姓张的目无王法,连陛下身边的人都敢暗害,需得给他点教训。”
“王爷的意思是?”阿寺纳闷地问。
赵承渊一想到忘忧,心里的怒气就压不住,冷声说:“想个办法,把他另一条腿也打断了。”
“是。”阿寺心想这俩人还真不愧是姐夫舅子,连教训人的方式都一样。
那张永昌被打断了一条腿之后气急败坏的报官,顺天府开堂审讯却只有他一个原告在堂上哼哼唧唧的说话,阿寺作为目击证人被传到堂上,只说该说的,其他的闭口不提。张永昌气急败坏指着阿寺就骂,阿寺也不理他。
退堂后,张永昌被送回家的路上,那拉车的骡子居然莫名其妙的发狂,不但踢伤了车夫,还翻了马车,张永昌的另一条腿被散了架的车板压住,等众人把他弄回去请了郎中来看,郎中说他另一条腿骨也裂了。
吴王府内书房里,茶香氤氲。赵承渊亲自点茶,沈熹年则懒懒地靠在坐榻上听阿寺说话。
待阿寺把这些事情说完,沈熹年方冷笑一声,仰头叹道:“这就是报应啊!”
阿寺笑了笑没有说话,被赵承渊一个眼神扫过,拱手退了下去。
沈熹年看了一眼对面不动声色的赵承渊,说:“王爷,今日是中秋,咱们不好意思在府中打扰,烦请您安排个马车把忘忧送回大相国寺吧。”
“她这个样子,回去了谁照顾?不如留在这里养伤吧。”
沈熹年不屑的笑了笑,问:“她是陛下身边的人,如今却在你这里养伤?不妥吧?”
“有何不妥?她之前也在我这里住过几日,更何况她对我有恩陛下也是知道的,我若在这种时候把她送去大相国寺,陛下岂会不怪我忘恩负义?”
“她对你有恩?你是说姐姐故去那段日子吗?”沈熹年纳闷地问。
赵承渊摇头不语。
“那是什么?她怎么会对你有恩?”沈熹年越发的疑惑。
“这件事情我不方便说,若你想知道,回头可以问忘忧。”
“我也懒得给你废话。今儿是中秋节,忘忧不回大相国寺,袁妈妈和紫芸会担心的。你这里也不方便,我们还是回去的好。”沈熹年说着,便要起身。
“稍安勿躁。”赵承渊抬手说,“我已经打发人去大相国寺了。那个叫紫芸的宫女一会儿就该到了,有她在这里照顾忘忧你也应该放心吧?至于袁妈妈,她自会想办法把忘忧受伤的事情告诉陛下。今晚我要进宫去陪着太后和陛下过节,她们两姐妹在府中自有人照顾。至于你还是早些回去陪一下岳母大人吧。”
沈熹年心里自然明白赵承渊这样的安排是最妥当的,若是把忘忧送回大相国寺他也不能安心地回去陪母亲。正在犹豫之际,紫芸跟着一个嬷嬷进来,见着沈熹年,也顾不得请安,直奔过来问:“沈公子,忘忧怎么样?”
“紫芸姑娘,你别着急,忘忧已经没有大碍了。”赵承渊说完又吩咐那嬷嬷:“送紫芸姑娘去忘忧姑娘那里,二位姑娘都是陛下身边的人,也是我府中的贵客,吩咐下去,若府中有人敢对二位姑娘不敬,本王便立刻揭了她的皮!”
那嬷嬷是管家娘子,听了这话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当下带着紫芸一并向赵承渊和沈熹年行礼告退,往忘忧住的客房去了。
忘忧虽然服了安神汤昏昏沉沉地睡着,但梦中并不安稳,一时梦见逝去的亲人,一时又梦见远方的兄长。一时又梦见沈熹年跳脱地样子,一时又梦见赵祯冷漠的神情。梦中,她悲伤,痛苦,牵挂,惦念,彷徨,无助,各种负面情绪一股脑都缠上来,如毒蛇一样紧紧地箍着她,令人窒息。
守在床榻旁边的紫芸看着睡梦中挣扎的忘忧,一边拿帕子给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焦急地喊着:“忘忧?忘忧!快醒醒!醒醒啊忘忧!”
“啊啊!”忘忧猛地睁开眼睛,大口的喘息着。
“忘忧!”紫芸忙抓住忘忧的手,心疼地问:“没事了没事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姐姐?”忘忧看清楚身边的人是紫芸时,竟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紫芸绞了帕子给忘忧擦着脸上的汗,流泪叹道:“这旧伤刚好,身上又添了新伤,这是怎么了?就没个安稳日子可以过么!”
忘忧缓缓地欠身起来,靠在床头枕上,安慰着紫芸:“姐姐不必担心,这些都是碰撞的皮肉伤,养些日子就好了。”
“还说呢!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紫芸端着一盏温热的白开水送到忘忧唇边,轻声说:“不说了,先喝口水吧,瞧你这一身的汗!太医院的张太医配了药浴,说自是活血化瘀的方子,能让你身上的淤青快些散开。那药汤已经煮好了晾着呢。你稍微缓缓神儿,一会儿我扶你过去泡一泡吧。”
“好。”忘忧喝了水,又问:“是王爷派人接你过来的?袁妈妈也知道此事了?”
“王爷另派了人过去看管屋子,袁妈妈已经进宫了。出了这样的事情想瞒着陛下也难的,倒不如及时跟陛下回明了呢。”
忘忧心想回明白了也好,只是这个中秋节他又过不好了。而且自己在吴王府养伤也是不妥,传到旁人的耳朵里未免又是一番闲话。外头的嬷嬷来回说药浴已经准备好了。紫芸扶着忘忧下床,慢慢的挪到后面去泡浴。
忘忧缓缓地迈进浴桶,让温热的汤药浸泡着自己,伤处一阵阵的酸痛,她缓缓地闭上眼睛忍着。
“烫吗?”紫芸关切地问。
“还好。”忘忧忍着身上的痛,又问:“今儿是十五,沈公子回家去了吗?”
紫芸拿了瓢舀着药汤往忘忧的肩膀上缓缓地浇着,并说:“我刚来的时候去拜见王爷,王爷劝他回家去陪沈夫人过节,又说他会进宫陪太后娘娘和陛下一起赏月。所以才特意把我接来陪你。”
忘忧轻笑问“吴王太妃跟小公子都在封地没有进京,所以今晚中秋之夜只有咱们俩一起过了?”
“是啊。王爷吩咐了厨房给咱们俩预备了丰盛的宴席。”
“如此说来咱们俩还真是赚了?”
“你这么说也没错。说实话,长这么大我都没享受过这样的日子呢。”紫芸试了试水温降下来了,便拿了披风催着忘忧出来。
赵承渊进宫之前给忘忧安排好了吃酒赏月的小宴,而且地方选在王府后花园最适合中秋赏月的凌霜阁。
王府的管家娘子把一盘月饼放在桌上,并客气地笑道:“姑娘,这是咱们府中厨娘自制的月饼,奴才们知道姑娘厨艺了得,这是有些班门弄斧了。”
忘忧忙起身手:“多谢嬷嬷,嬷嬷和诸位都辛苦了。我们算什么贵客,不过是陛下身边的使唤之人罢了,可不敢这般劳动诸位,诸位请坐。”
管家娘子福了福身,体贴地笑道:“这可不敢。若姑娘觉得我们在这里不自在,那咱们自当退下,只留下两个小丫头子给姑娘倒酒吧。”
“多谢嬷嬷。”忘忧再次福身。
管家娘子叫了两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过来,细细的叮嘱了一番方带着众人退下。
忘忧便拿了两盘点心叫那两个小丫头端下去自吃,自己方拉着紫芸入座。紫芸笑着坐下来,先给忘忧盛了一碗桂花老鸭汤,感慨道:“哎呀,咱们整天伺候人,如今被人伺候着反而不自在了。还是这样舒服。”
“这儿也没外人了,咱们想吃什么尽管自己动手就好了。”忘忧先拿了一块月饼掰开,分给紫芸一半,然后自己咬了一小口细细地尝了尝,笑道:“这五仁儿馅儿里加了玫瑰丝,味道不错的。”
紫芸咬了一口月饼,侧身往后靠在椅背上抬头望着夜空中的圆月,惬意的舒了一口气,说:“这凌霜阁比别处高出两丈多,旁边又有一棵金桂树,的确是赏月的好所在。”
“这样的机会不多,姐姐今晚且好好地赏月吧。”忘忧喝了半碗鸭汤,又拿了一块桂花糕吃了一口,觉得味道一般便放下了。
“说的是。”紫芸看着明净的夜空,跟忘忧说起小时候在村子里过苦日子的情景。
忘忧也想起小时候,但那些事情却不能随便说出口,于是便做一个倾听者,听紫芸说些闲话,偶尔再搭上一两句。
圆月渐渐地升起来,月光更加清亮明净。虽然是夜里,但四周的景色清晰可见,竟比白日还赏心悦目。
被这样美好的月光和甜腻的桂香围绕着,忘忧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想想远在西北的兄长,又想想自己这一次的无妄之灾,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好啦,你暂且把那些烦心的事儿放一放。我跟你说个开心的吧?”紫芸拍了拍忘忧的手,笑道。
“哦?倒是要听听这开心事。”忘忧轻笑道。
“那个张永昌,还记得不?”
“记得,他怎么了?”
紫芸轻笑道:“听说,先是被一个蒙面人打折了左腿,后来告状到顺天府,回去的路上车翻了,好巧不巧的拿车板又砸折了他的右腿。如今这个恶人双腿尽断,没有一两个月怕是出不了门了!”
“竟有这么巧的事儿?”忘忧倍觉意外,心想被蒙面人打断了一条腿还有可能,想必是沈熹年那家伙干的,但是被马车恰好砸断另一条腿这样精巧的算计不是沈熹年能干得出来的,难道是赵祯?可他在深宫之中,又如何能谋划大街上的事情?
“是啊!这世上竟有这样巧的事情,想来也是老天爷看不下他恶事做多,所以才惩戒他的。”
忘忧笑了笑,叹道:“这算是老天有眼吧。”
紫芸捂着嘴巴笑出声来,又欠身给忘忧盛了一碗汤。
汤盅下面用小小的火炉煨着,紫芸递过来的时候小声提醒:“小心烫啊。”
“谢谢姐姐,你也吃点那么多菜呢,别浪费了厨娘们的一番辛苦。”忘忧说。
“我吃着呢。可惜你不能喝酒,这桂花酿极好。”紫芸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忘忧看着紫芸自斟自饮,正要说什么,忽然听见台阶之下有人笑着说了一声:“你们两个倒是逍遥自在。”
“哟,这是陛下的声音。”紫芸忙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果然见赵祯和赵承渊一前一后款步而来,忙跪下请安。
忘忧也要下榻磕头,却被赵祯抬手拦住:“你身上有伤,别动了。”
赵承渊也对紫芸说:“起来吧,别跪着了。”
“中秋之夜,陛下怎么出宫了?”忘忧悄声问。
“边境战事不稳,太后无心赏月,今晚的宫宴早早地散了。吴王说府中的凌霜阁是赏月的好所在,朕又无心早眠便来赏一赏吴王府月下景致。”赵祯说着,在忘忧坐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忘忧向赵承渊福了一福,又说:“多谢吴王殿下出手相助,又让府中准备了这些丰盛的饭菜给我们姐妹二人过节。”
“忘忧姑娘客气了。你对我有恩,我能做的这点微末之事又算得上什么呢。”赵承渊客气地抬了抬手,“姑娘请坐。”
“这可不敢。这样的僭越之罪,可是要掉脑袋的。”忘忧欠身说道。
“朕不要你的脑袋就行了。坐吧。”赵祯说道。
“我去给陛下和王爷拿些果子来。”紫芸福了一福,退了下去。
忘忧犹豫了一下,在赵祯冷清的目光中坐在了下手给这哥俩斟酒。
“四哥说的不错,这里的确是赏月的好去处。”赵祯坐环顾四周,点头称赞,“到底是逾百年的府邸,经过数十次修正养护才能有今天的模样。”
“陛下说的没错,这里曾经是前朝的王府,之后咱们太祖皇帝打下江山后,把这座府邸赏赐给了战功赫赫的靖国公,之后靖国公犯事,这座府邸被充公,又辗转经过两位王公大臣之手才被先帝赐给父王,改为吴王府。虽然这里的楼宇几次重修,但这园中的景致出自前朝大家手笔,竟一直被润养到现在,大致的格局都没改过。只有四时花草时常换着,其实也算是省心。”
赵祯起身至栏杆跟前走了一圈儿,又回来坐下,说:“四哥,朕今晚想在你这王府住一个晚上,明日一早再回。”
“啊?这恐怕”这话让赵承渊非常为难。
“你去安排一下吧。”赵祯微笑道。
“陛下,您万圣之尊实在不适合”
“所以让你去安排一下嘛。”赵祯打断了赵承渊的话。
“是。”赵承渊无奈的躬身应了一声,默默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忘忧递过一杯酒,说:“陛下的确不该住在这里。别说太后会责备,就算是那些御史们知道了也会上书弹劾的。到时候都是吴王的错。”
“这么快就站在他那边,替他说话了?”赵祯接过酒杯,捏在指尖却不喝。
忘忧无奈地说:“陛下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